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免朝
晨陽出頭,二人同時驚醒,紛紛埋頭尋衣係帶,一個來不及向婆母奉茶,一個來不及用早膳。
練仟霜披上鬥篷,叫上陪嫁過來的屬下泠人一同跨馬趕赴驃騎營取落在營帳內的朝服。
而穿戴整齊的唐郢一回頭,已然空**無人,他抱起烏紗帽,推門而出,急急喚來林子道:“不知我今日要上朝?怎的沒個下人來叫我?”
邊慌趕著步子,邊把帽子戴好,林子緊緊跟著,直到出了門口,才盡量避人耳目道:“還不是大夫人的主意,說公子你畢竟是新婚,勞累一夜,應多睡會兒,官家也會體諒。”
唐郢踏上馬車,頓了頓,又把帽子給摘下,扔置一旁:“聽著還真像那麽回事兒,不知道的,還當她是位體恤官人的好娘子呢。”他坐罷,思後一笑。
林子坐在旁邊,聽著公子話裏有話,倒也跟著明白了七八分:“早知如此,我便來叫公子你了,害得如夫人也跟著起晚了。”
“她起早起晚與我何幹?如今最要緊的,是把我這吏部尚書的位置給坐穩,人人都說我是靠爹才得了這官兒,我自然不能真像他們說的那樣,生無長處,靠爹吃飯。雖然新婚,去晚了官家也不會計較,但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呢,日後可不能叫人落下話柄。”唐郢把朝服理了理,神情肅然,官威初露。
林子以為唐郢終於洗心革麵,要好好在朝堂上闖一番事業了,不由喜道:“那公子是要在朝廷大展身手了?以前沉迷於吃喝嫖賭,不會是故意做給旁人看的吧。”
唐郢眯起眼睛,像一隻在盤算的狐狸:“我做給誰看呐?你家公子我本就好吃喝嫖賭!”
整個建康城有門第的公子哥兒表裏不一的多了去了,也就他唐郢敢這麽沒皮沒臉地大方承認了罷。
不過他單也就嘴上痛快,下了馬車,儼然還是要端出一副賢良方正的氣質來,與來往的各路官員互相問候。
“哎喲,這不是我二姐夫嘛,昨兒洞房花燭夜,今也下得來床?”
練家三哥兒,練仟影,眼笑眉飛地拱手迎來,像相識已久,一見麵倒也不分場合地開起了玩笑。
“三弟啊,這裏是宮裏,私話還是等下了朝回家說。“杵在他身後的大哥練仟夜提醒他,仟影頓悟,忙給唐郢賠了不是。
唐郢一笑抿過:“都已是自家人了,說說也無妨,不過大哥也說得極對,等下了朝,咱哥仨兒一起去吃酒,好好說說這私話。”
練仟影點頭如搗蒜:“行行行,就這麽定了!”
練仟夜搖頭,心想自己怎麽有個這麽缺心眼兒的弟弟啊。
他琢磨這唐郢,舉手投足都顯得那般刻意,笑得也極其牽強,怎麽瞧都像是個心裏憋著事兒的人。
他在打量唐郢的同時,唐郢也用餘光打量著他,似乎這練家長子,還算是個人物,比起這憨頭愣腦的三哥兒,精明不少。
練仟霜快馬加鞭,恰好趕上朝會,整理朝服,跟隨武將隨右入朝。
夫婦二人,各置兩端,唐郢有意無意地向武官行列搜尋,皇帝位列中心,底下官員在搞什麽小動作他一清二楚,唐郢上朝心不在焉,炎琮瞧著來氣,但看在他父親的麵子上,隻好咳嗽兩聲以作警示。
唐郢立馬規矩了,練仟霜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樣。
散朝後炎琮單獨召見他們夫婦二人,先是說一些祝他們夫婦二人喜結連理的場麵話,後便開始切入了正題,矛頭直指唐郢:“你這小子不知感恩,朕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你父親千辛萬苦為你鋪的路這麽不知珍惜,在朝堂上老盯著你夫人看!成什麽樣子?!”
“臣……知錯了……”唐郢埋首,也不多辨一句。
“還有你!”炎琮又把手指向了練仟霜,鬧得她不知所以。
“既是為人婦,你又何必來上朝,擾你官人仕途?”
