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無人生還的神秘蓮社

世外桃源

乾坤微微一愣,問道:“好不容易才從那鬼地方逃出來,你還要回去做什麽?”

木芷說道:“主人對我有救命之恩,金無赤平日裏待我也很好,我想將他們二人安葬了,不讓他們曝屍荒野。”

乾坤暗暗心想:“萬一水之湄還在水窮峪,或是重陽宮的道士又找了回來,我和木芷都受了傷,就這麽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轉念又想,“他們就算都在水窮峪又如何?木芷要去的地方,便是刀山火海,我也自當陪她前往。”於是說道:“倘若不是金無赤的冥石散,我此刻早已沒命,金無赤那是對我有活命之恩,我自該讓他入土為安。木芷,你有傷在身,行走不便,我背著你一起去。”

乾坤撿起滿地的雞骨頭扔進了溫泉潭,又將火堆處理幹淨,盡可能地減少留下的痕跡,這才穿上龍褐,將木芷背起,沿著昨晚的來路,返回了水窮峪。

穿過濃厚的迷霧,兩人回到了林中林裏。四周靜謐無聲,水之湄和重陽宮的道士都沒有出現,乾坤暗自鬆了一口氣。

地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屍體,重陽宮的數十個道士命喪於此,乾坤重回這片凶殺之地,目睹滿地的屍體,不禁大為悲痛。想到這些人都是為了抓他才闖進了水窮峪,卻因此斷送了性命,不由得長歎了一聲。

木芷問道:“主人死在哪裏?”

乾坤回想道藏一葉被殺的具體位置,走到石牆外麵,卻看見了一地的血跡。他皺起了眉頭:“奇怪了,道藏一葉明明死在這裏,怎的卻不見了?”地上空空****,隻有一攤已經幹涸的血跡,卻不見道藏一葉的屍體。

乾坤將四周尋了個遍,每具屍體都查看了,所有被殺的道士都在這裏,金無赤的屍體也在,唯獨少了道藏一葉。

“是不是被水之湄和火不容帶走了?”木芷問道。

乾坤說道:“我背你離開之時,水之湄和火不容已經逃走,那時道藏一葉的屍體還躺在這裏,不可能是被他們二人帶走了。”

乾坤又四下裏尋了一遍,仍然不見道藏一葉的屍體。他隻好將木芷放下,在參天大樹底下就地掘坑,將金無赤的屍體掩埋了,那隻漆金葫蘆也埋入坑中,與金無赤葬在一起。合土掩埋之時,木芷神色悲戚:“我到了洞天福地之後,金無赤一直像兄長那般照顧我,這些年來從不讓我吃虧受累,如今卻再也見不到他了。”說話之時,兩行清淚滑過臉頰,宛若梨花帶雨,乾坤見了,不禁暗暗心疼。

乾坤刮去一塊樹皮,用陰陽匕在參天大樹的樹幹上刻下了“金行士無赤埋骨之地”的字樣,在墳前磕頭叩拜了。

埋葬好了金無赤,乾坤背起木芷,走出水窮峪,前往木芷所說的去處。

一路上依木芷所指,行經了五個峪穀,涉過了三條溪流,乾坤最終來到了一座荊莽森森的大山腳下。山中無路,乾坤撥開樹叢,踏草而行。上山途中,乾坤不時挖一些藥草,他手邊沒有藥鐮藥鋤,隻能用陰陽匕挖掘,想到父親乾宗師若是知道他將陰陽匕用作殺雞刀和挖藥鐮後會是何等暴怒的反應,心中便覺得頗為暢快。

大山中林木荒莽,灌草叢生,不見半點人跡,但木芷卻能辨明方向,顯然早就來過這裏,對這座山上的一切都極為熟悉。

乾坤背著木芷走一陣歇一陣,到黃昏時分,行過了半山腰,漸漸聽到陣陣水聲。

木芷麵露喜色,說道:“再往前走,就快到啦!”

乾坤打起精神,加快腳步,不多時便走到樹林的盡頭,再往前已是懸崖絕壁。

乾坤駐足於懸崖邊,回望來時走過的地方,並不覺得如何隱蔽,說道:“木芷,你說的去處,便是這裏嗎?”

木芷搖了一下頭,說道:“當然不是這裏。”

“可是這裏已經沒路了啊。”乾坤環顧四周。

“誰說沒路了?”木芷指點乾坤向左走了幾步,撥開一片生長在懸崖邊上的灌叢,露出了一麵陡峭的絕壁,水聲便是從絕壁的另一側傳來,那裏銀練懸空,飛流直下,竟是一道細長的瀑布。在這麵幾乎垂直的絕壁上,零零星星地生長著一些墨綠色的苔草,在苔草之間,露出了幾枚鏽跡斑斑的大鐵釘,大鐵釘上掛著一上一下兩根鏽跡斑斑的鐵索。兩根鐵索約有七八丈長,橫在懸空,上麵一根用來搭手,下麵一根用來踏腳,正是一條通過絕壁的絕險道路。

乾坤說道:“你該不會告訴我,是要從這兩根鐵索上走過去吧?”

木芷微笑道:“你真聰明,我還沒說,便已經猜到了。”

乾坤看著懸空鐵索,一時之間竟踟躕不前。

“怎麽?你害怕了?”木芷說道。

“我若是一人,自然不怕。”乾坤說道,“可現在背著你,卻總覺得有些……有些膽戰心驚。”

木芷知道乾坤一心記掛她的安危,心中頗為感動,卻不言說出來。

乾坤腦筋一轉,快步走回剛才經過的一片藤蔓橫生之地,用陰陽匕切下一長段藤條,回到絕壁前。他用藤條的一端將木芷和他緊緊綁在一起,再用另一端套住上麵的那根鐵索,打了一個活結,如此一來,即便行經鐵索時失足,有藤條拉住,兩人也不會輕易掉下去。

木芷讚道:“這法子妙極!”

