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丐幫英烈
辛捷此時抱著不隻為了方少堃,更為著中原武林而犧牲的精神,麵上顯出凜然不懼的威武,但當他看見方少堃嬌小無助的神情,不禁軟化了,隻好柔聲道:“堃妹!快走吧!別令我有牽掛!這蠻子的一掌我還受得了,隻恐他不守信,則你們要逃也來不及了!”
方少堃茫然點點頭,眼眶中充滿淚水,緩緩步入洞內,雖然她極不願意,但也不得不帶著尚未完全清醒的金欹走了,當然這不全是因為“恒河三佛”的原因——
辛捷待方少堃去後,神情為之一鬆,長籲一口氣靜靜立在金伯勝佛前——
漸漸金伯勝佛的手揚起了,長長的黃毛因功力的運行,竟無風自動,隻見他兩眼牢牢注視著辛捷,使得辛捷任何一個動作也逃不過他眼睛——
辛捷將平生功力早已聚集在雙掌,此時他心中什麽也沒有想,唯一的念頭隻是要苦撐這一掌——
驀然金伯勝佛“嘿”一聲,雙掌一前一後夾著風雷聲,排山倒海般夾擊過來,勁力的雄厚足可開山裂石——
“砰!”
辛捷毫不遲疑,竟全力迎上去,立刻漫天黃沙彌漫,再也看不見什麽——
慢慢黃沙跌落了,辛捷、金伯勝佛都從迷糊中顯現出來,辛捷臉色蒼白得古怪,搖搖晃晃地,但是,他一步也未曾移動。
金伯勝佛驚異地歎息一聲,突然一揮手,立刻四人向海岸方向飛馳而去——
辛捷呢,隻見他兩手低垂著,而十指掌心卻微微揚起,作出似欲反擊的模樣——
黑夜已降臨,大地上回複到原始的沉靜,天上第一顆星,射出它黯淡的光芒——
突然遠遠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使辛捷拚鼓著餘力,驀地振作,朦矓山勢中什麽也看不見,辛捷一口泄了的真氣又勉強提了起來,暗忖道:“什麽人?是‘恒河三佛’?還是堃妹回轉來?”
驀地,山回處轉出隻碩大山熊,它漠然地瞥了辛捷一眼,微微張了張大鼻孔,嗅了兩嗅,又掉頭去了。
辛捷心中頓時放鬆,他自嘲自己的多疑,但是他受金伯勝佛的那一掌實在太重了,經過這一陣拚力振作,再也支持不住,哇哇一連吐出三口鮮血,“噗”地跌倒下去——
月光之下,萬星齊放,辛捷靜靜躺著,肉體的痛苦卻遠不及他精神上的愉快——畢竟,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秋意已深,在清晨傍晚,一種肅殺的氣氛,漫揚在北國的原野上,楊柳枯了,燕子南飛,小橋下的流水,枯寂無力的向東流著。
已是初更的時分,高朗的天空,出現了疏疏幾顆小星,淡淡地閃爍著,顯得天路是那麽遙遠,無涯……
在洛城郊五六十裏外的小丘上,有一座破舊的古廟,簌簌的山風,吹過那腐朽的窗檻,發出一陣陣的搖晃聲,令人感到淒涼悲愴。
孤燈下,盤坐著一個高大黑麵漢子,在他對麵坐著一個稚氣滿臉的少年——他雖然長得甚是修長,可是看起來隻不過是十二三歲的模樣。
那黑臉漢子忽道:“鵬兒,咱們丐幫幫主既然傳你大位,統率天下群丐,那鎮幫之寶‘百結掌法’必定傳給你了。”
鵬兒點點頭道:“那天師父傳我掌法時,已是身受重傷,他強自支持教了我一遍,便倒地昏了過去,待他再醒來,就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叫我照著冊上所載,自己去練。金叔叔,你要不要看看?”說著,他從衣襟中摸出一本小書,遞給黑臉漢子。
那黑漢搖手道:“這百結掌法是丐幫曆代幫主單傳,丐幫弟子,任是誰也不準偷學。”
鵬兒道:“金叔叔,我們現在先找一個地方隱藏起來,好好把武功練強,再去報仇好麽?”
金叔叔道:“鵬兒,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說,現在你既然想要練武報仇,正合我的計劃。”
鵬兒道:“什麽計劃?”
