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突然,耳邊響起一道清朗的聲音:“陛下且慢,有一個方法可以救明慧。”
四野無聲,萬物空明,我睜開眼,迎上一雙深邃莫測的眼睛,像是夜海之潮。
所有人的視線凝集在他一人身上,他從容鎮定,風骨錚錚,一襲素衣凝集著萬千目光,驟然生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
昶帝眸光一緊:“什麽辦法?”
“鮫珠可保容顏不變,驪珠可存魂魄,陛下可派人去取鮫珠和驪珠護住明慧身魂,再出海尋十洲仙草讓她死而複生。”
“海上仙山?十洲三島?”
“是,陛下想必看過《十洲記》,上書:祖洲生有一草,名養神芝,人死不過三日,覆之皆可活,服之可長生。”
我忽然憶起幼年時師父對我說過的話,他說等我長大要帶我出海,采那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便是尋得祖洲,早已過了三日。”
“人死三日,魂飛魄散,隻要三日內取得驪珠存住魂魄便無妨。”
“海上當真有十洲仙山?”
“有。莫歸去過。他曾告訴我,他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吃了一驚,難道師父當日對我說的話,竟都是真的?
周遭鴉雀無聲,容琛的每一句話都簡短而鎮定。
他本就擁有世間少有的一種出塵脫俗的氣度,此刻語驚眾人,卻無荒誕不經之感,昶帝麵前,他麵無懼色,玉樹芝蘭一般長身玉立,無端生出一種讓人信服的感覺,仿佛是從天而降的天神,睥睨俯視著紅塵眾生。
昶帝一瞬不瞬地盯著容琛的眼睛,似乎在辨他話語的真假。
容琛毫無懼色,從容相迎,清雅的容顏露出一股風淡雲輕的霸氣。
昶帝眼中的戾氣漸漸消融,像是被一片旭日撥開了陰霾。他應該是信了容琛的話,架在我頸上的劍,不知不覺中離開了我的肌膚。
一片靜寂中,我的右手被一隻溫軟滑膩的手掌握住,眉嫵跪在昶帝麵前:“鮫人見少女哭泣便會落淚,民女願去東海取鮫珠。”
我緊緊回握她的手,有友如此,此生無憾。
“臣,願去碧月湖取驪珠。”
說話的是元昭。
我意外而震驚。因為取驪珠乃是九死一生之事,縱然方才昶帝賜了婚,他也犯不著為我去送死。若我長得如眉嫵一般美貌傾城,或可認為他是對我一見傾心,願意為我出生入死,但我這般容顏,委實沒有這個自信,認為初見第一麵就可以讓他為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他為何如此?
容琛的目光落在我頸上,緩緩道:“莫歸曾遺下一幅星圖,我願帶人出海,去尋養神芝。”
我望著他,心裏的震驚無以複加,他曾在太醫院裏對我說過,有他在,不會讓我死。他素來喜歡玩笑調侃,當時我並未在意,也並未當真,而此刻,真的見他救我,我又驚又疑。
他為何要救我,難道是因為我是莫歸的弟子,而他是師父的至交?可是為了一個至交的弟子,而去冒險,甚至可能丟掉性命,我總覺得這個理由不是很讓人信服,至少我自己都無法信服。
山重水複之際的柳暗花明,疑竇重重,霧靄深深。但不管元昭和容琛出手相救的理由是什麽,能在生死之際,突然發現有人並不想你死,委實是件讓人死而無憾的事情。活在世間十七年,並不是白活一場。
昶帝收回了我頸上的劍,目光如炬緊盯容琛:“好,朕信你一次。”
長劍指向向鈞:“速領一支禦林軍送她前往東海。元昭精選二百名水性極好的神武軍,即刻啟程往碧月湖。”
號令完畢,他語氣驟然一冷:“三日後,若是你們空手而回,正好與明慧一起下葬。”
承天門前一片死寂,昶帝的厲聲訓斥縈繞在每一個人的耳畔,一股無形的殺氣久久不去。這一刻的他,仿佛是世上最深情的人,儼然也是最無情的人。
明慧被送回到掬月苑,昶帝喝退眾人,命我為她更衣縫傷。
麵對明慧,我悲傷難抑,剛才還是活色生香的一個人,現在卻如一塊破碎的冷玉。身為醫者,我總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健康長壽,眼看這如花妙齡卻香消玉殞,實在是令人扼腕傷心。
我為她洗去血跡換上一身潔淨的白衣,整理好她的儀容。頭骨上的傷痕被如雲的秀發掩蓋,我替她簪上了一朵玉芙蓉。
她神色安寧,容貌依舊,躺在水晶棺中如同沉沉入了一場夢境。
昶帝靜靜地坐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明慧,直到我做完一切,他才出聲。
“你可知她為何尋死?”他的聲音如同冰窖的縫隙裏擠出來一般,一身的肅殺之氣,我無端覺出一抹幽涼的寒意在身上遊移。
“草民不知。”我也想知道她為何尋死,她明明說過不介意貞潔。
“如果有一個男人如朕一般待你,你會不會死?”
