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竹外桃花三兩枝
寐生入睡之後,我坐在燈下思索明日該如何為寐生動手術,他的身世奇特,體質一定會異於常人,所以我才說手術有八成把握,若是尋常孩子,我有十成的信心。
我有個奇怪的習慣,若是翌日為人動刀做手術,前一日的夢裏一定會演練一遍手術的過程,甚至每一個細節都會在夢裏清清楚楚地出現,這個習慣我一直覺得匪夷所思,但又深得其中的妙處。
寐生的這個夢做到我為他縫合傷口時被人打斷。叩門聲將我驚醒。推門就見何公公神色匆匆道:“陛下宣姑娘速速進宮。”
“公公可知何事?”
“驪珠不見了。”
我心裏撲通一跳,當即道:“驪珠不是我偷的。”
“陛下並未說是姑娘所偷,隻是讓姑娘入宮找出驪珠下落。”
我心裏飆淚……神醫不是神捕啊,陛下。
“我,我如何能找出驪珠下落?”
“姑娘不是會招魂嗎?那驪珠裏存有明慧的魂魄,陛下讓姑娘由此線索尋出驪珠下落。請姑娘即刻動身,隨我入宮。”
我一聽,頓時心裏絲絲地直冒涼氣。那一日所謂的“招魂”,不過是容琛故作高深的玄虛之說。其實是人死不過三日,魂魄並未遠離,還在身體附近,我不過是仗著驪珠的神效,念了段經文而已。但這實情,我如何對昶帝明言。
一時間,我急得心噗噗直跳,這時,隔壁房門咯吱一聲,容琛跨出房門,長身玉立沐在晨光裏,身後融融金光環繞,如同仙人。
我登時眼前一亮,緊緊握住了“仙人”的手,扭頭對何公公道:“我能不能帶個助手?”
“可以。”
“助手”微微挑眉,似笑非笑,眼中略有無奈,但也未見拒絕,我心裏暗喜。
眉嫵和寐生也都被吵醒了,一臉迷糊地從門裏出來。
“眉嫵,我和公子入宮一趟。”
“你又要進宮?”眉嫵瞬間臉色發白,擔憂的眼神從我臉上一掃而過,牢牢落在了容琛臉上。
妹子,你到底是擔心我還是擔心他啊?見色忘友什麽的最不可愛了,我拍了拍她的肩:“照顧好寐生。”
眉嫵的目光艱難地挪回到我的臉上,苦著臉問:“你這是在交代後事?”
“大師父你不要死。”寐生嗷的一聲抱住了我。
我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頭發:“我隻是去給陛下找一樣東西,很快回來。”
走出將軍府,大門前已經停了一輛馬車,元昭站在一旁,目光閃爍,似有話說。
我走到他跟前,笑笑:“將軍的傷好多了,若我回不來,讓眉嫵給你換藥。”
元昭望著我:“我等你回來。”
我莫名地心裏一暖,走了兩步又回眸對他笑了笑:“好。”
上了馬車,容琛湊到我耳邊低問了一句:“做你助手有何好處?”
我幹笑:“我們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就別見外了。”
他挑了挑眉:“我隻與自家婆娘不見外。其他的人,都見外。”
顯然,我屬於“其他的人”。我揉了揉鼻子:“嗯,要不我送你一服**配方?”
“你……”容琛咬牙擰了我一把。
……公子你這個動作也太不見外了。我有點心亂,胳臂上被他擰過的地方,奇詭地一點不疼,隻是麻酥酥的像有無數個小針尖。
馬車裏靜得有些曖昧,我很不自在地問他:“怎麽找驪珠?”
“讓玄羽扶乩,問明慧啊。”
的確,我怎麽就沒想到呢,心情大好忍不住誇了他一句:“公子你真聰明。”
他點頭:“嗯,是某些笨人的居家旅行之良伴。”
我指著自己的鼻尖:“你是說我嗎?”
他脈脈一笑:“你覺得呢?”
覺得你個頭啊。我容貌醜陋,可就指著智商來安慰自己了。
宮門落著金色銅鎖,何公公掏出腰牌才得以領著我們從承天門側門入宮。宮中氣氛十分詭異,過往的宮女內侍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何公公,驪珠是何時丟失的?”
