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再登樓

好多年都沒有磨過的鏡麵會是什麽樣的呢？——彭挽想：究竟已好多年了？沉澱過久的年頭像那鏡麵上黃蒙蒙的光一樣，迷瞪瞪地給人一種老酒濁醪、不踏實的醺醉之感。到今年，他最小的孩子已足歲了，那是第三個孩子。這個孩子來得晚，比他的哥哥姐姐要小十餘歲了，彭碗兒現在也改了這個名字：扶老攜幼、左牽右挽的這個“挽”。

……可多少多少年以前，他曾有一個名字：碗兒、碗兒，回思起一聲聲家居碎語般的親切。可她有當過他是一瞬間的“碗兒”嗎？

那種親切隻在當年，如今真真正正的“牽挽”才是他人生中所能擁有的最踏實的存在感。彭挽兒現在已是個精壯的漢子，精壯得好像塊磨舊的銅，黃韌韌的臉色分明像經曆過所有激揚勇決的青年，卻依舊勇敢，隻是把那一臉蓬鬆的陽光換成了壓實了後的陽光燦爛。

樓下忽傳來一個婦人的召喚：“挽哥……”

又是蘋兒在叫了，難得他們終於回到了她一直想回，他卻一直抗拒的南昌來。她頭上還係著當年他送給她的那截頭繩。絲質老了，顏色卻像洗舊的銀子，依舊那麽執意地瑩白。他應了一聲，下麵傳來最小的孩子的牙牙學語的笑鬧。他望向樓上妝台，台上有鏡。麵對著這麵鏡子時，他還是隻覺一臉迷茫。外麵的街聲似有一種恒久不變的意味，那鏡子上的灰塵似乎也護住了它當年曾照過的影像，在彭挽兒那麽迷瞪的注視下，慢慢浸透映射出從前——全不管這世上的年華偷換。

而鏡外，樓下有聲瑣碎溫暖；樓上，卻還隻是疏冷冷的樓頭，瘟陽陽的天氣，黴濕濕的塵味，和踏實實的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