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章:道別

一提到廣元古鎮,朝歌很覺耳熟,稍一想,便回想起在翻看兩大風水流派時,見過的一個地名,正是這廣元古鎮。

據資料記載,廣元古鎮是風水流派中,理法派的核心地,想必曆代高人輩出,惠花娘因為各種辦法都嚐試過,最終想到了自己所不熟悉的風水。

隻聽到花娘繼續說道:“剛到廣元古鎮不久,就偶然遇到了一位佩戴奇玉的老婆婆,她給我講了一個有關那塊奇玉的傳說。就是根據這個奇玉傳說,我帶著小東子,終於找到了這裏。”

奇玉?

花娘語調輕聲哀婉,卻如同一個驚雷震動了朝歌。

聽花娘的言語,她與朝歌和梁庫間的糾葛,好像全與這奇玉有關,而此刻朝歌的懷中也揣著一塊奇玉。

就不知道花娘所說的奇玉,到底是怎樣個奇法,那個傳說又是如何個傳說。

花娘:“據那位婆婆說,她的那塊奇玉是祖宗留下來的,其實是塊仿製品,真品掌握在幾百年前的術界裏、一位神乎其術般人物的後人手裏,找到了那位後人和真品奇玉,才有希望救到我。”

所說的這個幾百年前的神術人物,完全就像是在說神易,再加上那塊奇玉,朝歌真是越聽越心驚,卻不知道那位神秘的婆婆到底是何許人也,終於脫口問道:“能讓你如此相信的這位婆婆,一定不簡單。”

自始至終,這是朝歌的第一句話。

花娘還是那副樣子,隻是淡淡一笑:“雖然我並不知道婆婆的來曆,但她老人家卻是位大大不簡單的人。你可知道,就是她運用風水的力量為小東子續命,才得以勉強支撐,不然我們哪裏會活到今天。”

朝歌已經把懷裏的古玉拿了出來,伸向前:“可是跟這塊一樣?”

等看仔細了朝歌手中之玉,花娘先是極度驚喜,但隨後又想到,經此一戰所受的重創,即便對方答應出手相救,恐怕也有些晚了,轉而深深無奈:“看來我沒找錯人。”

朝歌無法看到花娘的麵容變化,此時心中卻是在想著另外一個疑問。

當年神易為了保全墳脈不被發現,無論選址還是兩族人的隱居護衛,都是極其隱秘的,況且自己又是隨爺爺後來到省城的,那位遠在廣元古鎮的老婆婆,又是怎麽得知自己行蹤的?如果不是有人指點,完全無法想像惠花娘是如何找到這裏。

朝歌於是又問:“你們又是怎樣找到這裏的?”

花娘:“要說能找到這裏也真是偶然,實際就在還沒看到這塊古玉前,我還是不敢完全肯定,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就算朝歌這樣聰明冷靜的人,也無法猜出其中原由了。

花娘:“婆婆說,這塊古玉和古玉傳人出現的地方,必然會有各種奇象奇事發生。我就帶著小東子像大海撈針一樣遊走各地,尋找奇人異象。

“就在大概一年前路過此地時,偶然間聽到了有關一場油罐奇火,和屢中彩票的奇人梁庫。於是我就以唱戲為生,定居下來,想探個究竟。”

朝歌真沒想到還有如此機緣湊巧的事情,同時也終於明白了,惠花娘最初利用劉蛤蟆來逼迫網吧,完全是為了引出梁庫,所以除了經濟上麵,其他並未對梁媽和小紅施加傷害。

而之所以隻發現了梁庫,沒注意到自己,大概除了梁庫把遇到朝歌一事始終沒對外宣揚,更重要的是,朝歌一向處世不會像梁庫那樣高調。

偏偏梁庫離開省城的這段時間,誰又都不知道他的行蹤,他一日不出現,花娘就一日不甘心,於是就鬧出了劉蛤蟆大吃回頭草的糗事。

至於後來針對自己的命蠱,一定是因為通過那次“風水寶地”大鬥法才發現,很可能他們要找的人是自己。

說到這裏,花娘愧疚的歎了口氣,苦笑著:“本也想直接跟你們明說這件事情,但是還不敢確定你們就是那古玉的傳人,二也是因為身為命蠱邪士,又怎麽敢奢望你們出手相救。

“出於種種無奈,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們的事!哎,鬧到今天這個地步,也算是我的報應。”

