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宮廢妃

從前的自己,那個什麽花葬禮,到底是怎麽得罪了皇帝啊?一想到他那要將她生吞活剝的眼神,在溫室中長大的祖國花朵路樂樂就被嚇得冷汗涔涔。這種狀況,簡直是比自己學醫時第一次進解剖室還恐怖。

空寂的大殿內能清晰地聽到外麵傳來的急促的腳步聲,同時夾帶的還有清脆的金銀器撞擊聲,宛若鈴鐺作響,很是悅耳。

“娘娘,是語貴妃呢!”

以前的泱國隻有一位貴妃,而現在竟走進來了另一位貴妃!

路樂樂記得了,進來的這位貴妃是她這副身體的姐姐——花清語。兩姐妹共事一君,花清語先進宮兩年,也頗得聖寵,最先被封為貴妃,到花葬禮進宮時,皇帝不按舊製,將其也冊為禮貴妃。

一株並蒂蓮,同侍君王側。

拂風如清語,落花惜葬禮。

民間有詩說的便是這兩姐妹。

“禮兒。”濃鬱的芬芳在鼻尖繚繞,那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如水一樣溫柔,裏麵掩飾不住關切。當看清進來的女子時,路樂樂終於明白為何世人要說“拂風如清語”了。

美……身為醫學係的路樂樂此時很懊惱為何沒有多背幾首讚揚女子美貌的詩歌,麵對著自己的漂亮姐姐,她隻能張著鵝蛋般大小的嘴巴,然後蹦出一個美字來,便愚鈍得想不出其他詞了。

“你們先出去,本宮有話要和你們娘娘說,記住,看好門。”

待宮娥退下之後,花清語輕輕執起路樂樂的手,將她的傷口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盒子,將裏麵的白色藥膏塗在她淤青的部位,歎息了一聲,道:“禮兒,你就給皇上認個錯好嗎?你這樣,又是何苦呢?”

“啥?認錯?我憑什麽要向他認錯?”路樂樂一驚,脫口而出,心裏怒意頓時騰燒。那渾蛋打斷了她的兩根肋骨,還將她關在這個鬼地方,不給吃的、不給蓋的,竟然要她道歉!

她可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學生,分得清善惡,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可是……路樂樂不爭氣地絞了絞手指,對方是皇帝啊。

“禮兒,皇上是一時在氣頭上,你隻要說一些好話,他一定會原諒你的。不然……”花清語突然頓了一下,聲音有些哽咽。

“不然怎樣?”

“皇上擬了一道聖旨,要將你逐出宮,然後把你下嫁給七王爺泱未然啊!”

泱未然?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為何心卻像被人狠狠捏住了一般疼痛?路樂樂捂著心口疑惑,難道自己被摔得心肌梗塞了?

“所以,禮兒,你不能讓皇上這麽做!如果聖旨下去,那以後爹爹在朝中、在泱國如何立足?我們花家幾百年的聲譽也會因為這一道聖旨而毀於一旦啊……”

路樂樂為難地看著身前的女子,心裏突然不忍。雖然她無法體會到此時花清語的悲哀,然而她也能猜想到,這一道聖旨下來會產生什麽樣的後果。古代重聲譽,她若是下嫁,定會被世人嘲笑。

嫁給泱未然?路樂樂低下頭,莫名笑得有些苦澀。

其實花清語勸她有何用?自己莫名其妙來到這個陌生地方,有多少東西是她能自己做主的?更何況,那皇帝已經擬好了聖旨,一國之君,君無戲言,又豈是她認錯就能挽回的?

這一切,應該是那個皇帝早就部署好的。

更何況,她很想離開這個陰森的地方。

堂堂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醫學係高材生豈能變成籠中鳥?俗話說,不向往天空、不向往自由的鳥,就不是好鳥!

於是,路樂樂同學堅信,一旦出宮,必得自由。她便下了決心:嫁出去!

“其實,嫁過去,也挺好的。”路樂樂誠實地說道。不過很快她就驚覺一個道理:在有階級之分的年代,誠實是要付出相當大的代價的。

半月不曾露麵的狗皇帝,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

“原來,貴妃娘娘早就期待這一日了!”泱莫辰負手走過去,低頭看著蜷縮在竹榻上的女子,眼底露出一絲厭惡。

“皇上!”花清語似乎意識到了什麽,慌忙跪在地上。

“給朕退下!”

