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火邪之能
火小邪愣愣地看著水妖兒,說道:“你剛才過來的手段,實在太邪門了!妖精也做不到啊!”
水妖兒微微一怒:“這還要你說!”說著狠狠敲了火小邪腦門一下。
火小邪哎喲道:“誇獎你還要挨打嗎?你這妖精婆真不講道理!”
水妖兒低聲哼道:“別說話了!想讓人聽見嗎?臭猴子,爛猴子!”
火小邪趕忙閉嘴,他多少知道些男女情愛的事情,對水妖兒這樣俊俏動人的女子心裏也是喜歡的,但水妖兒一路上多次顯出本事讓火小邪自愧不如,總覺得低了水妖兒一頭,對水妖兒的言語多是敬佩、讚歎,絲毫不敢有曖昧之心。如果剛才火小邪說水妖兒過來的手段看著極美,水妖兒可就開心死了。火小邪哪懂得水妖兒生氣敲他腦袋的女人心思。
後廚房盡管沒有沉入地下,但因為靠著巨坑頗近,屋頂也崩塌了,除了衝著院子的半邊牆沒倒,其他各麵牆都是殘破不堪。有的一塌到底,有的還剩下小半截。這樣的殘骸,倒是個隱藏、觀察的好處所。火小邪他們在山坡上看到地底有人鑽出來,正是在這後廚的房內。
水妖兒探頭打量了一下,見錢掌櫃那邊並沒有什麽動靜,手輕輕一揮,示意火小邪跟上,自己一個貓腰嗖一下從破牆處翻入。後廚院子一側的牆沒倒,給了他們極好的遮擋。
火小邪也翻入後廚房中,湊在水妖兒身邊。水妖兒環視房內,鍋碗瓢盆灶台櫃子,無不被掉下來的屋頂砸得稀爛,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火小邪低聲愁道:“這可不好找!明明看著人從屋子裏鑽出地麵來的,被埋住了?”
水妖兒哼道:“笨猴子,這還不好找,明擺著在灶台地下就是入口。”
火小邪驚道:“你怎麽看出來的?”
水妖兒說道:“看到隻有灶台底下瓦礫最少不是?”說著已經貓腰鑽到灶台邊。
火小邪琢磨了一下,明白過來,不由得暗暗點頭,跟到水妖兒身邊。
水妖兒拿手一撫,就在灶台一角找到了一個暗黑色的拉手,拉了拉,紋絲不動,說道:“猴子,幫一把手!”
火小邪也伸出手,緊緊拉住。兩個人都使足了力氣,火小邪更是憋得臉色通紅,仍不能拉動分毫,好似這拉手焊死在地麵上似的。
火小邪歎道:“不會錯了吧?”
水妖兒哼道:“不會,你看把手下麵,縫隙大著呢!定是還有一處機關把這裏鎖死了。”
火小邪一看,果然把手一側地上有一道筆直的裂縫,赫然是這把手連著一個碩大的蓋子。
水妖兒說道:“你不要動,我在屋子裏找找。”
水妖兒正要起身去尋,火小邪卻說道:“不用找了,就是一個粗笨的蓋子。”水妖兒一愣,隻見火小邪順著裂縫摸到一堆瓦礫邊,用手撥開瓦礫,手掌往下一按,隻聽哢的一聲,似乎是機簧彈開的聲音。火小邪再抓住把手一提,這蓋子就微微動了。
水妖兒說道:“這麽簡單?”
火小邪好奇地說道:“東北一帶地主家的地窖蓋子,都是這樣的啊,一個角有個撐子,按下去就開了,專門防豬、狗、黃鼠狼子亂扒拉的。”
水妖兒麵皮微燙,隻好說道:“哦,是我想多了。”水妖兒身為水家人,偷東西進出的場所無不機關重重,需要費盡心思,僅張四爺家的天鎖地鑠,就有五五二十五道機關暗鎖。所以水妖兒事事都自然而然地以為有什麽隱秘的機關,反而繞了遠路,不及火小邪來得直白。
兩個人再次合力,蓋子盡管沉重,也還是被慢慢拉起。水妖兒湊在縫隙邊,淺淺聞了一下,並無異味,便和火小邪繼續用力,把蓋子一下拉出地麵,蓋子與地麵的咬合之力喪失,自然被使盡全力的火小邪和水妖兒猛地拉起了二尺高矮,“噗”的一聲,從蓋子下麵湧出滾滾灰塵。
水妖兒低聲叫道:“不好!”一背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取出了灰蠓帳,一抖展開,把火小邪和灰塵一起蓋住,沒能讓灰塵揚起。水妖兒按住火小邪的背,說道:“再拉!這下麵灰塵很大,揚起灰來會被人發現。”
火小邪吃了一嘴的塵土,聽水妖兒這麽說也就心甘情願忍著灰塵撲麵,再次使勁把蓋子完全提起。有灰蠓帳蒙著,地下湧出的塵土再不至飛揚,就是可憐了火小邪,鼻子嘴巴進了一堆土。
別看這是一件小事,卻有十足的暴露危險,大量灰塵突然噴出地麵,幾乎是個人都知道那邊有事情發生。做賊的人,若不知打開蓋子這件小事中的厲害,極容易在此處被人發現。舊時一些大戶人家為了防盜,有的會在藏寶的地窖坑洞中灌入氨氣,也有的會在其中點上一種叫“桂臭”的草藥,以這些烈性刺鼻的氣體充滿地下空間,若是賊人打開了坑洞的入口,這些氣味就會湧出,傳播極快,讓人聞到了就知道有賊來偷竊。所以,一些有經驗的大盜,隨身都會帶著如同水妖兒的灰蠓帳這樣的道具,一能掩蓋氣味湧出,二能起到消味的作用。這種法子別看粗陋卻極有效,可惜現代科技這麽發達,做的這些金庫銀庫保險庫,紅外線紫外線放射線,反而繁瑣不實用,容易被破壞。俗氣點說,隻要把電源切斷,什麽攝像頭鐳射槍感應環自動係統,瞬間統統完蛋。不過這些玩意,卻因為看著花哨受人追捧,而且做賊的人也不爭氣,早丟光了祖宗的本事,以至於這種舊時的防盜術漸漸失傳。
這種以氣味、材料的特性防盜的本事,五大賊王中的木家登峰造極,有的法子太過詭異,世人甚至認為是妖術。
水妖兒明白巨坑陣從發動到錢掌櫃等人從地下爬出,時間並不長。錢掌櫃出來以後,又是和鄭大川對打,又是忙忙碌碌四下搜尋,不像能返回下麵再做手腳的樣子,所以她才放心去做。豈知啟動巨坑陣的這個地窖十分巨大,有的管道和一些坑底相通,使得灰塵可倒灌進來。
水妖兒收了灰蠓帳,火小邪一頭一臉都是塵土,但仍然顯得十分開心,說道:“打開了!”