一聲哀歎,天可憐見,從把錢款盡數捐給慈善機構,到處處下手留情,心本善良的惠花娘,所做一切都隻不過是為了愛上的人偶,出身命蠱邪術世家,真隻怪生錯了地方,投錯了胎。

此刻已經把整個事情首尾說完,花娘就像了了件心事,幽幽道:“花娘所做的事,罪有應得,如果想要懲罰我們,就請動手吧,唯一的企求就是能讓我和小東子同時死去。死後野火一把,揚灰一處……”說著,俯首躺在了小東子的胸前。

讓花娘說什麽也沒想到的是,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和心愛的小東子一同死去的時候,卻聽到朝歌的話聲:“正與邪,全在這一心善念,也許事情還有救。”

花娘一時還聽不懂朝歌的話意,直到睜開眼,看到朝歌遞過來的掌中古玉時,真不敢相信朝歌不但不懲罰人人唾棄的邪士,竟然還肯出手相救,在那瞬間,眼神激閃,欣喜若狂。

朝歌曾試過,在自己的手上把這三塊古玉合並,就會與身體間相互融合,產生出不可思議的變化。

他心想,如果把合並後的古玉,放到小東子的身體上,也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奇跡。於是便又試著把古玉合並後,輕輕放在了已經氣息奄奄的小東子胸前。

但遺憾的是,無論花娘如何在期待中度過一分一秒,那三塊合成圓碧的古玉,仍是不見有絲毫異常變化。

朝歌更是不解,古玉一到了小東子的身上,不但沒有了自己手上的奇異變化,而且連原本的潤色盈盈,都變得黯淡無光。就像是個獨特的生命體,隻有對朝歌一人才能發出生命的活力。

看著迫切焦心等待的花娘,朝歌不得不說道:“也許隻有找到那位廣元婆婆,才可能知道這古玉的究竟用處。”

花娘一下子絕望了,無力的慘笑著:“我和小東子一步步支撐到今天,命力已經在朝夕之間,就算還能找到那位可遇不可求的廣元婆婆,恐怕我們也絕對等不到那一天了……”

說完,花娘又重新慢慢把頭俯在了心愛人的胸前,已經沒有了奢望,相反露出一臉的幸福笑容,淒美的讓人不忍再看。

朝歌默默的拿起了兩人的手,用強大的術力,把兩人體內正在漸漸虛弱消失的五行命力匯聚一處,強行激發起來,這樣他們就會在短時間內像正常人一樣恢複過來,但這種狀態隻能維持一天,然後就像生命中的曇花,用最美麗的一現與世永辭。

此時此刻,這是朝歌唯一能做到的,也是最後能做到的。

劇烈的術力激發下,花娘漸漸恢複到往日的生命活力,與此同時,她也聽到了小東子胸腔裏,那顆漸漸勃發振動起來的心。

猝不及防的,小東子就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從睡夢中醒來,輕輕一聲“花娘”後,兩人深深相擁。

朝歌收起古玉,轉身走出,背後輕輕關上的房門,把一對有情人留在了瞬間的永恒。

房外,兩片殘葉飄落,一輪紅日當空。

常瘋子一直沒有醒轉,等到朝歌回來,他還是那樣昏天昏地的昏迷著。

這之前,梁庫和牧大師吵吵鬧鬧、七手八腳的幾乎用盡了辦法,但全都無濟於事。

而且就在朝歌剛回來不久,常瘋子的耳朵開始慢慢往外流血,看來這次對他的雙重重創,嚴重非常。

如果再這樣一直拖下去,恐怕正漸漸耗盡命力的常瘋子,再也無法醒來。

唯一喚醒他的辦法,既要保證對他產生出足夠的刺激,又不能在已經受損嚴重的體內雪上加霜。

朝歌想到了自己的八字,曾讓常瘋子拍著腦袋喊頭痛的八字。

牧大師稍稍墊高了常瘋子的頭,梁庫找來棉紙把流出來的耳血擦淨,朝歌微微低頭,開始念出了自己的八字,語氣平緩,字字清晰,終於在念過五遍的時候,常瘋子的臉有了一絲**。

朝歌未作停頓,繼續不停的念著,常瘋子的臉越發**起來,忽然在一口血湧出嘴角後,眼睛慢慢的睜了開來。

常瘋子眼神迷茫的像是個滄桑的新生兒,在每個人的臉上努力尋了一遍,最後停在了朝歌臉上。

“朝歌!”

