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家族的驚天大計
“大哥……原來貂蟬姑娘是一直被你們收留的啊……”出了逍遙閣的院門,司馬懿禁不住向司馬朗問道,“可是你們怎會這般待她?”
司馬朗並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轉眼瞥向了牛金和司馬寅二人,淡淡地吩咐道:“你們倆且隨本座將二公子抬到伏犀山壁腳下那座壘石假山去……”
說罷,他頭也不回,邁開步來,仍舊領前而行。牛金和司馬寅二人一聲不響,合力抬著司馬懿,隨後跟了上去。又約莫走了一炷香的工夫,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司馬府後花園最後一處秘境——伏犀山壁腳下那座壘石假山之前。
“本座和二公子要在這裏好好交談一番,”司馬朗抬眼盯著那如斧劈刀削一般陡峭的伏犀山壁,向牛金二人吩咐道,“你倆就把竹榻放下罷,到前邊門洞那裏守著,不得放任何人近前來打擾!”
“是!”牛金、司馬寅齊齊應了一聲,將竹榻輕輕放在了草坪上,恭然退了出去。
待到他倆走出了自己的視野,司馬朗才緩緩開口了:“二弟!為兄謹奉父親大人之命,今日特地告訴一些你現在應該知道的事情了。”
聽著他這般語氣凝重,一直在竹榻上僵臥不動的司馬懿突然一伸懶腰,脊背一挺,竟是站得穩穩直直,哪裏還有半分風痹癱瘓的症狀!
“二弟的韜晦隱飾之術委實已臻以假亂真之境!為兄甚是歎服。”司馬朗瞧著司馬懿挺身玉立、氣宇軒昂的樣子,微微頷首,“看來,二弟不愧是深得靈龍穀紫淵學苑管寧大師的心法真傳——天下莘莘儒生學士,能如二弟這般隱忍沉潛、神鬼莫測者又有幾人?”
“大哥謬讚了。”司馬懿聞言,急忙深深欠身而謝。司馬朗雙目如電,凜然正視著他,開口講道:“你剛才提的那個問題,為兄現在可以回答你。貂蟬姑娘當年在長安險遭殺身之禍,是父親大人冒險乘隙從西涼亂兵的刀刃之下將她搶救出來的。我們司馬家對她是有救命之恩的,而如今她為我司馬家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在向我司馬家報恩!”
“大哥,她幫我司馬家專門訓練這些樂女和歌婢究竟是為了什麽?我們司馬家要這些樂女和歌婢又有何用?”司馬懿雖對這一切的內情已隱約猜出了幾分,但仍想聽個詳細。
果然,司馬朗徑自答道:“這些答案,以二弟的天資聰穎,應該是猜得出來的——大概你現在還沒往那方麵的思路上去想罷了。貂蟬為我司馬家訓練這些樂女和歌婢,完全是為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做嫁衣。二弟應該清楚,貂蟬不是一個簡單的女子,當年她能施展美人計與連環計引得董卓與呂布反目成仇、自相殘殺,那是何等巧妙的除敵手段?據此看來,她必是自有一套鮮為尋常女子所及的陰柔媚惑之術的。我們司馬府的這些樂女和歌婢若是經她之手訓練出來,豈是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擬的?她們都是為兄帶到許都安插進那些公卿將侯的府邸中的眼線……隻有這樣做,我司馬家才能在朝廷上下耳目遍布、無所不窺,自然便‘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了!”
司馬懿聽罷,卻並不隨聲附和,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怎麽?二弟,你是懷疑這些樂女與歌婢不能勝任這眼線之事嗎?”司馬朗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為兄在許都宦海中周旋了這麽久,早就看出那些公卿將侯們,表麵上一個個道貌岸然,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其實私底下最是貪財好色,便是曹司空也難逃此弊,當年他不正是因為垂涎張繡叔母黃氏的美色,才逼得張繡憤而造反的嗎?”