乾坤神色肅然,伸手抓住上麵的鐵索,探出一隻腳去,踏上了下麵的鐵索。腳方踩上,鐵索便左右搖晃,發出沉悶的“嘩啦”響聲。待鐵索漸漸平穩,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將另一隻腳慢慢挪了上去。

乾坤抓緊鐵索,緊貼絕壁,寸步挪動,極為小心謹慎。

走到快一半時,一陣山風忽然吹來,兩根鐵索搖晃加劇,“嘩啦”脆響。乾坤心驚肉跳,急忙定住手腳,不敢亂動。大山上風雲變幻,山風一起,便不停歇,反而越刮越猛,鐵索搖晃得越來越劇烈。

乾坤望了一眼足下的百丈懸空,心道:“風勢不減,越快通過絕壁越好,否則,危險隻會越大。”當即大聲道:“木芷,抱緊我!”木芷雙手用力,緊緊地抱住了乾坤,頭也深深埋在了乾坤的脖頸裏。

乾坤挪動腳步,再不像先前那般小心翼翼,反而越來越快,一口氣挪過整根鐵索,橫腳一跨,踏上了實地。足踏實地,乾坤這才呼出一口大氣,緊懸的心放了下來。

越過整麵絕壁之後,乾坤的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方圓十餘丈的水潭。水潭的上方飛花濺玉,一道細長的瀑布飛流直下,轟然墜入潭中,激起丈高的水花。潭水從懸崖邊漫出,貼著絕壁再往下墜入深穀,又形成了另外一道瀑布。兩道瀑布翻疊而落,氣勢磅礴,振起陣陣白色水霧,實乃極其罕見的深山絕景。水潭的周圍長滿了野白芷,野白芷還沒到開花的季節,因此是綠油油的一大片。除此之外,潭邊還生長著十幾株桃樹,雖是四月末,但“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十幾株桃樹花開正豔,花葉間鳥雀跳躍,蜂飛蝶舞,好不熱鬧。桃林深處露出了一片屋角,乃是一間小小的石屋,石屋是用大小不一的碎石堆砌而成,雖然簡陋,但建在如此人跡罕至的地方,倒顯得格外精巧別致。

乾坤沒想到絕壁之上竟然藏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山穀,山穀之中又藏了如此乾坤秘境,不禁驚得張大了嘴巴。

木芷嫣然一笑,說道:“乾坤,你覺得這裏如何?”

乾坤站在水潭邊,此處上接銀河瀑布,下臨曼妙深穀,他回頭望向山外,但見天地開闊,夕陽傾懸,照得半天雲彩紅中泛紫,雲彩之下群山疊巒,綿延不盡,在極目處與天相接,山巒上雲霧狂奔亂走,如水如龍,變幻莫測。此情此景,乾坤禁不住脫口呼道:“江山多錦繡,險處自生嬌!此等美景,當真是奇哉、壯哉、絕哉!”興奮地側頭問木芷,“你是如何找到了這等妙處?”

“去年我替主人尋找野白芷,讓引芷蜂辨氣尋路,跟著尋來了這裏。”木芷說道,“這水潭裏有魚有蝦,潭邊的野白芷長得極為齊整,像是人為所種,那邊的樹全是桃樹,還有一間石屋,想必多年前曾有某位高人隱士在此隱居。隻可惜這位高人隱士沒有留下刻字和遺物,不知是誰。”

乾坤往水潭裏仔細看去,潭水清澈見底,果然能看見成群遊動的魚蝦。他環顧四周,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驚歎道:“這裏當真是一處仙境般的世外桃源!能尋到這種地方避世隱居,真不知是怎樣一位世外高人?”

木芷說道:“站在山下,隻能望見懸崖峭壁和瀑布,卻看不到這個凹進來的小山穀,就算走到了懸崖邊上,也必須撥開灌叢才能看見絕壁上的鐵索。水之湄不大可能找到這裏來,即便當真找來了,我們隻需守住鐵索,任她有三頭六臂,也決計衝不過來。”

乾坤說道:“不錯,這兩條鐵索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別說一個水之湄,就是成千上萬個水之湄,也休想過得來!”

此時夕陽西下,夜幕徐徐降臨。乾坤生了堆火,動手將石屋打掃幹淨,又去潭中捉了幾條魚,炙烤熟了,遞給木芷一條。木芷輕輕咬了一口,隻覺魚肉外焦裏嫩,入口即化,美味非凡,正要誇讚乾坤的好手藝,卻見乾坤並不吃魚,任由剩下的幾條魚插在火堆旁,返身走進石屋,搬出一個陶罐來,那是以前在此隱居的隱士高人用過的。他將陶罐清洗幹淨,盛了半罐子水,架在了火上。

木芷道:“你要煮魚湯嗎?”

“不煮魚湯,我煎藥。”乾坤一邊回答,一邊從懷中取出上山途中挖來的藥草。

識藥之術是水行士所長,木芷雖不是水行士,但曾是道藏一葉的試藥道子,多少懂得些藥理,識得這些藥草,說道:“這些藥草都是催吐之物,煎出來的藥,人一旦吃了,隻會反胃作嘔,大吐不止,對治傷養傷並無作用,於身體更是絕無好處。”忽然念頭一轉,明白過來,問道:“你是想把胎珠吐出來嗎?”

“不錯。”乾坤說道,“我吞下胎珠之時,便想著若能逃出水窮峪,一定要將胎珠吐出來。你在仙塋園裏曾說過,得到胎珠就能知道終南山秘境在哪兒,昨晚水之湄又說胎珠是什麽開境物,有了它就能進入終南山秘境,這樣的東西,我自然不能一直留它在肚子裏。再說吃了它壓根兒沒什麽好事,說不定還會變得像重陽真人那樣發瘋發狂,失去人性,我非把它吐出來不可。”他一邊說話,一邊將藥草全部洗淨,放入陶罐,煎煮起來。

