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頌古賢書讚東方朔

平冽、閻寬、李史漁和宋謇四位判官本屬朝廷命官,原想借助於國家重臣氣焰赫赫、炙手可熱的權勢,步步高升,扶搖直上,相繼投到安祿山麾下,及至發現自己上了賊船,一天到晚憂心忡忡,惶恐不安,徘徊踟躕,不知所措。賊船好上不好下,走,絕對走不脫,如果上書揭發,皇上受著蒙蔽,立馬就會給你扣上“誣蔑朝廷重臣”的帽子,不是就地正法,就是交給安祿山親自處置。死心塌地跟著安祿山吧,自從三皇五帝開國建朝,有幾個叛臣得到好下場的?人生如夢,造化弄人,萬般無奈,隻好聽天由命,任人穿鼻,今日有酒今日醉,莫管明日死與生。四個判官階銜都不高,平時坐在采訪處置府裏不被安祿山當回事,下到郡縣就是上差。他們在平原郡巡察了幾天,既沒有發現顏真卿有何地方違反官守,也沒有查出顏真卿有什麽不利於安祿山的言行,每天有酒有肉還有妓女陪著,日子過得如神仙一般,就打算多玩幾天,然後返回幽州向安祿山複命。

朝廷規定,各道采訪黜陟使除了糾察地方官的不軌之外,還有一個發現人才、薦賢舉能的任務。顏真卿想到鄉賢張鎬不僅是一位體恤百姓的慈善家,還是一位胸懷遠誌、匡時濟世的高才大德,在這風雨欲來天下將亂之際,他想將張鎬薦入朝廷,讓他有機會一展驥足。顏真卿擔心楊國忠不買他的賬,就想借助這四位采訪判官之力,向朝廷推薦張鎬。

這天,顏真卿帶著四位判官參觀了張鎬在安陵縣興辦的幾所義學,視察了張鎬出資修建的馬路、橋梁、義倉、醫坊諸項慈善工程,聽到不少鄉民對張鎬的頌揚之詞,然後將四人帶到臥虎寨,暗示張鎬熱情招待。四位判官在張家高高興興地玩了一天,傍晚回到郡府公館,四個人交口稱讚張鎬為高賢大德,有道君子。當時就由李史漁起草,向尚書省吏部寫了一封推薦信。四位判官簽字蓋印,顏真卿另外又向吏部侍郎韋見素單獨寫了一封舉賢信。張鎬持了顏真卿和四位河北采訪使判官的推薦信來到長安,直接將信交到韋見素手中,不久即接到告身文書,張鎬被任為門下省從八品上階左拾遺,人稱張遺公,這是後話。

顏真卿辦完了一件正事,心中高興,就取出族弟顏渾從金陵來時送給他的一包江南貢茶,讓茶博士煮了,與四位判官一同分享。大家正津津有味地品茶時,李平從驛站回來,還帶回了一劄各地寄來的信函,其中有兩封朋友的來信,一封是高適的,一封是岑參的。

平原郡蓨縣人高適入仕之後,在封丘縣尉任上幹了一屆,回到長安。在京期間與岑參、杜甫、薛據、儲光羲經常來往切磋詩藝,一首《燕歌行》轟動天下,名滿九州。天寶十一載十二月,河西節度使哥舒翰奉詔入京,聘請高適為左驍衛兵曹參軍充節度府掌書記,簡稱掌記,八品。負責向朝廷起草奏章,擬訂行軍號令,兼理將校的功過和升黜。高適雖然受到哥舒翰的器重,但畢竟身在遙遠的邊陲,每日麵對茫茫大漠和崇山峻嶺,心中不免有點惆悵和迷惘。他在邊關得知好友顏真卿出任其家鄉平原郡太守,卓有政績並受到朝廷百官稱頌,揮筆寫了一首五言歌行《奉寄平原郡顏太守·並序》。序及詩曰:

初,顏公任蘭台郎,與餘有周旋之分,而於詞賦特為深知。洎[1]擢在憲司,而仆寓於梁宋[2]。今南海太守張公之牧梁[3]也,亦謬以仆為才,遂奏所製詩集於明主,而顏公又作四言詩數百字並序。張公吹噓之美,兼述小人狂簡之盛,遍呈當代群英。餘終不才,無以為用,龍鍾蹭蹬[4],適負知己。夫意所感,乃形於言,凡廿韻。