金叔叔道:“咱們丐幫,目下零落四散,是步步衰落了。可是丐幫弟子中,忠義之士大不乏人,隻要一朝幫主振臂一呼,重新恢複從前盛況,那也是不太難的。”
鵬兒聽金叔叔忽然談起丐幫的前途來,想到自己身負救幫大任,不覺豪氣幹雲,他年紀雖小,卻是極有誌氣,立刻接口道:“金叔叔,你是要我就去號召天下丐幫弟子,重振幫威嗎?”
金叔叔搖頭道:“現在你年紀這麽小,武功又沒有練成,要想統率這天下第一大幫,那是萬萬不能的,我的意思是先把你送到我一個好朋友邊塞大俠風柏楊家裏去,苦練幾年武功。”
鵬兒急道:“金叔叔,那麽你呢?”
金叔叔道:“我們丐幫的規矩,老幫主一死,他所聘的護法,便算解除職務了。我和老二,自然不能例外。”
鵬兒叫道:“金叔叔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到什麽邊塞大俠家去,你……你教鵬兒武功不可以嗎?”
金叔叔柔聲道:“傻孩子,那風大俠武功高我十倍不止,你到那兒去,最多五年,不但老幫主傳的功夫可以練成,而且風大俠獨立一派的關外武功也可以學得,豈不勝過跟著叔叔到處流浪嗎?”
鵬兒天性極是淳厚,他孤苦伶仃,除了金叔叔兄弟外,世上再無親人。金叔叔兄弟對他真可謂嚴父慈母,諸般愛護,此時陡然聽到金叔叔要離開自己,心中大是惶急悲痛,強忍著眼淚道:“金叔叔,鵬兒做錯了什麽事嗎,您……您為什麽不再管鵬兒了?”
金叔叔心內也自淒然不舍,但他為顧鵬兒前途,狠下心來,正想正言開導,忽然一聲淒厲嘯聲傳了進來,令人毛骨悚然。
金叔叔急道:“鵬兒,老二遇著強敵了,你……你趕快向東逃走,這裏的事,由我來打發,如果……如果,我金老大能僥幸活著,我自會到洛陽尋你。鵬兒,記著,如果等我們三天不來,你一個人到遼東錦州去找風大俠,就說是我叫你去的。”
鵬兒見他說得斬釘截鐵,心中雖然不願,可是他知金叔叔的脾氣,當下也不辯論,點了點頭。
金老大忽又柔聲道:“鵬兒,你今後可要更加小心了,你金叔叔也許……也許,不再有機會來保護你啦。”
鵬兒這半年來隨金氏兄弟也不知經曆過多少危難,但從沒見金叔叔臉色如此沉重,心知必是遇著極強敵人,他怕金二叔一人不支,反而催促道:“金叔叔,你趕快去幫二叔叔吧!鵬兒在洛陽等你。”
金老大注視了鵬兒一下,隻見他臉上愛戀橫溢,稚氣團團,長歎一聲,飛步奔去。
鵬兒呆立了一會兒,尋思道:“我此刻去幫叔叔,必然分散他們的心,反而愈幫愈忙,倒不如依叔叔的話,先到洛陽去。”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走向東去。
他心不在焉地走著,忽然覺得後麵一陣風聲,他回頭一看,一個俊秀青年戛然而立。
那少年道:“小弟,你走路真不留心呀,差一點就撞著我。”
鵬兒心想:“你也太不留心,我走在前麵,怎的看不見我?”但見那少年甚是俊雅可親,便道:“我心中正在想事,所以不知自己正走在路中間。”
那少年原也是滿腹心事,是以連鵬兒都沒有瞧見,到了鵬兒身後,這才發覺,立刻運功止住身軀。他開口責問鵬兒,原是未假思索之舉,此時見對方反而表示歉意,心裏很是慚愧。便道:“小弟,你有什麽心事,告訴我,我一定替你想辦法解決。”
鵬兒心想:“剛才他到我身旁,我才發覺,雖說是心不在焉,但此人輕身功夫也實在高明。我何不請他去助金叔叔一臂之力?”
他是小孩心性,也不考慮和別人隻是一麵之緣,隻覺那少年英俊正直,必是俠義心懷,便道:“我兩位金叔叔被壞人攻擊,情勢很是危險,你可不可以去幫忙打一架?”
那少年見他說得天真,心想:“我左右無事,這孩子甚是忠厚,他的金叔叔必定是豪俠之輩,我且去助他一助。”
那少年問道:“你兩位金叔叔在哪裏和壞人打呀?你金叔叔叫什麽呢?”