“皇上,禮兒她還小,不懂事。”

“怎麽,你花清語就懂事了?別忘記了,這冷宮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退下。”冰冷的聲音帶著讓人寒戰的暴喝。

看著花清語不舍地離開,路樂樂下意識地蜷縮起身子,手腕卻突然一疼,已經被泱莫辰拽了起來。

“嗯,不錯,貴妃娘娘似乎挺適應這裏。”他打量路樂樂一番,冷聲笑了起來。

“喂,放了我,好痛!我會骨折你知不知道?”路樂樂小心翼翼地掙紮著,真害怕這個男人一用力,她的手腕就折了。

“我知不知道?”他的俊眉不由得挑了起來,“關了半月,貴妃娘娘的個性似乎暴躁了,連說話的規矩都忘記了。”

“我哪裏暴躁了?”暴躁的是麵前這個動不動就使用暴力的男人吧?“麻煩您,鬆開手,好不好?”

“鬆開?好啊!”泱莫辰臉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手臂突然向上一提,將路樂樂騰空舉起,隨即一鬆手,耳邊便響起某人墜地發出的慘烈叫聲。

就算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然而,路樂樂是一隻沒有牙的兔子,隻能坐在地上瞪著眼前的男子。

“你到底想怎樣?”

“朕剛才聽貴妃說願意嫁給泱未然,是嗎?”

“我有得選擇嗎?”她鼓起勇氣問道。

“有!待在這個冷宮,或者是嫁給泱未然!”

嘴角無奈地抽搐,她心裏一陣惡寒。這叫什麽選擇?

“那我選擇嫁給泱未然。”

砰!這一次,是什麽碎了?路樂樂想應該不是自己吧,不過,為什麽眼前一片漆黑?

為什麽古代人這麽暴力?!

再次醒來的時候,仍舊身在冷宮。路樂樂仔細檢查了下自己的身體,驚奇地發現身上竟然沒有新的傷痕,而且舊傷幾乎都好了大半了,更離奇的是,她竟然穿了一身新衣服,明豔的紅色,宛如烈日下刺眼的薔薇,絢爛奪目。

今日,是她路樂樂以破鞋的身份二嫁的日子。想到馬上就要離開這陰森森的冷宮,她不由得偷笑起來。二嫁就二嫁吧,誰讓她路樂樂天生這麽倒黴,竟然在烈日之下被雷劈死,又跑到這個什麽花葬禮身上呢?

“娘娘,讓奴婢最後一次幫你梳頭吧。”身邊唯一的小宮女端來鏡子,含著淚說道。

“嗯,謝謝。”路樂樂朝丫頭感激地點了點頭,回頭看著鏡中的自己。那一瞬,偌大的冷宮中再次傳來幾日不曾聽見的尖叫聲。

“這個、這個竟然是我?怎麽是我?”

“娘娘,怎麽了?”小丫頭忙拿起毛巾將銅鏡擦了一遍又一遍。

鏡子中,一個身著紅衣的女孩兒坐在裏麵,烏黑如綢布般的頭發散落在肩頭,幾乎裹住了整個身體,隻露出一張慘白如紙的臉。齊眉的劉海下,是一雙非常大的眼睛,密長宛若蝶翼的睫毛下,是一雙亮如鑽石的瞳,小巧的鼻翼,無色的薄唇,還有微圓但下巴尖尖的臉蛋兒。

“這……”路樂樂顫抖地摸著這張陌生的臉,心裏頓時涼了半截。雖然她不期待這張臉長得像花清語那般傾國傾城,也不要非得有第一貴妃的氣質,但是,至少,這張臉長得要像一個十五歲的少女啊!為什麽,她看到的是一個娃娃!特別是配上這一身大號的紅裝,她就像擺放在櫥窗裏一個做工精美的瓷器娃娃。

這個就是花葬禮?入宮半年便被封為第一貴妃,甚至與皇帝連續七日居於生花殿纏綿的花葬禮?

一想到那個狗皇帝和這張臉、這個身體滾在一起,路樂樂全身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們一定虛報了年紀,沒有十五歲,隻有十三歲!”路樂樂趴在鏡子前,做出了最終判斷。

“禮兒你在做什麽?”