皇皇平原守,駟馬出關東。銀印垂腰下,天書在篋中。

自承到官後,高枕揚清風。豪富已低首,逋[5]逃不力農。

始餘梁宋間,甘與麋鹿同。散發對浮雲,浩歌對釣翁。

如何顧疵賤,遂肯偕窮通[6]。耿介出憲司[7],慨然見群公。

賦詩感知己,獨立爭遇蒙[8]。金石誰不仰,波瀾殊未窮。

微軀枉多價,朽木慚良工。上將[9]拓邊西,薄才忝從戎。

豈論濟代[10]心,願效匹夫[11]雄。驊騮滿長皂[12],弱翮[13]依凋籠[14]。

行軍動若飛,旋旆信嚴終。履陪投醪[15]醉,竊賀銘山功[16]。

雖無汗馬勞,且喜沙塞[17]空。去去勿複道,所思積深衷。

一為天涯客,三見南飛鴻。應念蕭關[18]外,飄搖隨轉蓬[19]。

高適此詩首先歌頌了顏真卿治理平原的功績,接而回憶顏真卿在他微賤之時大義凜然為他的詩集寫詩作序,並向長安名流大力推介。後邊寫他從軍到了河西,靖邊衛國,東征西戰,轉眼已經三年,雖無大功也有汗馬之勞,希望朋友之間不要忘懷。

顏真卿將高適的詩作遞給四位判官互相傳閱,李平已經打開了岑參的信函,遞到顏真卿手上。

今年三月,安西四鎮節度使封常青入朝晉見皇上,加官權知北庭都護,表請善寫邊塞風光的著名詩人岑參為大理評事、攝監察禦史,充安西、北庭節度判官,佐理節度府事務。四月,岑參告別了好友杜甫,起程遠行。夏天到達北庭,秋初又到輪台。九月隨封常青出師西征,討伐勾連吐蕃東侵的播山蠻夷部落。岑參二次出塞,精神振奮,豪情滿懷,揮筆寫了一首七言歌行《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鼓舞士氣,以壯行色。詩曰:

君不見走馬川,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匈奴草黃馬正肥,金山西見煙塵飛,漢家大將西出師。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麵如割。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詩成之後,西征健兒將之視為一首靖邊平亂、保衛疆土的愛國樂章,一首雄壯豪邁的行軍曲,一邊進軍,一邊高唱,英勇無畏,連戰連捷。班師回營之後,《走馬川行》成為西征軍歌,傳遍了西域大地的各鎮軍營。岑參心情激動,一連抄了數紙分寄給杜甫、高適和顏真卿諸友。顏真卿深為岑參那一腔熾熱奔放的愛國豪情感到高興,自己看罷,又交給判官傳閱,四位判官看罷,也都受到感染。李史漁指著岑參的詩激動地說道:“看人家岑夫子,也是一位判官。他豪情滿懷,大筆如椽寫出這等大氣磅礴、千古不朽的愛國詩章,相比之下羞煞我也。”

閻寬曾在顏真卿調任長安尉後,與閻防一起當過一任醴泉縣尉,與顏真卿交厚。一到平原,就將他們此行的目的偷偷告訴了顏真卿,讓顏真卿多加提防。閻寬本就不愛講話,因對前途無望,心中十分鬱悶,恨恨地說道:“我們算什麽東西?充人爪牙,做人走狗,瞞上欺下,疑神疑鬼,整天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別說寫這種充滿愛國精神的豪邁詩篇了,我看什麽詩也寫不出來。”

李史漁調侃道:“寫不出愛國詩沒關係,悲憤詩寫好了也能傳世,隻莫寫叛國詩就行。”

顏真卿旁敲側擊,對四位判官告誡道:“從岑夫子和高適二人的詩中可以看出,大唐健兒的英勇無畏和國朝將士的愛國熱忱,都表現出一個心願,國家一統,天下太平。當前雖然朝綱不振,國是日非,但國家仍然是金城千裏,鐵山四麵。若有人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違背民心,謀逆叛亂,必然會被時代的車輪碾為齏粉。”

顏真卿與四位判官正在說話,一個門吏帶著一個小道士來見太守。小道士對著顏真卿豎掌行了一禮,雙手遞上一封請柬,轉身站到了一邊。

小道士是本郡神頭鎮東方朔廟廟主東方鋤非派來送信的差使。次日是東方朔廟的廟會,東方鋤非擬於廟會期間為先人東方朔誕辰九百零八周年舉行祭祀大典,特請太守大駕光臨,主持開典儀式,同時邀請編撰《韻海鏡源》的名公儒士一同參加。