以從來沒有過的語氣,第一次喊出了朝歌,醒轉的常瘋子已經沒了一絲瘋氣。

“我……我終於想起來了……”

還沒說完,常瘋子又一口血湧出來,顯然已經清醒的他,記憶上還不能完全恢複,每每努力回想起一件事,都要付出一成命力的代價。

常瘋子抓住朝歌的手,艱難的在上麵寫了一個字,這回梁庫看得清楚,幾乎和牧大師同時脫口而出:“牧?”

梁庫已經忍不住:“你要找的人姓牧?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就是朝歌?”

常瘋子笑了,他隻看著朝歌:“你知道嗎?我也姓牧,為了這一天,我們等了快五百年!”

朝歌的心跳,不同尋常的開始加速了。

常瘋子語速緩慢艱難:“快……五百年了,除了神易,沒人知道牧氏還有我們這另外一支。

“可,可好像哪裏出了問題……”常瘋子神色忽然變得憂鬱,強迫回憶中又一口血湧出,仍艱難說著:“為了等你出世,我們這一支遠離祖脈不問世事,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從神易滅世後不久,我……我們這一支的人,就開始瘋瘋癲癲起來……”

朝歌馬上想到了有著類似遭遇的五行六甲兩族人來。

奇怪的是常瘋子的術力風格,並不是可以導致命局畸變的陣衍,為什麽也發生了這樣意想不到的突變呢?

再有那提前啟動的大局,和地胎開啟後滅掉兩族人的詭異殺陣,這中間究竟隱藏著什麽可怕真相?

常瘋子緩了幾口氣:“這種變故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那塊祖脈墳局被人……被人做了改動……”

如果牧大師能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他就能體會到朝歌此刻內心的震驚程度了。

神易是何等人物,能不知不覺在他親手設計的絕世墳局中任意改動的,又是怎樣的可怕人物?具備那樣驚天神技的人,幾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由於牽動過度,常瘋子連續吐出幾口血來。

朝歌知道再這樣下去,很可能有性命之憂,便有意讓常瘋子先休養好再說。

常瘋子卻緊緊抓住朝歌的雙手不放:“如果今天不說出來,恐……恐怕再沒機會說了!我們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完好保存一樣東西傳……傳給你……”

三雙眼睛都在急切的盯著常瘋子,隻不過朝歌更想知道,要傳的這樣東西,是否能揭開全局。

常瘋子卻不說話了,緊皺眉頭,好像在極努力的想著那樣東西,可沒等想出來已經連連嘔血不止了。

朝歌心念急轉,忽然就想到了那三塊古玉,即便可能這與常瘋子想的無關,但這樣重要的遺物,說不定能幫助常瘋子想起什麽東西。

卻沒想到,常瘋子剛一接過三塊古玉,便猛的坐了起來,豁然徹悟般大笑:“哈哈,我終於想起來了!我要傳你的東西,正是與這古玉有關,你隻有掌握了那樣東西,才能開啟古玉,才能真正成為冠古絕今的神易!記好了:齊伯壬子……”

更沒想到的是,就在常瘋子大笑著還沒說完最後一句,須發俱顫,兩眼一瞪,就此命力嘎然而斷。

望著表情未改、坐姿沒動、卻已經命絕氣斷的常瘋子,三個人都成了石像。

很可能對全局最至關重要的一個人,就這樣一鳴驚人的去了,但卻還沒來得及說出一族人奔波了幾百年的來意。

那句隻說了一半的“齊伯壬子”,究竟有怎樣的涵義呢?那一定就是開解大局的關鍵。

朝歌懷著沉重心情,選了處好穴,埋葬了這位有點可愛、又有點可悲的牧氏族人。

雖然常瘋子的溘然而逝,讓全局真正的陷入到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境地,但他所留下的兩個線索,卻給了朝歌新的提示。

曾一直讓朝歌無法理解的滅掉兩族人的殺陣,現在多了一個解釋的可能,但大局如果真的被人改動過,又給原本已經迷霧深鎖的大局,添了一層詭異的殺機。

最後就是那三塊古玉了。

“你隻有掌握了那樣東西,才能開啟古玉,才能真正成為冠古絕今的神易!”

