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遺址

靜靜聽了一會,披著一肩年輕黑發的老神婆慢慢轉過身,又走回坐到了炕邊。

朝歌幾乎把呼吸細到了最小聲,本來就靜極了的小村,現在又加上這間封得嚴嚴實實的小屋,靜得幾乎讓人以為自己失了聰。

適應了一會,朝歌開始更能漸漸看出屋內的大概輪廓。

從窗板縫遛進來的微弱月光打在神婆的後背上,就著長發和幹枯的身形,老神婆就像一位瘦弱的年輕女子靜靜的坐在那裏,而她對麵的陰影裏也正靜靜的對峙著一位冷俊的年輕人。此時此刻的情景,真是說不出的一種怪異詭味。

漸漸的,神婆的頭開始慢慢往下垂,鼻息也伴著沉重起來,看樣子在獨坐間竟打起盹來。

朝歌也不禁為之一鬆,剛想順暢的喘幾口氣,卻突然抽冷子聽到神婆“嘿嘿”的笑出了聲。

這一驚,幾乎是朝歌出道以來最震駭的一次了。

“還想躲?我看見你了!”神婆陰惻惻的說著。

朝歌腦袋裏飛快的轉了幾個彎:神婆怎麽會見我?難道剛才的一切都隻不過是為了把他引進來,然後再把門反鎖,這麽間小屋子,窗門又釘滿了木條,如果真是這樣,那可真有點是請君入甕了。

但朝歌又轉念一想,如果真是神婆設的一局的話,剛才又何必裝成打瞌睡的樣子呢?

正驚懼猜疑間,忽然又聽到神婆道:“大白天的,我看你能躲到哪裏去……”。

這次的聲音卻說的很大,而且說到後來忽然含糊不清了。

朝歌不禁自嘲一笑,原來是這神婆在說夢話。而且也瞬間明白了這神婆的怪異行為,一定是經常處在一種強迫猜疑中,總是懷疑有人在背地裏偷看她,或是覺得有人在打著這間小屋的主意。所以連做夢都在緊張著。

但這更似乎證明了一點:這小屋內一定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黑暗中,朝歌的雙眼更亮了。

神婆又含糊的說了幾句夢話後漸漸沒了聲息,頭越來越垂的更低,身子也跟著越來越向下傾斜,眼看失去平衡的時候,神婆一機靈從打盹中醒了過來。

朝歌重又屏住了呼吸。

神婆靜了靜,轉頭向窗子望瞭望又聽了聽,好象也分不清了夢境。直到清醒過來,才輕歎了口氣。

朝歌此時的處境可以算是最明目張膽的旁觀者了,究竟是什麽感覺,隻有進來的人才能真正體驗得到。

又是一陣細瑣聲,神婆並沒有爬上炕,而是站了起來。

神婆每動一下,朝歌都要相應的變換位置,從而保證時刻站在神婆的盲點上,幸虧屋內黑暗之極,才彌補了因空間狹小又不能急步出聲的障礙,否則恐怕朝歌踏位再快,也難免會露出蹤跡。

神婆此時向牆角走去,雖然光線黑暗,但走起來方向似乎很明確,顯然像是因經常如此而變得習慣非常。

神婆在牆角停了下來,低下腰像是拿起了一樣什麽東西,然後往外放了一點。雖然朝歌與神婆的距離不長,但因為房間內極度黑暗,所以隻能影影綽綽的看到神婆的動作,再就是靠聽聲音判斷了。

聽剛才神婆放下那樣東西發出的聲音,似乎像是一個木盆。朝歌實在想不出,這古怪的神婆深更半夜的拿木盆做什麽。

接著神婆好象又把什麽硬石條似的東西放在了木盆裏。朝歌真是越來越奇了,任憑自己在牧家村這幾個月來的生活所見,怎麽也猜測不出這神婆此刻究竟想要做些什麽。

接下來神婆所做的,就更加詭秘森人了。

隻聽到一陣像是石蓋摩擦陶罐的聲音,接著就在神婆影影綽綽身影前的牆根處,嫋嫋的竟冒出一團幽冥駭人的綠火來。

朝歌的眼睛也瞬間被染成了可怕的綠色。

朝歌的第一反應:難道這神婆小屋裏真的有邪?

更讓人心跳欲爆全身僵血的是,映著那團幽幽漂浮在空中的綠火,神婆詭異而又幹枯的身影向前探出,一支手慢慢的伸進剛才冒出綠火的一個壇狀容器內。等神婆的手再慢慢收回來的時候,她的手中竟赫然抓著兩根被冥火映的暗綠慘白的人骨!