看著陶罐裏煎煮的藥草,乾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乾宗師。乾宗師是長安城中一名道醫,平素誦經修道之餘,常替窮苦百姓行醫看病。乾坤年幼之時,乾宗師要他學習醫術,可他對玄妙非凡的道學感興趣,對醫術卻沒有半點興趣,要麽把醫書藥典亂扔一氣,要麽倒地打滾大哭大鬧,死活不肯學。有一天乾坤突然找到乾宗師,向乾宗師索要起了醫書藥典。乾宗師見他一臉真誠,還以為他轉了性子,肯學醫了,高興地把幾本醫書藥典給了他。可乾坤並不是想學醫,而是想捉弄他的書童四九。他翻看醫書藥典,記下了那些能讓人上吐下瀉的藥材,偷偷從藥室裏揀了藥材,煎好了藥混在四九的飯菜裏,四九吃後上吐下瀉,在**足足躺了三天三夜。乾宗師得知此事後,抓起手腕粗的扁擔,追著乾坤滿府飛奔一頓痛打,又罰乾坤跪在四九的房門前悔過。乾坤經此一事,對醫術更加反感,再也沒碰過醫書藥典,但當年記下的那些催吐利瀉的藥材,卻一直印在腦海中。想到往事,他嘴角一笑,可笑容隨即便消失了,暗道:“他對我那樣,從小到大把我關在府中,不許我離開長安城半步,還逼我向那些臭道士下跪認錯,我還想著這些舊事做什麽?”

這時木芷望著陶罐,輕聲說道:“離開境日還有一個月,活死人胎珠是開境物,你若能吐出來,自然是再好不過。”

乾坤早就對開境日和開境物大感好奇,聽木芷提及此事,當即問道:“木芷,這開境日和開境物,到底是什麽意思?”

蓮社十八高賢

木芷猶豫了一下,說道:“以前有主人在,你若是問起我開境日和開境物,我未必敢告訴你。如今主人已經不在了,不會再有人來責罰我,這些事說與你聽也無妨。”她停頓了一下,問道,“乾坤,你說你想找終南山秘境,是鬧著玩,還是真有此心?”

乾坤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龍褐,正色說道:“我先前提及此事,不過是和全真道的師兄們賭氣,但眼下我是越來越好奇了!你可否講與我聽?”

“既然如此,我便把所有事情說給你聽。”木芷說道,“這開境日的境字,指的便是終南山秘境,開境日的意思,便是終南山秘境開啟之日。這一天定在五月二十八日,就在下個月的月底,時辰定在酉時二刻。至於開境物,那是進入終南山秘境的憑物,指的是幽靈草、七彩葉猴和活死人胎珠這三種東西。隻有得到開境物的人,才有資格在開境日當天,進入終南山秘境。”

乾坤略微皺起眉頭,說道:“得到開境物的人,才有資格進入終南山秘境,難不成有什麽人守著終南山秘境,不讓人隨意進入?”

木芷說道:“你當真聰明,我隻說了一點眉目,你便猜到了七八分。終南山秘境的入口的確有人看守,沒有開境物的人,即便到了入口,也會被攔在外麵,不得進入。”

乾坤聽說過終南山秘境的種種傳聞,但有人看守入口這件事,他卻是頭一次聽說,不由得暗暗稱奇,問道:“是什麽人在看守入口?”

木芷看了看左右,仿佛怕有外人聽見似的,其實四下裏人聲絕響,隻有瀑布的水聲和幹柴燃燒的“畢剝”聲,不可能有任何外人。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仍然放得極輕,吐出了兩個字:“蓮社。”

“蓮社?”乾坤暗暗默念了一遍,搖了搖頭,“蓮社是什麽東西?是人的名字嗎?這名字倒是奇特。”

“蓮社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木芷說道,“你不知道蓮社,那你可有聽說過蓮社十八高賢?”

乾坤又搖了搖頭,但搖了一半,忽然想起小時候曾在一冊佛門典籍中讀到過一篇《東林十八高賢傳》,便道:“蓮社十八高賢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幾百年前有過東林十八高賢。”

木芷微微一笑,說道:“東林十八高賢便是蓮社十八高賢,他們指的是同一群人。”

乾坤“啊”了一聲,說道:“我以前看過一本佛門典籍,裏麵提到過東林十八高賢,說的是晉朝時,有十八位賢人在廬山的東林寺結社精修,世人稱他們為東林十八高賢,原來這群人另有別稱。”

木芷說道:“你所言不錯,這十八位賢人的確曾在東林寺結社精修,所結的社,便是蓮社,取自他們在東林寺中種植白蓮之意,因此他們又被世人喚作蓮社十八高賢。這十八位賢人以慧遠法師為首,個個都是當時極負盛名的佛道高人和文人雅士,是以他們在東林寺創立蓮社一事,很快便天下皆知,竟先後有一百二十三位名士慕名去往東林寺,自願加入蓮社,成為蓮社的入社賢者。這一百二十三個人當中,不乏極為有名的人物,像陶淵明、陸靜修和謝靈運,那都是蓮社最早的入社賢者。”

木芷提到的三個人,無論在當時還是後世,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其中陸靜修是道教天師道宗師,陶淵明是隱逸詩人之宗,謝靈運則是山水詩派鼻祖。這三個人的來頭,乾坤自小便聽父親說起過,此時聽木芷說這三人都是蓮社的入社賢者,不由得暗暗咂舌。

木芷繼續往下說道:“蓮社初創於廬山,一開始影響極大,但隨著南方連年戰亂,不斷改朝換代,蓮社遭受了多次打擊,幾近覆滅,後來被一位入社賢者引到了北方的終南山,這才起死回生。終南山自古以來便有許多隱士,這些隱士有的喜文,有的好武,有的學醫采藥,有的修道煉丹,總之各有各的喜好,各有各的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原本這些隱士不可能走到一起,但這些隱士有一個共同目的,那就是尋找終南山秘境。蓮社引入終南山後,便以尋找終南山秘境為社旨,就此吸引越來越多的隱士加入,最終成了終南山裏最大的隱士結社。蓮社最初是由慧遠法師創立,屬於佛家結社,但引入終南山後,因為加入的道士和隱士越來越多,反倒變成了道家結社。在蓮社之前,終南山裏的眾多隱士是自行尋找終南山秘境,力量自然分散;在蓮社之後,變成了一群隱士齊心協力共同尋找終南山秘境。過去上千年裏,很多隱士在尋找終南山秘境的過程中,留下了各種各樣的線索,蓮社把這些線索合在一起,不斷地尋找,終於在六十年前,找到了終南山秘境。”

乾坤已然聽入了神,聽木芷說到這裏便停頓下來,急忙問道:“那後來呢?”