地麵上顯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入口有一木梯通向下麵,裏麵灰塵滾滾,什麽也看不清。
水妖兒看了看洞中,從瓦礫中抽出一塊破布,從背囊中摸出火信子點著,丟入坑中。破布緩緩下降,也未見熄滅。
“不錯!可以下去!”水妖兒看了看,丟給火小邪一塊黑色紗巾,說道,“纏在口鼻處。”
火小邪聽水妖兒叮囑把紗巾綁好,紗巾湊到鼻子邊,才聞到異香撲鼻,精神也為之一振。
水妖兒在前,火小邪在後,沿梯子下到坑中。火小邪反手一拉,把半掩著的蓋子拉下,緩緩蓋住,沒發出一點聲音。蓋子合攏,光線頓失,洞中伸手不見五指。
火小邪與水妖兒順著梯子向下爬了五六人高矮的距離,才下到洞底。火小邪踩了踩地麵,十分平整,似乎是夯實的地麵。水妖兒在黑暗中說道:“火小邪,你先不要動,我聞到有燈油氣味。”
火小邪應了,站住不動,盡管看不出這個地洞的大小,但能感覺到地洞中氣流急促,風從前方黑暗處吹來。水妖兒說話的聲音回聲短促,似乎地洞並不寬敞卻縱深很遠。
水妖兒把手中的火信子拿出晃了晃,火頭跳躍了一下,黑暗中一絲光亮閃過。還沒等火小邪注意,水妖兒已經蓋住了火信子,又是一片黑暗。隻聽見水妖兒的腳步聲遠去,再無聲息。火小邪並非怕黑,但一下子看不見水妖兒,聽不見她的聲音,還是有些發毛,不禁低低叫道:“水妖兒,你去哪裏?”
遠處的黑暗中又升起亮光,隨即越來越亮,很快整個洞穴都明亮了起來。水妖兒撥了撥牆上的油燈,火苗跳躍著燒得極旺。水妖兒轉過頭對火小邪說道:“怎麽,怕了?怕一個人待在這兒?”
火小邪有點尷尬地說道:“那倒不是。”火小邪避開水妖兒看過來的眼神,趕忙走開幾步四下打量。水妖兒輕輕一笑,不再看火小邪,也四處觀察起來。
這個落馬客棧後廚下的洞穴,隻有二丈方圓,也就是落馬客棧客房廳堂的大小,方方整整的,牆壁房頂也夯打得十分平整。在洞中一角,有一個兩人高矮的巨大木質轆轤,直頂到屋頂,兩端都埋在土裏。這個轆轤不是水井上的那種橫向的,而是豎立起來,轆轤橫向纏著數十條粗大的麻繩,但大部分已經從轆轤上脫落,散落一地。洞中另一個角落,則堆滿了各式挖掘工具,數量龐大,鐵器已經鏽跡斑斑,木柄大多數也都斷裂了,落滿了塵土,顯然這些挖掘工具許多年都沒有人使用過了。再往油燈那邊看去,有一條和火小邪身高相差無幾的地道,兩人寬窄,筆直向內伸展,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
水妖兒走到轆轤邊,拾起一根繩索拉了拉,又抬頭看了眼頂端,發現這些繩索是從轆轤上方的圓孔中鑽出,再被叉棍分了個向,這樣才纏到轆轤上的。
水妖兒說道:“想必這個就是發動巨坑陣的機關樞紐,怪不得錢掌櫃的兩個夥計都是人高馬大,一般人還真對付不了這個轆轤呢。”
火小邪也拉住一根繩索拽了拽,問道:“這機關是作廢了嗎?”
水妖兒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巨坑陣運作的道理,不過我看這些繩索,似乎是從屋頂上麵垂下來,穿牆而過。也許每根繩索,就是發動一個巨坑的導線。猴子,我們不用在這裏久留,再往前看看。”
水妖兒去取了油燈下來,火小邪則繞到洞中一角,從廢棄的工具堆裏挑了一把還算完好的鋤頭拎在手上,趕上前跟著水妖兒。水妖兒淡淡一笑,對火小邪撿鋤頭的行為不置可否。水妖兒舉著油燈,火小邪緊隨其後,兩個人鑽入地道,又向前慢慢尋去。
這地道十分狹窄,剛剛好容兩個人並肩通過,而高度和火小邪一般。水妖兒身材嬌小,走在前麵倒很輕便,火小邪比水妖兒要高出半個頭,又拖著把鋤頭,隻能低著頭緊緊跟著。
地道前麵二三十步的路還算平坦,越往後則越加坑窪不平,看得出越往後麵,越少有人來。他們兩個人又走了二十多步,就看到前麵現出一條四岔路口,通向三個方向,地麵向下傾斜,似乎通向更深的地底。
火小邪往三個方向都打量了一下,裏麵黑乎乎的,看不到盡頭,不禁說道:“水妖兒,不會是迷宮吧,怎麽看著無窮無盡的?”