“沒人這麽對過我,所以草民無法回答。身為醫者,草民從不去考慮假設的事。”
被不愛的人愛,並不幸福,這種滋味大約昶帝不會明了,他這樣的人,怎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沉默。
我不知是否該告退。
靜寂中,窗外起了風,吹著枝葉嗚嗚咽咽。
“容琛是你什麽人?”
“他是我師父的至交好友。”
“你師父可曾對你說過十洲三島,養神芝?”
“說過,我七歲時他便說過。他並不是個信口雌黃之人,陛下應該了解他的品行。”此時此刻,即便我不信世上有十洲三島也必須這樣說,否則容琛和我,都會有性命之憂。
“不錯,朕相信容琛,其實是相信莫歸。聽說,二十年前,他有一位至交好友身患絕症,他傾盡家財,帶人出海尋仙。他是否對你提過此事?”
“師父未曾提及,隻在我幼時曾說過一次,長大之後會帶我出海,摘了養神芝給我當青菜吃。”
昶帝微微眯起眼眸盯著我,赤紅的血絲顯得他一雙眸子陰鷙深沉。
“放眼天下,再無人醫術能勝過莫歸,而他的行事做派也的確有些異於常人,帶著些世外高人的意味。”
離群索居保持神秘,是師父的一貫風格,看來他老人家這麽做還真是頗有一番道理,此刻在昶帝心裏,平添了對容琛的信任。
“你很像他。可惜太醜。”
我:“……”陛下你到底想說什麽?
“其實我不想讓你死,太醫已經死光了,你師父又出了海,不知去向,萬一朕有什麽不適,還真是需要個大夫。你的醫術得了莫歸真傳,比那些太醫強了百倍。”
“多謝陛下抬愛。”
“但是,朕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殺人,你長得實在不夠賞心悅目,所以,朕也難保不會殺你。”
我:“……”
“將來出海,船上也少不了大夫,等取了驪珠,你和容琛一起出海。”
“是。”
昶帝揮了揮手,示意何公公將我送回到鳳儀殿。
容琛見到我,輕舒劍眉,衝我微微一笑。
我卻連一絲笑都擠不出來。死裏逃生,並未覺得慶幸,反而覺出一層層的壓力,環環相套。
取鮫珠倒是沒有什麽危險,鮫人最喜美麗少女,眉嫵天生麗質,定能引來鮫人之淚。但取那驪龍頜下之珠,卻是凶險至極。元昭縱然是神威將軍,戰無不勝,但他畢竟是凡人之軀,與驪龍相鬥,隻怕凶多吉少。而容琛所說的出海尋仙,更像是天方夜譚。就算世上真有養神芝,出海遠行凶險莫測,運氣不好便會葬身海底。他,究竟有幾成把握?