“陛下,這……”這也能當苛責的理由?簡直叫人啼笑皆非。
“罷了,以後朕就免了你上朝,俸祿照給,都下去吧。”
炎琮不給她解釋,稱頭痛拂袖而去,獨留他們夫妻,僵如石雕。
他們一路無言走到宮門口,練仟霜卻停住不前,牢牢盯著他的後背,唐郢感到一陣寒芒,回頭就瞧見她那要吃人的目光。
“你和官家,唱的這是哪出啊?”練仟霜緊握著腰間的刀鞘,似有欲拔之意。
唐郢明白,這個炎琮整這麽一出,也妥妥把他往水裏拖了拖,他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就不該在朝堂上,把這雙該死的眼睛烙在她身上。
“冤枉啊,我也不知官家竟為這麽點小事就免你上朝,不過沒關係,俸祿不是還照發嗎?你也能得些清閑。”
唐郢上去牽手以示安撫,練仟霜冷漠避開:“你覺得我是為那點兒俸祿?我好歹也是個將軍,不讓我上朝算怎麽回事?隻因我嫁了人,已是一個婦人,就沒有資格站在朝堂上了嗎?”
練仟霜說這話時,眼眶帶著紅,宮外又下著雪,散落飄零,天工殘景,她驀然就顯得單薄無力。
唐郢揣著手,又何嚐不是表麵平靜心裏風波,再如何也得先把自家夫人這心氣兒給撫平咯,省得被她恨一個大膿包。
“官家氣的是我,卻拿你開刀,是挺說不過去的,要不這樣吧,回頭我讓家父去求求,實在不行,我親自跪在禦前,磕他百十來個頭,跪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跪,跪到山崩地裂,嗯……天崩地坼,為夫也替你把這資格求回來!”
唐郢拍著胸脯信誓旦旦,恨不能馬上付諸行動,練仟霜瞧著瞧著倒也跟著笑了:“若是跪能成事,那所有犯了錯的人到禦前跪一跪就萬事大吉了,那這天下成什麽了。”
練仟霜翻身上了馬,此事可大可小,不讓上朝也落個清靜,不過受受這一時半會的氣。唐郢拍拍馬項,仰頭笑道:“夫人明事理,顧全大局,得妻若此,夫複何求啊。”
“少拍馬屁。”**之馬似也跟著翻了一記白眼,蹬著蹄子,悠哉地小跑了起來。
“夫人不陪我坐馬車嗎?”唐郢依舊揣著手,望著她的背影幽怨道。
“不習慣。”
唐郢的馬車與練仟霜的馬並駕齊行,唐郢坐在車內,撩開一角簾子,若有所思地盯著馬背上筆直的身影。
林子偷摸笑著:“公子眼珠子快貼如夫人背上了。”
“滾蛋。”唐郢蓋上簾子,瞪視他。
“公子方才在想什麽呢?”林子好奇問道。
“我在想……”他當真低頭思索,俄頃,回過神來抬腳衝林子一踹,“你還敢揣摩我的心思了!”
“哎喲!公子,我就隨便問問。”林子抱腿哀號,這公子看著弱不勝衣,腳勁兒卻是出奇的大。
薑槐手執唐郢與練仟霜之生平,這兩本小小冊子,包羅塵世百味。
判官府之書格星羅棋布,抬頭望去不見其頂。
崔玨舉燈落下,照他木然的臉:“瞧完了就還給本官吧。”
薑槐交還與他,神情仍沒太多變化。
“你可是想到對付那練仟霜的法子了?”崔玨轉身要把這生平放回書格,細尋所對應之位。
薑槐邊緊隨邊道:“這練仟霜是個記仇之人,含恨而終,仇怨使她成為了煞,怕是很難再被感化。”
“所以你便是要以粗暴之手段,打到她魂飛魄散?”崔玨調侃罷了,薑槐卻無此閑心。
“卞城王怎能隨隨便便叫人魂飛魄散?我得找他評評理。”
崔玨嗬斥:“你如今就是一介小小擺渡之人,敢找閻王評理?那練仟霜不聽規勸,一意孤行,卞城王這麽做,自然是有道理的。”
薑槐將回懟,忽一人大呼其名,人聲心急如焚,薑槐左右望之,奈,未見其人。
薑槐疑,問崔玨:“你可聽到有人叫我?”
崔玨複疑:“這陰曹地府,又來人了?”言下之意,他不曾聞之。
聲音複起,薑槐掏掏耳朵,確認此聲傳自腦中,充滿恐懼與熟悉,一遍遍喊著他的名字,唯有猜測,十之八九是蘇寒笙遇到了要命的麻煩。
蘇寒笙不知薑槐早已不在自己體中,他雙手抱頭,顫抖地縮在角落。
“薑槐!薑槐!你快醒醒啊,不要睡了!”
這是皇宮的長廊,炎宸的夢魘。
與現實相比,他離那無頭女煞如隔海相望,過道被氤氳煙霧附著,似遠似近。
女煞抱著自己的頭顱,緊勒韁繩,跨下駿馬蠢蠢欲動。
“是薑槐派你來的?”女煞的頭顱開口說話,餘音嫋嫋。
蘇寒笙閉著眼,毫無膽量直視那副麵孔:“我,我替他來的!”
女煞冷笑:“你一介凡人,為何這麽自不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