第十四章 南宮醜的秘密

郭大路道:“你想,梅汝男會不會是梅汝甲的妹妹呢?”

燕七道:“是不是都和我沒關係。”

郭大路道:“梅家是不是和鳳棲梧有仇?”

燕七道:“不清楚。”

郭大路道:“我想一定是的,所以,梅汝男才會用計除掉鳳棲梧,可是她和南宮醜是不是也有仇?南宮醜是不是她救走的?她將南宮醜救走,是不是為了那批珠寶?”

燕七道:“你為什麽不問她自己去?”

郭大路歎了口氣,道:“她自己既然沒有說,我問也問不出的。”

燕七冷笑道:“我看你是不敢問。”

郭大路道:“不敢?”

燕七道:“你怕得罪她,怕她生氣,所以……”

他忽然閉上嘴,臉拉得更長。

郭大路回過頭,就看到梅汝男走過來。

她臉上帶著甜笑,眼睛又大又亮,笑道:“那些事你們本來就該問我的,我怎麽會生氣?”

燕七板著臉,冷冷道:“我們剛才說的話,你全聽見了?”

梅汝男低下頭,道:“我不是故意想來偷聽的,我是來告訴你們,晚飯已準備好了。”

燕七道:“來得倒真巧。”

他本已站了起來,現在又扭頭就走。梅汝男看著他走遠,才歎了口氣苦笑道:“我又沒有得罪他,他為什麽一看見我就走?”

郭大路笑道:“也許因為他很喜歡你。”

梅汝男眨了眨眼,道:“喜歡我?為什麽反而躲著我呢?”

郭大路道:“也許就因為他已看出你喜歡的人不是他。”

梅汝男低著頭,過了很久,忽然笑了。

郭大路道:“你笑什麽?”

梅汝男抿著嘴笑道:“我笑你們男人,總是該問的話不問,該說的話不說。”

郭大路道:“我想問你的那些事,你……”

梅汝男打斷了他的話,拉起他的手,笑道:“走,我們吃飯去,那些事吃完飯我再告訴你。”

郭大路道:“現在為什麽不告訴我?”

梅汝男道:“我怕你聽了吃不下飯去。”

她拉著郭大路的手走進屋子,拉得很緊,坐下來後好像還舍不得放開。

王動在盯著她的手,林太平也在盯著她的手,燕七想故意裝作看不見,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瞟了幾眼。

郭大路心裏真是說不出的舒服,所以這頓飯吃得特別多。

他抹嘴的時候,梅汝男忽然道:“你們猜的都沒有錯,我是梅汝甲的妹妹,我們家的確跟鳳棲梧有仇,隻可惜一直找不著他,所以才想出這法子。”

她笑了笑,接著道:“我們早已算準棍子和金毛獅子狗一定能將鳳棲梧從窩裏掏出來,他們是官差,找人自然比我們方便得多。”

說到這裏,她忽然歎了口氣,才接著道:“直到這裏為止,你們都還沒有猜錯。”

郭大路道:“以後呢?”

梅汝男道:“以後的事,你們就全都猜錯了。”

郭大路怔了怔,道:“我們猜錯了哪些事?”

梅汝男道:“第一,那黑衣人並不是南宮醜。”

郭大路道:“不是南宮醜是誰?”

梅汝男咬著嘴唇,過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道:“是我哥哥。”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都吃了一驚,郭大路簡直忍不住要叫了起來。

林太平也不禁失聲道:“你哥哥?他為什麽要做那種事呢?”

梅汝男垂下頭,道:“江湖中人都以為我們梅家是武林世家,一定是家財萬貫,因為我們家的排場一向都很大,江湖上的朋友隻要找到我們,我們從沒有讓他們失望過。”

她神情變得很淒涼,黯然道:“其實自從先父去世之後,我們家早已變得外強中幹,非但沒法子接濟別人,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很艱苦,所以……”

王動道:“所以你們不但想要鳳棲梧的命,還想要他的錢。”

梅汝男點點頭,道:“不錯,我們計劃本是雙管齊下,我到這裏來作案的時候,我哥哥早已找到棍子和金毛獅子狗,而且做了他們的保鏢。”

郭大路道:“像棍子和金毛獅子狗那麽精明的人,怎麽會隨隨便便相信他就是南宮醜?怎麽會隨隨便便就用他做保鏢呢?”