鵬兒聽他語氣,知他已經允諾,心中大喜道:“我金叔叔就是丐幫護法金老大、金老二……”
那少年聽到這裏,大吃一驚忙道:“快!快,你趕快帶我去。”
鵬兒飛步向來路奔走,那少年一縱身,牽著鵬兒小手,施展上乘輕功,疾馳而去。
他和鵬兒奔了半盞茶光景,聽到林中傳來陣陣叱喝聲,便一提氣,拉著鵬兒,躥進小林。
隻見林中一塊空地上,四個道士合戰一個長身漢子,那漢子以雙手獨戰三柄長劍和一個空手道士,情勢非常險惡。
鵬兒見金大叔獨鬥五人,金二叔竟不在旁,他知金氏兄弟從來對敵都是兩人齊上,此時不見金二叔,心中大急,忙催那少年道:“你趕快去幫我金大叔,我要去尋找二叔。”
那少年凝望著戰場,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鵬兒無奈,舉目一看,爭鬥已停,四柄長劍指著金叔叔四處要穴,其中一個年老道士獰聲道:“金老大,快把劍鞘交來,否則,哼,貧道可要不客氣了。”
他這一發聲,鵬兒隻覺身旁少年身體一抖。
那道士又道:“金老大,你還敢倔強嗎?此刻你們丐幫幫主已落在我弟子手中了,你以為那小幫主逃得到洛陽嗎?哈哈,貧道老早派人在路上恭候了。你如不獻出劍鞘,嘿嘿……”
鵬兒愈聽愈怒,再也忍耐不住,便要去救金叔叔,隻聽到身旁風聲一緊,那美少年已躥了出去。
場中六人大吃一驚,剛才因為爭鬥激烈,是以鵬兒和那少年走進樹林,隱伏就在近旁,竟然無人發覺——
那少年道:“赤陽……赤陽賊道,真威風啊!以眾欺寡,好殺氣啊!”他不慣罵人,是以罵得結結巴巴。
那年長道士一見那少年,臉色立變,沉聲喝道:“好,吳小子,又碰著你啦,咱們正好了結一下。”
原來那俊秀少年正是吳淩風,那天他告別蘇蕙芷,遍處尋找阿蘭,從山東到河南,反複跑了幾遍,也沒有找到一絲線索,這日正想趕到洛陽城投宿,路上碰到鵬兒,一齊奔到林中。林中甚是黯淡,六個人的麵貌都模糊不清,他原想立刻加入戰圍,後來愈看那年老道士身形愈熟,心中正是琢磨,場中形勢大變,待他聽到年長道士開口發言,立刻聽出是殺父仇人——赤陽道人,便馬上躥了出來。
淩風道:“你們武當派是慣於以多擊少的,一齊上來吧。”
赤陽道人臉上微紅,暗忖:“就憑這小子在泰山大會露的那幾手,實在有限得緊,何必要我親自出手。”便冷笑道:“小子,你別賣狂,你如能打敗我三個徒兒,道爺便放你走路。”
吳淩風雖得本門師祖雲冰若親傳上乘武功,但到底從未與人正式交手,心內微怯,想道:“先和這四個雜毛試試,倒是不錯,打了小的,還怕老的不成?”
赤陽大喝一聲道:“一鶴,把我這支劍拿去,好好與這小子較量較量,莫要折了武當威名。”說罷把自己手中長劍遞給身旁空手道人,自己卻走到金老大跟前。
淩風心內一急,他怕赤陽乘機傷害金老大,身形微動,已經擋在金老大身前,右手長劍一揮道:“請上吧!”
話未說完,隻聽身後“撲”的一聲,金老大已跌坐倒地。原來他真力已耗盡,此時淩風揮劍,光輝耀目,一陣昏眩,跌坐倒地。
忽然樹後奔出一個小孩,哭喊道:“金叔叔,您怎麽啦?”