孤立的小村,深夜的詭屋,怪異的神婆,幽冥的綠火,再加上慢慢而赫然眼前的慘白人骨,此情此景此地,恐怕任何一個普通人都幾乎難以承受。

朝歌卻相反的鎮定起來,看到人骨的一刹那,他便知道了這鬼氣森森的綠火,無非是人骨中的磷質罷了,而且可想而知,白天用來驅邪的那種骨粉,也很可能就是這壇中人骨所製了。

隻不過這人骨又是哪裏來的呢?

輕輕的咣當一聲,朝歌看到神婆不知從哪裏拿來一隻小木凳坐了下來,像平時村婦洗衣一樣,低下腰握著一根白骨在木盆中的那塊應該是磨石類的石板上搓了起來。

隨著“搓搓”聲響,骨粉生出了更多幽幽綠綠的磷質,加上四處漂浮的那朵鬼火,整個小屋都籠罩在一種螢綠之中。

神婆每搓一陣,就會停下來,靜靜的聽一聽外麵的聲音。看神婆的樣子像是極怕被村人知道她在做些什麽,朝歌看到這心裏一動,看來這老神婆也不過是裝神弄鬼的普通人了,否則如果真有什麽邪道行的話,何必把自己封在這樣一個比墳墓還不如的一座活棺材裏。

朝歌嘴角微微一翹,計上心頭。

朝歌趁著“搓搓”的磨骨聲,暗暗在牆上扣下幾塊土皮來,然後兩指一彈,“當”的一聲,把其中一塊射到了牆角裝著人骨的壇子上。

這清脆一聲,在“搓搓”的磨骨聲中顯的特別清晰,神婆立時像是抽了筋般停了手中動作。石化中的枯瘦全身,隻有驚懼的一雙老眼在顫動。

可等了會並沒再發現有什麽異常後,老神婆長長出了口氣,正當在她認為是場虛驚而再次準備磨骨的時候,人骨壇子又發出了“當”的一聲。

老神婆這回嚇得差點坐倒地上,粗急的呼吸聲喘滿全屋。

朝歌不等神婆回過神來,緊接著又彈出了一塊。

神婆向著人骨壇子一下子跪倒了,頭磕的像雞鉗米一樣,嘴裏不停的念叨著什麽大神大仙求饒保命的胡語。

朝歌本不是惡作劇之人,這樣做也無非是為了想知道真相,看見火候已經差不多,便壓了壓嗓子緩緩道:“隻要回答幾個問題,我不會傷你。”

老神婆早被嚇的沒了魂,見話就應:“我一定說一定說大仙饒過老太婆大仙饒過老太婆……”。

朝歌開始問話:“這人骨是哪裏來的?”。

老神婆不加思索的就一長串的回答:“就是村東那塊坡地大仙饒老太婆饒老太婆……”。

朝歌頗為詫異,白天在勘測小村整體風水的時候,曾觀測過神婆說的那塊村東坡地,從風水上看並不像是塊遺墳埋墓的古穴,在方位上看,村人也大多不會把墳埋到那裏。況且那裏現在已經種了莊稼,又怎麽會埋了這許多奇骨呢?但此刻的神婆早被嚇的魂飛去體,說出的話哪還有做假的時間。

於是朝歌又問第二個問題:“這裏的怪病是怎麽回事?”。

老神婆又是有問必答:“也是在村東那塊坡地招的呀大仙饒……”。

說到這裏老神婆突然停住了,她好象意識到什麽,竟然慢慢的回過頭看向朝歌站的方向,然後恢複了陰惻惻的聲音:“你是白天的那夥人?”。

原來老神婆在剛被嚇到那一刻的確是有點胡塗了,但問了兩句話後,漸漸發覺出本是壇子發出的脆響,但這問話聲音卻是來自背後,而且這問話聲不但年輕,還更像是城裏人。所以她一下子想到了白天的情景。

朝歌實在沒料到神婆會這麽快回過味來,又不好如實說,一時僵在那裏。

老神婆借著屋內的人骨磷火,漸漸看清了朝歌輪廓,就更加確認了自己是被人作弄了,而且這個作弄很有可能讓她的秘密公諸於世,她悄悄的摸起了木盆中那塊堅硬的磨骨石。

朝歌再次沒有想到,老神婆向他出手了。

老神婆像瘋了一樣竄過來,把手中的磨骨石向朝歌砸去。朝歌下意識的一躲,磨骨石重重的砸在了朝歌身後的土牆上。

朝歌剛一躲到另一邊,老神婆的磨骨石也同時跟著砸了過來。朝歌驚訝的幾乎忘了躲閃,沒想到這幹枯老瘦的神婆竟然有這樣的力氣。雖然論體力,朝歌如果還手,完全可以製服老神婆,但以朝歌的性子,根本無法跟一個如此老邁的老太婆動手,更何況此時的老神婆幾乎到了體力極限的發瘋程度,就像已經繃到滿弦的細鋼絲,朝歌任何的稍微用力,都可能讓她立時崩潰。