木芷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蓮社找到終南山秘境後,為了防止外人擅自闖入,竟圍著終南山秘境圈出方圓十裏的地界,遍植蚩尤木,設下了許多殺人陷阱。蚩尤木能吐出一種有毒的霧氣,這種霧氣會招引來各種毒物,如此便形成了一圈毒霧帶,將終南山秘境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不僅如此,蓮社還派了入社賢者不分晝夜地守在毒霧帶外麵,不讓任何外人有機會闖入,又在終南山中許多峪穀造出濃霧,如此混淆眼目,讓人不知道真正的終南山秘境到底在哪裏。水窮峪的大霧,便是這麽來的。”

乾坤不由得暗暗吃驚:“原來水窮峪的大霧不是天然生成,而是蓮社造出來的。”

“過去的六十年裏,但凡有人試圖闖進終南山秘境,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終是難逃一死;要麽死在蓮社賢者的手中,要麽死在毒霧帶裏,沒一個人能活著闖進終南山秘境,也沒一個人能活著回來。”木芷說道,“尤其是那一圈毒霧帶,聚集了終南山中最厲害的毒物,又設下了無數陷阱,別說是人,便是終南山裏的各種凶禽猛獸,一旦踏足其中,也絕無生還的可能。上一任水行士,便是被主人派去闖終南山秘境,最終死在了毒霧帶裏。水行士最擅長毒術,連水行士都闖不過去,足見這一圈毒霧帶有多麽厲害。然而蓮社如此機關算盡,獨占終南山秘境長達六十年,想盡各種辦法,卻也沒能破解終南山秘境中的秘密。”

“用了六十年也沒能破解嗎?”乾坤暗自驚訝的同時,心中卻是好奇至極,恨不得立馬去終南山秘境,親自嚐試破解秘境中的秘密。

“是啊,倘若蓮社能夠破解終南山秘境中的秘密,便不會有如今的開境日了。”木芷說道,“今年三月,蓮社忽然放出消息,說是要選擇一個良辰吉日作為開境日,並在那一天打開終南山秘境的入口。到了四月初,蓮社又放出消息,將開境日定在五月二十八日,時辰定在酉時二刻,地點定在太乙山,開境暗語為‘終南山’;又將幽靈草、七彩葉猴和活死人胎珠定為開境物,聲稱無論是誰,隻要找到三種開境物中的一種,便能通過入社賢者把守的入口,進入終南山秘境。蓮社解釋此舉由來,說是無法破解終南山秘境中的秘密,因此定下開境日和開境物,希望能甄選出絕頂聰明之人,進入終南山秘境,解開暗藏其中的秘密。”

乾坤聽到這裏,回想連日來的種種經曆,感歎道:“原來你和金無赤到重陽宮尋找活死人胎珠,竟是這麽一番來龍去脈。”

木芷點了點頭,說道:“主人得知開境日的消息後,立即派水之湄去尋找幽靈草,派火不容去捉七彩葉猴,我和金無赤負責尋找活死人胎珠。原本我的馭蟲辨氣之術,最適合用於尋找幽靈草和七彩葉猴,但我成為木行士隻有三年,學習馭蟲辨氣之術也隻有三年,術法遠遠未到極致,無法馭動能辨幽靈草和七彩葉猴氣息的蟲類,再加上水之湄曾在豹林穀見過幽靈草,火不容也曾在金龍峽遇到過七彩葉猴,是以主人派他們二人前去尋找。這兩種開境物都有被找到的可能,活死人胎珠原本是最沒希望的,想不到最終沒有找到幽靈草和七彩葉猴,反倒隻找到了活死人胎珠。”

乾坤聽到這裏,卻暗暗皺起了眉頭,露出一臉深思熟慮的樣子。

木芷注意到了乾坤神情的變化,問道:“你怎麽了?”

“有些地方,”乾坤應道,“我一時之間想不明白。”

“說來聽聽。”木芷輕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乾坤暗自沉思了片刻,說道:“你說蓮社定下開境日和開境物,是為了選出絕頂聰明之人,去破解終南山秘境中的秘密。可是能得到這三種開境物的人,未必就是絕頂聰明,有可能某人的頭腦並不好使,隻是運氣好,碰巧找到了而已。蓮社的人這麽厲害,難道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嗎?”

木芷微微蹙眉,說道:“你這麽一說,倒確實有些奇怪。”

乾坤又道:“蓮社既然是終南山裏最大的隱士結社,必定聚集了終南山中的眾多隱士,這些隱士裏肯定不乏能人異士,憑這些人的聰明才智,花了六十年,尚且不能破解終南山秘境中的秘密,難道多找來幾個絕頂聰明之人,便能破解得了嗎?我總覺得這裏麵有些古怪。蓮社突然決定開啟終南山秘境的入口,又定下三種開境物,隻怕不是為了選出絕頂聰明之人去破解秘密,而是另有所圖。”

木芷暗暗點了點頭。乾坤的這番分析,她以前沒有想到過,但此刻聽乾坤這麽一說,頓時覺得合情合理,蓮社的做法的確處處透著古怪。至於蓮社為什麽要這麽做,是不是當真另有所圖,她一時之間卻也想不明白。

正冥思暗想之際,兩人忽然聞到了一陣焦臭。原來兩人隻顧著說話,忘記了火上還烤著幾條魚,此時已經烤得焦黑。乾坤“哎喲”一叫,急忙將魚取下,拍去柴灰,掰了一點魚肉送進嘴裏,隻覺幹澀焦苦,如同咀嚼焦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木芷笑道:“滋味如何?”

“又焦又脆,滋味好極,你要不要來點?”乾坤將烤魚遞給木芷。

木芷急忙蹙眉擺手。

乾坤哈哈一笑,又掰下一點魚肉放入口中,故意閉上眼睛,露出一臉享受美味的樣子,好一陣才睜開眼,看了看仍在煎煮藥草的陶罐,說道:“可惜這麽好吃的烤魚,我卻不能多吃,否則吃下去待會兒又要吐出來,豈不是浪費之極?”