水妖兒說道:“不是迷宮,迷宮可沒有這麽粗劣。”
火小邪問道:“你怎麽能確定呢?”
水妖兒輕輕一笑,說道:“笨猴子,你沒有進過迷宮,自然不知道的,如果是地底複雜的迷宮,其中極為重要的一條,就是走進去以後感覺不到風,一絲一毫的風都沒有,因為連風都繞不出來,空氣都好像不會流動似的,非常可怕。不像這裏,能感覺到這麽強烈的山風。”水妖兒舉起手,憑空撫摸了一下,“這風直來直去,又夾雜著一股子山野土腥味,必然就是從這條路吹過來的。”水妖兒指了指左手邊的方向。
火小邪點了點頭,說道:“長見識了!水妖兒,那你曾經去過最厲害的迷宮是哪個?”
水妖兒身子猛然一頓,突然緩慢而冰冷地說道:“成吉思汗陵下的十裏縱橫宮,土家第三十四代土王田士邱的傑作,分為十層,貿然進入,別說能夠出來,第一層還沒有探完,人就會窒息而死。”說著,水妖兒也不回頭,向著左手的地道走去。
火小邪追在身後問道:“十裏縱橫宮?土家?成吉思汗怎麽會修這麽大一座迷宮?”
“是因為成吉思汗想守住一件東西,讓這件東西永遠不要離開自己身邊。”
“成吉思汗陵不是一直找不到嗎?”火小邪追問。
“不是找不到,是你們這些俗人不知道方位和入宮的法子而已。有些地方,全天下也隻有我們五大世家的人知道,不過,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也不會去找。”
“可那是什麽東西?這個東西還在嗎?”
“被木家的木王取出來了。”水妖兒冷冷地說,並不願意回答前一個問題。
“木家人能破了這個十裏縱橫宮?”
“是,木家人是土家迷宮的克星。”
“不是說不到萬不得已,你們也不會去嗎?”
“為了那個東西,就沒有萬不得已!”
“那到底是什麽東西?”
“五行聖……”水妖兒說到此時,頓時打住,有點焦躁地說道,“火小邪,你不要問這麽多了,你知道得越少,對你越有好處!聽見了嗎?我已經說得夠多了!”
火小邪看著水妖兒的背影,知道水妖兒又變作了那個冷若冰霜的樣子,也不敢再問,把一腦子的疑問盡力揮開,默默跟著水妖兒向前走。火小邪心想:“水妖兒啊,如果你隻是一副調皮樣子就好,變來變去的真讓人害怕。唉,為何你如此變化無常呢?難道水家人都是這樣?”
兩個人默默走了一段路程,一會兒向上走一會兒向下走,好在都不是陡坡。沿路上有巨石嵌在地道牆壁上,兩個人不得不彎腰通過。繞過了幾塊巨石,風刮得越急,呼呼作響,果然抬眼看去,前方已經到了盡頭,這股風,就是從地道牆壁頂上的一個碩大的塌陷處吹進來的。
水妖兒走到風口,用手探了探,說道:“怎麽破了一個洞?難道外麵就是坑?”水妖兒一轉頭,看著火小邪,火小邪害怕她冷冰冰的表情,嚇得脖子一縮,誰知水妖兒臉上卻是一副淑女模樣。水妖兒淡淡笑了笑:“猴子,來,給我墊個腳。”
火小邪趕忙蹲下身子,說道:“來,踩我背上。”
水妖兒盈盈一笑,說道:“謝了。”水妖兒把油燈往地下一放,踩著火小邪的背,雙手一攀,半個身子探進塌陷的缺口處,停了片刻,就縮回了身子。水妖兒從火小邪背上跳下,又換成一副調皮的樣子,笑道:“猴子!如你所願,這地道果然和旁邊的大坑相臨!這裏的塌陷是因為掉下來的房子邊緣鉤住了土裏的大石頭,把坑的牆壁壓塌了所致。快!猴子,我們趕快沿原路返回去,找到嚴大哥他們掉下去的那個坑的方位,就能把鳥籠子的底弄開,偷出嚴大哥他們了!”
火小邪一高興,伸出雙手,把水妖兒的雙手一握,興奮道:“太好了,太好了!”
水妖兒一甩手:“哎呀,捏得痛死了!死猴子,這麽大勁!”
火小邪連連告饒:“對不住,對不住。”
水妖兒微微一笑,拾起放在地上的油燈,鑽到火小邪前麵,趕緊沿路返回去。
兩個人再次回到十字路口,水妖兒停下四處看了看,指著來路的右邊通道,說道:“這個方位,沒錯!”
兩個人再往前走。這條地道並不長,走了約百來步,轉了兩個彎,就已經到了死胡同。水妖兒一路摸著一側的牆壁,慢慢說道:“嚴大哥掉下去的那個坑,應該就在這麵牆的後麵。這牆壁上的土,顯然是後來填上去的。”
“好咧!”火小邪把鋤頭一揮,就要挖上去。
水妖兒連忙阻止:“你這猴子,怎麽毛手毛腳的!你這樣亂挖,要挖到哪裏去?”
火小邪愁道:“那不挖開,能怎麽辦?”
水妖兒罵道:“就你這樣,還做賊呢?就算做賊,也是個笨賊!你待在這裏,我要測步。”
火小邪說道:“測步?”