常瘋子最後這句話仍然響在耳畔,他所要傳給朝歌的那樣東西,似乎永遠隨他而去了。但至少再次證明了這三塊古玉的關鍵。

而眼下,廣元古鎮的那位神秘婆婆,成了唯一的一條線索。

又到該上路的時候了,大局一起,天下皆動。沉寂蟄伏了幾百年的術界之爭,再次風起輪轉了。

牧大師忽然心血**的想跟朝歌合個影。

已經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牧大師,也許感覺出了朝歌這次所去的凶險。

但也許真如他所說:自從朝歌出生到現在,隻那張爺孫三人的黑白照外,就再沒一張單獨的父子合影了,他覺得很虧,所以他一定要跟朝歌合個影。

至於到底是哪個理由,隻有牧大師自己知道。

朝歌請來了一位很出名的攝影師,牧大師卻忽然說沒準備好,就跟朝歌商量三天後再拍,他要練習在照相的時候笑,因為那群老哥兒們,說他這張老臉笑起來能把小孩子嚇哭。

於是,牧大師在這三天裏,除了每天三餐使出了畢生絕活給兒子做飯吃外,還一有空就對著鏡子練笑。

不笑不要緊,一笑嚇一跳,牧大師還真的發現自己笑得很難看。

他就更努力的練笑了,自己練怕不標準,每次練好一種自認為很不錯的笑,就去笑給觀音寺前的那群老哥兒們看。

老哥兒們就很實話實說的勸他:都這把年紀了,別沒事找事的跟自己過不去!

可牧大師的倔脾氣上來了,他一定要笑出個樣子給他們瞧瞧。

皇天不負有心人,就在臉部神經快被折磨得集體罷工的時候,牧大師的笑終於頗見成效。

他很得意的笑給老哥兒們看,這回老哥兒們服了,服的不是笑,而是牧大師少見的倔。

第三天到了,攝影師架起了相機,拍照前牧大師梳整了一遍,又拿出那個經典笑容給朝歌看,問兒子:這笑容不錯吧!

朝歌微笑。

牧大師就保持著這個笑容和朝歌並肩站在一起,攝影師調好焦距,打開燈光,擺好位置,就在快門按響的一刹那,牧大師卻忽然哭了。

和朝歌正相反,梁庫怕老媽和阿紅擔心,並沒準備實話實說,一切都在不經意中悄悄的進行著。

他買了顆全城最大的鑽戒送給阿紅,阿紅的臉就唰的一下紅了起來,推推卻卻,欲言又休。

梁庫就笑,別擔心,送鑽戒不代表求婚,就是看每個女孩都喜歡,就湊合買了個送你。要我看,這跟碎玻璃沒啥區別。

這麽一說,阿紅的臉唰的一下又陰了起來。

梁庫帶著老媽去逛街,回來又跟著老媽一起摘菜、拌餡、包餃子。

老媽悄悄趁梁庫不注意,包了一個大棗在餃子裏,等阿紅回來了三個人一起吃,按著風俗,誰吃到了,誰就是喜事臨頭,當然這個喜事在梁庫和阿紅來說,一定是早早結婚生子了,所以這個餃子一定要包得大一點,餡多一點,一定要讓梁庫和阿紅吃到。

梁庫早偷眼看到了老媽的舉動,為讓老媽高興,又趁著老媽不注意,多包了七、八個大棗在餃子裏,這樣就可以確保自己或是阿紅能吃到了。

可沒曾想,不知情的阿紅一連吃到三個包了大棗的餃子,阿紅是知道這風俗的,每次咬到必然高興的叫出來。

可她卻不知道梁庫作了弊,惹得老媽先是高興後是懷疑,怎麽多出這些個大棗來?一定是梁庫這小子幹的好事,注定這一餐是充滿了連笑帶罵的天倫家宴。

就在悄悄關門離去的那一刻,不知為什麽,梁庫忽然有一種再看一眼老媽和阿紅的衝動。

兩個青年再一次踏上了解局之路。

與上次離開稍有不同的是,他們不約而同的向身後的城市凝望許久,好像有了什麽預感,他們這一次踏上的,也許真的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

第六集廣元古鎮第七章這小子太壞

廣元古鎮之所以叫廣元古鎮,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它本身的確有著近千年的曆史;二是現在即便已經到了飛船上火星的年代,它的城市麵貌仍保持著古老的建築風格。