我凝視著他的麵容,很想從他眼中找出一些答案,可惜他一向都是悠然平靜的容顏,此刻,格外從容淡定,有著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仿佛世事盡在掌控。
我忍不住低聲嘀咕:“十洲仙草,真有其事?”
他挑了下眉梢:“你信不信?”
我如實回答:“我,真不知道。”頓了頓,我附在他耳邊悄聲說:“你不是哄騙昶帝的?然後我們再找個機會逃跑。”
他正色道:“非也,你師父說十洲確有其事,他吃過養神芝,已是長生不老之身。”
我心裏一動,師父他不是個信口雌黃的人,看來此事是真。
容琛又展顏一笑:“不過是酒後說的。”
我:……
“我們就權當是真,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要是能尋到仙草,順便咱們也能成仙啊。”
我哭笑不得:“萬一死在海上呢?”
“那總比今天就死強啊,活一天賺一天嘛。”
……公子你還真是想得開啊。
他笑笑地望著我:“我救了你,你會不會以身相許報答我?”
……公子你這是調戲我呢,還是調侃我呢?
我擠出一坨幹笑:“長得這麽醜,我還是不恩將仇報了吧。”
“不要妄自菲薄,”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似笑非笑道:“身材很好。”
我臉上一熱,轉移了話題:“碧月湖深不可測,驪龍凶悍又出沒不定,也不知如何才能取到驪珠?”
“取驪珠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隻有在驪龍沉睡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割下驪珠,在它震怒發狂之前遊上岸。”
“驪龍睡在水底,如何知它是否睡著?”
“這個容易。”
“容易?”
“下水去看,賭運氣。”
“若是驪龍未眠,豈不是凶多吉少。”
“那就看你是不是遊得比驪龍快。”
……公子,這不是賭運氣,是賭命好吧。取驪珠這事,怎麽看都像是去送死。我越發替元昭擔憂。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稚氣的童聲:“何公公,那位神醫是女的嗎?那豈不是位神仙姐姐?”
門外一聲低咳,何公公領進來一位七八歲的男娃娃,虎頭虎腦,甚是可愛。
他一見我就嗷的一聲躲到了何公公身後,伸出一根小白胖手指,顫巍巍指著我:“黑,黑無常。”
我那一顆聽著“神仙姐姐”的心,吧唧一聲,碎成了兩半。
“元寶,這位便是靈瓏神醫。”何公公又對我道:“他是神威將軍的幼弟。皇上命他暫住宮中。”
原來又是一枚人質。
元寶縮在向鈞身後看了我一眼,一雙大眼睛咕嚕轉了轉,然後走出來對我施了一禮:“神醫姐姐好。”
和神仙姐姐一字之差,我心甚慰,笑眯眯摸了摸他的頭:“乖。”
元寶抱著我的大腿,一臉狗腿的笑:“神醫姐姐,聽說你醫術高明,要是哥哥取不到驪珠,昶帝就要把我的頭哢嚓一下,你一定要幫我接上啊。”
我心裏一抽,抱住他強笑道:“你哥哥是神威將軍,驪龍不是他的對手。你放心好了。”
元寶哦了一聲,一挺小胸脯道:“其實我也不是怕死啦,我就是覺得我的人生還有些遺憾。”
“哦,什麽遺憾?”
“安國侯的小女兒說等她頭發長到腳後跟的時候就跟我成親,現在她頭發才長到腰上。”
我不禁莞爾。
容琛笑著點頭:“嗯嗯,甚是遺憾。”
“神醫姐姐,你有什麽遺憾?”
我嗎……我想了想,道:“活到這麽大,連初吻都未送出去。”
元寶臉色一變,嗷的一聲捂住了嘴。
我心裏飆淚……這孩子,再怎麽饑不擇食,也不會拿你下手啊。
容琛噗地笑了,然後扶住我的肩,低頭。
啪的一聲,我似乎覺得全身的血管都爆於一刹,如狂濤卷起千堆雪,重重擊在心口。眼前無數金色光點,斑駁燦爛,輕盈起舞,織就了一幅璀璨星空。一股奇異的氣息在血脈中奔流,脈脈無聲地催發了心房裏萬物競生的三春盛景。
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在何處,醺然忘機如在無邊雲海,直到耳畔響起一聲溫柔至極的低問:“這下,不遺憾了吧?”