木芷溫婉一笑,嘴角的一對酒窩露了出來,說道:“不好吃便直說不吃,卻找這許多借口。”

乾坤抬眼看著木芷,忽然問道:“木芷,你是不是也想去終南山秘境?”

九泉獄

乾坤這麽一問,木芷頓時低下頭去,默然了片刻,抬起頭來看著乾坤,說道:“乾坤,我不瞞你,我的確很想去終南山秘境。不隻是我,終南山裏的每一個人,都想去終南山秘境。那天丘處機在仙塋園裏說起終南山秘境,他所講的那些,隻不過是一些皮毛。我曾聽主人講起過終南山秘境,他說終南山秘境有天上地下之分,天上是碧落天,地下是九泉獄。如此神奇的地方,誰會不想去呢?”

“碧落天,九泉獄……”乾坤情不自禁地默念了一遍。

“你不知道碧落天和九泉獄嗎?”木芷問道。

乾坤是第一次聽說,自然不知,搖了搖頭。

木芷解釋道:“我聽主人說,碧落天是一座仙山,依照九霄分為九重,分別是神霄、青霄、碧霄、丹霄、景霄、玉霄、琅霄、紫霄和太霄,每一重都有一位大帝鎮守,那裏終年碧霞滿天,雲霧繚繞,有無數奇珍異寶和珍禽異獸,還藏著世間萬物長生不死的秘密。九泉獄卻深埋於地底,依照九泉分為九層,依次是酆泉、衙泉、黃泉、寒泉、陰泉、幽泉、下泉、苦泉和溟泉,每一層都有一位鎮獄閻羅鎮守,那裏關押著無數惡靈厲鬼和妖魔精怪,如同陰曹地府一般陰森恐怖。”

“據說當年吳道子便是因為偶然闖進了終南山秘境,到九泉獄裏走了一遭,回到長安城後才畫出了《地獄變相圖》。”木芷繼續說道,“主人之所以叫土為安去調查《地獄變相圖》的事,就是為了查清九泉獄到底是真是假,否則就憑終南山裏的這些凶案,與洞天福地毫無幹係,主人犯不著派土為安去調查。隻可惜土為安反叛主人,他是否查出了什麽,卻是不知道了。”

“碧落九泉,那都是道家的傳說,世間真有這樣的地方嗎?”乾坤喃喃說道,像是在低聲自語,又像是在詢問木芷。

“不管是真是假,千百年來無數人尋找終南山秘境,一定自有其道理。”木芷說話之時,臉上露出了無比神往之色,“倘若能進入終南山秘境,我不求什麽寶藏,也不求能長生不死,隻要能夠……”說到這裏,卻突然住口,幽然歎了一聲。

乾坤聽木芷欲言又止,又見她癡然向往的神色,忽地想起她曾經提到過有一個未了的心願,他暗暗心想:“木芷對終南山秘境如此神往,她的心願十有八九便與此有關。”乾坤想要再次追問她的心願到底是什麽,但終究還是忍住了,暗暗想道:“她若是情願告訴我,我即便不去問她,她也會說的。她不願向我吐露心願,必是有難言之隱,我何必再去為難她?我隻需幫她一起進入終南山秘境,我求取我的正道,她的心願自然也能了卻。”想到這裏,他不由得低下頭來,盯著陶罐。

陶罐裏的湯藥變成了烏黑色,已經煎得差不多了。他折下兩根樹枝,將滾燙的陶罐挪到草地上,又將裏麵的藥草全部夾出,隻剩下黑黢黢的湯藥。等湯藥冷卻下來,他便站起身來,說道:“木芷,你在這裏稍坐,我去去就回。”他怕嘔吐起來樣子太過難看,不想讓木芷看到,不等木芷應話,便端起陶罐穿過桃林,走到了山穀的最裏麵。他回頭一望,木芷被桃林遮擋,已經徹底瞧不見了,這才舉起陶罐,仰起頭來,一口氣將又苦又澀的湯藥喝了個精光。

乾坤喝完湯藥,滿嘴苦澀,把嘴一抹,皺眉道:“太難喝了!原來四九當年這麽遭罪,真是難為他了。”話剛出口,胃部便有了反應,猶如翻江倒海一般,一陣一陣地晃**起來,很快便衝口而出,吐出了一攤穢物。這碗湯藥是由數種催吐藥草煎煮而成,藥力極為厲害,乾坤一吐起來,便徹底收不住了。他不停地作嘔狂吐,吐得眼淚鼻涕往外流,吐得胃部**抽搐,吐得腹部絞痛不止,好似五髒六腑都被嘔出來了一般。他甚至把膽汁都吐了出來,裏麵還夾雜著血絲。到最後實在沒有東西可吐了,他仍然不停地弓著腰,張嘴幹嘔。

不知吐了多久,乾坤終於緩和下來。他的臉色一片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雙眼疲憊茫然,仿若病入膏肓之人。他的雙腿發軟,根本站立不住,隻好扶著山壁,慢慢癱坐在了地上。

休息了好一陣子,恢複了些許力氣,乾坤站起身來,撿起一根樹枝,撥開嘔吐物,想尋找活死人胎珠,然而卻一無所獲。他又仔仔細細尋了好幾遍,活死人胎珠的的確確不在嘔吐物中。“看來是白受罪了。”他苦笑了一下。

乾坤穿過桃林,走回潭邊,對木芷說道:“今天挖的藥草不夠多,明天我再多挖一些,一定能吐出來。”

雖然離得較遠,但乾坤嘔吐的聲音,木芷仍然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見乾坤走回,臉色蒼白,心中不忍,說道:“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許……也許胎珠本就不可能吐得出來……”

這一點乾坤又何嚐不知道呢?倘若活死人胎珠能吐出來,或是能用其他方法取出,當年王重陽吃下胎珠後受盡折磨,又為什麽不取出來呢?隻怕能取出胎珠的唯一法子,便是開膛破腹,可這樣一來,他便沒命了。但他仍然說道:“你不必擔心,辦法總會有的。吐一次不行,那就兩次,吐兩次不行,那就十次八次。我明天再去挖些藥草來,幾種藥一起吃,總能成的。”

“我不在乎你能否吐出胎珠,我擔心你這樣折騰下去,身體會吃不消……”木芷咬了咬嘴唇,“倘若你是為……為了我才想取出胎珠,那就別這麽做了……我壓根兒不需要胎珠……”

乾坤說道:“胎珠是開境物,你沒有開境物,如何去得終南山秘境?”