梅汝男道:“第一,因為他們根本也沒有見過南宮醜;第二,因為我哥哥身上帶著樣南宮醜的信物;第三,因為他們根本想不到會有人冒充南宮醜。”

郭大路道:“第四,因為你們的運氣不錯。但是你哥哥身上怎麽會有南宮醜的信物?”

梅汝男道:“因為他是我哥哥的朋友。”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看來你哥哥倒也是個天才,居然能交到這種朋友。”

梅汝男的臉紅了紅,道:“他本來就喜歡交朋友,而且喜歡幫人家的忙,江湖中得過他好處的人也不知有多少。就因為他朋友太多、太慷慨,所以我們家才會一天比一天窮。”

郭大路笑道:“不錯,守財奴就永遠不會缺錢用,早知他是這麽樣的一個人,我那拳就該打得輕點的。”

梅汝男的臉沉了下來,緩緩道:“我還要告訴你兩件事。”

郭大路道:“你說。”

梅汝男道:“第一,我不喜歡別人在我麵前侮辱我哥哥;第二,若非他用的兵器不順手,挨揍的不是他,是你。”

“石人”梅汝甲用的兵刃是石器,這點郭大路也聽說過。郭大路隻好笑笑,道:“卻不知那真的南宮醜武功如何?”

梅汝男淡淡道:“你遇見的若真是南宮醜,現在也許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郭大路道:“不坐在這裏在哪裏?”

梅汝男道:“躺著,就算沒有躺在棺材裏,至少也躺在**。”

郭大路大笑,隻不過笑得多少已有點不自然了。

幸好梅汝男已接著道:“我們的計劃從頭到尾都進行得很順利,直到……”

她看了林太平一眼,林太平道:“直到我無意中看到了他。”

梅汝男歎了口氣,道:“我真希望那天你們沒有到城裏去,沒有看到他。”

林太平道:“他生怕我們還要追查他的秘密,所以想來把我們殺了滅口。”

梅汝男淒然道:“他是我們梅家的獨生子,絕不能讓我們梅家幾百年的聲名毀在他手上。”

王動歎道:“所以他寧可承認自己是南宮醜,也不肯說出自己真實的身份來。他寧可死,也不能丟人,是麽?”

梅汝男點點頭,眼圈兒紅了。

王動忽然長歎了口氣,道:“做一個武林世家的獨生子,的確有很多不足為外人道的痛苦。”

郭大路道:“世上也許隻有一種人比他更痛苦。”

王動道:“哪種人?”

郭大路道:“他的妹妹。”

梅汝男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怨非怨,看起來真是說不出的動人。

林太平癡癡地看著她,忽然道:“那口棺材是你送來的?”

梅汝男道:“嗯。”

林太平道:“你為的是什麽?”

梅汝男歎道:“我知道你殺了人之後,心裏一定很難受,送那口空棺材來,為的就是告訴你,你殺的人並沒有死。”

林太平的樣子更癡了,喃喃道:“無論如何,我總該謝謝你。”

郭大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梅汝男,也歎了口氣,道:“你真該謝謝他,他對你真不錯。”

燕七一直沒有開口,忽然冷冷道:“但棺材上還是寫著南宮醜的名字。”

梅汝男道:“無論如何,我總不能出賣我哥哥。”

她眼圈兒更紅了,接著道:“我雖然知道他做得不對,但也隻能在暗中阻止……”

燕七道:“所以你一直不敢露麵。”

梅汝男黯然道:“我不敢露麵,也不能露麵。但我還是盡我所有的力量來討好你們,隻希望你們能看在我的麵上原諒他。”

燕七道:“他的人呢?”

梅汝男道:“回家了。”

燕七道:“是你把他救走的?”

梅汝男道:“當然是我,他是我嫡親的哥哥,我總不能看著他受苦……”

她忽然抬起頭,道:“假如你們還不肯原諒他,也不必再去找他,可以來找我,我願意承當一切過錯。”

林太平忽然站了起來,大聲道:“無論別人怎麽說,我總認為你沒有錯。”

郭大路道:“誰說她錯了,誰就是混蛋。”

王動道:“我隻能說她簡直不是個人。”

林太平立刻紅了臉,連脖子都粗了,瞪眼道:“你說她不是人?”