提起東方朔,在座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東方先生字曼倩,西漢平原郡厭次縣神頭鎮人,漢武帝時任朝廷太中大夫、給事中。東方朔知識淵博,性格詼諧、滑稽,經常侍從武帝劉徹,應對敏捷,諧變迭出,滑稽無窮。常於諧笑之中,針對國家大事、朝廷弊端直言切諫,揭發奸臣惡行,言百官所不敢言。東方朔於公餘創作詩文辭賦,如《神異誌》《海內十洲記》流傳於世。《漢書·藝文誌》載有華章二十篇。漢書本傳載《答客難》一篇,受到後人推重。東方朔的許多名言,如“不偏不黨,王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成為格言警句為後人傳頌。漢武帝太始四年,東方朔去世之後,老百姓將他視為神聖,建廟供奉。神頭鎮東方朔廟為先生陵寢,至天寶十三載,已有八百多年曆史,神頭鎮改屬安德縣,三千鎮民皆為東方朔後裔。廟會期間,人山人海,百貨雲集,五行八作,十分熱鬧。東方朔是平原郡人的驕傲,凡是路過平原郡的文人墨客,無不樂意到東方朔廟一瞻先賢神容,燒兩紮紙,供三炷香,叩頭禮拜,題詩留念。

現任廟主東方鋤非不但是本地人望,還是一位國朝名宿。天寶初,皇帝李隆基百無聊賴,滿天下求取長生不老之術。聽說東方鋤非根據先人東方朔的《海內十洲記》到過神仙們居住的三壺山,就將東方鋤非召進長安,住在大明宮望仙台。東方鋤非飽讀先人遺著和天下聖賢之書,參透了世界和人生,是位人稱“真人”的明哲,從來不作子虛、烏有、亡是公,也不說無根虛語,不做無妄之事。他沒有東方朔的詼諧和機敏,也不想胡說八道,就給皇上寫了“粗茶淡飯、清心寡欲”八字秘訣,揚長而去,因此名聲大震。顏真卿不能駁了東方鋤非的麵子,於是讓李平賞了小道士二十文腳錢,答應次日應邀赴會。

李史漁聽到“神頭鎮”三字,抱拳對顏真卿一揖,喜道:“範陽節度府孔目官嚴莊是本地人氏,我聽他說,神頭鎮出產一種叫‘紅露’的醇酒,色如琥珀,味道醇正,香氣撲鼻,健身長壽,被百姓稱作‘仙人醉’。若蒙府君不棄,卑職願隨府君同往,品品神頭鎮‘仙人醉’的滋味。”

平冽、宋謇、閻寬三人都曾聞“仙人醉”的大名,起身對顏真卿抱拳一揖,一齊求道:“我等也願隨府君前往。”

神頭鎮在平原郡府城東北二十裏處。次日上午,顏真卿讓沈盈、盧逖兩個郡尉先行趕到神頭鎮通報東方鋤非,然後帶著四位河北采訪處置府判官和編撰《韻海鏡源》的顏曜卿、蕭晉用等,一行數十人,興致勃勃地縱馬加鞭,逐電追風,不幾刻工夫就到了神頭鎮東方朔廟的山門之外。廟主東方鋤非以及神頭鎮的鎮長、裏正、鄉紳和鄉學先生一齊上前歡迎太守、判官和諸位儒士名流。

東方朔廟原為官廟,後來移交東方家族管理。前院為祀殿,後院為陵寢。五間正殿為綠瓦朱甍,飛簷鬥拱,內敬東方朔塑像一尊,高大的山牆上彩繪東方朔事跡巨畫兩壁。整個廟內鬆柏蒼鬱,古木森森。神道旁邊的兩列石碑龜趺龍首,莊嚴肅穆,雕刻也十分精美。雖然時至寒冬,廟會依然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熙來攘往,異常熱鬧。顏真卿一行被主人引入客廳小憩之後,即開始祭祀大典。司儀請太守為典儀點上了第一炷香,宣讀了神主東方朔的功德事跡,然後由廟主率領族人向神主行三跪九叩大禮。祭祀結束之後,廟主東方鋤非在廟內客堂宴請貴客。

李史漁提到的“紅露”,是東方朔廟道士們釀製的一種藥酒。平原郡多水,一年四季濕氣嚴重,百姓多風濕痹症。東方鋤非常駕船入海,攀上海島的懸崖峭壁采集藥材,炮製成酒,為病人疏經通絡,活血化瘀,兼能祛除風邪,延年益壽。“紅露”藥味不重,且醇香可口,就有人把它當作春酒入宴待客,名傳四方。因為工藝複雜、產量不高,東方鋤非主要用於為百姓治病祛疾,不願讓客人暢飲。今天,他看了太守的麵子,才讓每人飲了兩杯品品滋味。