“昨日黃昏。陛下當即關閉了宮門,一些加班的大臣都留在了承天門外的值班房裏,挨個地搜身檢查,卻一無所獲。今日又將宮裏的太監宮女都係數搜了身,還是沒有下落,宮裏翻了個遍。”
容琛哦了一聲,摸了摸下巴,默然不語。
進了昶帝寢宮,裏麵的氣氛格外壓抑,宮女內侍戰戰兢兢的神色如同驚弓之鳥。
禦榻上坐著氣勢洶洶的昶帝,幽暗陰冷的眼,隱著暴風驟雨。
“驪珠丟失不到一刻便被發現,朕當即封鎖了宮門。掬月苑離宮門較遠,除非偷珠的人飛著出去,否則絕不可能帶出宮外,朕將整個皇宮翻了個遍,竟然沒有下落。還真是出了鬼了!”最後一句話剛剛落音,昶帝怒氣衝衝猛地一拍禦榻,驟然的一聲悶響讓殿內的人悉數一驚,氣氛更加緊張。
“你不是會招魂嗎?驪珠裏有明慧的魂魄,尋得明慧所在,也就知道了驪珠的下落。”
“眼下是白晝,無法招魂,陛下可宣玄羽真人進宮,扶乩當能問出驪珠下落。”
“不錯,向鈞,去宣玄羽進宮。尋到驪珠,朕要讓那偷珠之人死無葬身之地。”昶帝氣息不均地重重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何還,帶他們先去鳳儀殿候著。”
我暗暗鬆了口氣,這項艱巨的任務總算是轉交給了玄羽真人。
到了鳳儀殿,我和容琛齊齊怔了怔,果然宮裏是被翻了個底朝天,自我們離宮,鳳儀殿並未住人,但也被翻找得一片狼藉,幾位宮女正在打掃歸整,忙得腳不沾地。
眼見殿裏也沒個落腳的地方,我便坐在回廊下的欄杆上。
容琛素來愛潔,抱臂站在紫藤架下。日上三竿,花朵重重疊疊地盛開著,像是一團一團的紫雲,飄在繁密茂盛的綠葉上,他白色的衣角在綠蔭裏清清涼涼地飄起,無風自動地帶著一筆畫裏的風流,給人一種遙不可及的感覺,仿佛他不是這塵世間的人,隻是一個觀者,波瀾不驚地看著紅塵。
他站得離我很近,但我無端覺得他遠,心裏莫名有些悵然,無話找話地問他:“你說,誰人這麽大膽竟敢偷取驪珠。”
容琛抿了抿唇:“自然是誰都想不到的一個人。”他微微眯眼,高深莫測的樣子若有所思。
我隨意問了一句:“你猜是誰?”不想他居然近前兩步,附在我耳邊說了兩個字。
我驚了一跳:“怎麽可能?”
他點了點頭,笑笑不語。
我怎麽都覺得不大可能,正在這時,何公公去而複還,對我道:“太後請姑娘前往寢宮一趟。”
我猛然一怔,扭頭看見容琛眼中的笑意。
我跟在何公公的身後,到了太後的寢宮。何公公先進去通報,過了片刻領我進去,殿內的侍女低頭魚貫而出,厚重的宮門吱呀一聲在我身後關上了,我心裏一怔,不知太後這是何意。
這時,鮫綃帳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輕盈緩慢,應是個女子。
一隻玉色纖纖的手,挑起了珠簾。
看見她容貌的那一刻,我險些心跳驟停。
“明慧!”
明慧卻未說話,靜靜端立在珠簾旁,窗裏投過的陽光照著她的肌膚,雪一般的瑩白。
一刹那間,我後背生涼,她是人還是傀儡?難道太後借助了什麽異術已經讓驪珠裏的魂魄附體複活?可是,那水晶棺中的明慧身體仍在,眼前的“明慧”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越想越覺得可怕,情不自禁後退了兩步。
“像嗎?”
從明慧的身後,走出一位婦人,四十許的年紀,端莊高貴,姿容華美,一襲孔雀羽長裙逶迤於金磚之上,七彩熒光和地磚金輝交相輝映,熠熠奪目。
“拜見太後。”我直覺她應該就是昶帝的母親,除卻這一身高貴華美的衣著和氣宇無雙的風度,她眉目之間和昶帝有幾分相像。
“坐吧,哀家有事要和你商議商議。”
“草民謹遵太後吩咐。”
“你覺得她和明慧像嗎?”
