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保鏢
門開後,走入耳房的,是一個長相儒雅的中年男人。
陶成章等人迎上去,抱拳說:“久仰杜先生的大名,始終緣慳一麵,今日終於得見先生真容,幸會幸會。”
中年男人取下氈帽,抱拳回禮:“杜心五見過光複會的各位義士!”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每一字的發音,都讓人覺得擲地有聲。
聽到來人自稱是“杜心五”,胡客揚起的目光,不由停留在此人的身上。一襲灰色的長袍,個頭不算高,短發,長須,從容貌來看,年齡不算大,尤其雙眼炯炯有神,顯得精神頭十足。
杜心五這個名字,在當時早已名噪全國,杜心五本人,乃是與霍元甲齊名的武術界宗師。霍元甲是精武體育會的創始人,杜心五則是自然門的當家。杜心五少年老成,在他尚不到四十歲的人生當中,各種經曆可謂豐富多彩。他自小習武,拜入自然門,後來考過科舉,殺過大盜,當過獵手,做過鏢師,守衛過皇宮,還行刺過慈禧,隻可惜未能成功,後來在北京機緣巧合結識宋教仁,受宋教仁的影響,蹈海赴日。他考入日本東京帝國大學,學習農科,與吳玉章成為同窗,和林伯渠結為至交。他在課餘的閑暇時間裏,研究日本的柔道和空手道,不久便在日比穀公園,擊敗了日本極為著名的相撲師齋藤一郎,從此名噪東瀛,後經宋教仁的推薦,與湖南“拳王”王潤生一起,成為孫文的貼身保鏢,被革命黨人譽為“第一保鏢”。
這樣一位“大人物”造訪,也難怪光複會的骨幹級人物們會深夜守候了。
“蔡會長發來電報,說杜先生近兩日會夜訪安徽會館。”所有人坐下後,陶成章對杜心五說,“其實有什麽事,大可在電報裏言明,又何勞杜先生親自來北京跑一趟呢?”
杜心五抱了一下拳,說:“孫先生近日在謀劃一件大事,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這件事極為秘密,如果發電報,恐被清廷獲知,對孫先生和各位都將不利。”他口中的孫先生,自然就是孫文了。
陶成章問:“不知孫先生在謀劃什麽大事?”
“不瞞各位,此事我也不知。”杜心五說的是實話,“我隻知道孫先生已經派人聯絡各省各地的山堂和會黨,邀請各堂各黨的人在八月之前,趕赴日本東京,屆時有大事相商。”
“搞這麽大的陣仗,難不成要起事?”吳樾脫口而出。他是個急性子,一激動,險些從椅子裏站了起來。
陶成章搖頭說:“如果要起事,斷然不會跑到日本東京去。”
杜心五點頭說:“陶先生說的不錯。我雖然不知這件大事具體是什麽,但曾聽孫先生親口說過,此事如果做成,革命之風潮,必將一日千裏,革命之大業,亦可及身成矣!”
陶成章等人麵色震動。楊篤生驚歎道:“何事竟能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杜心五說:“興中會、華興會、科學補習所等會黨的人員,都已經提前趕赴東京。我在上海與蔡元培先生談過,蔡先生也已經答應。我此番趕來北京,是想阻止各位行刺清廷高官,以保存革命的力量,並邀請各位隨我一道,共赴日本。”
杜心五發出了邀請,楊篤生、吳樾等人,都把目光投向陶成章。陶成章是光複會的副會長,此次北上的大小事務,一概由他決斷。
陶成章沉思了一下,說:“既然蔡會長已經答應,我等又何來推辭的理由?隻不過此番北上,秘密籌劃一個多月,這時候罷手,總是心有不甘呐。”
“來日方長嘛,今日留那幾個狗官的狗命,也隻不過讓他們多苟延殘喘幾年而已。”杜心五說,“再說了,大沽口到東京的船票,我都已經為各位訂好了。”
“杜先生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陶某人若再不依從,可就顯得我太不近人情了。你們幾位呢?”陶成章問光複會的其他人,“誰如果有別的想法,盡管提出來,杜先生不是外人。”
“此次如果放棄計劃,那我這顆腦袋,就算暫時寄存在這裏啦。”一直沒有說話的陳獨秀,終於開口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說,“至於東京嘛,我就不去了,有你們去就已足夠。柏文蔚、常恒芳他們還在蕪湖等著我,既然我沒能以身赴死,那嶽王會的事,我可就不能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了。”
陶成章點頭說:“仲甫兄有嶽王會的事待辦,我們當然不能強求。其他人呢?”
吳樾思想片刻後,暗暗打定了主意,說:“如果要臨時改變計劃,那你們先走,我要回一趟保定府。我們還有兄弟守在老地方,我要通知他們才行。到時候我帶上他們,自行想辦法趕去東京與你們會合。”
“吳大哥如果回保定,那我也跟著回保定!”張榕立刻說。
“我一個人回去就行了。”吳樾的聲音不大,但語氣不容人反駁。
張榕本來還要說什麽,被吳樾瞪了一眼,隻好閉上了嘴。
杜心五說:“那也行,到時候我們會有人在東京灣碼頭做接應,接頭的暗號,吳兄弟可要記住了,那是南宋大詩人陸遊的一句詩——‘中原幹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吳樾默念一遍,點了點頭,示意已經記好。
計議已定,各人回房休息,隻等天一亮,就動身出發。
人都走後,耳房裏隻剩下吳樾、胡客和姻嬋。吳樾把房間讓給了胡客和姻嬋。他走出耳房,拉攏房門,打算去張榕的房間擠一擠,一轉身,卻發現張榕正站在夾道上。
張榕一把將吳樾拉到無人的僻靜處,壓低聲音說:“吳大哥,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你嘴上說抽身回保定府,可哪有那麽簡單!你說,你是不是想瞞著大夥兒,一個人去刺殺出洋的五大臣?”
吳樾不是善於撒謊、藏匿想法的人,麵對張榕的詰問,他無言以答。
“你和我當初拜把之時,都曾發過什麽誓?”張榕說道,“你現在想一個人去赴死,可沒那麽容易!如果你鐵了心要去,那好,算我一個!”張榕拍著胸脯。吳樾心頭登時一熱。
“也算我一個。”房角忽然轉出來一個人,卻是楊篤生。他麵帶微笑:“別忘了,炸彈在我這裏,我如果不同意,你們拿什麽東西去搞刺殺?”
彼此都是誌同道合的熱血青年,事情一說開來,三個人都是心潮澎湃。三人將手臂捉在一起,那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一起幹這番大事。三個人都沒有言語,但此時無聲勝有聲,霎時之間,彼此間的惺惺相惜之意,已在臉上表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