宴罷,廟主東方鋤非又帶領顏真卿和判官們在廟內參觀瀏覽,前院後院到處走走。東方鋤非這年已過古稀,白髯虯曲,雙目炯炯,麵色清朗,聲亮如鍾,而且走起路來輕快如風。顏真卿一邊聽他介紹東方朔的事跡和傳說,一邊打量著他。心想:這人不知修的什麽功夫,可算修煉到家了,言談舉止透著幾分仙風道骨,思想境界也不同於常人。麵對著榮華富貴和金銀財寶麵不改色、心不動搖,在至高無上的皇帝麵前不忮不求,不卑不亢,粗衣糲食,安道守常。這不就是古賢們稱頌的通曉古今、博學多聞的民間高人嗎?顏真卿還注意到,東方鋤非身後經常跟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圓圓的臉蛋,圓圓的眼,頭上結著兩個圓螺髻,兩隻明亮的眸子忽閃忽閃十分機靈。一問才知道:小姑娘叫東方子玉,是東方鋤非的孫女,子玉身後總是跟著兩頭蹦蹦跳跳的小麋鹿,與子玉形影不離,給這爺孫二人平添了幾分神秘色彩。

顏真卿正暗暗觀察東方鋤非爺孫二人,東方鋤非已將他引到一通破舊的石碑前,對著顏真卿豎掌行了一禮,說道:“太守,請您看看這塊碑。”顏真卿這才轉過來神,細細打量石碑,碑高不過一丈,寬三尺,碑文本來就字畫纖細,加之碑石斷裂,泐毀,碑麵長滿苔蘚,看不清碑上文字,唯碑額“東方先生畫讚”六個大字看得清楚。這是一塊名碑,顏真卿不由吃了一驚,急忙蹲下來,一邊摩挲,一邊感歎道:“可惜!可惜!”

東方鋤非抖動著頜下白須,對大家介紹說:“東方先生畫像,是晉代光祿大夫荀勖繪製。荀勖為河南道許昌人,青年時師從衛協學畫,有《大烈女圖》和《小烈女圖》傳世。荀勖的畫擅長線條白描,筆畫細如蛛網,線條勁挺有力,形神生動逼真。散騎常侍夏侯湛到厭次來拜謁東方先生祠廟,看到東方朔畫像,有感於先生的高風亮節,揮筆寫成《東方先生畫讚》一文,豫州刺史王戎書丹,由夏侯湛的父親——時任樂陵太守的夏侯莊出資刻碑,豎在廟內,曆經四百餘年風吹日曬,碑文已經風化腐蝕,模糊難辨。開元八年,前京兆尹韓朝宗的父親韓思複任德州刺史時,請匠人為《東方先生畫讚》重新刻石,就是這塊石碑。”東方鋤非拍拍身旁殘石,痛心地說道:“這塊石碑旋踵之間已曆三十餘年,雖然時間不長,由於石質粗劣,泐裂斷毀,碑文已不能卒讀。我聽說太守善書,一通《千福寺多寶塔碑》震動朝野。今日太守若能屈尊重書《東方先生畫讚》,東方族人幸甚!平原郡百姓幸甚!先人的在天之靈也要感激太守大恩大德。”說罷,雙腿跪地對顏真卿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顏真卿急忙攙起東方鋤非,說道:“承蒙東方廟主看得起我,我能為東方先生這位前朝的鄉賢大德書碑感到無上榮幸。再說,弘揚本郡前賢事跡,頌德揚善,宣教於民,也是本守的職責嘛!”說罷,大手一揮,喊道:“李平,筆墨侍候。”

其實,東方鋤非早就在一間廂房準備好了筆墨紙硯,並令弟子將夏侯湛的《東方先生畫讚》原文用正楷工工整整地抄在紙上張掛於壁,專候太守前來揮筆。顏真卿看時,筆是宣州精製狼毫長鋒毛錐子,墨是李白詩中寫的上黨碧鬆煙,紙是涇縣上等白皮宣,硯為三腿箕形易水綠。他抬頭看了東方鋤非一眼,說道:“看來廟主是早有準備啊!”

東方鋤非對顏真卿抱拳拱了一揖,戲道:“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這時,東方鋤非的孫女東方子玉在院中突然叫了一聲:“下雪了!”顏真卿抬頭看時,天上真的飄飄灑灑落起了雪花。顏真卿道了一聲:“好,寫字之前我得活動一下手腳。”說罷來到廟院,迎著雪花深深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然後脫下長袍,不緊不慢地打了一套拳,感到手腳筋骨還沒舒展開來,他就到一棵樹前,向上一躥,雙手抓住一根枝杈,做起了引體向上活動。他一邊屈臂向上引體,一邊口中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一氣做了二百多個引體動作。四位判官和圍觀者都大吃一驚,想不到太守的臂力竟如此之大,幾十個人隨著他的動作,也一齊喊了起來:“二百零一、二百零二、二百零三……”一直喊到三百,顏真卿猛地鬆手落地,麵不改色,口不喘氣,輕輕甩了甩雙臂,搓了搓十指,隻覺得渾身上下血脈通暢,筋骨舒展,神清氣爽,精神勃發,便回到廂房寫了起來。顏真卿弓身懸腕,揮筆寫出碑額“漢太中大夫東方先生畫讚碑”十二個勁健的篆書大字,在墨池蘸了下墨汁,輕輕一潷,接著揮筆暢書。字寫得順手,心中得意,邊寫邊念出了聲:

……先生瑰瑋博達,思周變通,以為濁世不可以富貴也,故薄遊以取位;苟出不可以直道也,故頡頑以傲世;傲世不可以垂訓也,故正諫以明節;明節不可以久安也,故詼諧以取容。潔其道而穢其跡,清其質而濁其文,弛張而不為邪,進退而不離群。若乃遠心曠度,贍智宏材,倜儻博物,觸類多能,舍變以明筭,幽讚以知來。自三墳、五典、八索、九丘、陰陽圖緯之學,百家眾流之論……

顏真卿寫到此,擱筆飲了口茶水,活動了下雙腕,閉目凝思,心想:“我性耿介,隻知正諫明節,因此不能久安。但是,讓我穢跡、濁文,詼諧取容,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到。先生之道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學的啊!”想到此,不由喟然長歎一聲,接著又提筆寫道:

……出不休顯,賤不憂戚,戲萬乘若僚友,視儔列如草芥,雄節邁倫,高氣蓋世,可謂拔乎其萃、遊方之外者也。談者又以先生噓吸衝和,吐故納新,蟬脫龍變,棄世登仙,神交造化,靈為星辰……

顏真卿立在案前,手握長鋒毛錐,提肘懸腕中鋒行筆,一氣寫完《東方先生畫像讚》六百多字,擱筆笑道:“請諸位批評指正。”遂退到一旁,找了把圈椅坐了下去。

廟主東方鋤非對顏真卿躬身豎掌行了一禮,感激地說道:“多謝太守惠賜墨寶。”就對孫女喊道:“子玉,快給太守上茶。”

東方子玉脆脆地應了一聲,從爐子上提起茶壺沏了一碗茶水放在顏真卿麵前,然後又將一盆燒得紅通通的炭火端到顏真卿身旁。小丫頭年齡不大,卻顯得十分沉穩,動作麻利,眼中閃出道道靈光。顏真卿覺得這小女子很有幾分非凡之處。

跟隨顏真卿一道來的四位判官和文友們一下都圍到了桌子四周,這個誇:“顏公這筆字好啊,筆墨酣暢,字畫遒勁,氣韻生動,神采煥發。”那個讚:“不錯,這一筆一畫,字字端莊穩健,渾厚沉雄,法度謹嚴,氣勢恢宏,真可謂當代第一楷書大家。”

李史漁比他的同僚內行,說道:“顏公的字比之前幾年越發老辣成熟了。字體平整峻峭,筆畫肥瘦適中,起轉方筆開張,撇捺筆圓而勁挺。不使巧,不求媚,善守其拙,獨為其雄,字間櫛比而不失清遠,剛勁之中又彰顯著靈動,好似是赳赳壯士挺胸昂首,猶如那巍巍泰山聳立於齊魯大地。一筆一畫,絲毫沒有媚姿俗態,行行列列充滿了廟堂的威嚴和凜然正氣。這種書風,既不同於晉代的二王,也有別於國初的幾位書法前賢,顏府公當代大家也,獨創了千古不朽的一代書風。”

大家哈哈大笑不止,平冽道:“李判官,你一個人把話都說盡了,還讓我們說什麽?”

李史漁蹺起大拇指,衝著自己的鼻子一指,說道:“我是什麽人?我乃顏府公的同年啊!知顏公者,同年李史漁也!”

說到“不朽”,文人都想不朽,雖說是虛名,也能夠光宗耀祖。平冽將李史漁拉到旁邊,低聲說道:“李判官,你既為府公同年,求求府公,能否作個小序,將我等的名字掛在讚尾?”

李史漁譏諷道:“你這不是狗尾續貂嗎?”

平冽笑道:“叨光,叨光。”

李史漁怕顏真卿不給他麵子,看了一眼前淄川司馬顏曜卿。顏曜卿在顏真卿同輩的從兄弟中排行老三,排行十三的顏真卿叫他三哥,對顏真卿來說,在座諸公,唯他麵子最大。李史漁就將平冽的意思悄悄告訴了顏曜卿。顏曜卿在從弟麵前肆無忌憚,哈哈一笑,說道:“寫序記盛是件好事嘛,諸公的大名都可以寫進序言,勒之於石,傳之千古。十三郎舉手之勞,何樂而不為?隻是……”顏曜卿看了眼東方鋤非,又道:“我聽說廟主早已備好了碑石,現在讚文已經六百多字,再加序文,不知能否上石?”