門口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路樂樂連忙站起來,衝上去歡喜地將花清語拉住,才發現花清語一臉愁容和疲憊,顯然沒有休息好。

“禮兒,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花清語輕輕地撫摸著路樂樂的頭,哽咽道。

“我知道,今天是我離宮的日子。皇上已經詔告天下,花葬禮被廢出宮,嫁與七王爺泱未然,為正王妃。”她將從小丫頭那裏聽來的詔書一字不漏地背了下來。

“那你可知道,皇上後麵還補了一道聖旨嗎?”

“還有?”

“是的!半年內,若正王妃不能為七王爺懷得子嗣,將會被杖斃於集市。”

“什麽?半年必須懷孕?”路樂樂驚恐地捂著自己的肚子,然後透過鏡子再次打量這個身體。顯然,懷孕這個事情非常難。

她路樂樂憑什麽要給一個未曾見麵的人生個孩子?

“真的會被杖斃?”

“自古君無戲言,你忘記了嗎?”

“半年應該還是可能的吧!”估計那個時候,依照她的小聰明,早就遠走高飛了。

“可能?怎麽可能?禮兒,難道你忘記了?”花清語突然用力握著路樂樂的肩膀,激動地說,“這泱國誰人不知,泱未然並不是個真男人!他有著女人的喜好,怎麽可能和你同房,怎麽可能讓你懷有子嗣?”

花清語一席話,好似冷水一樣潑在了路樂樂的身上。半晌,她才徹底從花清語的話中,悟出其中的意思。

“那皇帝是要我嫁給一個不舉的男人?”幾乎是帶著哭腔,路樂樂詢問道,“而且還要我和一個不舉的男人生孩子,時限是半年,否則將當眾杖斃?”

“所以,當日我才勸你,好生向皇上求情,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可是,現在皇上詔告天下,你這昔日最風光的禮貴妃將會作為一個棄婦下嫁於女人一樣的王爺!此時,朝陽宮外、長安城內、整個泱國都翹首看著你花葬禮走出這個宮門,坐進那早就候著你的花轎,然後等著看你杖斃曝屍於集市!泱國子民,下到百姓,上到文武百官,都睜著眼睛看你的這場笑話,看著百年花家如何敗落下去,看著花家如何聲譽掃地!”

肩膀傳來尖銳的疼痛,花清語的指甲幾乎陷進了她的皮膚,帶給路樂樂一種刺骨的冰。

路樂樂無力地跌坐在凳子上,內心充滿了愧疚和自責,“姐姐,對不起。”她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會產生如此嚴重的後果,甚至超出了她的預料。本來這個身體是借來的,再死一次也無妨,但是,她竟然會連累別人。

一絲陰冷掠過花清語眼底,轉瞬不見。她將路樂樂扶起來,把一塊幾近透明的、泛著琉璃光澤、形狀怪異的玉佩掛在她脖子上,哽咽道:“事已至此,已經沒有反悔的餘地了。此時天色已晚,外麵的車已經候了好久了。雖然嫁過去的身份為正王妃,卻實在沒有地位,也隻能安排你晚上出行——這塊玉佩,你千萬不要弄丟了。”

“姐姐,我愧對你們,這麽重要的東西,我不能要。”

路樂樂忙要取下來,卻被花清語擋了回來。

“一定要戴好,這個是關乎你性命的東西!你也知道,一旦你進入王府,那屈辱的一筆,便真正落在了花家的曆史上!”花清語將玉佩好生替路樂樂戴好,“所以你應該知道,一定會有人阻止你進王府的,甚至會不惜……”

“不惜殺了我,是嗎?”路樂樂無奈地苦笑一聲。如此敗壞名聲,她早該想到會有人要對付她。

手緊緊地握著琉璃玉佩,路樂樂抬頭看著這位陌生的姐姐,心裏充滿了感激。到這裏除了身邊的丫頭,花清語無時無刻不想辦法保護著她,即便是在冷宮,給她送飯送藥的都是花清語派來的,這一切,路樂樂心裏全都知道。

“姐姐,那你希望我死嗎?如果你認為我給花家蒙羞,如果你希望我死,我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禮兒,姐姐不會讓你死的,不要說這些胡話。時候不早了,不要耽擱了時辰。”手指輕輕撫過路樂樂的發絲,花清語抬眸看著西邊的太陽,眼底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時辰,一千年一次的最佳時辰啊,怎能錯過呢?

