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衝動的道士

避是不可能避的,這輩子都不可能避。

我怎麽說……曾經也是個降妖除魔的法師,隻要和這些妖物撇清關係,那道士也沒有理由收我。

還是走為上策,走為上策。

趕巧的是,我一開門,身子就僵在了原地。

一把畫滿了符文的墨色長傘撐開在眼前,當傘掠過他的頭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十分熟悉的臉,他見到我時同樣一臉錯愕,嘴裏的狗尾草不知不覺落了地。

“又是你?佛外念經的和尚……”他提了提若離的邊沿,蹙眉道。

我尷尬得不知所措,隻得假惺惺地來一句“阿彌陀佛”。

他的目光掠過我,驀然鎖定在青嫿的身上。

“這裏果然有妖祟,禿驢閃開!”他猛然將我推開,提著桃木劍像條瘋狗似的衝了過去。

他這沒頭沒腦地橫衝直撞,風卷殘雲,葉不沾身,驚動了一屋子的妖怪。

他們爭個你死我活,與我毫無幹係,我麻溜地小跑了一路,對身後青嫿的喊叫充耳不聞……

後來我在小溪邊洗了把臉,腦子才算清醒了些。

我回頭望望半山腰的寺廟,有些心煩意亂。

似是做了什麽缺德事。

可她們都是妖,道士收妖天經地義,我竟會良心不安?

定是瘋魔了。

我一咬牙,又一路沿著小坡爬了回去。

原本上雨旁風的屋子,一經折騰,更是千瘡百孔。

青嫿和道士仍在纏鬥,其餘妖物已被道士降入傘中。

我從後門入,抬起金箔趁道士不備,給青嫿遞了個眼色。

狐狸不愧為狐狸,靈活機敏,她立馬化作一縷青煙鑽進了我的金箔裏。

道士撐開傘從房瓦上一躍而下,神色凜冽地看著我。

“你做什麽?”他質問道。

我雖為鬼,也不免感到一陣寒意。

我咳了一聲,坦坦****地說:“收妖。”

“你是法師?”他靠近一步道。

我輕笑:“是。”

“你若是收妖,就到別處去,搶老子的生意做什麽?!”他提起我的領口,衝我怒目圓瞪,這位兄台的脾氣可謂十分暴躁了,難怪令妖聞風喪膽。

我掙開他的手,打打衣襟上的塵土:“施主息怒,這是貧僧職責所在。”

他啐了一口唾沫,指著我鼻子罵道:“死禿驢,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

我深吸一口氣,又換來一副彌勒佛樣,我是出家人,回頭在廟裏打個坐又能心如止水……

待他走遠,青嫿從金箔中跳了出來。

她的身上有多處劍傷,捂著肩上極深的傷口,站得不穩,不由得靠在牆上。

“多謝法師。”她傷成這樣,還不忘向我道謝,想著自己方才的行為,有些慚愧。

“不必,不必,出家人慈悲為懷……”當說出這句話時,我差點閃了舌頭。

她臉色蒼白,低垂著眼眸,傷神道:“可惜了我那些姐妹們,沒能逃得出去……”

我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相顧無言。

看來青嫿是她們當中道行最深的了,能與那瘋道士僵持這麽久實屬妖才。

我一路護送著青嫿回到了狐狸洞,道士廢了她兩百多年的道行,她的人形維持不了多久,需得閉關修煉,才能複原。

我開始有些明白他們這些為妖的苦楚,人有善惡,妖亦如此,隻是活著的我所遇太少,又一心立功,失了本心。

在人間肆意漂流,未有一隻鬼卒來尋我。

難得的自由,可這自由來得蹊蹺……

我找到青嫿所說的鬧鬼村,蕭瑟的寒風卷起一地枯葉,街巷、農田未有村民來往,有的隻是緊閉的貼滿了道符的屋門和搖曳的白燈籠。

行了一半的路程,沒曾見到一位村民,也未見到打更人。

夜深霧重,我回過頭。

從街巷深處,隱隱傳來鬼魅呢喃之語,我躲在竹簍後麵,觀察著周遭的風吹草動。

各類鬼魅夜行村巷,因有黃符的阻撓無法輕易橫穿屋舍圍牆,有的迷茫飄**,有的在門外久久停留。

怪矣,今日也不是鬼門大開之日,怎會有如此多的鬼魅遊**人間,再者,那瘋道士竟沒有斬草除根?

好歹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不是。

“道心法師?是道心法師麽?”

我脊背一顫,扭過頭,思弦斷了。

站我身後的,隻是一隻沒有軀殼的遊魂而已,十四五六的少年,蜉蝣之物。

“你認得我?”我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閑雜人等。

他睜著空空的眼睛,歪著腦袋,發出骨骼哢嚓的響聲,麵無表情地說:“我曾去過往生寺……”

鬧了半天,原來是香客啊。

我訕訕一笑:“是了,我記得你的,隻是你隻燒香祈願,卻從來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啊。”

往生寺香客無數,他不過海中一粟,我不可能記得全麵,但我也不好損他年幼的心。

“我叫林伍絮,法師還能記得我,很榮幸。”他淡漠的麵龐總算浮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