水妖兒也不搭理他,從身後的背囊中取出一件東西亮在手心中。火小邪湊近一看,隻見水妖兒手心中的東西,是個圓形的羅盤形狀,中間是一個玻璃表盤,裏麵有一根指南針浮在寫著東南西北的盤麵上,表盤周圍則是兩圈刻滿刻度的鋼環。水妖兒擰了擰外麵的一圈鋼環,讓兩圈鋼環上的刻度對齊。
火小邪問道:“這是,指南針?”
水妖兒說道:“沒錯,是個指南針,但也是水家用於測量距離的玩意,叫作雙環儀,本身並不稀罕,隻能配合著水家的身法使用。這個雙環儀上麵的刻度衡量,都是依我的身形步伐長短刻製,所以說,隻有我水妖兒用得準它。”
火小邪看著這個雙環儀,又看了眼水妖兒移到胸前的黑色背囊。這個黑色背囊十分小巧,約有水妖兒半個肩膀寬窄,似乎是黑色皮草縫製,看著渾然一體,並沒有明顯的拉線開口,仔細一看,才能看到背囊表麵上有兩個細小的縫隙,水妖兒應該就是從這縫隙中伸手進去取出東西。背囊看起來十分平展,並不是鼓鼓囊囊的,貼身背在水妖兒身後,與黑色衣服一襯,幾乎察覺不到。火小邪不禁讚道:“你這個背包裏,還有多少寶貝啊?”
誰知水妖兒臉色唰地大變,一臉寒霜地說道:“你要敢打我背囊的主意,立即要你的小命!”火小邪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水妖兒這樣,和水妖兒同乘一匹馬的時候,水妖兒也是如此警告過他,他心中一寒,連忙點頭。
水妖兒臉色又唰地一變,變回調皮的樣子,笑道:“猴子,我去去就來,你待在這裏不要動啊。”
火小邪木訥地應聲,水妖兒衝火小邪做了個鬼臉,反身便往外走。片刻工夫,火小邪孤身一人,又身處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火小邪輕輕歎了口氣,索性靠著牆壁坐在地上,回想著自從出了奉天以後的種種奇遇,也感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做賊的竟然也有如此之大的差別,賊的本事也是前所未見,聞所未聞。火小邪尋思著,以嚴景天、水妖兒這樣的本事,想偷個錢包什麽的還不是探囊取物一般,一定不像他一樣為了活命苦苦求生,那他們練出一身的賊術,又是為了什麽呢?
地道之中寂靜無聲,不可見物,火小邪也不知自己睜著眼還是閉著眼,就覺得有點困乏。迷迷糊糊中,火小邪隻覺得眼前有光亮越來越盛,定睛一看,卻見那光亮一下蔓延開,將他團團圍住,竟是無邊無際的大火,自己獨自一人困在火中。他想叫也叫不出,仍聽見自己不斷在喊“爹娘救我”,可無人答應他。火焰一晃,從火焰中跳出個持刀的蒙麵人,一把明晃晃的彎刀向他砍來,乃是一把日本武士刀,刀身上刻著一個字:影。
火小邪悶哼一聲,翻身而起,頓時四周又是一片死寂。他大汗淋漓,不住地喘氣,心驚道:“難道又做了那個怪夢?影?怎麽夢中多了一些東西?”
火小邪再也不敢大意,抖擻著精神原地踏步,來回亂跑。
水妖兒拿著雙環儀,回到剛下來的地洞中,接下來以地洞口為起點,用雙環儀調整好南北方位,沿著牆慢慢直線行走。每走一步,都會旋轉一下刻度環,有時是外環,有時是內環。她腳步均勻,步伐大小一致,十分沉穩。水妖兒走一段便在牆上刻一個記號,再返回來校驗一次,如此往複不停,慢慢向火小邪的方位走去。
原來偷盜深埋於地底的事物時,若是有土石重重相隔,盡管有地道通向大致方位,省了重新挖掘之苦,卻因為地道彎曲不直,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所以有準備的大盜,通常要先在地麵上測位,掌握好地麵距離,這樣下到地道中才不至於迷失了方向。
水妖兒的雙環儀,在確定南北方位和起始點之後,外環為外偏角度,內環為內偏角度,輔以水妖兒穩定的步距,這樣才能在走到火小邪位置時,大致準確地摸清該從哪裏挖。水妖兒也猜測落馬客棧的大堂,極可能是一個巨大的鐵籠子,所以最好能找準不設鐵條的門窗方位,這樣才能以兩個人之力,偷出嚴景天他們。
水家人對情報收集十分講究,繪製地圖、掌握地形都是水家必修的功課,她來到落馬客棧,在吃飯的閑餘時間已經繞著大堂走過一遍,對房屋長短、門窗位置都有了較為準確的了解。倒不是水妖兒預感到之後會發生不測,隻是水家人每到一處,若是時間充裕都會做這樣測量的工作。對於水家人來說,掌握越多的情報,不管有用沒用,都能以備不測。
水家人並不善於挖坑掘穴地底遊走,水妖兒這樣做,盡管也能成事,但在土家人眼中,則顯得有些拙劣。一般來說,在陌生的地道中尋找地麵上的垂直方位,在地麵上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有三點直線法和直角繩索法,但水妖兒和火小邪都不會用。
水妖兒用了不少時間,終於慢慢摸回火小邪所在的位置。火小邪在原地又蹦又跳,水妖兒十分奇怪,問道:“猴子,你跳什麽?”
火小邪見水妖兒終於回來,歡喜得很,說道:“你回來啦?這裏太黑了,我蹦跳一下,不會走神睡覺。”
水妖兒笑道:“這不是廢話嗎?我站在這,當然回來了!”
火小邪說道:“現在該怎麽辦?怎麽挖?”