花葬禮,姐姐怎麽會舍得讓你死呢?誰都可以死,但是唯獨你不可以,在那個人死之前,你一定不能死。

路樂樂離開冷宮繞過迂回的長廊時,回頭已經看不見花清語,也看不見那關了她一個月的冷宮。身邊唯有一個叫輕歌的陌生宮女陪著,而這個宮女將隨她嫁入正王府,準確地說,算是她路樂樂的陪嫁。

一想到接下來的悲劇人生,路樂樂也悲觀地同情起這位宮女了。她命不好,竟然跟了她這個倒黴的主子。

“娘娘,皇上在馬車前,您還是前去行一個跪禮吧。”看著宮外馬車前偉岸的男子,輕歌小聲地提醒路樂樂。

心裏雖然已經將這個狗皇帝咒罵了上千次,但路樂樂同學卻終究還是要在惡勢力下低頭。伏身以額觸地,嘴裏含糊不清地罵道:“見過皇上,祝皇上早死、早死、早早死。”

泱莫辰低頭打量著跪在地上的嬌小身影,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冷冷吩咐道:“花葬禮,抬起頭來。”

路樂樂一聽,慌忙將頭壓得更低。

“怎麽,不敢看朕,還是沒臉看朕?”他的聲音充滿了譏諷,“不過也是,像你這樣不知廉恥、不守貞潔的女人,的確是沒臉見朕,甚至沒臉見世人。”

“小女子不曾丟過臉,自然有臉看皇上。”所謂士可殺不可辱,對這樣的謾罵,好脾氣的路樂樂也會發飆的。身體上受辱不代表人格也一同受辱!

路樂樂仰起頭,瞪著大眼睛盯著泱莫辰,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事實上,在得知花家有人要對付她的時候,她心裏早就做好了再次慘死的準備了。作為醫學針灸係的高材生,她心理素質是相當好的。

“嗬嗬!”終於看到路樂樂咬牙切齒的表情,泱莫辰突然低笑了一聲,隨即上前將她從地上拖起來,俯身逼近嬌小的她,“關了些時日,你似乎比以前更有趣了!不過,花葬禮,你要記住,你的命運是操控在朕的手裏的!朕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要你生不如死,你就會生不如死!”

“皇上您錯了,從我離了宮的這一刻起,我便是泱國正王妃,我的命運該由我的丈夫泱未然掌控。而且,我相信有一天,我的命運可以自己掌控,無須他人代勞。”路樂樂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道。

聲音盡管中氣不足,卻是不卑不亢。那宛若黑珍珠般漂亮的大眼睛裏第一次沒有出現對他的畏懼和怯弱,而是直直地望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

“好!花葬禮,那你就好好期盼你在正王府的‘好日子’吧!但願,在你被杖斃於集市之前,泱未然會讓你死得痛快點。”揪著她衣服的手用力地收緊,他眼底的憤怒在燃燒,嘴角卻一直掛著譏諷的笑容,“現在,你就從朕麵前滾開!下次,朕隻想看到你的屍體!”說罷,用力一推,將路樂樂扔在了地上。

作為醫學係的學生,早在入學第一年,路樂樂對血和福爾馬林的味道就相當敏感,所以在泱莫辰轉身離開的時候,她看見他手背上那染著新鮮血跡的黃色綢緞。而那隻手,剛好是他上次砸了一拳的手!然而,她沒有受傷,卻傷在了他手上。

馬車在禁軍的護衛下緩緩前進,出了關道,進入密林,路樂樂這才想起泱莫辰看她的最後一眼,厭惡、痛恨,還有……不是簡單的討厭,還有她一時看不懂的東西。

“輕歌,我以前在宮裏是不是做了讓皇上很討厭的事?”路樂樂轉頭看向一直麵無表情的輕歌。

“王妃,輕歌不知。”輕歌淡淡答道,伸手將路樂樂胸前歪了的玉佩擺正,然後收回手,端坐在旁邊,目不斜視,與一尊冰雕無異。

路樂樂啞然。要知道,這叫輕歌的丫頭從到她身邊就一直是這樣,問什麽都不知道,語氣冷淡得就像她路樂樂欠了她飯錢一樣。而且這個丫頭臉上絕對沒有多餘的表情,哪怕皺下眉也沒有。