抬眸是他的笑靨,暖如春波,瑰如雲霞。這唇上的輕輕一碰,竟長如半生。再望他,如同已是半世辰光,彈指而逝。
元寶捂住眼,從手縫裏道:“神醫姐姐你還有什麽遺憾的,讓這位哥哥一並滿足你吧。”
“咳、咳,沒了。”
我慌亂地移開眼神,心裏雷鳴一般。他為何這樣?隻是單純地為了不讓我遺憾?那也不用這般犧牲自我。
我捂著臉沿著牆邊散步,隱隱覺得自己那陀金剛不壞之心開了一條裂縫……我不敢看他,竟然莫名其妙地生了一絲愧疚之心,他明明是眉嫵喜歡的人。
元寶好奇地望著我:“神醫姐姐你在幹嗎?”
我捂著臉道:“啊,我消消食。”
容琛噗的一聲輕笑,將我堵在牆角:“與其在這裏坐立不寧,還不如去碧月湖,若是有人受傷,你也能及時救治。”
一句話點醒了我,我立刻走到窗前對把門的何公公道:“何公公,煩請轉告陛下,我想去碧月湖。”
昶帝雖然暴戾,也未喪失理智,當即準了我的請求,派了一輛輦車將我送到了碧月湖邊。
碧月湖本是京城郊外的一處風景勝地,四季遊人如織。七年前,湖中突現驪龍身影,且連著傷了數人性命,自此,湖邊成了凶煞之地,白日裏也人跡寥落。
我趕到碧月湖邊時,水軍與驪龍剛剛結束一場鏖戰,十四名水軍殞命,元昭被驪龍所傷,我來得正是時候。
水軍副將連維將我引到湖邊的一處民宅,元昭躺在**陷入昏迷之中,隻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傷口。血並未止住,白布染成了紅布。我立刻動手,剪開裹布,他的身體頎長勁瘦,是一種武者獨有的英武矯健,一道猙獰可怖的傷口,從肋骨一直延伸到腰際,肌肉翻開,幾可見骨。
我徑直剪開了他的下裳,褻衣也一直剪到了大腿處。
連維站在我身後,緊張急促的呼吸,噴在我的後頸。
回頭放剪刀的時候,我無意瞥見了連維臉上的一片窘色,便故意問道:“怎麽,你沒見過男人的身體麽?”
他臉色通紅,磕磕巴巴道:“我,我自然見過,但你是個女子……咳,咳。”
我淡定地答道:“醫者父母心。我隻當他是阿貓阿狗。”
連維扶著額角,哀哀道:“阿貓阿狗……萬幸我家英明神武的將軍沒聽見。”
我啞然失笑,小心清理元昭的傷口,再用金蠶絲一針一線細細地縫合,敷上朝顏膏,用白紗輕輕地包紮。直起身來,我才發現自己滿額細汗,沙漏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連維搓著手掌,惴惴地問道:“仙姑,這就,好了?”
我不禁莞爾:“不用拍我馬屁,朝顏膏可是世上最好的止血良藥,他已經無礙。”
連維不好意思地嘿嘿:“大家都說莫歸先生是神仙,所以叫你仙姑也不錯啊。”
“見過我這麽醜的仙姑嗎?”