水妖兒把雙環儀調整了一下,在牆上用手摳了一個記號,說道:“在這裏挖!如果沒錯的話,這麵土牆後麵就是大堂的窗戶方位。”
火小邪喝了一聲“好”,提著鋤頭,走過去就是一鋤,鋤頭紮進土中一指左右。這土牆能吃勁,也沒聲響,火小邪手上一使勁,就把牆上的一大塊泥土撬下。火小邪喜道:“不難挖!”全身勁都像用不完似的,把鋤頭舞得呼呼作響,不斷鋤上牆麵,片刻工夫,已經挖出一尺多深的小洞。
火小邪在地下揮汗如雨,地麵上的鄭大川已經帶著手下人從後山空手而歸。
此時日頭已沉,位於兩山環抱中的落馬客棧更是黑沉沉的如同墨缸。錢掌櫃命賈春子、賈慶子把院子中的鬆油火盆點了,把方圓百步之內照得一片通明。
鄭大川一路罵罵咧咧,帶著人趕回落馬客棧院中。
錢掌櫃一看鄭大川這個德行就知道他一無所獲,起身對鄭大川抱了抱拳,說道:“鄭兄弟辛苦了!”
趙煙槍好不容易盼到鄭大川回來,又有了靠山,趕忙倒了一碗酒,端到鄭大川麵前。
鄭大川大咧咧坐在桌邊,接過酒碗一口幹了,擦了擦嘴,罵道:“那兩個兔崽子,明明看足跡逃去了後山,卻好像鑽到地洞裏了,找不見了。”
錢掌櫃暗罵:“這個鄭大川,除了腿腳快點,腦子還是豬腦!還以為他十拿九穩才窮追不舍呢!估計是被那小媳婦和小子騙了,以為他們跑到後山去了。”
錢掌櫃說道:“如果跑到後山去了,的確不好找。不過我猜想,他們兩個人會不會還在附近?鄭大川,你覺得呢?”
鄭大川哼道:“我又沒見過這小媳婦和小子啥樣,也就是聽你描繪了一下,我哪知道他們是什麽脾性?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就是往後山跑了!”
錢掌櫃心想和鄭大川這個渾球也沒啥好說的,於是說道:“跑了也就算了,我們還是守著坑底的四個人,抓不到全部,能抓到這四個,張四爺也定會重重打賞的。”
鄭大川如同沒聽到一樣,轉頭吆喝著:“兄弟們,都休息吧!趙煙槍,你安排人,給我們把這裏看好嘍!”
眾人哄然應了,該巡視的去巡視,其他人則圍著一個火盆席地而坐。
趙煙槍安排好眾人,擠到鄭大川身邊坐下。鄭大川也不搭理趙煙槍,用手剝著花生,一粒一粒嚼著,目光遠遠地向大路方向看去。
遠處的黑暗中,漸漸有馬蹄聲從極遠的地方傳來,然後驟然而停,聽到尖銳悠長的哨子聲,鄭大川眉頭一展,騰地跳起來,也從口袋中摸出一根細長的鐵管,放在嘴邊吹響——嘀、嘀、嘀……這聲音尖銳,刺得人耳膜生痛。趙煙槍他們明白怎麽回事,都站起身來,彼此臉上非常興奮。
錢掌櫃微微皺眉,打量著鄭大川,賈春子和賈慶子湊過來,看著錢掌櫃不明所以。錢掌櫃衝他們使了個眼色,並不說話。
遠處有一樣的哨子聲音回複了幾聲,隨即又聽見馬蹄聲響起。
鄭大川收了哨子,輕聲哼道:“六行道的人終於回來了!”
馬蹄翻滾,揚起層層灰塵,七八匹快馬卷著寒風,齊齊衝入院內,人叫馬嘶,鬧成一團。
這群人中打頭的一人從馬上跳下,迎著鄭大川跑過來,一看此人的動作,就知道他身手極好。此人長相普通,就是精瘦,穿著打扮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他來到鄭大川麵前,低頭抱拳,報道:“鄭老大,六行道來報!一路順風,把信都傳到了!”鄭大川喝了聲好:“六行道,辦得好!”原來此人就叫作“六行道”。
六行道一抬頭,看見落馬客棧前方空無一物,房子都不翼而飛,神色大驚,叫道:“鄭老大,這是怎麽回事?房子呢?”
趙煙槍似乎對六行道十分敬畏,正一臉笑容地想上前說話,被鄭大川一把攔住。
鄭大川貼近六行道的耳邊,低聲道:“把槍都準備好,你明白?”
六行道微微一愣,馬上點頭說道:“是。”轉身退回隊伍中。
六行道的人都下了馬,指著前方空無一物的落馬客棧空地,無不驚訝萬分。鄭大川的手下過來牽馬,都是神色凝重,並不多說。
六行道轉身回到人群中,使了個手勢,重重拍了拍前麵幾個人的肩膀,那幾個人都是微微一愣,隨即平靜下來,心裏有數。六行道走到自己的馬邊,從挎囊中摸出個布包,突然轉身叫道:“鄭老大,接著。”甩手就擲過來。
鄭大川上前兩步,哢的一下伸手接住,雙手一揭布包,手上頓時多了兩把短槍。
鄭大川哈哈大笑,把槍口一轉,指向錢掌櫃,喝道:“錢老賊,還我兄弟的命來!”
連聲作響後,六行道的人都從背後抽出長槍拉上槍栓,槍口統統指向錢掌櫃等人。六行道手中也持著一把短槍,指著錢掌櫃他們,緩步走到鄭大川身邊。
鄭大川高聲讚道:“六行道,辦得漂亮!不愧是我的左膀右臂!”