估計也是討厭自己吧!像這樣的自己,誰都不會喜歡的,就連花家的人都想置她於死地。

鐸!馬車突然劇烈搖晃了一下,隨即,又是幾聲連續的鐸鐸,像是什麽東西被用力地打在了馬車的門板上。

“怎麽了?”一聲慘烈的馬嘶從外麵傳來,路樂樂慌忙站起來,要去開門看個究竟。一支鐵箭穿過馬車窗戶呼嘯而來,擦過她的耳際,砰的一聲釘在車棚裏。而馬車外,除了馬的嘶叫,還有人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路樂樂心裏一慌,顧不得什麽,仍舊打開門,準備跳下去。

“不要出去,有刺客!”輕歌一把將她拉住,語氣甚是平淡,似乎已經預料到了要發生的事情。

“不行,外麵好多人受傷了,我要去救他們。”路樂樂脫口而出,甩掉輕歌跳下了馬車。

她永生不會忘記自己學醫的目的,不會忘記入學的第一堂課——醫生天職,也永生不會忘記十幾年前那場車禍,若不是那位年輕醫生,她和爸爸已經死在了大雨滂沱裏。

天空中,淩厲的鐵箭宛若密雨一樣飛來,護送婚車的禁軍奮力反抗,然而敵眾我寡,已經倒下了一半,就連馬都無法幸免。

輕歌躲在馬車裏,驚愕地看著跪在地上像孩子一樣嬌小的紅衣女子——她低著頭小聲地在受傷的人耳邊說著什麽,手指輕輕按在他們流血的傷口處,檢查一番後,又踉蹌地起身走向另一個受傷的人,箭從她身邊一次次飛過,她根本就無暇閃躲。

輕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點足從馬車上掠起,飛身落在路樂樂身邊,一手將她拽起來,竟然發現她寶石般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淚水。

“輕歌,他們都死了!”路樂樂跪在屍體的旁邊,無助地哭泣道。那張肌膚宛若細瓷的臉上沾滿了血跡。

“快走!”

“不行,還有好多人。”

路樂樂奮力掙紮,然而輕歌力氣大得驚人,拖著她就在箭雨中奔跑。

“你救不了他們,他們都被一箭穿心,哪怕是神仙也救不了他們。”輕歌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麽多,她的目的,隻是將這個女子帶到另外一個地方去——據說,今夜,那個人會出現!

風在耳邊掠過,不時有箭從後麵掠來,還有迅速閃過的黑影。輕歌步履如風,然而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路樂樂,跑起來還是有些吃力。

前方就是冥山了,傳說這是陰氣最重的地方,也傳說那個人會在新月之夜帶著他的“人”出來覓食,而這一場血腥的追逐,也是為了引那個人前來這裏。

到了!看著腳下的冥山,輕歌嘴角浮起一絲滿足的笑意,甚至忘記了身後追兵,腳下的步子也緩了下來。

“輕歌,小心。”

聽到身後路樂樂的驚呼,輕歌慌忙轉頭,見一支淩厲的箭如流星趕月般奔來,然而來不及了,就在箭尖要刺破她衣衫的時候,旁邊的路樂樂用力將她一推,那箭避過她的心髒穿過她的肩頭。

十幾個黑衣人從暗處跳出,持劍逼近她們。

路樂樂蹲下身子,將自己的紅色棉布衣服撕碎,簡單地將輕歌的傷口包紮好,“輕歌,你先走吧!姐姐說,這些人是來殺我的,我不會連累你的。”

輕歌震驚地看著身前這個長著漂亮娃娃臉的女子。她竟然讓自己走,還說不連累自己?