金老大強自支持,睜開眼厲聲道:“鵬兒,我叫你走,怎的不聽我話。”
鵬兒哭道:“金叔叔,我不要離開你,我要和你死在一塊兒。”
金老大見他急得小臉通紅,雖是涕淚縱橫,神色卻堅毅無比,心知勸也無益,便柔聲道:“鵬兒,別哭啦,金叔叔答應不再離開你了。”
鵬兒心中大喜,指著正在凝神聚氣的淩風道:“金叔叔,他一定會打贏的。”
金老大抬頭一看,隻見三個道士站著三個方位,把淩風團團圍住。
突然左邊道士喝道:“看招!”直攻淩風下盤。
淩風向旁一閃,不退反進,長劍疾點右邊道人。那道人見劍勢疾如流星,心內大駭,向後倒退兩步。
淩風不待招式用盡,反手斜劈正前敵人,兩劍一觸,淩風突地撤劍,運走真力,硬接左邊道士攔腰一劍。
他秉賦甚厚,又巧食血果,內力深湛,比起辛捷也隻略遜一籌,此時雖隻用了五成真力,震得那道士虎口發麻,長劍幾乎脫手。
淩風得勢直上,右手劍走偏鋒,左手施“開山三式破玉拳”,身子在劍幕中穿來穿去,三柄長劍有時差一點刺上身,卻又被他輕輕閃過。
赤陽在旁,愈看愈是心寒,心想:“這小子比起當年他父親,劍術更加老練凶辣,這麽小年紀,也不知是怎樣練的。”
金老大見淩風身法如風,招式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足踏八卦方位,神態極是瀟灑,根本不像正在對敵,心知他已將太極門“斷魂劍”練至化境,忖道:“這少年如不是為護衛我和鵬兒,以守為攻,那三個臭道士早倒下啦。”
他舉眼一看,場中情勢已變,淩風已占盡上風,左一劍,右一劍,直殺到三個道士滿頭大汗,自顧不暇,更談不到合攻。
鬥到分際,淩風突然飛起一腳,踢倒一個道士,右手施出斷魂劍法最後三招,“弱絮飄飄”“點點繁星”“石破天驚”,隻聽見兩聲驚叫,兩個道士雙雙倒地。
原來淩風施到最後三招,那兩個道士隻覺眼花撩亂,麵上寒氣森森,不覺駭極而叫,驀然足下一麻,都被點中“公孫穴”。
金老大瞧得清晰,心想:“剛才那三招,眼看臭道士們便要命喪劍下,他竟硬硬收回已出劍式,改刺雙足,這俊少年不但武功高極,心地也很是仁慈。”
赤陽鐵青了臉,上前解開三人穴道,硬要替徒兒找回場麵。
鵬兒忽道:“金叔叔,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金老大問道:“什麽?”
鵬兒道:“我早說他能把這些臭道士全部打跑。”
金老大點頭不語,暗自忖道:“赤陽賊道功力深厚,這少年與他好像有大仇,這一交手,非傷即死。赤陽最是無恥,如果與他徒兒聯手攻擊,情勢大是險惡,目下自己全身脫力,無能相助,隻能激他一激。”
金老大道:“赤陽賊道,你打不贏他的,大夥兒一齊上啊!”
赤陽明知相激,但心想淩風劍法雖高,內力卻怎麽也勝不過自己數十年性命交修的“混元一氣先天功”,當下盤算已定,便斥道:“賊叫花,你替我安靜,宰這小子,何須別人相助。”
淩風剛才連敗三人,信心大增,見赤陽口口聲聲要宰自己,心內大為惱怒,罵道:“赤陽賊道,休逞口舌之利,今日便叫你歸天。”
赤陽道人大怒,喝聲“接招”,右掌便向淩風右脅劈去。
淩風不敢怠慢,一上手便展開“開山三式破玉拳”,凝神接招。
鬥了半晌,赤陽見淩風雖隻是反來覆去的十招,但威力剛猛之極,自己掌法雖是精妙,但每被淩風勁力所迫,竟然遞不出去,不由心內大急,連施數記殺招,逼退淩風兩步,施出武當鎮山之寶“無極神功拳”。
這“無極神功拳”,也是走剛猛路子,霎時之間,拳風虎虎,兩人知是性命相搏,不敢絲毫大意,發招愈來愈快,勁力愈來愈沉。
金老大看看身旁鵬兒,見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二人,神色奮發,神采飛揚,像是自己在與人搏鬥一般,不禁心中暗歎,忖道:“這孩子到底年幼,不知眼前危機,這二人不但自身性命相搏,還關係整個丐幫命運,萬一那少年一招失著,老二生死不明,自己內力未複,丐幫便要毀在這賊道之手。”
他雖長得粗大,但心思卻極細密,此時心情大是緊張,手不由冒出冷汗。
二人鬥了將近百招,淩風內力充沛,毫無倦態,赤陽攻勢淩厲,守勢嚴密,也不見敗象,淩風很不耐,心道:“不用險招,隻怕不易取勝。”
他看那赤陽道賊的內力修為,似不在自己之下,假若使用險招,一不小心,大有失手的可能,是以一時仍是遲遲不能下手。
再過得片刻,吳淩風驀然大叱一聲,雙掌一合之下,一吐一閃,左手橫在胸前,右手突變“開山三式”為上一式“五鬼招魂”。
這斷魂劍招乃是昔年河洛一劍吳詔雲的絕技,吳淩風把它用拳招使出,也覺威力甚大,一使出來,招式之間,自然流露出一種狠辣的味道。
赤陽道士冷不防吳淩風變硬打硬撞的招式變化來爭勝,隻好雙掌一合,後退一步,準備也采取激鬥方式。
吳淩風冷冷一斥,當胸而立地左拳向下一沉,右手閃電的化實為虛,倒撤而回,撤到身前七寸左右,和左手同時一劃圓弧,虛空急搗而出。
同時間裏,吳淩風驀地吐氣開聲,這乃是氣功所集,有若春雷吒空,直可裂石,好不驚人!