一聽此言,自然她不是明慧,我心裏稍稍安穩了些,這才放開了仔細打量她。果然是和明慧生得極其相像,隻是眼神沒有明慧冷傲。
“哀家找你來,是想讓你做件事。”
“太後請講。”
“寧香,你告訴她。”
“是,太後。”一出聲,我越發覺出了她和明慧的不同。她的嗓音更加尖嫩一些,不說話若有九分像,開口之後,便隻剩七分。
“寧香想請神醫配一服藥,讓嗓音變得低啞一些。”
“她是哀家花了重金在民間找到的一個人。皇上獨獨癡戀那明慧,放著後宮三千佳麗不去寵幸,竟然要出海尋十洲仙草讓她複活,真是昏了頭。哀家尋個和明慧一模一樣的人,皇上也就不必出海尋仙,勞民傷財不說,他居然還要親自出海,放下這偌大一片江山,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太後這個主意不是不好,若是昶帝肯接受的話,我自然毫無異議。說實話我並不想出海,那十洲仙草如同海市蜃樓,不知要經曆多少艱辛,又要如何的機緣巧合和滔天鴻運才能碰到。但是,昶帝讓明慧複活,不單單是喜歡她,還因為明慧會**。我不知道這個秘密該不該對太後說,正猶豫間,忽然外麵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太後和寧香皆是一怔,殿門一聲響動,腳步聲已經踏了進來。
“皇兒。”
“母後,”昶帝闊步上前,對著太後伸出手,冷冷說了兩個字:“驪珠。”
太後臉色一變,柔聲笑道:“皇兒,你看看她。”
昶帝的目光落到了寧香的臉上。
我站在一側,清楚地看見他的麵容。麵對這張和明慧一般無二的容顏,他居然沒有一絲的動容和驚異,隻是淡淡地掃了一眼,而後轉過視線,對太後不耐地皺眉:“驪珠。”
太後有些不悅:“皇兒,你不是喜歡明慧嗎?她與明慧生得一模一樣。”
昶帝隻是冷冷地回道:“她不是明慧。”
“難道你非要明慧複活不成?”
“是。”
“可是她並不喜歡你。”
“朕會讓她喜歡上朕。”
太後氣極冷笑:“好你個皇帝,放下這一片如畫江山,竟然為了一個不愛你的女子而去做那荒誕不經之事,你可知這片江山來之不易?”
昶帝傲然道:“這片江山是朕一手開創,要不要都是朕說了算。母後想要,兒臣送你便是,朕出海之後,母後便是女皇,這片江山就當是兒臣盡孝。”
“一派胡言!”太後跌坐在鳳榻上,手指顫抖指著昶帝:“你瘋了不成?”
“朕沒瘋。”
“你這個逆子。”太後眼中突然落下眼淚,氣急敗壞地從鳳榻的枕頭下摸出一樣東西,朝著昶帝拋了過去。
“拿去你的驪珠。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江山社稷,真是可笑至極。”
一道璀璨明光從金磚上滑過,驪珠滾落在昶帝腳邊,他彎腰拾起驪珠,握進掌心,緩緩道:“母後,以前兒臣覺得,坐擁天下,富有四海,已是人生極致。可是細想起來,便是四海臣服,天下歸一,兒臣又能擁有幾時?一旦死了,卻是連這世間的一根絲線都帶不走的。”昶帝抬眼掃視著金碧輝煌的寢宮,漠然地笑:“這滿室輝煌,無邊富貴,都是浮華一夢,朕死了,都是別人的,朕辛辛苦苦掙來的東西,一樣都留不住,留在朕的身邊,至多不過百年光景。”
太後怔然。
昶帝斂了笑容,一字一頓道:“若是能長生不死,這些才會是朕的,永遠都是。”
他握著驪珠拂袖而去,闊大空曠的殿宇中,仿若留著他話語的回音。
太後和寧香靜靜地呆立,仿佛沒有從震驚中清醒。
我默然告退,走出殿外,心裏的震驚不亞於太後。我原本以為,他隻是讓元昭和容琛帶人出海尋仙,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要親自出海,一如當年他帶兵禦駕親征,掃平四海宇內。他是怕元昭和容琛中途逃離,還是怕他們尋到了仙草不會回還?無論何種原因,看來,昶帝出海尋仙,已經不單單是為了明慧複活,他已經動了想要長生不死的心思。在塵世擁有的東西越多,越不想死。這世間,他擁有的最多,所以,也最放不下。