這從居民們相當頑固的生活習慣就能看得出,他們寧可耗時費力占空間的去蓋青磚灰瓦的四合院,也不願意住到充滿時代氣息的高樓大廈裏。

從而讓廣元古鎮的麵積無休止的向外擴張,除了名字,早已經不是小鎮的級別了。

在全鎮上下的這種超乎統一的建築氛圍中,隻有一處例外,那就是這裏象征著絕對權力的檢察院。

雖然設計者考慮到與全鎮的格調和諧,把樓頂處理成古代宮殿式的飛簷翹宇,但底下支撐它那十幾層的生冷城堡式建築,又讓它在整個城市中,如同虎臥羊群般特立獨行。

負責監督法律公正的檢察院不是隨便設立的,隻有夠級別的城市才有。於是自從它設立那天起,這裏就成了周圍方圓百十裏廣大平民百姓的訴冤中心。

來的大多都是上無關係、下無門路的農民,他們依舊用最古老的方式來訴說各種不公,在他們的眼裏,這檢察院就是古代的衙門,不同的是,這個衙門沒有可供喊冤的擊鼓升堂,而且想進入那扇有荷槍實彈武警把守的大門,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含冤的老百姓們仍是對之鍥而不舍,就像工廠裏的導班輪休,今天李家,明天張姓,真是風水輪流轉,冤情永不斷。

今天來喊冤的還是位農民,準確點說,最近一段時間都是這個農民在這裏當班,而且是位上了年紀的老農,破衣爛褲的提著一個髒提包。

檢察院門前是不準許逗留的,老農隻能蹲在檢察院門前、橫街的對麵人行道上,把自己的冤情歪歪扭扭的寫在了一塊揀來的破紙片上,大概內容是這樣的——老農僅有的一個兒子到城裏建築工地打工,因為包工頭沒有足夠的安全設施,又逼迫民工高空作業,老農的兒子在高空作業時墜落,導致雙腿癱瘓,卻沒得到包工頭的一分賠償。

兒子傾家**產的籌錢去打這官司,卻被包工頭子裏外買通,一紙判書下來,說是因為雙方沒有簽定雇傭合約,老農的兒子無權索賠。

真是沒了道理,不簽合約本就屬於包工者的違法行為,卻硬是算在了老農無辜兒子的身上。

老農一股肝火衝腦,下定決心要給兒子討個公道,於是風餐露宿的趕到這裏,期待著過往路人的關注,期待著深居在檢察院裏的青天大老爺,能有朝一日開恩關顧。

一連幾天,沒等出青天大老爺的半個屁,卻等來了一個瘦得像麻杆一樣的青年。

那青年人長得雖然有點其貌不揚,但鼻梁上架著的一副眼鏡,卻讓老農頓時感覺出這青年的分量來,因為在老農的意識裏,凡是有資格戴眼鏡的都是讀書人,會讀書的人當然不是普通人。

青年不說話,把夾在腋下的一卷東西在老農麵前鋪開,這是一大張壓著塑膠薄膜的厚紙,上麵寫滿了**奮揚的血紅大字。

老農是認得幾個字的,張眼一看,上麵寫的竟然很像是自己的冤情。不同的是,這冤情被這成片的血紅大字一襯,再加上後麵一大段的淒慘身世,不知道要比自己的冤情慘上多少倍了。

原本以為自己是天下最冤的老農,看了這片血書後,真覺得自己這點冤情實在是很幸運了。

心想原來還有比自己不幸的人,抬起一雙深度同情的老眼,看向幹瘦的青年。而青年此刻也正以同樣的眼神看著老農:“大叔,這是給您的!”

老農有些迷糊。

青年:“大叔,沒看到您以前,我真不敢相信在現在的社會裏,還有這樣的冤情。雖然我幫不上太大的忙,但我要讓更多人知道,所以我就寫了這篇東西,上麵的塑膠壓膜是防水的,不怕下雨。”

老農終於有些明白了,眼睛就像看到了活菩薩,隻是覺得寫的身世內容有點太慘了,慘得很不像自己,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不說,還給人感覺就像是倒了八輩子大楣,又做了幾世的乞丐,就支吾著:“我、我好像沒那麽慘。”

青年立刻緊緊握住了老農的手:“大叔!難道您不想為兒子伸冤了嗎?您一定要明白,不慘沒人管呐!”

一句話說到了老農的要害,馬上又對青年看重了幾分,讀書人就是讀書人!

青年又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一隻破瓷碗,來壓在血書上。

老農怕實在麻煩這位青年活菩薩了,趕忙掏出一個鐵皮罐頭盒來:“裝飯的東西我有,不麻煩了!不麻煩了!”