黑衣人已經逼近,昏暗的光線下,那些雪亮的劍格外刺眼,身後是布滿荊棘的斜坡,她們無路可逃。

“殺了她們。”領頭人冷冷地吩咐道。

然而,就在此時,怪異的事情發生了。

遠處的天空突然傳來一陣簫聲,這簫聲曲調單一而詭異,伴隨著那簫聲,空中突然卷起層層黑雲,像狂嘯般湧來,鋪天蓋地。繁星被掩蓋,天空一度全部黑了下來,不過瞬間,又亮了起來。仰頭望去,黑雲之下,有無數手掌般大小的光球在天空中飄浮,像發光的水晶,又像一捏就碎的泡沫,還像從天空墜落的星星,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觸摸。

空氣帶著讓人戰栗的肅殺,樹枝在風中顫抖,黑衣人麵麵相覷,都露出驚恐之色。

簫聲越來越近,甚至還能聽到怪異的哢嚓哢嚓聲,仔細聽去像是整齊的步履,同時,空中隱約飄來了悲戚的歌聲。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鬼姬,鬼姬,何以獨兮?

鬼姬,鬼姬,何時停兮?

鬼姬,鬼姬,何來歸兮?

鬼姬,鬼姬,盼汝來兮!

“嗬嗬嗬,他來了。”那個人,那個傳說中的人竟然真的來了。輕歌將頭埋在發絲裏,手緊緊地摳住地上的泥土,掩飾著自己既害怕又喜悅的心情。

歌聲越來越近,那哢嚓哢嚓的聲音也越來越近,像是無數木樁踏在地上。

路樂樂坐在地上,下意識地靠近輕歌,循著聲音四下看去。

“鬼姬,鬼姬,今夕何夕?”

那歌聲無限哀怨,像是暮色下低吟的女子,更像是一首為死去愛人送別的離魂曲。然而此時,漫天飄舞的泛著光暈的球,還有那哢嚓聲,還有呼呼的風聲,此時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

那群黑衣人在聽到歌聲的時候,臉色瞬間都變了,有幾個人直接癱軟在地。

一個人終於忍不住內心的恐懼,尖叫了起來:“鬼姬來了,鬼姬來了!”

“快跑!”其他人似乎都從他的尖叫聲中反應過來,慌忙丟掉兵器紛紛逃離,“快點把血擦幹,鬼姬聞到了,照樣會追來。”

看到那些人慌不擇路地逃跑,路樂樂愣愣地回頭看著輕歌,發現她的神色也好不到哪裏去,全身抖如篩糠。

“輕歌,你怎麽了?那個鬼姬是什麽人?為什麽這些人都嚇跑了?”

輕歌無力地笑了一下,看向路樂樂,心裏突然有些不忍,抬起手將路樂樂衣服上的玉佩塞進紅色禮服裏藏起來,道:“不要讓鬼姬看到你,知道嗎?”

“啊?”路樂樂完全迷糊了,“鬼姬到底是什麽啊?”

是什麽?輕歌看著漫天飛舞的光球,眼裏露出絕望之色。

鬼姬是什麽?他不是神,也不是魔,是邪。那些漫天飛舞的光球事實上就是願意跟隨他的靈魂,而那些發出哢嚓哢嚓聲的東西,據說就是他的手下!

傳說,他活了一千年,每年每月的新月之夜,他都會帶著他的亡靈們來到陰氣最重的地方前來朝拜。一旦聞到新的血腥味,他就會將這些死人帶走,超度成他的手下。

“輕歌,那是什麽?”站在斜坡之上,借著天空飛舞的光暈,路樂樂清晰地看著不遠處許多人踩著整齊的步伐走來。

在看清那些人影的瞬間,路樂樂嚇得跌倒在地上。

銀灰色的光輝下,數百計的人排著整齊的步伐,朝這邊走來,他們每走一步,就發出哢嚓哢嚓的可怕聲響,他們沒有表情,也毫無生機。

還有一些人,是隨她出宮剛剛死在路上的侍衛,現在也加入到哢嚓哢嚓的隊伍中。

一隻藍色的骨翼鳥在軍隊上方盤旋一陣,然後飛向遠處。路樂樂驚訝地發現,這些人後麵還有一個人。

那人手執玉簫,騎在一頭通體雪白的幻獸之上,款款而來。光球將那個人緊緊圍繞,在明亮的光照射下,反而讓人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知道他有一種讓人遠遠望著便全身顫抖的能力。恐懼,由心而生。

“鬼姬,鬼姬,何以獨兮?”