六行道微微點頭,也不說話,神情專注地用槍指著錢掌櫃他們。
錢掌櫃麵若凝霜,緩緩站起,賈慶子和賈春子也跑到錢掌櫃身邊。
錢掌櫃沉聲道:“鄭大川,你這是什麽意思?”
鄭大川冷哼道:“你說我啥意思?老子不要七成,老子要全部賞錢。”
賈慶子嗷嗷大叫,從腰間抽出菜刀,鏘鏘互相敲擊,看那架勢隨時都要衝上前。
鄭大川罵道:“錢老賊,讓你的狗崽子老實點,想試試老子的子彈夠不夠快?”
錢掌櫃捏住賈慶子的手腕,衝鄭大川喝道:“鄭大川,你還懂不懂江湖規矩?你之前說的話都是放屁嗎?”
鄭大川罵道:“什麽狗屁江湖規矩,少他媽的拿十年前的江湖規矩說事!現在這個年頭,誰槍杆子硬誰就是大爺!槍杆子,明白嗎?就是老子手中這十連發。老子說過的你能信?隻怪你腦子裏都是土疙瘩。”
錢掌櫃說道:“鄭大川,你要賞錢,全部給你就是!我潛地鼠也不稀罕那幾千個大洋,但人是我抓到的,這個道理你總該講的吧!我隻不過想張四爺記著我這個功勞,還我一個自由身!鄭大川,你放下槍,我可以給你立個字據,憑字據說話,張四爺並不會管我們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
鄭大川笑道:“錢老賊,少他媽的給我玩花樣,我饒你一條命可以,但是我要把你們綁起來,一直等到張四爺來,要不我也怕你玩什麽鬼花樣!”
錢掌櫃說:“鄭大川,你這又何必!”
鄭大川叫道:“錢老賊,你如果不綁呢,我們立即開槍,把你們打出十幾個窟窿!如果你綁呢,還有機會活命。你賭哪個?”
錢掌櫃猶豫不已,鄭大川繼續吆喝:“錢老賊,老子數十下,快快做出決定!一,二,三……”
眼看著鄭大川就要數到十,錢掌櫃慘聲叫道:“好!我就賭後者!丟繩子過來,我們自己把自己綁上。”
鄭大川哈哈大笑:“好!算你這老磕巴腦子清楚。”鄭大川又衝趙煙槍高叫,“趙煙槍,丟兩卷繩子過去,讓他們自己把自己綁上。”
趙煙槍連忙應了,跑去一邊的馬背上取繩索。
錢掌櫃一口鋼牙都要咬碎,心中一橫,頭也不動一下地對賈慶子說道:“賈慶子,你怕死嗎?”
賈慶子眼睛睜圓,說道:“不怕!”
錢掌櫃說道:“好,你聽著……”錢掌櫃對賈慶子慢慢說話,賈慶子連連點頭。
鄭大川聽不見錢掌櫃和賈慶子說些什麽,以為他們在商量怎麽綁起自己,心中得意,罵道:“趙煙槍,快點。”
趙煙槍提了繩索,快步上前,把繩索丟在錢掌櫃腳邊,低聲衝錢掌櫃說了句:“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就趕忙退開。
賈慶子一低頭把繩索撿起,往自己身上一搭,錢掌櫃和賈春子退到賈慶子身後,看樣子賈慶子要先綁自己。豈知賈慶子突然眼睛一瞪,驚天動地大叫一聲:“捆你祖宗!”一把將一大股繩索向鄭大川這邊擲出,腳下移動,雙手菜刀舞動得和車輪一樣,沒有向鄭大川他們撲上來,而是向後方火盆處快步退去。錢掌櫃他們三個人,一直和鄭大川他們一夥以桌子為界,左右分開。鄭大川他們發動起來,六行道的人持槍在前,其他沒有槍的都見識過賈春子的厲害,並沒有立即合圍過去,僅是持刀躲在六行道等人身後,這也倒給了錢掌櫃他們一條退路。
鄭大川大驚,邊追邊罵道:“開槍!開槍!”
槍聲頓起,砰砰砰連響,有幾顆子彈讓賈慶子的雙刀**開,叮當作響,但大多數還是打入賈慶子寬大的身軀裏。錢掌櫃和賈春子躲在賈慶子這肉盾後,隨著賈慶子的步子向後退去。
賈春子在賈慶子身後哭喊:“哥!別死啊!”
賈慶子仍然高聲大吼:“死不了!”
鄭大川他們一輪槍過,見賈慶子還沒有跌倒,渾身浴血地擋著錢掌櫃和賈春子後退,如同凶神下凡一樣,驚得持槍的手都微微顫抖。鄭大川撕心裂肺繼續大叫:“繼續開槍!打死他!”
眾人回過神來,都朝著錢掌櫃的方向追去,又是一輪射擊。這次槍槍都打在賈慶子身上,賈慶子猛然一頓,停下腳步,噴出滿口鮮血,哈哈大笑兩聲,頭一低,雙手一垂,竟如鐵塔一樣站著死了,卻已經掩護著錢掌櫃和賈春子退到火盆旁邊。
賈春子大叫一聲:“哥啊!”一腳上去,把火盆踹上半空,滿盆的鬆油在天空中灑出一片火雨,阻得鄭大川他們腳步一滯。錢掌櫃和賈春子趁著他們一滯的工夫,已經向馬廄跑去。鄭大川他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跳過地上的火點,再次死命往前衝,邊跑邊胡亂放槍。
錢掌櫃和賈春子飛一樣跑到馬棚邊,錢掌櫃一腳把飲水槽踹翻,下麵現出一個地洞入口,錢掌櫃一躍而入。賈春子回頭又叫了聲:“哥啊!”腳步上緩了緩,一顆子彈打來,正中他的小腿,賈春子“哎呀”一聲,翻倒在地,勉強一個翻滾滾到洞口。賈春子身材巨大,肩膀卡在翻倒的飲水槽底部,竟一下子鑽不進去。
鄭大川他們趕上來,七八個人將賈春子按牢,擰住手腳,把他從洞口拖了出來,立即綁了個結實。
賈春子坐在地上撒潑一般放聲大哭大叫:“哥啊,你死得慘啊!我也不想活了啊!”