就這樣,狹小暗極的黑屋內,一個猙獰的老太婆瘋狂揮舞著堅硬的磨骨石,把朝歌一步步的逼向角落。

就在最窘迫的時候,門被一下子撞開了。

外邊的月光不算很亮,但對於這間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來說,就如同開了口子的黃河,瞬間爆滿了整個狹小空間。

“嘿!幹嘛那?深更半夜吵死了!”。

順著一句即痞又滑且熟悉的來聲向門口望去,借著月光,那裏站著的正是梁庫等人。

老神婆繃到極限的那根鋼絲,崩潰了,她漸漸癱軟在地上。

原來土守形等人順著在村子裏掌握的一點線索去摸清神婆的來曆,結果越尋越遠,幾乎走到外縣才終於打探明白,等往回返時天色已晚,馬車無法快行。所以直到半夜才回到小村的會合地點,見到阿光就馬上趕了過來。剛一接近小屋,就聽到了神婆砸牆的恐怖聲音,梁庫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一腳就把小屋門給踹開了。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原來這老神婆很早以前就是一個更為偏僻小山村的神婆,依靠裝神弄鬼來欺騙鄉眾。在一次胡亂作法中,竟然無辜致死了一位村民剛生下不久的寶貝兒子,心知不妙,便連夜逃出了小山村,從此在整個縣中過著朝不保夕的蒙混生活。

十幾年前經過這裏時,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忽然發現,因犯病而抽搐倒在村東坡地上的一個鄉民,在聞了地中翻起的一根白骨後,竟然漸漸好了。因這白骨是無意中被這鄉民鋤草耕地中翻出來的,而且抽搐倒地時也並不知道自己的頭是枕在了這根白骨上,自然也就無從注意讓自己抽搐停止的竟然就是這根白骨。

而這發生的所有一切卻讓流經此地的老神婆無意看到了,她便留在了村子附近。一點點暗中窺探後,老神婆更發現了一件驚人的事情。村裏犯這種驚嚇病所有嚴重的農戶,幾乎都在村東這片大坡地上有田。

雖然她並不知道這裏麵究竟隱藏著什麽驚人秘密,但她卻很清楚的知道,那坡底埋藏的這種白骨,一定和村人的怪病有著直接聯係。於是她便開始了長達十年之多的愚民伎倆。雖然在後來她也發現這種白骨就像上癮的毒藥,在一點點的把小村拖向深淵,但已經很老的她,卻再也不想過著從前那種流**生活,即便是以犧牲整個小村為代價。

聽完老神婆顫顫危危的交代,眾人啞口無聲。朝歌也是第一次領略到了如此邪狠的人心。

按著神婆所說,眾人連夜趕到了那塊充滿邪氣的村東坡地。

此時半夜已過,臨近黎明,正是夏夜最黑最潮的時刻,凝結在草葉和莊稼上的露水,一粘衣褲,冰冷入肌。整塊坡地麵積闊大,一眼望去,黑漆漆的邊際沒在茫茫夜色中。

剛剛站在地邊,小靈就無意中絆到了一塊東西。她“疑”的一聲,慢慢摸索著揀起來那樣東西。

隱約中可以辯出,那是塊暗紅色的殘瓦。小靈用她那雙嬌嫩的蔥尖粉指在殘瓦上慢慢的細摸著,神色露出說不出的迷惑,不覺中自言自語著:“瓦輕而質密,看這殘瓦的製作工藝,決不是現代人所造。”

小輕也把手摸到了殘瓦上,隔了良久才迷離道:“可以肯定這是塊明代精瓦!但……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呢?”。

眾人都被姐妹花的聲音吸引過來,卻沒注意到婉姨更為異常的變化,她雙眼直直的望著沒在黑漆漆夜色中的坡地,因為緊張,不自覺的兩隻手緊握在一起,因為她正強烈的感覺到,一股股巨大而龐然的屍骨之氣從整塊坡地中正暗暗冒起。

婉姨默默而又字字清晰的道:“如果我沒感覺錯,這整塊坡地下,一定埋藏著一座奇特的古村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