王動歎道:“她的確不是人,因為像她這麽樣有勇氣的人,我還沒見過。”

郭大路拍手道:“一點也不錯,這些話她本來根本不必告訴我們的,但她卻一點也沒有隱瞞,這種勇氣誰能比得上?”

燕七道:“你也比不上?”

郭大路歎道:“若換了我,我倒真未必敢將這種事當麵說出來。”

燕七忽然笑了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女人並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差勁吧?”

郭大路道:“非但不差勁,簡直偉大。”

梅汝男眼圈又紅了,道:“你們……你們真的都不怪我?”

郭大路道:“怪你?誰敢怪你?我們簡直應該跪下來跟你磕頭。”

王動道:“若不是你,我們就算沒有被毒死,也餓死了。”

梅汝男垂下頭,道:“其實我哥哥也並不是……”

郭大路搶著道:“你也用不著為他解釋,我們也不怪他。”

梅汝男道:“真的?”

郭大路道:“我若是他說不定也會這麽樣做的。”

王動道:“我做得也許比他更凶。”

郭大路道:“我隻擔心你哥哥,他以後若知道你在跟他搗蛋,一定會氣得要命。”

梅汝男苦笑道:“他現在就已知道。”

郭大路怔了怔,道:“他知道後怎麽樣?”

梅汝男道:“氣得要命。”

郭大路道:“你怎麽辦?”

梅汝男道:“我就溜了。”

郭大路皺眉道:“但你遲早要回去的,那是你的家。”

梅汝男又垂下頭,不說話了。

王動忽然笑了笑,道:“她若回去,當然一定要受罪,但是她卻可以不回去。”

郭大路道:“為什麽?”

王動微笑著,道:“一個女孩子嫁了人之後,就可以不必回娘家。”

郭大路恍然,失笑道:“不錯,她若出了嫁,就不是梅家的人了,她哥哥就再也管不著她。”

王動道:“所以她就不能不趕快出嫁。”

郭大路道:“嫁給誰呢?”

王動悠然道:“當然是嫁給她喜歡的人,也許是我,也許是你。”

郭大路忽然怔住了。

他忽然發現梅汝男在偷偷地笑。

梅汝男一直垂著頭,紅著臉,靜靜地坐在那裏,好像很難受、很傷心的樣子,但嘴角卻已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她笑得就像是隻剛偷來了八隻雞的小狐狸。

郭大路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這四個大男人全都上了她的當了。

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她喜歡的人是誰,看起來都已非娶她不可。

這小狐狸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他們全都套住,套住了他們的脖子,現在隻要她的手一提,就有個人要被她吊起來,吊一輩子。

“看來女人的確要比男人想象中聰明得多。”

隻不過她想吊的人究竟是誰呢?

王動還在笑,笑得也像是隻狐狸,老狐狸。

他好像已知道自己絕不會被吊起來的。

他好像還知道一些郭大路不知道的事,忽又笑了笑,道:“我們這些人雖然並不是什麽大英雄、大豪傑,但也絕不是忘恩負義的膽小鬼,對不對?”

林太平道:“對。”

王動道:“所以梅姑娘若是有什麽困難,我們就一定要想法子替她解決,對不對?”

林太平道:“對。”

他又是第一個搶著說話的。

郭大路看著他,暗中歎了口氣:“到底是年輕人,隨時隨地都會熱情過度,別人剛準備好繩子,他就搶著往自己頭上套。”

他這口氣還沒有完全歎出來,就發覺王動在瞪著他,道:“你呢?你說對不對?”

郭大路想說不對也不行,隻恨不得找個雞蛋塞到王動嘴裏去,燕七忽然道:“根本就不必問他,若論起憐香惜玉、見義勇為這種事,天下還有誰比得上郭先生?”

王動點點頭,好像被燕七說到心裏去了,正色道:“這話倒真的一點也不假,但是你呢?”

燕七笑笑,淡淡道:“隻要王老大一句話,我還有什麽問題?”

王動長長吐出口氣,展顏笑道:“梅姑娘,我們說的話,你全聽到了麽?”