“鬼姬,鬼姬,予美亡兮?”

“娘娘,你快走吧!千萬不要讓鬼姬看到你。”輕歌推搡著路樂樂。

“那你呢?”

“我受傷了,遲早會被鬼姬發現,然後成為死屍中的一個。”輕歌苦澀地說道。

“我帶你一起走。”看著越來越近的死屍,路樂樂想也沒想,起身扶起輕歌就要朝布滿荊棘的山下跑。

“你帶著我跑不動的。”事實上,剛才還有一支箭射中了她的腳踝。

沒等輕歌把話說完,路樂樂已經彎下腰將她背在身上,踉蹌地往山下跑。

“娘娘,您放下我吧!”這突來的動作,讓輕歌意識到彼此的身份。她是安排在路樂樂身邊的人,甚至秘密參與安排了這場刺殺,然後再將路樂樂送到鬼姬身前,卻不想自己也被出賣,淪為刺殺的對象,反而還被她所救,這位曾經高傲的貴妃娘娘竟然背著宮女逃跑。

身為大三學生的路樂樂此時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體不過是十五歲的孩子,她剛剛站起來,身子的整個重心就向前傾斜,與此同時,腳下鬆軟的泥土突然坍塌,她和輕歌兩個人一起貼著斜坡滾落向冥山。

“啊!救命啊……”

身體從帶刺的荊棘、粗糙的蔓藤、尖銳的石頭上滾過,路樂樂試圖抓住什麽東西,然而滾落的速度太快,她除了疼痛已經沒有力氣穩固自己的身子,最後卡在厚厚的雜草中,連喘氣都困難。

那些清唱聲越來越近,路樂樂沒有睜開眼睛已經知道那鬼姬快走到自己身前了。

身邊的輕歌已經暈了過去,路樂樂展開寬大的繡袍將她藏在自己的身後,警惕地看著骷髏和死屍緩緩地讓開一條道。

幽白色的光球圍繞下,一隻獨角幻獸慢慢走來,最後停在了她身前。它通體雪白,毛發柔順光滑,而它的背上,坐著一個人……

這人**著白足,雪色袍子繡滿了詭異妖嬈的曼莎珠華,腰間一條緋紅的綢帶在風中輕輕飛舞,再上麵是一雙拿著玉簫的漂亮的手,再上麵……

目光落在那個人的臉上時,路樂樂的心在刹那間像是被人狠狠紮了一樣的疼,隨即是難以言喻的震驚。

對於眼前這個有著一頭銀色發絲、金色瞳眸、眉目如畫、紅唇如玫的人來說,一個“美”字根本無法形容他的外貌。

他揚起下頜,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地上的路樂樂,金色的瞳孔像一汪映著陽光的湖水,然而眼底的神色異常冰冷淩厲,像淤積了萬年的寒冰。與他瞳孔相輝映的還有那左眼下一彎由金粉勾勒的月牙形圖案,搖搖欲墜的感覺,異常嬌美。碧綠的簫放在微微勾起的唇邊,卻擋不住那清晰可見的美人裂,此時的他,看起來分外妖邪!

是的,那若有若無的笑容,那邪魅的眼神——這世間恐怕隻能用妖邪這兩個字來形容他。

放下唇邊的簫,他眼中充滿了好奇,身子輕輕一躍,跳下幻獸的身子,赤腳朝路樂樂走來,蹲在她身前,近距離打量著她。

雜亂的草中,女孩兒紅色的紗衣鋪展開來,讓她的體形顯得格外嬌小,散開的頭發散落在肩頭,露出一張臉蛋兒,像寶石一樣的大眼睛正驚恐地望著他,密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兒。

他忍不住抬手,秀美的手指輕輕地放在她的臉蛋兒上,一種久違的溫暖,直達他的心底,那一瞬,他眼裏流露出短暫的疑惑。

“小娃娃嗎?”手指抬起路樂樂的下頜,他微微眯眼,自言自語道,“像一個娃娃。不過……珠寶發冠、紅色的紗衣、金色的繡邊、玉履鞋,這是隻有新娘才穿的衣服。難道,你是一個娃娃新娘?”