東方鋤非笑道:“無妨,我再買一塊碑石好了。”

平原長史蕭晉用說道:“樹一塊碑,連碑帶座二千多斤,從泰山運到平原三百餘裏,其間還要橫渡黃河,很不容易啊!”

顏真卿明白了大家的意思,到院內看了下備好的碑石,說道:“為前賢樹碑立傳、歌功頌德是件好事,諸公今日興致勃勃地一同到神頭鎮來拜謁東方先生,也是本郡的一次盛舉。大家既然有此緣分,我不能拂了諸公的心意。序文要寫,碑也不必再置了,就將序文刻在碑陰好了。序文本為正文的說明文字,附於讚後,主從一體,名正言順。”說罷,揮翰作序。他先寫了“有漢東方先生畫讚碑陰之記”十二字隸書題目,接著寫道:“唐平原太守琅邪顏真卿撰並書及題額東方先生畫讚者,晉散騎常侍夏侯湛之所作也……”顏真卿在序文中介紹了他寫讚碑的緣由之後,即將平冽、閻寬、李史漁、宋謇四位河北采訪使判官和顏曜卿、蕭晉用等九位編撰《韻海鏡源》諸公的名字一一書於序言之中。判官和儒士們都為自己的名字能夠鐫刻於石而得意揚揚,興高采烈。正在這時,忽聽東方子玉在院裏喊道:“爺爺,快來看哪,梅花開了!”東方鋤非就邀顏太守到院裏賞梅。大家跟著太守來到廟院,隻見大花壇上十幾株冰肌玉骨一般的蠟梅迎著漫天飛舞的雪花吐蕊綻放,東方朔廟滿院飄溢著濃鬱的芳香。

次日上午,天上仍然飄飄灑灑地下著大雪,雪花覆蓋了大地,田野白茫茫一片,房簷上垂著條條冰淩。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四位河北道采訪判官完成了東平王安祿山交給他們的任務,急於回家過年。這天上午備好了坐騎,集合了二十名騎從,正在府衙二堂與顏太守話別,錄事參軍李擇交向太守報告說:“昨天在城內抓到兩夥踩點的海盜探子,他們四處打聽平原郡情況,被抓進了大牢。他們大喊大叫,說是要見河北道采訪府的平判官。”平冽聞言,頓時嚇得麵色蒼白,驚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交的人中誰下海做了海盜,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我不認識海盜啊!”

顏真卿大喝一聲:“帶上來!”

很快,八個五花大綁的人被一隊持刀捕快和鄉兵押著推到了府衙二堂。被押的人看到四位判官老遠就叫:“平判官,李判官,快救我們啊!”

平冽、閻寬、李史漁和宋謇四位判官瞪大眼睛一看,不由大吃一驚,這些人哪裏是海盜,原來是範陽節度府謀士嚴莊的心腹爪牙段子光將軍和安祿山的寶貝女兒安寧馨兒,其他六人是這二人的武從。平冽指著段子光和安寧馨兒笑道:“看看你們這幾個人的熊樣子,打扮得不倫不類,若不認識,誰都會把你們當成江洋大盜。”

原來,狡猾詭詐的安祿山為了弄清平原太守顏真卿是否在做對他謀逆不利的事,一邊派出四位河北采訪府判官公開調查平原郡情況,一邊又令他的高參嚴莊派心腹段子光潛入平原,偷偷打探平原郡情況。天冷,段子光一夥五人身穿皮袍,頭戴皮帽,腳蹬筒子靴,腰上還圍了豹子皮,帶著弓弩和樸刀,一個個包得嚴嚴實實,就像海盜一樣。剛要出發,就被安祿山的私生女兒安寧馨兒攔住了。

安祿山年輕時曾與手下馬弁孫孝哲的母親私通。孫母為回紇人,姿色迷人,二人私生一女,小名丫丫。天寶六載,丫丫十二歲時,安祿山帶她入宮,楊貴妃看到丫丫身材苗條,皮膚白皙,明眸皓齒,天生麗質,脫口叫了一聲:“好一個寧馨兒。”頭腦機敏的安祿山遂命丫丫跪地叩頭,感謝貴妃娘娘賜名之恩。從此,安祿山的這個混血私生女大名安寧馨兒,漢人簡稱安寧或馨兒,安寧馨兒喜著胡服男裝,常出入於安祿山的軍帳。胡將見她則昵稱寧哥兒,長大後又因為她太狐媚**,許多人背後就叫她寧狐兒。