梅汝男低著頭,從鼻子裏“嗯”了一聲,輕得就好像蚊子叫。

王動道:“那麽你若有什麽困難,為什麽還不說出來呢?”

梅汝男頭垂得更低,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輕輕道:“我不好意思說。”

王動道:“你隻管說。”

梅汝男臉也紅了,顯得又可憐,又難為情的樣子,費了半天勁,才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哥發現我這麽做的時候,簡直氣得要發瘋,一直逼著我,問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為什麽幫著外人害自己的哥哥?”

王動道:“你怎麽說?”

梅汝男的臉更紅,道:“我想不出別的話說,隻好說……隻好說……隻好說……”

她好像忽然抽了筋,說來說去都隻有這三個字。

郭大路實在受不了,忍不住道:“說什麽?”

梅汝男用力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紅著臉道:“我隻好說,我幫的也不是外人。他就問,不是外人是什麽人,我就隻好說是……是……”

郭大路又忍不住問道:“是什麽?”

梅汝男道:“我隻好說是他的妹夫,因為我已和這人定親。”

說完了這句話,她好像全身都軟了,差點跌到桌子底下去。

郭大路也差點掉到桌子底下去。

王動眨著眼,道:“你哥哥聽了你這話,又怎麽說呢?”

梅汝男道:“他聽了這話,氣才算平了些,但卻又警告我,假如我在騙他,他就要把我活活打死,又逼著我帶……帶回家去。”

王動道:“帶什麽回去?”

梅汝男咬著嘴唇道:“帶人……”

王動道:“帶什麽人?”

梅汝男道:“妹……妹夫……”

王動道:“誰的妹夫?”

梅汝男道:“我……我哥哥的妹夫。”

說完了這句話,她好像整個人又全都軟了。

郭大路的人也軟了。

王動又長長吐出口氣,好像到現在才總算弄清楚她的意思。

事實上,要弄清楚一個女孩子說的話,也的確不太容易。

王動笑道:“看來現在已隻剩下一個問題了。”

林太平道:“什麽問題?”

王動道:“我們這四個人,誰是梅姑娘哥哥的妹夫呢?他是不是肯跟梅姑娘回去?”

林太平道:“誰會不肯?難道他忍心看著梅姑娘被她哥哥活活打死?”

王動道:“萬一有人不肯呢?”

林太平道:“那麽他簡直就不能算是我們的朋友,對這種不是朋友的朋友,我們就用不著客氣了。”

王動撫掌道:“不錯,就算有人不肯去,另外的三個人也得逼著他去,你們讚成不讚成?”

林太平道:“讚成。”

王動眼角瞟著郭大路道:“你呢?”

燕七忽又冷冷道:“這句話你也不該問的,你難道將郭先生看成了忘恩負義的人?”

王動笑道:“那就好極了,現在所有的問題都已解決,梅姑娘,你還等什麽呢?”

梅汝男卻偏偏還要讓他們再等等。女人好像天生就喜歡讓男人著急。

她眼珠子不停地轉,在這四個人臉上轉來轉去。

郭大路隻希望這雙眼珠子不要停在他臉上。

其實他一點也不討厭這位“酸梅湯”,今天早上她來的時候,若說她喜歡的是別人,不是他,他一定會氣得要命。

但喜歡是一回事,娶她做老婆又是另一回事了。

被逼著娶她做老婆,更是件完全不同的事,就好像他雖然喜歡喝酒,但也不願被人捏著鼻子,拿酒往他嘴裏灌的。

他隻望這位酸梅湯的眼睛有毛病,看上的不是他,是別人。

酸梅湯的眼睛卻偏偏一點毛病也沒有,而且在盯著他。

不但在盯著他,而且還在笑,笑得很甜,很迷人。

無論誰知道自己已釣上條大魚的時候,都會笑得很甜的。

郭大路也想對她笑笑,卻實在笑不出。

他心裏在歎氣:“算我倒黴,誰叫我長得比別人帥呢!”

梅汝男忽然道:“我答應過,我決定的時候,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郭大路喃喃道:“其實你也用不著對我太守信,女孩子答應人的事,常常都會忘的。”

梅汝男嫣然道:“我沒有忘記。你跟我出來,我告訴你。”

她忽然站起來走出去,腳步輕盈得就像是燕子。

一隻剛捉住七八條大毛蟲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