六行道舉槍上前,對著賈春子的腦門,罵道:“再號我一槍崩了你!”
賈春子根本不管,仍舊大哭大鬧。鄭大川把六行道拉住,說道:“錢老賊跑了,先留這傻大個一個活口,說不定有用!來人啊,把他嘴巴塞上!”六行道十分聽話,將槍收起,其餘人則上前用破布把賈春子的嘴巴塞緊。
鄭大川走到洞口,趙煙槍正在向裏麵張望,趕忙稟告鄭大川:“鄭老大,這個洞可深啊!咱們要不要下去追?”
鄭大川皺了皺眉:“不要追了!這個地洞,我們下去恐怕凶多吉少。哼哼,好你個潛地鼠,竟能用這個法子逃脫。”鄭大川衝眾人喊道,“來人啊,把這個老鼠洞灌滿柴火,點著了!熏死地底的老賊頭!”
嘍囉們齊聲喝了,七手八腳搬來雜草幹柴,塞入洞中,用鬆油淋了個透,一把火騰騰而起。
六行道看著火光,微微一鞠,問道:“鄭老大,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咱們怎麽與錢老頭和他的兩個夥計幹仗?落馬客棧又怎麽消失了?”
鄭大川領著六行道走開,趙煙槍緊跟在身後,其他人對賈春子連打帶踹,拖著他,也跟了上來。
眾人走過賈慶子身邊,賈慶子仍然站在原地不倒,鄭大川側頭看了看,哼道:“你真是條漢子,老子佩服你!來人啊,把他拖走,挖個深坑埋了。”鄭大川說完,在賈慶子後背狠狠一拍,賈慶子如山一樣的身軀才轟然倒地。
嚴景天他們四個人,靜靜坐在下麵,屏息靜氣,洞察著四周的一切。聽到坑外馬蹄聲陣陣,片刻之後又槍聲大作,吼聲如雷,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嚴景天站起身,抬頭看天,從屋頂破洞中能看到火光閃爍,片刻之後又安靜下來,濃煙升騰。
嚴景天疑道:“怎麽回事?”
嚴守震也湊過來,抬頭望了望,說道:“怎麽鬧起來了?莫非是張四的人馬到了,和他們起了衝突?”
嚴景天說道:“我看不像。”
嚴守震哼道:“嚴堂主,咱們要不趁亂也作為一下?”
嚴景天說道:“不妥!咱們還是以靜製動。”
嚴守震歎了口氣,說道:“等啊等啊,真要等到天亮讓張四那家夥抓我們出來嗎?”嚴守震十分不悅,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嚴景天再次觀察了一番,坑頂上的確已經沒有了動靜,皺了皺眉,坐了下來。
嚴景天沉下心,微微感覺地麵震動,餘光看著房後的窗戶,心中念道:“還好,這窗口牆後深處的挖掘沒有停下,真的是火小邪和水妖兒在地底想挖通過來?”
嚴景天環視了一下嚴守震、嚴守仁、嚴守義,又想道:“牆後有人挖掘的事情,還是不要告訴他們,不然以嚴守震的性子,沒準又要胡來。”
嚴景天不愧是火家高手,五感強過嚴守震他們三倍,火小邪第一鋤頭鋤下的時候,嚴景天就已經微微察覺到了洞壁震動。嚴景天無法猜測到怎麽回事,也就一直不動聲色,暗暗感知,逐漸確定了就在窗戶一帶的洞壁深處,確實有人在用鋤頭之類的工具挖掘。鄭大川和錢掌櫃在坑外火拚之時,這挖掘隻是停止了一小會兒,便又重新開始,看來並未受到外界的影響。
嚴景天靜坐片刻,坑頂有人衝下麵高喊:“嚴家的幾位兄弟!還好嗎?回話!”
嚴景天分辨得出這是趙煙槍的聲音,抬頭答道:“上麵的兄弟,我們還好!”
趙煙槍趴在坑邊向下喊道:“嚴兄弟,天黑了,不方便看到你們!你們都坐過來一些,坐到屋頂的破洞下,正中間那個最大的破洞,死人旁邊的那個!嚴兄弟,動作快點,要是慢了,我一失手讓火把掉下去了,各位性命難保啊!”隨著趙煙槍的叫喊,十餘支火把在坑邊點燃,照得洞內一片通明。
嚴景天喊道:“上麵的兄弟還不信我們嗎?”
趙煙槍不耐煩地喊道:“嚴兄弟,好話不說二遍,快點,都坐過來,讓我能看到你們四個。”
嚴景天緊緊閉了一下眼睛,胸中也是惡氣翻滾。
嚴景天咬了咬牙,站起身走到破洞下,踢開地上的瓦礫,坐了下來。嚴守震嘴上不停地低聲咒罵,和嚴守仁一起扶著嚴守義坐到嚴景天身邊。
趙煙槍喊道:“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幾位嚴家兄弟,我們上麵時時刻刻有人盯著,你們萬萬不要打什麽鬼主意!好好坐著別動,不要離開!”