赤陽道長在泰山大會天下英雄時曾領教過吳淩風的身手,那時見他的劍法雖是不凡,但倒不足為懼,哪知半年不見,淩風武藝竟精進如此,不由心中驚駭交加。
但他自恃功力深厚,也是大喝一聲,單掌平推而出,乃是“推窗望月”的式子,同時錚然抽出長劍。
兩股勁道一觸,吳淩風內力突發,但他忽覺得赤陽道士掌力一虛,那股勁道竟然消失無影,而他這一記全力施為的招式再也收不回來!
這就是赤陽道士經驗老到狠滑的地方,眼看吳淩風一招走空就得落險,旁邊的金老大不禁急得大叱出聲——
淩風經驗雖差,但他稟賦異人,反應快極,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硬生生把掌風往左一挪,同時身體極力向右麵一轉——
轟然一聲,吳淩風那招“愚公移山”打在左麵林上,樹枝泥土被掃起一大片來,而他的身體卻借力從右麵滴溜溜轉了一百八十度,曼妙地閃身而退,也是挺劍以待。
赤陽道長瞥了那掃去的枝上一眼,心中不覺駭然,他想不到吳淩風掌力竟也雄厚如斯。
吳淩風飽吸一口氣,揮劍而上,這次他心中有數,膽氣大增,出手就全是“斷魂劍法”中的絕學,一連三招竟將赤陽道士逼退數步。
赤陽道長急怒難卻,抖手也展開武當“九宮神行劍法”中最淩厲的“青雲九式”打算搶回主動。
哪知吳淩風一步也不讓赤陽搶攻,他劍術已在赤陽之上,卻因經驗不足,每每不能把握良機,看得金老大冷汗直冒。
疾鬥中,赤陽道士又是詐賣破綻,想引吳淩風上當,吳淩風雖然奸滑不足,但他聰明絕頂,一看就知赤陽用意,他有意屈身而進——
待赤陽以為他上當,變招突出之際,他陡然施出“斷魂劍法”中的“無常把叉”,一晃身到了赤陽身後,舉劍直刺——
金老大高叫了聲好,以為赤陽必然無救,哪知赤陽臨危不亂,反手一掌“倒打金鍾”直襲吳淩風腳前,打算以攻製攻!
這一招乃是全力而發,力道非同小可。吳淩風心中一凜,左掌“六丁開山”迎撞而出,右手劍式卻絲毫不受影響地直刺出去!
砰然一聲巨響,吳淩風身子微微一矬,但他右手劍式卻仍飛快刺出,赤陽道長再快也將來不及逃避——
但不知怎的,吳淩風的長劍忽然竟慢得一慢!
赤陽道長何等經驗,連忙拚力前躍,“嗞”一聲,他背上被劃開一條口子,鮮血長流,但總算讓他逃出劍下!
原來吳淩風即將得手之際,突然一種“殺人”的恐懼感覺襲上他心頭,他天性善良無比,一生從未殺過人,雖然眼前是他殺父大仇,但臨刺之時卻自然生出這種感覺,令他的劍式不由自主地一窒!
金老大也怔得一怔,再看那武當道士時,隻見他們都跟著赤陽跑得遠了!
吳淩風運了一口氣,覺得身上毫無異狀,待他再舉頭一瞧,赤陽和他三個徒兒,已消失在叢林中!
