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顏太守訪賢拜張鎬

平原郡為漢高祖劉邦大將韓信取城而置,曆經魏、晉、隋各代。唐初改名德州,天寶元年複為平原郡。

平原郡地處河北道東南一隅,郡府設在安德縣內,南距黃河三十裏,東距渤海二百裏,北距安祿山的範陽節度府駐地薊縣五百裏,西距長安兩千裏,距東都洛陽一千二百裏。下轄安德、平原、平昌、將陵、安陵、蓨縣、長河七縣,全郡約有八萬戶、三十多萬人口,是個人口密集之地。

平原郡因為地處黃河下遊,又瀕臨渤海,是個河汊縱橫、湖泊相連的濕地。郡內盛產小麥、棉花、玉米、花生以及豆類。牲畜多驢,湖汊間常有成群結隊的麋鹿出沒。除此之外,距本郡不遠的景城一帶還盛產海鹽,因此,平原郡屬於比較富裕的臨海之地。鄉有鄉學,村有村塾,人講禮儀,民重然諾,民風十分淳樸。如果在太平盛世,顏真卿隻要做好岑參贈詩中說的“易俗”“化人”諸務,就是一位守政循吏。但是,在一場翻天覆地的大風暴即將來臨前夕,作為一個忠君愛國而又嗅覺敏銳的儒士,顏真卿深深感到肩上擔子十分沉重。

顏真卿還有一個壓力,那就是他的五世祖、北齊黃門侍郎顏之推曾經任過平原太守,顏之推清廉無私,政績卓著,受到平原父老的尊敬。隋文帝時,顏之推的二十篇《家訓》問世,平原郡鄉學村塾皆在孔子像旁同時懸掛顏之推畫像,並以《家訓》二十篇為學子必讀。後來,入京科考的鄉貢學子又以太宗時的秘書監兼兩院學士顏師古編撰的《五經定本》為必修課。顏師古是顏真卿的曾伯祖,當平原郡的鄉賢、耆老、士紳和儒生們得知顏太守為顏之推和顏師古的後裔時,無不尊敬有加,分外推崇。先人做出了楷模,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怎麽辦?是做一個守成循吏,還是超越前人做出更大的政績?這對顏真卿是一個很大的壓力,同時也是對他的鞭策。顏真卿把《家訓》中“明練風俗”“清白愛民”八字鐫為榜書,懸於正堂,朝乾夕惕,勤勉謹慎,正身率下,克己奉公,不敢稍微懈怠。

平原府廨與各地府縣衙門大同小異,同樣設置三堂:正堂曰親民堂,二堂曰三鑒堂,三堂曰退思堂。太守的住宅設在府廨後院一個荷塘旁邊,那是郡府專為太守配置的官舍,一個不大但卻精致而又幽靜的四合院,院內磚房十數間,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藕塘側畔一塊巨大的泰山石旁長著一叢翠生生的青竹。顏真卿對他的新家非常滿意,他將一家大小安置好後,很快投入了工作。

平原及附近各郡自古多盜,在黃河入海口及渤海灣內出沒無常。顏真卿聯合沿海諸郡,集中武力殲滅了幾股勢力強大的江洋大盜,清除了外來的威脅,同時又廢除了前任私定的各項苛捐雜稅,平反了冤獄。三把火燒過,顏真卿很快在平原郡取得了人心,受到擁戴。然後,整頓了郡府以及下屬的各級衙門,團結了一批能幹的清官廉吏。這些人是:由漢中郡長史調入平原擔任別駕的蹇昂、由洛陽縣令調任平原郡出任長史的蕭晉用、曾在憲台任過侍禦史的平原司馬沈震以及平原郡錄事參軍李擇交、平原郡司兵參軍李平、平原縣縣令範冬馥等。

顏真卿有兩個姐姐。全家寄居蘇州外公的官舍時,一個姐姐嫁給武康沈氏,一個姐姐嫁給吳興盧氏,平原司馬沈震為沈氏族弟,顏真卿通過沈震,找到兩個姐姐的兒子沈盈和盧逖,遂將兩個外甥調到身邊任為郡尉,掌本郡士卒和團練,正九品上銜。