“不錯。大哥用這些樂女和歌婢作為我司馬家的眼線,自然是大有奇效的。”司馬懿沉吟著緩緩說道,“但是要如何將她們不著痕跡、見縫插針地安插進各大公卿將侯府邸中去,卻得好好思量一番。大哥,這事兒一定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不能讓他們起絲毫的疑心。”
“這一點,為兄早已成竹在胸了。為兄帶著她們進了許都之後,先讓她們混入許都的流民營。而這流民營的主管掾吏正是我司馬家的心腹親信,他借機以安置避難流民之名,聯係各大府邸的管家前來挑選,順勢便將她們一一分配到許都各大府邸之中為奴為婢。這樣一來,她們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散布到許都官場中的每一個角落裏去了。”司馬朗聽司馬懿這麽問,不禁為司馬懿謀事、慮事的嚴謹周密而暗暗頷首,“許都城裏的流民被官府配送給公卿將侯們做奴婢,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兒了——任何人也不會起什麽疑心的。”
司馬懿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道:“父親大人和大哥為我司馬家‘異軍突起、後發製人’的宏圖大業殫精竭慮,布局得如此精密,設計得如此周全——小弟實在是敬佩不已!日後家中有何事務須得用上小弟,大哥盡管開口吩咐便是!”
司馬朗聞得司馬懿脫口講出“‘異軍突起、後發製人’的宏圖大業”這段話時,心底暗暗一震:這二弟果然是天資不凡、聰穎過人,對任何事情都能一思即悟、一點即通,隻怕他再曆練個兩三年,連自己的韜略之才也難以望其項背了!想到這兒,他胸中頓時泛起了一陣悲喜交加的複雜感情,壓抑了好一會兒,他才靜了下來。
司馬懿哪裏猜到他這位大哥的思想竟已轉到這方麵來了,他見大哥臉色似乎有些難看,不禁問了一句:“大哥可是在為貂蟬姑娘的事兒煩惱麽?”
司馬朗聞言,卻是苦苦一笑,臉上頓時黯然:“煩惱?再煩惱也是沒用的了。為兄是早就死了那份不該存有的心思了……二弟啊!有些感情你沒有經曆過,你不懂的……”
司馬懿聽著,頓覺胸口處傳來一針尖銳的刺痛:大哥,你說什麽?你說有些感情我不懂?你為自己與貂蟬相見而不能相處、有緣無分而黯然神傷,我又豈不是為方瑩的杳無音信、“死生難料兩茫茫”而常在夜裏淚浸床枕?我先前不懂你為何一直不曾婚娶,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隻是,我卻要開始在心目中把方瑩當做已經真真正正地死了,埋葬在自己記憶的最深處了,從而徹底地斬斷過去,與另一個深愛著我,已經成為我妻子的春華一路攜手走向未來……唉!現在想來,我比大哥你還是幸運一些,因為我再也見不到方瑩了,所以我的心弦便不會被常常撥動,所以我還可以讓時光如流水漸漸衝刷掉關於方瑩的一切印跡……而你,貂蟬雖然活在眼前,你倆之間僅有一簾之隔,你卻永遠隻能遠觀而不能近交,否則便會損及你目前所擁有的一切,損及司馬家的清譽與基業!這才是對你最大的煎熬與折磨啊!換了是我置身於你這般境地,隻怕也是心如枯木、終身不娶的了。
兄弟倆便這樣默默然佇立在蕭蕭北風之中,望著一片片落葉打著旋兒如輕羽般隨風飄逝而去,自嗟自歎、自感自傷了一番,然後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罷了!還是父親大人講得對:你我兄弟都是自負為雄豪之才的誌士,何必如詩客騷人一般空有兒女多情之庸態?”司馬朗瞧著逍遙閣的方向,沉緩地說道,“與我司馬家‘異軍突起、後發製人、一統天下’的宏圖大業相比,與我司馬家承前啟後的昌隆鼎盛相比,這區區一己之悲歡苦樂又算什麽?我們……我們都是司馬家千秋偉業的獻祭者……”
司馬懿微微垂下頭去,不再多語。
司馬朗轉過身來,抬頭望向那座巍峨高聳的壘石假山,邁步就朝假山背麵繞了過去。
司馬懿聽得他在前麵一聲呼喚,便隨後跟來。隻見那座巍峨的壘石假山背麵是兩扇兩丈有餘、用整塊黑色花崗石雕成的巨大洞門!