木芷說道:“我沒有開境物,未必別人就沒有。隻需趕在開境日之前到太乙山,把別人的開境物搶過來,不就可以去終南山秘境了嗎?”

乾坤頓時兩眼放光,說道:“你說的是,搶別人的不就成了?瞧我這榆木腦袋,自詡聰明,一時倒沒轉過彎來。”

木芷又道:“這段時間你我都不用心急,在這裏好好養傷,快到開境日時,提前一兩天趕去太乙山即可。”

“你說得是,我們養好精蓄好銳,到時候搶它兩件開境物,一起去終南山秘境!”乾坤立誌尋找終南山秘境不過一天,便已看到了進入終南山秘境的希望,想到自己離終南山秘境竟是如此之近,不由得精神振奮,心情大快,隻覺得渾身力氣都恢複了。他遠望群山,隻覺天地極為開闊,此時夜幕早已降臨,月亮從群山背上升起,竟是說不出的柔美。他吐了一番,肚子早已餓極,當即拿起一條烤焦的魚,大口嚼了起來,隻覺得又焦又糊,竟是別有一番風味。

果腹之後,乾坤將木芷背入石屋。石屋內隻有一張石床,自然是留給木芷睡臥。他自行走出石屋,采摘了些野白芷,鋪在桃樹下,就此睡了一夜。

這天之後,乾坤和木芷沒有再下山,便在這個隱蔽的山穀裏避世而居。乾坤每日捕魚烤魚,倒是練得一手極好的烤炙手藝,閑下來時,便坐在潭邊,看著木芷或點燃各種木粉,輕輕吹奏玉笛,引來蜂飛蝶舞,或打開青綠色竹筒,逗弄兩隻比翼蛄。兩隻比翼蛄在野白芷之間比翼雙飛,勝過人間眷侶,乾坤每每看到這一幕,便會忍不住遐想無限,暗暗心道:“倘若能在這地方,與木芷這般過上一輩子,那該多好啊。”但木芷早已說過,未了卻心願之前,決不談兒女私情,乾坤便不再提及心事,每日悉心照顧木芷養傷,不越雷池半步。

最初的幾天裏,乾坤在私下裏時還曾悄悄摳弄自己的喉嚨,吐了好幾次,仍然沒有吐出胎珠,每次如廁之後,他也要捏著鼻子拿根棍子翻找一下,看看有沒有胎珠。幾天之後,他便放棄了這些無濟於事的努力,接受了胎珠一旦被吞下,除非開膛破腹否則無法取出的事實,心想等到了太乙山,搶了別人的開境物,自然便能進入終南山秘境。如此一來,他不再犯愁,木芷的傷勢也一天天見好,兩人朝夕相處,汲晨光葉露於穀間,覽林壑岫煙於山外,日日陶然忘機,倒是樂得逍遙自在。

太乙山

落花流水,風輕雲淡,一個月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因為和木芷朝夕相伴,乾坤更是覺得時光如梭,轉瞬即逝,一晃眼便到了五月二十六日。

此去太乙山有一日的路程,為了搶奪開境物,乾坤和木芷經過多次商量,最終決定趕在開境日的前一天抵達太乙山,因此將啟程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六日。

二十六日的清晨,天剛蒙蒙亮,乾坤和木芷便動身了,離開了這個位於半山之上的隱蔽山穀。

離開之時,乾坤回望這個生活了一個月的地方,心想此去無論是生是死,無論是否能進入終南山秘境,無論和木芷最終是怎樣的結局,這一個月必定會成為他一生當中極為難忘的一段時光。他不禁感歎道:“這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木,與世隔絕,清幽雅靜,實是避世隱居的極好去處;又遍地長滿了野白芷,野白芷開花那天,定是美不勝收。不如我給這地方取個名兒,就叫作‘芷隱穀’吧。”

“芷隱穀。”木芷輕聲默念了一遍。一個“芷”字,明指穀中的野白芷,實則暗指她自己,乾坤的這些小心思,她一聽便會意過來,溫柔地笑了一笑。

乾坤取出陰陽匕,在水潭邊的石壁上一筆一畫地刻下“芷隱穀”三個大字,然後與木芷行過鐵索,快步下山。

考慮到重陽宮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水之湄也一定在四處尋找乾坤的下落,因此木芷弄了一些野果漿和青竹汁,易了乾坤的容貌,將六道乾坤眉掩住四道,隻剩下兩道眉毛,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又改換了自個兒的妝容,再從偶遇的采藥人那裏索來兩套粗布衣服,兩人各自穿上,遮蓋住了原本的水綠色紗衣和龍褐。兩人易容改裝之後,沿著荒僻的山路而行,夜裏休息了一晚,翌日正午時分,終於抵達了太乙山腳下。

駐足於山腳下,乾坤舉目眺望,眼前這座高聳入雲的太乙山,清靜自然卻又氣勢磅礴,如錦繡畫屏一般橫在眼前,神韻逼人。幾隻大鳥在山巔往複盤旋,與流雲共飛共舞,鳴叫聲回**在天地之間,經久不絕。山腳下是流水潺潺的太乙河,已繞著太乙山流淌了千萬年;一座不知何年何月修建的古老石橋,帶著歲月侵蝕的滄桑裂紋,橫跨在太乙河上。石橋的彼端,一條青石鋪就的山路,左轉右折蜿蜒而上,沒入了峻拔秀麗的太乙山深處。

“太乙山這麽大,蓮社隻說了是在太乙山開境,沒說更為確切的地點嗎?”乾坤望著蜿蜒而上的山路,忽然開口問道。

木芷說道:“蓮社定下了開境日、開境時辰、開境物和開境暗語,唯獨沒有定下開境地,隻說在太乙山。”

乾坤暗自揣測了一番,說道:“暗語多半是接頭所用,上了太乙山,想必會有蓮社的人前來接應,否則太乙山這麽大,教人何處去尋?”