連維又嘿嘿了幾聲。
許是我和連維的笑聲驚動了他。元昭睜開眼睛,目光堪堪落在我的臉上,用暗啞的聲音說了兩個字:“多謝。”
“不用謝,這裏有一顆藥丸,你服用之後,會利於傷口愈合。”
我把藥放進他的口中,指尖觸碰到他的嘴唇,突然覺得異樣的一熱,嗯,不該看的都看過了,還是淡定吧。他仰頭吞藥的一刹,我突然發現他頸下有一道細小的紅痕,我下意識地抬住他的下頜。
他臉色一僵,目光如炬。
我這才發覺自己這挑下頜的動作十分輕佻放浪,最應景的一句話莫過於:將軍,給本姑娘笑一個。
難怪他的臉色都變了,我不好意思地放手:“我以為你頸下是道傷痕。”
他神色有些窘迫:“不是,這道紅痕生下來就有。”
一旁的連維仿佛看了一場好戲,意味深長地嘿嘿一笑,帶門出去。於是,屋內隻剩下我與他,安靜得有些令人尷尬。
和他之間的婚約,好似是昶帝的一句戲言,我一直覺得不大真實。況且出了明慧這件事,究竟還作不作數?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界定與他的關係,真是可近可遠,可真可假,頗為糾結。
傷藥有止痛和催眠效用,他眼中露出些許睡意,眸光平和近人,不像是承天門前一身戰甲高不可攀。
“這事因我而起,累你受傷,真是抱歉。”
“我該做的。”他的回答簡單至極,不知是素來寡言少語,還是不想與我交談,頓了頓又道:“此事,與你無關。”
我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問:“聖上賜婚,你為何不拒絕?”
“為何要拒絕?”
我自嘲地笑了笑:“我長成這樣。”
“我並未覺得你的容貌有何不妥。”
我怔然一愣,扭頭看著他。
他的樣子很認真,不像是玩笑更不像是嘲笑。我不由想,他究竟是審美觀扭曲,還是真的這麽認為?我一直想要遇見一個人,不計較我的容貌,隻愛我的內心。可真的碰見這樣的人,卻又覺得不真實,因為算起來,這也不過是我與他的第二麵。沒有一雙直窺人心的慧眼,如何識得我的內心?
“婚姻大事乃是一輩子的事,你我,並不了解。”我的潛台詞是,是不是隨便是個女人,你都可以娶回家?
他沉默了片刻,望著我道:“我父母雙亡,隻有幼弟元寶。十五歲從軍,從東蠻殺到西域,一路升至將軍,我平素喜歡看書,偶爾登山、釣魚、喝酒,還有什麽你想知道的?”
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這一段平凡至極的話,竟然聽得我心潮澎湃。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一個男人對我這樣坦誠,不介意我的容貌,願意娶我。雖然明知這並非傳說中的一見鍾情,我仍舊覺得心裏柔絲百轉,**氣回腸。
“謝謝你。”我對他笑了笑,起身走出臥房。就在挑起他下頜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幫他。
思忖了一路,到了鳳儀殿時,我終於下定決心。
容琛站在窗前,背對我負手而立。陽光透過雕花窗,半明半暗地鋪在他一身素淨的長衫上,刹那間我有種錯覺,好似見到了夢裏的那個背影。
他回過身來,臉上晃過一道明媚的光影,如玉暖生煙。
元寶撲了過來:“我哥哥怎麽樣?取到驪珠了嗎?”
我摸摸他的頭:“他受了傷,不過已經無礙。”
容琛蹙了蹙眉:“他不該白日下水。驪龍白日很少沉睡,入水硬戰,豈是對手?”
“那晚上豈不是更看不見?”
“夜裏雖看不見驪龍,卻可看見驪珠的光芒。隻需探明驪龍沉睡的時機,就有勝算。”
他的話,越發堅定了我的想法。
我走到他跟前:“我要去掉眉間封印。”
容琛眸色一沉:“為何?”
“我要助元昭取得驪珠。”
他默然望著我,神色深沉嚴肅,眼中閃過一些莫名波動,似是一團迷霧。他不動聲色,亦不詢問,看來他已經猜中了我所想的那個辦法。想不到這一刻,我和他竟是心有靈犀。
“你可想好了?”