青年卻摸出一枚硬幣來,當啷一聲放落在破碗裏:“大叔,這是裝錢的,如果有路過的人給你錢,你就收著。”

老農看了看血書,又看了看放了一枚硬幣的破碗,忽然有了種要飯的感覺,一臉老農式的迷茫。

青年再次握住了老農的手:“大叔!我看過許多像您一樣遠地來這的,最後都堅持不住回去了。您要想一直堅持到底,就得有錢吃飯呀!這不丟臉,為了兒子,這算什麽?”

好像青年的每一句話,都是專為老農設計的,讓這位大叔聽了沒一點反抗的餘地,更不知道該怎麽感謝才好。

青年把話說完,站了起來:“大叔我走了。”說著,就真的站起來走了。

老農很感激,卻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話才好。

已經走出半步的青年又停住,猶豫的轉回身,已經是一臉為難的樣子:“大叔,我想求您件事。”

活菩薩一樣的青年已經幫了自己這樣大的忙,老農正愁找不到感謝的法子,當然不停嘴的應承:“您說您說,可不敢當這個求字。”

青年人竟然有點羞澀了,看了看那隻已經開始有過路人往裏投硬幣的破碗:“大叔,我還是個在校的大學生。為了幫您,我花掉了這個月的夥食費。”

這可讓老農有點為難了,自己全身上下也翻不出幾個錢來,如何能付得起一個大學生的夥食費。

“大叔,我沒別的意思。”青年又看了看裝硬幣的破碗,對老農道:“隻要您每天把要下來的錢借我一部分,我就可以勉強生活了。”

本來看起來就有點營養不良的青年,再這麽可憐一說,幾乎要讓老農感動的掉下淚來,在活菩薩一樣的基礎上,又多增添了無數的親切,不住口的道:“全給你!全給你!可要記得每天來呀!”

看著青年幹癟的瘦臉,又想起了什麽,抓起破碗裏的所有硬幣,塞在青年的手裏:“早飯還沒吃吧,快去快去!”

幹瘦青年緊緊攥著那幾塊硬幣,感激又有點不好意思的走了。

老農望著青年離去的身影,就像看著自己的一個至親晚輩,心裏熱乎乎的有種衝動,從今以後已經不簡單隻為了兒子討回公道,還有另外一個神聖責任:為這個同樣像親人一樣的大學生,討回夥食費!

在老農一直注視著青年消失在不遠處街頭拐角的時候,老農身側一座豪華茶莊二樓的臨窗雅座裏,正有一對母女同樣在注視著青年。

母親四、五十歲,保養得很好,女兒二十出頭,膚白樣好,隻是眼神看起來有點刻薄,著裝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裏來的。

她們注視青年的目光卻與老者完全不同,很明顯看得出,她們正以一種很怪異的有趣眼神,注視著剛才乃至現在發生的一舉一動,樣子就像剛剛看著一個很熟悉的地痞混混,忽然搖身變成了一個救苦救難的大英雄一樣,不可理解。

如果老農能看到幹瘦青年消失在視線後發生的變化,所產生的怪異感一定比這對母女還要強烈。因為剛剛還一臉正義加可愛的有為青年,剛剛一轉過街口,立時變了一副嘴臉,應該說恢複,恢複成一個標準的猥瑣無賴。

茶莊很大,幾乎占了小半條街,正門開在街口的這一邊。有為無賴青年剛一轉過街口,就走進了與之身分極不相稱的豪華茶莊。

這座茶莊是全鎮屬一屬二的級別,裝修豪華,品位高等,好多政府裏的大人經常在這裏飲茶會客。

明顯不是這位窮酸大學生能來的地方,他卻不但進了門,還走上了二樓,一路走到了那對母女的桌前,老遠前就兩眼熠熠生輝了,一屁股在女孩對麵坐了下來。

女孩的母親露出一眼的讚許神情,拍手笑著:“嘖嘖,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地區首騙呀!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都不放過,而且一出手,就讓人家心甘情願的把錢送到你的手。”

“寫字用的紅墨水、筆、紙,防水用的塑膠壓膜,再加上那隻缺了碴的破瓷碗,不算人工,總記成本十元零五角二分。”

旁邊的女兒,此刻就像是一家跨國集團的財務師,既專業又有點刻薄的繼續算著帳:“如果按本地物價標準,總記成本還要降低些,大概十元零三角左右。

“按最低估算,老農每天接到的施舍五十塊錢。三十天一個周期就是一千五百元,對比成本,回報率大約百分之一萬五千,簡而言之,比搶還容易。”