“我們先上山吧,也許如你所說,上山之後,便有人接應。”木芷說道。

兩人並肩而行,走過石橋,踏上了通往太乙山的山路。

太乙山隻有一條上山下山的山路,沿此山路而行,當真是山清水秀,風光無限。然而一路上空山寂寂,除了偶有幾聲鳥鳴,一直是清幽靜謐,別說遇到蓮社安排的接應之人,便連一個上山下山的行人也沒遇見。

乾坤和木芷行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翻過了一座山峰,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個群峰合抱的峪穀。放眼俯望,峪穀除西南方凸出一角外,整體呈渾圓狀,一條南北走向的曲線從中蜿蜒而過,將峪穀分為東西兩半,其中東半邊綠油油的,乃是鬱鬱蔥蔥的樹林,西半邊卻是白茫茫的,完全被霧氣彌漫,整個峪穀半綠半白,兩色合抱,恰似一幅渾然天成的太極圖。乾坤望向峪穀的西半邊,那裏白色霧氣翻騰流動,根本看不見霧氣之下籠罩了什麽,隻看見西北方倚靠著一座山峰,那座山峰仿佛被一柄巨斧劈去了一片似的,光溜溜的山壁上寸草不生,與周圍林木青翠的山峰一比,顯得極為特殊。在那麵山壁之上,懸掛著一道細長的瀑布,瀑布飛流直下,墜入濃霧之中,水聲遠遠傳來,清晰可聞。在峪穀的最南端,林木之間露出了殿角飛簷,那是當年唐太宗為避暑而修建的秦聖宮,如今數百年過去,秦聖宮早已不是皇家建築,而是變成了一座道觀。秦聖宮背倚太乙山的南峰而建,在南峰的峰頂,開辟出了一塊平坦的空地,空地上砌有四方石台,那便是漢武帝時修建的祭天道場。一宮一峰一道場,相互映襯,彼此依托,在這荒莽森森的太乙山中,倒顯得如畫一般,尤為精美。

乾坤說道:“你我的臉隻怕連自己都不認識,即便和水之湄照了麵,她多半也認不出來。”

木芷卻道:“雖然改了妝容,換了衣服,但高矮胖瘦變不了。水之湄心細如發,單憑這一點,便能認出我們來。”

乾坤說道:“那就多留個心眼,一旦瞧見了她,遠遠避開便是。”

山路翻過山峰後,便開始下行,直入峪穀。兩人沿著山路進入峪穀,穿過峪穀東邊的樹林,來到了峪穀的正中。白綠二色在此分界,兩人的身後是林木參天,身前卻是霧氣翻湧。乾坤向前方望去,隱約可見霧氣籠罩之下輕微波動的水麵,竟是一個巨大的湖泊,湖麵上彌漫的霧氣其實並非雲霧,而是水汽,是由湖水蒸騰形成,因此隻籠罩在有水的地方,沒有蔓延到峪穀東邊的樹林裏。湖畔立有一塊斑駁的石碑,石碑上刻有“太乙池”三個字。

“原來這裏便是太乙池。”乾坤心中暗道。他向太乙池放眼望去,滿目皆是氤氳濃白的水霧,別說望見遠處山壁上懸掛的瀑布,便隻望出四五丈遠,也是什麽都看不清了。

乾坤原以為聞名遐邇的太乙池必定是一處仙境般的地方,然而此時身臨其境,卻見太乙池的池水並不清澈,反而一片渾濁,池水輕微地湧動著,散發出陣陣刺鼻的氣味,像極了石灰的味兒,令他忍不住皺眉掩鼻。

山路在此轉向,沿著白綠二色的分界線向南延伸。

兩人繼續循路而行,一路上仍然不見人影。乾坤暗暗疑惑:“一路行來始終不見有人接應,難道是開境日未到,須等到明天,蓮社的接應之人才會出現嗎?不見接應之人倒也罷了,為什麽卻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

過了好一陣子,兩人行至峪穀的最南端,來到了秦聖宮的山門前。山路在此一分為二,一條穿過山門,通往秦聖宮的宮門,另一條繞到秦聖宮的背後,通往南峰上的祭天道場。在山路旁的太乙池南岸,十幾根木樁插在水邊,每根木樁上都係著一隻木筏,每隻木筏上都橫著一根用來撐筏的長竿。十幾隻木筏隨著湧動的池水輕微地晃**著。

乾坤抬起頭來,注意力被眼前的秦聖宮吸引住了。秦聖宮已有六百年曆史,卻不顯任何滄桑之氣,反而牆新瓦亮,金碧輝煌,顯然不久前剛剛翻修過。秦聖宮的規模雖然及不上重陽宮,但殿宇環列,在陽光下金光熠熠,無一處不透著恢宏大氣。乾坤之所以被秦聖宮所吸引,並不是因為秦聖宮的恢宏大氣,而是因為離天黑還有一個時辰,天色尚且大亮,秦聖宮作為一座規模如此恢宏的道觀,卻宮門緊閉。按常理來講,秦聖宮應該廣開門徑,吸引香火才對,可此時不僅整座太乙山不見人跡,連秦聖宮也宮門緊鎖,可謂處處透著古怪。

宮門叩響後不久,門內傳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今日乃太乙真人飛升祭日,秦聖宮舉行內祭齋醮,謝絕客入。外麵的居士,請回吧。”

這句話說完,門內便再無聲息,無論乾坤如何拍門喊話,門內的人不僅不打開宮門,而且再不回答隻言片語。

乾坤忽然念頭一轉,心中暗想:“是不是要說出開境暗語?”當即一字字地說道:“終——南——山。”

木芷在一旁恍然,心中暗道:“原來是要對暗語,乾坤果然聰明,我可沒有想到。”

然而說完暗語後等了片刻,門內仍然沒有任何回應。

“不是對暗語嗎?”乾坤心中奇怪不已。他皺眉環顧整個峪穀,忽然一拍腦門,低聲說道:“我們一路走來不見人影,隻怕不是這峪穀中沒人,而是處處都有人,隻不過這些人全都藏了起來。”

木芷說道:“何以見得?”