“這……這是……”司馬懿不禁麵現驚訝之色。
“這是我司馬家的絕密洞倉。”司馬朗向他解釋了一句,徑直上前伸手啟動了洞門的機關。隻聽得嘎嘎嘎一陣響動,兩扇巨大的洞門緩緩開了。司馬懿在他後麵往洞府裏看去,隻見一團漆黑的幽深,不知通向何處。
司馬朗卻似對這裏的一切甚為熟悉,舉步向前走了進去。司馬懿跟在他後邊尾隨而入,卻見他大哥也不知在前邊的洞壁上又摁動了什麽機關,突然眼前一亮,一片雄闊壯觀的洞廳豁然呈現:一排排炬火熊熊的獸頭壁燈、寬約數丈的巨型青石板甬道、懸空伸出的戰台箭垛……處處顯出了可堪據險作戰、能攻能守的軍事設施色彩!
司馬懿沒料到這洞府之中居然藏著這樣堅固而精巧的戰備設施,不由得嘖嘖讚歎。
司馬朗一邊沿著寬大的青石甬道往裏緩緩走去,一邊東指西顧地詳細解釋道:“這個洞倉是當年我司馬家組建護鄉塢時動用了一萬餘名塢丁,費了兩三年的工夫修建而成的。這裏的甬道四通八達,在金刀穀粟邑縣那邊的山壁、獲嘉縣境內的伏犀山脈等處都有出口。前麵共有藏兵洞、儲糧洞、藏寶洞三個最重要的巨型分倉。整個洞倉極大極深,可以容納二十餘萬名塢丁在裏邊食宿操練,而且還可以在裏邊儲備數百萬石糧食,足夠支應這些人馬近十年之久。”
司馬懿邊聽邊看,一路行來,見得軍械堆積如山、糧穀囤圍重重,慨然而歎:“父親大人和兄長為造就我司馬家這一雄厚基業,可謂是苦心孤詣、艱辛卓絕!想來當年董卓意欲恃之雄踞天下而修建的那座六百裏郿塢,恐怕也不能及我司馬家這‘藏於九地之下’的絕世洞倉!”
司馬朗在前麵淡然而道:“如今天下初安,河北漸趨升平,你我終將縱橫於朝廷官場之上,隻怕這個洞倉一時也用不上了。不過,將來時勢變幻莫測,若有意外之變與可乘之機,這洞倉仍不失為我司馬家異軍突起的根據之地……”
他忽又轉臉朝向司馬懿,仿佛憶起了什麽似的,緩緩道:“當年為兄攜本郡子弟兵——兩萬塢丁投在曹司空麾下,這些人的名簿還在為兄的手裏。他們都是我司馬家的親族死間5,亦是我司馬家潛伏於曹氏內部的一支隱形大軍……如今,這兩萬司馬家的子弟兵當中,已有一百八十九人擔任了百夫長、有七十二人做到了偏裨將校之職。二弟,你要切記,我們日後對這些人要更加用心地百般籠絡,他們都是我司馬家在關鍵時刻可以動用的秘密力量啊!”
到了這一刻,司馬懿才不得不為父親與大哥的處心積慮、深謀潛行而佩服得五體投地:父兄二人在無形無聲之中,已在朝廷上下、曹氏內外“巧布妙棋、暗植勢力”,做到了“藏器於密、伏戎於莽”,一朝順時崛起則必是勢不可遏!看來,自己在靈龍穀紫淵學苑求道習術的那四五年間,父親大人和大哥亦在家鄉為我司馬一族“養精蓄銳、後發製人”的宏圖大業,始終在固本強基、勤耕不輟啊!這一份數年如一日的艱苦卓絕,是何等的難能可貴啊!一想到這裏,司馬懿的眼眶不禁一片潮濕。
拾級而上,曲徑盤繞,到得一洞壁之前,一扇朱紅宮門屹然而立。隻見門上懸掛著一塊碧玉匾,上麵鐫刻著四個龍飛鳳舞的金字——“琳琅洞天”。
“這就是我司馬府的藏寶洞了。”司馬朗上前一摁機關,那扇朱紅宮門緩緩向左移了開來,發出一陣滾雷般的隆隆聲響。刹那間,千百道金虹綺霞、祥光瑞氣繚繞飛舞而出,從他倆的頂上、腳下、身畔輝映而來,令人神馳目眩!
司馬懿微微眯著雙眼,往裏靜靜看去:洞倉之中,整箱整箱的珠翠玉器、珍稀寶物堆積得像金山銀海一般,密密匝匝、綿綿闊闊,一眼望不到盡頭!而且,那裏麵珠寶器玩之堂皇精致、珍稀華麗,實在是司馬懿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司馬朗在一旁瞧著司馬懿,卻見他向內環顧掃視一番後仍然麵色淡定如常,輕輕歎了一口氣,轉頭而道:“古語有雲:‘五色令人目盲,五寶令人心盲,難得之貨令人行妨。’這些奇珍異寶,不過是損人誌氣、耗人心智的桎梏之物罷了!父親大人和兄長何必汲汲於搜集它們?我司馬家誌向恢宏、包舉宇內,豈會以做個金玉滿堂的富家翁為囿?”