幹癟青年嘿嘿一笑:“二位也不簡單呐,我要是地區首騙,你們這對母女搭檔,可就是全國響當當了!幾年來建立了龐大的全國資訊人脈網,隨便一人一事,幾乎都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調查到位,專找貪官下手;”所有人員都是臨時招募,錢一騙到手,一拍兩散互不相認,貪官更怕財產被查,就算被騙也不敢聲張,這些年來,你們可真是財源滾滾、生意興隆啊!“

女人笑的更開心了:“哪裏哪裏,彼此彼此嘛!以後叫我吳姨吧。”

女兒:“小葉。”

“哎呀,幸會幸會!叫我胡裏奧。”幹癟青年向小葉伸出了手以示相識,一雙色眼在小葉身上四處流竄。

“胡裏奧?想考我們嗎?”小葉冷漠中略帶不屑,打開一個精巧的掌上筆記型電腦:“你的真名叫古傲,原名古凹。本來是老爸給你起的,但後來你覺得這名字有點土,就把凹換成了傲。

“你是中大曆史係的高材生,成績很差,卻有個出奇的天分,那就是自小跟混在古董街老爸學了一身的本事。尤其在玉器上,恐怕已經不次於當今全國任何一位專業的考古學者。但偏就不務正業,喜歡憑這本事在古玩行靠竄空子騙錢,被學校提早開除。

“個子不高,其貌不揚,說起話來還有點陰陽怪氣,為人小氣吝嗇、好色、貪錢、狡詐、奸猾、好吃懶做。哦,別介意,這都是調查你的人給的評語,我照實念。”

古傲真不愧是圈裏混出來的,臉皮早比鞋底還耐磨,嬉皮笑臉的對著小葉又伸出了手:“圈裏混的,誰還沒幾個假名字。嗬嗬,如果小葉妹妹不見外,就叫我古哥哥好了。”

小葉妹妹也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對這類催嘔大法免疫力頗強:“說正題吧,我沒時間。”

古傲把手收了回來,左手摸著右手,就像摸著小葉妹妹的嫩手,幹笑兩聲:“專業!的確夠專業!我古傲最喜歡和專業人士合作。好,我們就說說這次合作的正題吧。”

母女倆精神一振,正要聽古傲下文,古傲卻挺了挺腰,轉身把服務生叫了來:“這有什麽吃的嗎?”

服務生趕忙拿著一本精致的食譜走過來,古傲隨手一點,什麽蟹黃湯包、竹節蝦餃、鮑魚湯麵的,可最好最貴的上了一桌,目中無人的狂吃起來。

看得母女麵麵相覷,無話可說。真懷疑這小子三天沒吃飯了。

古傲在一頓奮戰中,稍稍緩出一兩口空隙來:“我讓你們調查的人應該有結果了吧?嘿嘿,沒結果,相信也請不動二位的大駕光臨。”

小葉用手指尖點了下掌上電腦的觸摸屏,開始進入正題了:“聞廣清,男,五十一歲,廣元地區檢察院院長,多年來利用職權之便,收受的青銅、玉器、古玩等,幾乎快成了半個故宮。無一不是絕品中的絕品,總價值我們估算過了。”

古傲抬起兩隻水汪汪的貪婪眼睛:“多少?”

吳姨笑盈盈的反問:“如果有人想把整座紐約買下來,大概需要多少錢?”

古傲隨口:“那怎麽算得清!”

小葉:“對,就是無法估算。”

古傲開始瞪眼了:“乖乖!果然不出所料。據我掌握的資料看,這老家夥一直以買紀念工藝品的方式,用最低廉價把他想要的絕品珍玩,連蒙帶騙帶欺壓的買下來,古董這東西就這樣,不認識的垃圾一堆,認識的價值連城。

“就因為這樣,從他買來的總價值看,所有加起來不過是幾千塊錢,根本還談不上貪汙受賄,所以一直沒有人來查他。”

吳姨淡笑著眯起了眼睛:“我們這次目的也並不是全部騙光,因為那樣的話,恐怕他會狗急跳牆,三分之一是正好的分量,既讓他痛,卻又能忍得住,而這三分之一對於我們,卻差不多夠用了。”

古傲掰開手指頭,頗迷茫的問小葉:“那又值多少?”