乾坤應道:“上山之時,沿路還能聽到鳥叫,下到這峪穀後,卻一聲鳥叫也聽不到了,難道不是處處都藏了人嗎?”時值五月底,正是生機勃勃的春夏之交,太乙山如此林木荒莽,飛禽走獸定然不少,然而兩人自進入峪穀後,卻聽不到任何鳥叫獸吼之聲。整個峪穀除了遠處的瀑布水聲,再沒有別的聲響,寂靜得有些怪異。

木芷聽了這話,再環顧峪穀,那些遮天蔽日的林葉樹梢時不時輕微搖動,明明是山風吹刮所致,她卻恍惚間生出了錯覺,似乎林葉樹梢之所以搖動,是因為那裏躲藏了人。

“開境物隻有三種,來到太乙山的人,若是有開境物,自然要藏著掖著,不敢拋頭露麵,那些沒有開境物的人,同樣會躲藏起來,暗中觀察上山之人,看看誰帶來了開境物,也好伺機搶奪。”乾坤說道。

“既是如此,我們不可再這般暴露行跡,先尋個隱蔽之處,躲藏起來再說。”木芷說道。

兩人當即向不遠處的樹林走去,準備尋個暗處藏身。

可是兩人走了沒幾步,遠處忽然響起了成片的腳步聲,一陣“嘰嘰吱吱”的叫聲夾雜其中,聽來尤為刺耳。

乾坤和木芷回頭望去,隻見山路的遠處行來了一群人。

這群人共有十一個,其中十人身穿金色勁裝,被陽光一照,金光閃閃,極為耀眼。這十個人全都是虎背熊腰的大漢,手按刀柄,像貼身護衛一般簇擁著一個頭戴金絲嵌邊小帽、身穿金色元寶流彩短衫的大胖子。那大胖子滿臉肥肉,尖眉細眼,五官長相處處透著精明,看起來像是一個富闊無比的大商人。在那大胖子富商的身邊,一個護衛他的金衣大漢肩扛一口四四方方的木箱子,木箱子完全封閉,裏麵有“嘰嘰吱吱”的叫聲傳出。這叫聲透著驚恐和悲戚,聽起來像是猴子發出的。

乾坤聽了這話,盯著遠遠走來的這群人,目光再難移開。

十個金衣大漢從乾坤和木芷的身邊經過,全都轉過頭來看了兩人一眼,眼神中透露出敵意,倒是那大胖子富商,見乾坤和木芷衣服破舊,輕蔑地一笑,又轉過頭走向秦聖宮,神色顯得頗為悠閑。

那大胖子富商在十個金衣大漢的護衛下,走到了秦聖宮的宮門前。

一個金衣大漢上前叩響宮門,門內很快有說話聲傳出,與之前應付乾坤和木芷的話一模一樣,說是要為太乙真人舉行內祭齋醮,秦聖宮謝絕客入,請門外的居士自行下山離開。

金衣大漢大聲說道:“快些開門,是趙無財趙老爺到了!”

片刻之後,長時間緊閉的秦聖宮宮門,竟然在“吱呀”聲中打開了。秦聖宮的住持道長金闕真人在幾個黃袍道士的陪同下,親自走出宮門,滿臉堆笑,前來迎接那個名叫趙無財的大胖子富商。

金闕真人極為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讓趙居士久等了。居士去年捐助銀錢,重修敝宮之德,貧道一直感念在心,不敢忘卻。居士今早派人上山通知閉門謝客,貧道立即便關閉了宮門。眼下廂房早已備好,居士快請入內。”

“給真人添麻煩啦。”趙無財拱手笑道,聲音清細,與他肥胖臃腫的身形全然不符,“今晚還望真人多派些人手,看住各處門徑,別讓閑雜人等闖進秦聖宮來。”

金闕真人說道:“居士既有吩咐,貧道自當照辦。”說罷迎接趙無財一行人進入了秦聖宮。守門道士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乾坤和木芷,迅速地關閉了宮門,四下裏重新恢複了寂靜。

乾坤低聲說道:“剛才這一幕,隻怕峪穀中的人都瞧見了,七彩葉猴的叫聲,也全都聽見了。這個姓趙的大胖子,隻怕要麻煩纏身了。”

木芷嘴角酒窩淺露:“我們算是麻煩嗎?”

乾坤笑道:“我們當然是麻煩,而且是天大的麻煩。”

一路上山,直到此時方才有了開境物的些許眉目,兩人的心情都變得輕快了不少。隻不過眼下天色未黑,四下裏又有那麽多人在暗處盯著,兩人不便立即動手搶奪,決定等到天黑之後,再溜進秦聖宮,謀奪七彩葉猴。

七彩葉猴進了秦聖宮,乾坤和木芷自然不敢離秦聖宮太遠,於是繞著秦聖宮而行,打算去秦聖宮側麵的樹林裏,尋個隱蔽之處藏身,暗中盯著秦聖宮裏的動靜。

然而沒走幾步,乾坤卻突然停住了,轉頭盯著秦聖宮的一麵圍牆,整個人如石化一般,愣在了那裏。

木芷低聲問道:“怎麽了?”順著乾坤的目光看向圍牆,隻見紅牆黑墨,一首詩題在那裏: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這首詩不止題了一處,圍牆上每隔四五丈遠,便題寫了一遍,皆是同一首詩,一眼望去,數十丈長的圍牆上,竟題寫了十餘遍之多。這些題字的墨跡很新,似乎是近幾日才題上去的。

乾坤目不轉睛地盯著題詩,過了良久,忽然仰起頭來,望了一眼秦聖宮背後的南峰,說道:“走,我們去一趟祭天道場。”

木芷問道:“去祭天道場做什麽?”

乾坤看了一眼天色,說道:“過不了多久便是酉時二刻,來不及了,等到了祭天道場,我再跟你解釋。”話沒說完,便已向另一條山路快步走去。

木芷不知道乾坤所說的“來不及”是什麽意思,聽他提到的酉時二刻正是開境時辰,更是覺得奇怪,心想明天才是開境日,和今天有什麽關係?但見乾坤步履極快,她來不及多想,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