司馬朗聽得司馬懿此言,不禁頻頻頷首,邁步走進洞倉之中,拈起一塊光華燦然的鸞形玉玦,拿在手中慢慢把玩著,悠悠而道:“二弟淡泊寧靜、理欲分明,不為金銀珠寶所迷,實是修為精純、難能可貴!還是二弟看得透徹啊!《道德經》有雲:‘金玉滿堂,莫之能守。’你可知道這洞倉裏的珠寶珍玩是從何而來的?——都是當年董卓從洛陽城中搜刮而來的,他怕被人發現,就把它們埋在洛陽城郊地窟之中。後來,父親大人和為兄從貂蟬口中得知這個秘密,便派人將它們悄悄挖掘了回來……正所謂‘金錢如陷阱,珠寶似桎梏’,唯賢者能拒之防之,而聖人能操之用之。貪欲是許多人心中最大的弱點,而這些金銀財寶恰恰是對付他們的最佳武器!日後你我兄弟馳騁官場之際,這些被你視為糞土的珠寶珍器還是大有用處的。”
“不過,對這些金銀珠寶的作用,大哥你也不要太過高估了。大概隻有庸才俗士才會為此而心動,像荀令君、孔大夫這樣的清峻高逸之傑必不會為此所動!”司馬懿瞧了瞧麵前地上放著的那一大堆七彩瑪瑙,淡淡地說了一句。
“嗬嗬嗬……憑這些金銀珠寶就想迷惑荀令君、孔大夫那樣的高潔之士,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還是可以用來和他們聯絡感情的嘛。關鍵是你這個禮物要送得巧、送得妙、送得恰到好處!”司馬朗一邊說著,一邊往洞倉裏尋視而去,“為兄記得荀令君頗好薰香自潔,那麽他對上好的香器自然是歡迎有加的了。二弟,你瞧那座孝武大帝的禦用之寶、宮廷極品紫金博山爐怎麽樣?荀令君見到它應該會滿意吧?”
司馬懿順著司馬朗的手勢所指仔細看去:隻見一座高達六尺、紫光燦爛的博山爐在那邊巋然聳立,端的是雄渾肅穆、典雅莊重、氣象非凡!整座金爐的形體底寬頂尖,狀如疊疊峰巒,宛然便似神話傳說中的海島仙山——瀛洲博山,在爐體上的山巒交際之處鏤有無數的珍禽異獸、瓊花瑤卉,山腰間還雕著六七位栩栩如生的仙君高士,在蒼鬆之下或坐或立,吟嘯論道,對弈交語。而爐頂的峰尖之上,則立著一隻引頸長鳴、展翼欲飛的鳳凰,而那縷縷煙氣便從那鳳喙孔中飄溢而出。
司馬懿一眼便斷定這紫金博山爐,確是當年漢武大帝劉徹心愛的禦用之寶。這寶爐的來曆論起來還是一個傳奇:原來,漢武帝晚年之時嗜好求仙訪道,欲得長生不死,曾經巡遊東萊海邊,望見海市蜃樓之奇景,以為乃仙家所居之博山,於是回京之後親繪山景圖,召集能工巧匠以上品紫金按圖鑄造,終於製成了這座精致絕倫、華美無雙的紫金博山爐。漢武帝常用此爐焚香而薰,坐於一旁欣賞其香煙升騰之美景,隻覺有如瑞氣繚繞,自己亦似置身於若夢若幻的海域仙境之中,妙不可言。所以,天下喜好焚香、薰香的賢人雅士,無不視此紫金博山爐為夢寐以求之極品,紛紛以重金懸購而終不獲。而今,司馬朗竟因邂逅貂蟬而獲之,實乃天降奇遇也!
“大哥,唯有這樣的仙家寶貝,才能配得上荀令君這樣的大聖大賢!”司馬懿緩緩走近那紫金博山爐,伸出手來在爐身鋥亮的表麵上輕輕撫摸著,嘖嘖而歎,“若是將它贈給荀令君,荀令君自然應該是很高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