可是,他手握生殺予奪大權,又天性暴戾凶殘,如果當真尋到養神芝長生不死,那對天下蒼生來說,實在是個災難。若是一人長生導致多人送命,那麽長生無異於殺生。煦暖的日光下,我心裏突然覺得害怕起來。
“姑娘可以出宮了。”何公公領著我往宮外走,宇和門外,站著玄羽和容琛。
兩個人不知在談論什麽,佇立在姹紫嫣紅的牡丹花叢裏,繁花如錦反襯著兩人風姿清雅,飄逸脫俗。
容琛率先看到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和玄羽打了聲招呼。
玄羽衝我一笑:“陛下命我一起出海,日後我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我微微一怔,看來昶帝的出海決心已經無人可勸,玄羽似乎也很向往,說起出海,仿佛不過是去鄰家串個門子。
容琛微笑:“那最好不過。真人道術高明,又識得天象。”
“聽聞莫歸神醫遺下的星圖在你這裏,可否讓在下看看。”
“在將軍府裏,真人有興趣,隨我入府一觀。”
“那就多謝了,請。”
兩人言笑晏晏地一同離開了皇宮,回到將軍府便去了容琛的房間,關上門研究星圖去了。
我剛走到房間門口,寐生便撲了過來:“大師父你終於回來了。”
有個男人牽掛的感覺真好啊,雖然是個小男人。我頗為感慨地拉住他進了房間,隨口問道:“你二師父呢?”
“她去給將軍換藥去了。”
“嗯,那你怎麽不去?”
“我討厭那個胖子。”
“你是說,元寶?”
寐生別別扭扭地噘著嘴嗯了一聲。
我撲哧笑了:“好了,他口不擇言,其實並無惡意。你應該和同齡人交朋友,免得寂寞。”
我牽著他的手,去前院看看元昭的傷勢如何。
還未走到元昭房門前,就聽得裏麵一聲驚叫,是眉嫵的聲音,我心裏一急,三步兩步跨上台階,隻見廳內,眉嫵站在元昭跟前,怔怔地望著他,手裏的紗布掉到了地上。
他臉上的傷結了疤,一道赤紅色的疤痕從肌膚上鼓起,整個麵部仿佛被一道分水嶺橫截為二。若我沒有見過他往日的容顏,或許心裏好過一些。兩相對比,天壤之別,愈加讓我心裏黯然遺憾。我想眉嫵應該也是如此感受,所以才會驚呼。
站在元昭身邊的連維,一眼掃到了廊下的我,連忙過來見禮:“夫人。”
我踏進屋子,正色道:“小將軍,陛下已經收回成命,以後小將軍直呼我靈瓏便可。”
連維怔怔地回頭望了一眼元昭。
元昭目光深沉,定定望著我,露出一個清淺釋然的笑。不知是高興我從宮裏安然回來,還是高興終於不用娶我,完璧無瑕地成了我的“前夫”。
他不笑還好,一笑之下,那條猙獰的疤痕如同一條小小的長蛇在他臉上蜿蜒扭曲起來,更顯得麵容可怖。
眉嫵嘴角一抽,從藥箱裏拿出一盒養顏膏:“將軍,這養顏膏是我得意之作,不知道多少閨中小姐夢寐以求,可以活血化瘀,養顏嫩膚,延緩衰老……”
養顏膏的神效尚未介紹完,元昭打住了她:“多謝梅姑娘,還是不必了。”
眉嫵認真道:“我不姓梅,名叫眉嫵,你直呼我名字便可。”
元昭臉色微微一紅,錯開了視線。
“你是疤痕體質,若想恢複平整光滑,還需要動個手術。”
“多謝姑娘好意,我對容貌不在意。”
“可是我在意啊。”
元昭臉色一僵,頗不自在地低頭咳了一聲。
眉嫵絲毫沒覺得自己的話引起了他的誤會,又說了一句更加令人誤會的話:“我喜歡看你以前的模樣。”
這下,連連維都嘿嘿笑了。
神威將軍的臉徹底紅了,扭頭瞪了連維一眼。不得不說,男人臉紅起來的動人之處,不亞於女人,真是別有風情。
我勸道:“將軍,我當初眉間有個黑印,也頗不在意,因為自己看不見。後來,容公子對我說,做人不能太自私,要多想想別人。將軍臉上帶著這個傷疤,別人不說,元寶看見了必定傷心。”
元昭站起身來:“他小孩子,不會想太多,看幾天便習慣了。營中有事,我先去了,多謝二位為我操勞。”
“不行,你不許走。”
眉嫵伸開胳臂攔住了他,一雙勾魂攝魄的杏眼定定地望著元昭。
元昭無奈止步,臉又紅了:“姑娘要怎樣?”