嚴景天沒有答話。
趙煙槍嘿嘿笑了聲,從地上爬起,跑回鄭大川身邊稟告。
地道中的火小邪揮汗如雨,已經把外衣脫掉,隻穿著一個短褂,光著膀子奮力挖掘。水妖兒在旁邊看著,也幫不上手,隻是聚精會神地看著火小邪幹活。火小邪幹起活來,神情異常專注,每一鋤下去,都微微抿嘴,那張十六七歲俊朗的臉上,倒顯出許多成年人的剛毅。水妖兒舉著油燈,看著火小邪額頭上密布的汗珠流下,被燈光照著,在臉上劃出一道道閃耀著光芒的銀線,而火小邪的眼睛,也如同暗夜中的兩顆明珠一般,炯炯生輝。水妖兒看著看著,竟有些癡了,眼波不停流轉,或羞或讚或喜或悲,似有無數心思湧上心頭。
火小邪專心挖牆,也沒注意水妖兒到底什麽表情。地道中隻聽見火小邪的重重喘氣和挖掘泥土的沉悶聲音。
火小邪和水妖兒所在之處極為隔音,有漫長的地道擋著,又深處地下,裏麵的聲音傳不到外麵,外界的聲音也傳不進來。可在鄭大川他們七八杆槍齊射的時候,火小邪還是微微一滯,停下手中的活,側耳用心聽了一下,並問了問水妖兒是否聽見槍響。水妖兒說沒有聽到,火小邪才放下心來,搖了搖頭自我解嘲了一番,繼續挖掘。
豈不知,火小邪十六七歲就會拿盤兒,這可是讓東北大盜黑三鞭都驚訝不已的天賦,而這拿盤兒最為考驗聽力,細微的撞擊之聲都必須聽得如同金玉脆響,差不得分毫。所以火小邪的聽覺其實比水妖兒更好,隻是火小邪迷信水妖兒本事比他大,處處比他強,水妖兒說沒聽到,火小邪就估計自己耳鳴聽錯了。
火小邪這一挖,又是近一個時辰,牆上的洞已經挖了有三四尺深淺,但還見不到盡頭。火小邪筋疲力盡,默默坐下來休息。水妖兒看他直咽口水,知道他渴得厲害,問道:“猴子,渴了嗎?我出去給你找些水來吧。”
火小邪連忙一揮手,喘著粗氣說道:“別去了!不礙事,我這個人耐得住渴,以前我在奉天城,偷店鋪裏的東西被人抓了,關了三天三夜,一滴水也不讓喝,以為能渴死我,我也沒啥事,照樣生龍活虎的,還讓我跑了!”
火小邪喘道:“那是,那是,你一個人上去太危險。我也不逞能,我是渴了,但還能支撐,沒準再挖一尺就通了,所以,現在你不要上去了,我能行,能行的。”
水妖兒聽了火小邪的話,微微一笑,眼波飛揚,趕忙略略一低頭,不讓火小邪看到自己的目光,說道:“好吧,猴子,聽你一次,我也知道你能行,但你再幹一會兒,如果還挖不到盡頭,我必須給你弄些水來喝。”
火小邪哈哈傻笑,突然說道:“其實,我說什麽三天三夜沒水喝,確實有這件事的,也不是完全在吹牛,因為如果不方便弄到水,把我逼急了,喝尿也挺暢快。”
水妖兒罵道:“你這流氓猴子,說這麽惡心的話!趕緊閉嘴!”
火小邪抓了抓頭:“哈哈,對不住,對不住,我突然想起來了,就胡說八道,我自己掌嘴,掌嘴。”說著火小邪真的輕輕抽打自己的臉。
水妖兒急道:“算了,算了,你還當真……”
火小邪笑了笑,咽了咽口水,慢慢說道:“有時候覺得,要是這世界上容不下我了,再也沒有我能立足之地,就找個僻靜的地方,像這個地道裏麵這樣的,抱著我心愛的小妞,那小妞也如我愛她一樣愛我,就這樣慢慢一起死了也挺好。”火小邪說者無心,但是聽者有意。水妖兒低著頭半晌不說話,側著頭不讓火小邪看到她的臉。火小邪感覺到水妖兒不對勁,趕忙說道:“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水妖兒搖了搖頭,還是不把頭轉過來,悠悠地說道:“你真是這麽想的嗎?”
火小邪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好抓了抓頭說道:“應該,應該是真的吧。”
水妖兒猛然把頭轉過來,目光犀利,牢牢盯著火小邪,咬牙切齒,聲音也變得十分尖銳:“什麽叫應該!”
火小邪嚇得一愣,更是說不出話。
水妖兒臉色一緩,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你要是休息好了,趕快幹活吧。”
火小邪趕忙應了一聲,從地上爬起,撿起鋤頭又幹了起來。
後廚地下通道裝著巨大轆轤的房中一角,緊靠著轆轤的地麵,微微顫動了一下,一把寬沿的扁平尖刀從地下刺出來,把地麵割開一個圓弧,刀子收回,地麵一下子陷下去,透出光亮,竟露出一個能容一個人鑽出的洞口。有雙手從洞口攀出來,一條瘦小的身影騰出地麵,四下望了望,才似乎鬆了口氣,站直了身子。
此人正是這個落馬客棧的主人——錢掌櫃,他用賈慶子做肉盾,好不容易逃過了鄭大川的獵殺,鑽入地洞中,賈春子卻沒下來。錢掌櫃本想在地洞口稍做停留,一則聽聽上麵的動靜,看賈春子是否活命;二則殺掉追入洞中的人。剛聽到賈春子能暫且不死,卻見洞口火光熊熊,濃煙滾滾灌入。錢掌櫃氣得七竅生煙卻無可奈何,隻好向地洞深處退去。
火小邪和水妖兒正埋頭挖洞,兩個人沉默不語,鋤頭鋤在泥巴裏,聲音不大,而錢掌櫃來得也是無聲無息,雙方相隔甚遠,一時間都沒有察覺到地底還有其他的“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