他的手指異常冰涼,觸及皮膚時,帶來刺骨的寒意。

“娃娃新娘,告訴我,為何你會出現在這裏?而你,又是哪家的新娘?”荒郊野林不該是她出現的地方。

哪家的新娘?路樂樂吞了吞口水,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害怕,內心的脆弱,隻會讓敵人有機可乘。

“咦,你身後是什麽?死人嗎?”他的聲音明顯帶著點興奮,像發現獵物般。

“不、不是,她不是死人,她隻是昏睡了,你不要帶走她。”路樂樂慌忙將輕歌擋在身後。

“嗬,你自己都顧不了了,難道還要救她?而且,你看她,就要死了。”他輕輕笑了起來,金色的瞳孔發出邪惡的光芒,“要不,就送給我,做我的死屍!”

“她沒有死,她的心跳雖然微弱,但是氣息還算平穩,也沒有傷中要害,隻要好好護理,幾天就可以痊愈的。”本來說話有些結巴的路樂樂此時口齒突然流利起來,不過聲音卻暴露了她內心的恐懼和害怕。

看到路樂樂這個模樣,他細眸中閃過一道寒光,手指一用力,抬起她的下頜,讓她的臉貼近自己,輕聲說道:“來!娃娃新娘,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像蠱惑般,明明抗拒,卻又忍不住去看,路樂樂抬起眼睛,對上了他的視線。

她全身僵直,因為透過他那金色的瞳孔,她看到火的烈焰一般盛開的紅蓮,白衣青絲的人被縛在火海之上,痛苦掙紮,然後慢慢化成灰燼……這是幻覺嗎?

那扣著她下巴的手突然鬆開,他歎息一聲,然後站了起來,妖媚的眉眼間流露出她無法看懂的情緒,似悲戚的,似惆悵的,似淒涼的,而且,還似惋惜的。這讓她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焚燒幻境。

風從冥山飛過,揚起他銀色的長發和白色的袍子,幽冥光之下,那紅色曼莎珠華緩緩綻開,旖旎妖嬈。而天空那隻藍色的骨翼鳥盤旋幾周後,突然嘶叫一聲,像發現了美食一樣,興奮地朝路樂樂俯衝而來。

然而在它就要碰到路樂樂時,那道疾衝而下的身影在空中一個華麗的旋轉,一道藍色的亮光赫然炸開,炫麗的光芒中走出一個藍發人,冷灰色的眸子、高挺的鼻翼、發白的唇,容顏秀麗到讓人難以辨清性別。

難道……路樂樂驚駭地看著走來的這個人。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鳥、鳥、鳥人?果然,真的有鳥人啊,路樂樂心裏驚喜地歎道。

卻不知道鳥人的目光也驚喜地落在自己的臉上,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鳥人已經在她身前,而且很“友好”地微笑望著她。不過,路樂樂的眼神卻是悲傷的,因為鳥人的爪子正用力地掐著她細小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她就能聽見自己的頭顱嘎嘣一聲,從脖子上滾落。

“嘖嘖,這天下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娃娃。”鳥人像發現了寶貝一樣驚歎,冷灰色的眸子毫不忌諱地打量起路樂樂來。

嗯,據說,鳥人都不是好鳥。無助之際,路樂樂隻能這樣安慰自己。

“珈藍!”

銀發男子低沉冷厲的聲音傳來,叫珈藍的人慌忙收回險些將路樂樂掐死的鳥爪。

“鬼姬殿下,您是在哪裏發現如此漂亮精致的娃娃?可否送給珈藍?”目光依舊**裸地落在路樂樂臉上。這個叫珈藍的人不僅麵容分不清性別,就連聲音也男女不分,聽得路樂樂全身寒意陣陣。

“你要來做什麽?”妖瞳掃過珈藍,鬼姬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

“我想放幹她的血,把她做成人偶娃娃!你看,這眼睛,漂亮得像寶石,這鼻子、這小嘴兒……她一定會成為最完美的娃娃。”珈藍捂嘴笑了起來,似乎對自己將要得手的娃娃特別滿意。

聽了這番話的路樂樂早就驚得全身僵硬,與木偶無異。如果珈藍做出來的木偶娃娃有表情,此刻一定是路樂樂臉上那欲哭無淚的表情。

鳥人,果真不是好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