他天性和平淡泊,心地極是軟慈,自從出道以來,從沒有殺過任何人,此刻眼見赤陽負傷而遁,明知乘勝追撲,定可致赤陽於死命,報得父仇,但卻遲遲不能下手。
他自我安慰,想道:“要殺這賊道,機會還多哩!”如今,他已充滿自信,定能勝過赤陽。但不可否認,他仍有一點後悔之意。
鵬兒見他呆呆立著,隻知道他也受了內傷,急道:“你可覺得哪兒不舒服?”
吳淩風搖頭道:“小弟,你放心,那賊道怎能傷我?倒是你金叔叔,內力消耗過度,我這兒有瓶靈泉,可以助他趕快恢複哩。”
說罷從懷中掏出“萬年靈泉”,走到正在閉目調息的金老大跟前。
金老大剛才見吳淩風震傷赤陽道人,赤陽率徒逃走,一直懸起的心,這才算是放下,立刻摒除雜念,做起吐納功夫。
他見淩風走來,睜眼道:“請教閣下大名。”
吳淩風恭身答道:“晚輩吳淩風。”說著,他把手中玉瓶拔開,送到金老大手上道:“這是萬年溫玉所孕靈泉,功效非常神妙,老前輩先服一滴再說。”
金老大見他說得誠懇,便不推辭,接起玉瓶,倒了一滴入口,隻覺遍口芬芳,胸中受用無比,又閉起了眼,調運真氣。
過了半晌,金老大一躍而起,拖著鵬兒,一起向吳淩風拱身一揖道:“吳大俠,你替咱們丐幫抵擋強仇,保護咱們小幫主。此恩此德,丐幫全體弟子不敢稍忘,如有吩咐,水裏火裏,無不從命。”
吳淩風急急還禮,說道:“金老前輩,您快別這樣,晚輩有個拜弟名叫辛捷,常向晚輩提及老前輩的英風高義,晚輩心中真是仰慕得很。”
金老大道:“原來吳大俠是辛老弟的義兄,難怪這好武功,那麽老叫花托個大,也喊你一聲老弟吧。”
吳淩風見他很是豪邁,也就不再拘禮,問道:“丐幫怎也會和武當結仇?”
金老大道:“這事說來話長,現在先尋老二吧!”
吳淩風答道:“正是。”於是三人便向前搜索。
走了十餘丈,隻見金老二靠在一棵大樹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雙手緊抓一支長劍,劍身已被他扭起了幾個結。
鵬兒見他臉色蒼白,神態甚是嚇人,上前推一推他雙肩道:“金二叔,鵬兒來啦!”
老二毫不理會,鵬兒大奇,反身正想問金老大,隻見他呆呆站著,臉上肌肉抽搐,牙齒緊緊咬著下唇。
吳淩風內心了然,也自感到淒慘,用手摸著鵬兒頭,低聲道:“鵬兒,你金二叔已死了。”
鵬兒一聽,如五雷轟頂,伏身抱住金老二屍體大哭起來。
他年紀雖幼,可是已經曆過多次生離死別,此時眼見視己若子的叔叔又遭慘死,埋在小小心田中的悲傷,再也隱藏不住。這一哭,真如鵑啼血淚,吳淩風在旁,也不禁鼻酸不已。
淩風看那金老二,隻見他傷在背後,顯然受了武當道士暗算,他手中緊抓著一柄長劍,劍身被扭得彎曲,他掌上卻皮毛不損,正是聞名天下的陰風爪的功夫,那支劍想是方才那空手道士的了。
淩風反身看那金老大,隻見他目光愈變愈呆滯,知他傷心欲絕,心想安慰他幾句,但一時之間不知從何說起。
驀地,金老大仰天長笑起來。笑聲中,數十年來兄弟間相親相愛的情景,一一閃過他腦海……哥兒倆共同創名立萬,一心輔佐丐幫,哥兒倆發誓永不娶親,永不相離……
笑聲漸漸低沉,最後終於變成了飲泣,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流了下來。
忽然,他止住泣聲,輕撫著金老二抓緊長劍的大手,低聲道:“老二,你別走啊,還有更難的關要咱們去闖;老二,振作些啊,你挺得住麽?”
窸窣風響中,他似乎聽見金老二豪邁的聲音:“這點小彩算得了什麽?大哥,這筆賬咱們記下了!”
於是他也豪邁地大笑道:“闖吧!”
清風把他的笑聲傳得老遠,又把遠處的回聲帶了回來,一時滿林子都是他豪邁的笑聲。
驀然,他一把抱起金老二的屍體,拖著鵬兒,向吳淩風一揖,反身頭也不回,徑向來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