安寧馨兒本來住在京城親仁坊皇帝賞賜給安祿山的豪宅之中,負責打探後宮動靜及朝廷百官情況。十三載冬,宰相楊國忠數言安祿山心存異誌,密令京兆府派人監視親仁坊安宅,布置捕快跟蹤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及其駐京中郎將劉駱穀和細作李超。機警的安寧馨兒怕遭不測,帶了兩個女從悄悄溜出長安逃回範陽。這天,安寧聽說段子光帶人到平原郡打探情報,就帶著兩個女從攔了段子光要求同去。安寧和她的女從本來就長得妖冶媚人,又都一身的胡袍、胡帽、胡靴、胡披風,腰中還掛著胡刀,安寧的長袍外邊還罩了一件銀鼠紫貂小裘襖。平原郡的黎民百姓哪裏見過這等豪奢打扮,看到他們騎著高頭大馬,賊頭賊腦地東問西問,還出錢打聽太守和郡吏們的動靜,其行蹤早就有人報告了官府,被李擇交派人跟蹤著他們,趁其不備,將其抓獲。

平冽估計段子光和安寧都是奉命來平原打探情況的,但又不敢明說,就將二人拉到顏真卿麵前介紹說:“府公,誤會了。這位是段子光,東平王的高參嚴莊手下的管事。這位是安寧,東平王殿下的掌上明珠啊!二人一定是外出打獵,迷了路跑到平原來了。”回頭對段子光和安寧說道:“還不快快跪下見過顏府公。”

段子光左腿落地打了個胡跪,說道:“正是,打獵迷了路,來到平原,被鄉丁當作海盜抓了,請顏府公高抬貴手,開釋弟兄們。”

安寧不跪,抬腿朝段子光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對著顏真卿傲慢地說道:“顏府君,本千金在皇上麵前也不曾跪過,難道讓我跪你不成?何況,我身上還綁著繩子呢!”

顏真卿看了安寧一眼,心中就納悶:那妖裏妖氣的狐媚眼,腮上邊那兩坨紅紅的高顴骨和夾在兩個顴骨之間的翹翹鼻,實在看不出有多漂亮。當年,楊貴妃初見安寧時,如果不是看著皇上的臉色故意討好安祿山,這麽個長相平平的小胡女,哪一點配得上“寧馨兒”這個詞啊!顏真卿心中冷冷一笑,心想:小不忍則亂大謀,今日且放了她。於是哈哈一笑,說道:“安千金,委屈你了。”遂令李擇交給安寧、段子光和二人的隨從鬆了綁。

這時,顏真卿突然看到段子光身後有兩個肩披黑披篷,腰纏豹子皮,頭戴胡帽,腰佩胡刀,靴筒裏還別著一把匕首的漢子,那矮矮壯壯的身材,那滿臉的橫肉,一臉絡腮胡須中間閃動著兩粒賊亮的豆豆眼。顏真卿吃了一驚,用下頜一指,說道:“喂,那兩個大胡子不是黑彪、黑豹兄弟嗎?好久未見麵了,這身打扮,是不是下海當海盜了?”

黑彪、黑豹二人擰著脖子“哼”了一聲,黑彪對顏真卿抱拳一揖,說道:“顏真卿,我二人現在是範陽節度府東平王殿下牙將,不得侮辱我們。”

顏真卿笑道:“啊,二位現在出息了,失敬,失敬!”

李史漁問道:“顏府公與黑氏兄弟認識?”

顏真卿道:“認識,天寶初,我在醴泉縣尉任上,與他二人同事。他兩位因為貪贓枉法,敲詐鄉民曾被流放範陽,沒想到被範陽節度府招降納叛了。”

段子光兩眼一豎,指著顏真卿說道:“喂!你說話注意點,東平王廣納人才,不能說是招降納叛。”

黑彪指著顏真卿惡狠狠地問道:“顏真卿,你說,城西門外校場每天有一千多人騎馬射箭,耍刀弄槍。你私招丁壯,操練兵馬,我要到東平王那裏告你心存異誌,圖謀不軌。將你傳首西市,滿門抄斬!”

顏真卿仰起頭顱哈哈大笑,說道:“黑彪,你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你小小一個牙將哪裏知道,皇上詔令天下三百六十五郡太守,明年開春之後,朝廷要舉行武選,召天下武人赴京大比,選拔武進士。本郡根據詔令,集中郡內習武之人加強訓練,然後擇優選拔貢生入京大比,難道不對嗎?三鎮節度使東平王每天聚兵操練,不也是為了明年武舉天下大比挑選人才嗎?你敢說東平王心存異誌圖謀不軌嗎?”顏真卿指著黑彪,眼一瞪,怒道:“你找死!”

黑彪嚇了一跳,急忙躲到段子光身後。段子光對顏真卿抱拳一揖,笑道:“府公息怒,他小小牙將,哪裏見過皇詔,不知者不為過嘛!”