我點頭:“想好了。”
我不能眼看著元昭涉險而無動於衷,我要幫他取得驪珠救回明慧。我想知道她究竟為何自盡,為何恨我。
容琛凝睇片刻,抬手從我頭發上拔下一隻金釵,刺中食指。
一顆血珠湧了出來。他抬手將食指按在了我的眉間,有一種奇異的溫熱之感,像是一股暖流緩緩從他的指尖匯入到我的眉間輪,四肢百骸仿佛都浸潤在一片溫泉水中,說不出的舒適放鬆,每一寸肌膚都是從未有過的輕靈舒展,像是沉睡了一冬的凍土,醒在春風裏。
他把手指放在口中,輕輕吮吸了一下,默默凝視著我。
我小聲問:“好了?”
“好了。”
“就這麽簡單?”我簡直不能相信,我以為會是如何的複雜難辦,譬如要找大師作法。
他挑了一下眉:“嗯,其實並不簡單。”
“不就是一滴血麽?”
他橫了我一眼:“這世上隻有我的血才可以。”
“為什麽?”我更加驚訝不解,滿腹疑惑。
“將來再告訴你。”
……賣關子的高手。
元寶拍手驚讚:“神醫姐姐變成神仙姐姐了。”
容琛摸了摸他的頭,認認真真道:“長成我這樣,才可以叫貌若仙人。”
我:“……”
元寶咬著手指道:“哥哥說,做人要謙遜。”
容琛一挑眉梢,回眸看我:“我一向很謙遜啊。靈瓏,我難道不謙遜麽?”
我:“……”
他挑了挑眉:“哦,對了,你要記得答應我一件事。”
“那你也要記得不是傷天害理之事。”
“你以後要對我好,不然我讓你嫁給何公公。”
“你……”我咽了口唾沫,忿然道:“我怎麽覺得你在訛人?”
他嘿嘿一笑:“嗯,就訛你。”
“你……”
昶帝聽說我和容琛有辦法可以助元昭取得驪珠,便派人將我們送到了碧月湖。
元昭穿著一件家常的衣衫,見到我時恍然一怔。我剛開始未反應過來,轉而一想,定是我眉間的黑印沒了,他沒認出我來。
果然,連維如同初見我一般殷勤相問:“姑娘找誰?”
我笑了笑:“你還記得仙姑嗎?”
連維張大了嘴:“啊,天哪!你?”
我點了點頭,悄然看向元昭,他看我的眼神一如昨日,仿佛眉間的黑印在他眼中可有可無。我不禁好奇,他是真的對女人的容貌毫不介意呢,還是因為根本就不在意我這個人,所以也就壓根不介意我的容貌?若是前者倒也罷了,若是後者,可真是讓人糾結。
好在我多年來練就了金剛不壞之心,就算想到了這一點,也照樣能擠出一坨笑意:“我幫你換一換藥。”
他眼神微一閃爍,低聲道:“還是讓連維來吧。”
連維嘿嘿:“皇上已經給將軍賜了婚,神醫姑娘可就是未來的將軍夫人,將軍何必見外,再說了,昨日都是神醫姑娘給將軍治的傷,該看的,早看過了。”
言下之意……咳咳,慚愧,不該看的我也看過了。
元昭一臉尷尬,我尚且淡定,奇怪的是,容琛的臉色有些莫名其妙的不淡定。
他接過我的藥箱,自告奮勇:“我來吧。”
連維替元昭解開外衫。容琛彎腰站在元昭跟前,和連維一左一右,擋住了一片大好春光。
我略略有些遺憾,醫治過無數的人,像元昭這般好身材的男人實屬罕見,可惜以後腰上會掛著一道傷疤。
我走過去扒開容琛,探進個頭交代道:“傷疤用上生肌凝露,這樣才能不留疤痕。”
連維一臉諂笑:“就是就是,以後夫人摸著也比較滑溜。”
元昭頓時一臉窘色。
容琛肩膀一聳,惡狠狠地將我擠了出去。
換過藥,元昭整理好衣衫。
容琛合上藥箱道:“靈瓏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助將軍取到驪珠。”
連維一聽目露精光,搶先問道:“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