小葉很簡單的回答:“三分之一的紐約。”

古傲的口水已經流到了褲腿,就不知道是因為點心好吃,還是紐約好吃。

“現在就說說你的計畫吧。”吳姨打斷了古傲的口水夢。

古傲抹了下嘴:“計畫是這樣的——我們必須要找一個托兒(作者按:意即騙子的同夥,通常裝做局外幫騙子拉人下水),把聞廣清老狐狸引進我們設好的局裏,讓他相信我們發現了一座完整的春秋王侯墓,用他的三分之一珍藏來換。”

小葉有點顧慮:“光是聞廣清自己的收藏,就已經絕世罕見了,什麽樣的墓葬又能換他的三分之一珍藏呢?”

古傲鬼笑:“舉個簡單例子,你們知道郵票中有一套的說法吧!古董中也有這種說法,很多瓷器、玉器都是成套的。

“就像戰國時期,普通高官佩戴的一套玉佩就至少二十多塊,又分上朝見客、祭祖外出等等不隻七八套。其中每一塊無論是工藝還是曆史價值,都已經是稀世珍品了,如果能得到全套的,那還了得!”

母女能做高騙這一行,本質上實在與古傲沒什麽區別,都是財迷,一聽馬上來了精神,齊聲的道:“你是說做一個局,讓他覺得這墓裏埋了幾整套的玉佩?”

古傲不屑一顧:“切,這算什麽!還要讓老狐狸知道,這個王侯巨墓中不但玉佩齊全,就連兩千多年前的生活用具、陪葬禮器等等,都完全是一整套的埋在那裏。”

這回該輪到母女流口水了:那得值多少錢呐?

古傲故意賣了個關子:“買下整座紐約可能要費點力……”接著:“但要買下倫敦,應該綽綽有餘。”

很快,吳姨又恢複到清醒狀態:“不過據我們掌握的資料看,聞廣清本身就是一個古玩高手,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恐怕沒那麽容易。”

古傲又是嘿嘿一聲鬼笑:“這就要看我找的這個托兒的本事了。”

母女倆這才又想起,整個計畫起著最重要引子作用的托兒,看樣子古傲似乎已經胸有成竹了。

“其實這個托兒你們剛剛還見過。”古傲說著,把頭轉向窗外的街麵。

母女兩人隨著古傲視線,也向窗外的街麵看去,這裏與斜對麵的檢察院大廈有著一街之隔,街兩旁是人行道,此時人來人往,除了不時見有人扔硬幣到那位喊冤老農的破碗裏外,實在找不出第二個見過的人。

母女倆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驚訝的看了看街邊老農,又看了看古傲:“你說的不會是他吧?”

看著母女兩人錯愕的表情,古傲實在有種很受用的感覺,麵前這對母女可是高騙裏精英中的精英,能被他弄得摸不著東南西北,當然得意。

古傲:“大家都是行內人,你們也知道,從古到今的騙局裏都缺不了托兒,也就是無托兒,不成局。相信常在古玩道上混的聞廣清老狐狸也比誰都精,這就增加了托兒的難度,因為騙局裏麵的托兒大多都是假的,蒙人的。

“但如果找的這個托兒是真的話,嘿嘿,那這個局經典得可就快沒一點漏洞了!”

母女兩人在努力的想弄明白,這小子究竟想說什麽。

古傲又看向了那位破衣爛褲的老農:“你們如果經過他身邊就能看到,在他衣服第三個鈕扣,是一塊被磨成半圓的玉器。這種玉器明顯的是春秋戰國時期,王侯級別佩戴的。

“也就是說,給圈裏人的感覺,這老農說不好就是在自家鋤地時刨出來的,再進一步聯想,更完全有可能老農的田底下埋著一座……”

沒等古傲說完,母女已經齊聲的叫著:“驚天古墓!”

就在這一刻,母女倆終於明白了古傲的大致用意,他是想利用這個老農引起對古玩、玉器極度敏感的聞廣清注意,而老農的真實背景,又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令聞廣清消除疑慮,從而一點點的把老狐狸引局入套。

母女兩人在明白了古傲用意的同時,也開始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幹瘦不起眼的青年了。

剛才對街頭老農上演的那一幕,原來不單是為了錢,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箭三雕的絕妙用計,一方麵可以通過這個辦法長期穩住老農,從而引起聞廣清的注意;一方麵可以增加與老農間的溝通,方便引導設局;最後一方麵才是順手牽羊的,撈那幾個要飯錢。

所費之心,所用之力,沒有一絲一毫是浪費的,母女倆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們麵前這個看起來有點萎縮加猥瑣的古傲。

勉強的話隻有一句:這小子簡直太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