安寧馨兒兩手叉腰站在那兒說道:“府公,你城西校場聚眾習武是為了朝廷明年武舉大比,黃河灘有兩千鄉丁每天舞刀弄棒,殺聲震天,難道也是為朝廷明年武舉選拔人才嗎?”

顏真卿看了眼安寧馨兒,笑道:“這事我曾向河北采訪府四位判官說過,本郡距黃河入海口不遠,每年都要遭到幾十次海盜襲撓,民不安生,商賈斷行,富室內遷,人心惶惶。諸位住在薊縣城內,在節度府十萬大軍的翼護之下,哪裏知道本郡百姓的疾苦啊!我身為平原郡的父母官,第一要務就是保一方平安。若不組織鄉丁習武自衛,難道讓我眼看著平原郡幾十萬百姓每天遭受江洋大盜的燒殺和搶掠不成?”

平冽對段子光和安寧馨兒拱了一揖,清清嗓子趨前說道:“此事我已查明,平原郡的確海盜猖獗,強人橫行。顏府公發動百姓修城浚河、組織鄉丁習兵練武,完全是為了剿匪自衛,保證平原百姓安居樂業。這是一位親民官為民解憂的重要舉措,也是顏府公的一大政績。我們四位采訪府判官肩負著朝廷使命,回府之後,將如實向東平王稟報,對於顏府公這種盡職盡責的行為加以表彰。”

顏真卿對平冽拱了一揖,笑道:“我顏真卿一介儒生,沒有什麽雄心壯誌。在位,努力為百姓做點實事;去職之後,平原父老能說我是一個遵理守法的循吏,卑職就非常滿足了。另外,公餘讀讀書,吟吟詩,練練字,人道我是一介儒士,不亦樂乎?東平王乃皇上寵臣,又是貴妃娘娘的義子,雄才大略,蓋世無雙,諸位在東平王麾下行走,還請多多美言,顏某不勝感激。安千金和段將軍光臨本郡,未能遠迎,請多多諒解。下次二位如有機會再來,請務必事先告知一聲,顏某一定紅氈鋪地,發萬眾夾道歡迎。”

平冽對安寧和段子光說道:“雪越下越大了,再下,道路就被封死了。我們幾個想在年前趕回薊城和家人共度除夕,你們二位是不是和我們一起回去?”

安寧馨兒哭喪著臉說:“回去,我才不願意在這鬼地方待呢!”

段子光沮喪地說道:“我們幾個被鄉民圍追堵截,有的馬受驚,狂奔亂跳,把人摔到地上,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有的馬跌進陷坑,落到了鄉民手裏。請他們還我們的坐騎。”

李擇交說:“你們的馬都是中央馬監的上等軍馬,跑起來像長了翅膀似的,跑得飛快,一轉眼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不在我們手中。”

安寧馨兒怒道:“從平原到範陽節度府四五百裏,沒有坐騎,難道讓我們走回去不成?”

顏真卿知道他們騎的都是上筋腳馬,也不願發還他們,於是說道:“一時半會兒,怕是找不回來。諸位先回去,一旦找到了諸位的寶馬,我立即派人給諸位送到範陽節度府。今日就委屈諸位乘坐驛站的騾子好了。”顏真卿抬頭看看門外飛舞的雪花,對李平吩咐道:“不要誤了諸位上司的行程,送客上路。”

顏真卿終於打發走了幾位瘟神,心中非常高興,提筆打算作首詩,這時,顏頗突然從府廨後門來到三鑒堂,一進門就大聲叫喚:“父親,父親,生了,生了。”

顏真卿眨眨眼詢問道:“什麽生了?”

顏頗回道:“母親生了個小弟弟。”

顏真卿心中一陣驚喜,說道:“好啊,我們家又添丁了。”他兩眼盯著顏頗想了下,自言自語道:“老大叫顏頗,老二叫顏,老三就叫顏碩吧。”說罷,他霍地起身,拍拍顏頗的肩膀興奮地說:“走,回去看看你的小弟弟。”父子二人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1].洎:jì 到,及。

[2].梁宋:今之商丘。

[3].牧梁:梁郡太守。

[4].蹭蹬:挫折,不得意。

[5].逋bū:逃,竄。

[6].窮通:困苦與顯達。

[7].憲司:禦史台、憲台。

[8].遇蒙:遇到機會或投契的人。

[9].上將:指哥舒翰。

[10].濟代:救世濟時。

[11].匹夫:無智而英勇的人。

[12].長皂:長槽。

[13].弱翮:弱翅膀。

[14].凋籠:雕籠。

[15].醪:濁酒。

[16].銘山功:功高蓋世銘鐫於山。

[17].沙塞:沙州,即瓜州。

[18].蕭關:古關名,在今寧夏,關中通向塞北的要衝。

[19].轉蓬:飄泊無定的飛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