“你答應我一件事才能放你走。”
“什麽事?”
“讓我為你整容,去掉那條疤痕。”
“我確實不在意這個,姑娘不必費心了。”
眉嫵跺腳,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熱氣騰騰地望著他:“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臉上頂著一條大蜈蚣招搖過市呢?你可想過我的感受?”
元昭一臉窘色,低頭不語。
我忍著笑意,直憋得肚子疼,眉嫵說話讓人誤會的本領還真是非同一般。她素來對自己的易容之術頗為自信,自詡為天下整容妙手第一人,眼下誰都知道她住在將軍府,而是元昭卻整日頂著個大蜈蚣出門,這顯然很不利於她名醫的名聲。再說,師父有個毛病,落到他手裏的病人,治不到他理想的效果別想走人,不幸我和眉嫵也都傳承了這個毛病。
眼睜睜看著一個病人可以讓自己大展身手,怎不讓人技癢,心癢,手癢?身為一枚大夫,我真是太了解眉嫵的感受了。
“請姑娘讓開。”
眉嫵柳眉一挑:“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完了,誤會得更深了。元昭倒退了一步,麵色緋紅。
我暗暗好笑,卻也不點破,難得瞧見一個英明神武戰無不勝的將軍臉紅尷尬,真是賞心悅目啊。
連維擠眉弄眼地抱拳:“將軍,末將先去安排營中之事,將軍就留在府裏和兩位神醫姑娘好好商量怎麽治傷吧。”說著,就咯咯笑著出去了。
元昭一臉窘迫,眉嫵得意地笑著,俏生生地攔著他,眉眼美得天怒人怨。
元昭紅著臉,倒退了兩步。突然走到窗邊,單手撐著窗戶,竟然翻了出去。
眉嫵一怔,立刻追了出去:“你別走。”
元昭闊步如飛,眉嫵提著裙子緊追不舍,我和寐生緊隨其後看熱鬧。
恰好這時,元寶從花園的月亮門走了出來,我忙喊元寶幫忙:“快攔住你哥哥。”
元寶立刻張開小胳膊,蹲了個馬步,攔住了元昭的去路。
元昭無奈,隻好停步,卻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臉。
元寶驚異地看著他:“哥哥,你捂著臉幹什麽?眉嫵姐姐要親你麽?”
我噗地笑了。
元昭愈加尷尬。
眉嫵氣喘籲籲跑到他跟前,嬌嗔地跺腳:“將軍,你這樣頂個大蜈蚣出門,會有損我的形象,你不想自己,總要想想我。”
元昭窘迫尷尬地側著身子,這話想不讓人誤會也難。
眉嫵又道:“將軍,這藥膏我們賣給別人,人情價都是千把兩銀子,免費給你抹,再免費替你除疤,你到底還想讓我怎樣對你?”
元昭麵紅耳赤。
“你這樣對我,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元昭終於扛不住,扒開元寶,落荒而逃。
我笑得肚子疼。眉嫵你是故意調戲他呢,還是無意調戲他呢?
眉嫵絲毫也沒覺得自己造成了多大的誤會,望著元昭的背影惱了:“怎麽這世上還有人巴不得自己變醜呢?強驢子。”
“這事硬來不行,不如這樣。”我附耳對眉嫵說了一通話,眉嫵頻頻點頭。
元寶瞪著一雙大眼睛:“你們是不是要算計我哥哥?”
“當然不是了,我們是想把他臉色的傷疤給去掉,你想不想哥哥像以前一樣好看?”
元寶趕快點頭。
“乖孩子,你哥哥住哪個房間啊?”
“我帶你們去。”
踩好了點,我和眉嫵嘀嘀咕咕地開始商議具體作戰計劃。
“大白天的,你們鬼鬼祟祟地說什麽?”
容琛負著手,悠閑地走了過來。回廊下青藤茂盛,日光透過枝葉,照著他湖藍色的長衫,舉步之間,長衫上光影斑駁,變化莫測,清淺淡漠的笑意亦是讓人捉摸不透。這張容顏時常讓我有種恍然失神的錯覺,依稀是見過無數次的,隻是不知何時何地,或許是在夢裏。
我幹笑:“沒什麽,和眉嫵聊聊怎麽搞好醫患關係。”
容琛勾了勾唇角,笑曰:“是嗎?”
眉嫵含笑不語,低頭摳衣角,素來伶牙俐齒百變靈思的她,一在容琛麵前便溫婉收斂如大家閨秀。
我作恍然大悟狀:“哎呀,我該去洗衣服了,你們聊。”
容琛眸光閃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轉身離去。
回到房中,我從藥箱裏翻出一包蒙汗藥和一包麻醉藥,剛剛將兩種藥粉的比例調配好,眉嫵走了進來,我奇道:“你怎麽不和他多聊一會兒?”
眉嫵甚是惆悵:“我雖然對他很有好感,但每次一單獨和他在一起,就緊張心慌,手足無措,不知道和他說什麽才好,他也沒什麽話說,於是冷了場,於是我就回來了。”
“奇怪啊,他和我在一起,話挺多的。”
“我在自己不在意的人麵前通常話也很多,反正也不介意啦,隨便說,在何公公麵前,摳鼻孔我都無所謂啦。”
這麽說,他是對我不在意了?我心裏竟然隱隱有點悵然。
“靈瓏,我該怎麽做呢?你一向臉皮比我厚,有沒有好主意?”
我摸了摸臉皮:“你們這種情況據我分析,主要是因為你們兩人從來不用操心怎麽去獲取別人的芳心,自有那芳心一坨一坨地堆積如山,前赴後繼,任君挑選,習慣了送貨上門,自然就不大擅長主動追求,這就像是一個富家公子一向飯來張口,突然落魄了要去討飯,還真是不如人家那職業乞丐專業。”
眉嫵露出一個“你說的一點也不高深,但我確實一點也沒聽懂”的表情。
我便把話說得更加直白:“這麽說吧,追人如同要飯,臉皮要厚,下手要快,吃到嘴裏才算自己的。”
眉嫵:“……”
晚飯之後,我和眉嫵捧著一碗米酒羹,巴巴地來到元昭的院中。
東西兩廂都亮著燈,正中一間燈光格外亮一些,正是他的書房。
眉嫵上前敲了敲門。門咯吱一聲開了,小元寶忽閃著大眼睛問:“兩位姐姐來找哥哥麽?”
“是啊,眉嫵姐姐特意做了一碗米酒羹給你哥哥喝。”
元昭從書桌後站起身來,波瀾不驚地說了一句:“多謝,我不吃甜食。”
燈光下,他臉上的傷痕格外醒目驚悚,單看上半部,劍眉星目,豐神俊朗,目光下移,便風雲激變,讓人扼腕。我尚且如此,何況一向力求完美的眉嫵,她目光炯炯,巴心巴肝地望著他,我知道她這會兒恨不得趴到他臉上將那疤痕都摳了。
元昭避開了她的目光,低頭看書。
元寶眼巴巴望著眉嫵手中的米酒羹,舔了舔舌頭:“姐姐給我吃吧。”
我忙說:“小孩子不能喝酒啊。”
元寶眨巴著大眼睛:“米酒羹也算酒嗎?”
我硬著頭皮道:“算。”
眉嫵徑直走過去:“將軍,米酒羹裏加了兩味藥,利於傷口愈合。你就算不要臉,也得要身子吧。”
將軍的臉色在眉嫵的話下,再次呈現通紅狀態。
我噗的一聲忍不住噴了:“將軍,眉嫵是說,你身上還有傷。”
元昭無奈地接過米酒羹,很為難地喝了,一副速戰速決,打發我們快走的表情。
眉嫵擠了擠眼,對我嫣然一笑。
“元寶快回去睡覺吧,睡晚了可就不長個子了。”我們哄著元寶一起離開,按照商量好的計劃,眉嫵在回廊拐角放風,我飛快回到住處拿了藥箱,躡手躡腳又潛回來。
拐角處卻不見眉嫵,莫非已經先進去了?房門虛掩,從門縫裏透出一絲微薄的光亮,我輕輕推開門,手裏的藥箱險些沒掉到地上。
元昭是躺在了**,但眉嫵躺在他身下又是怎麽回事啊?
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