天寶十二載,兩京地區先澇後旱,農業災害嚴重,米價暴漲。此時,山東的齊魯大地和黃河北岸的平原諸郡卻喜獲豐收。顏真卿擔心來年災害東移,大張旗鼓地動員百姓儲存糧食,同時令倉曹派人過河到齊州、青州,大批購進糧食儲於郡縣國庫。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隻要農人田地豐收,市場糧價穩定,郡內就會平平安安。

顏真卿是個文人,骨子裏充滿了文人情結。當他將轄內的重大事情一件一件安排妥帖、調理順當之後,首先想到的就是文事。

早在開元二十四年,顏真卿在秘書監著作局任校書郎時,為了完成先父遺願,曾經著手編撰一部名為《韻海鏡源》的類書,這是一部文人學子讀書和寫作時非常需要的實用類工具書,由於工程巨大,當時僅僅列了個大綱,編了一小部分。後來出任地方職事官,公務繁忙,遂將這項工程束之高閣,一放多年。顏真卿明白,這項工程絕不是三五個人一年半載所能完成的,如今,他身為一郡之首,有條件組織一批飽學之士集中精力和時間繼續編撰,爭取早日完成這部利國利民、弘揚民族文化的鴻篇巨製,於是發函請來了一批滿腹學問但卻賦閑在家的儒士,這些人是前任醴泉縣尉李伯魚,左驍衛兵曹參軍張璲,麟遊縣尉韋宅相,司經正字畢燿,朝城主簿韋夏有,前淄川司馬、族兄顏曜卿,族弟顏渾,渤海名士封紹和高筼以及參軍鄭悟初等。顏真卿將他們安排在公館一座雅致的小院之內,以上賓相待,由平原長史蕭晉用負責開展工作。

這天,顏真卿先到公館看了下編撰《韻海鏡源》的朋友,又到郡府向蹇昂、沈震幾位上佐交代了工作,然後帶了司兵參軍李平和沈盈、盧逖兩個年輕縣尉外出巡查。四個人各騎一馬,出了府城向北行走,一路走走看看,有時在田間和農人說說話,傍晚時分,一行人來到安陵縣境,四個人口幹舌燥,肚內也饑腸轆轆,本欲打馬回府,李平朝前一指,對顏真卿說道:“府君,前邊的鎮子就是臥虎寨,我們不妨到本郡人望張鎬家中坐坐?”

張鎬是本郡的著名紳士,表字從周,這年五十多歲,家中有良田千頃,家資百萬。張鎬曾捐義田百畝,設立義莊,用以救助老弱病殘和鰥寡孤獨。每遇饑年,冬舍棉,夏舍單,青黃不接的二八月天則於四鄉架棚舍粥,救濟災民。張鎬祖籍博州,在博州和安陵都辦有義學,專招失怙孤兒和寒門子弟入學讀書。如果學子進京趕考或赴外地求學有盤纏不足者,隻要向他開口,有求必應。百裏之內很有威望,老百姓都叫他張善人,士子則稱他處士。張鎬喜好結交清流官員和文人雅士,唯不願與墨吏來往。顏真卿清名在外,來到平原之後,張鎬很想與其交往,卻又礙於“攀附”之嫌,不好意思主動登門。

顏真卿聽到“張鎬”之名,不由雙眉一挑,精神陡振。在京時,由於岑參介紹,顏真卿曾結識高適。高適是平原郡蓨縣人,年輕時在家鄉讀書,因為家貧,多次受到張鎬資助,親身感受到張鎬的為人。高適多次在顏真卿麵前提到張鎬,說他是一位胸懷遠誌的國朝遺珠、具有千裏之才的騏驥驊騮。顏真卿到平原之後,許多鄉紳和鄉學先生也都多次提到張鎬,說此公不但是一位仁慈仗義的大善人,還是一位品德高尚、操守堅正的青雲之士。顏真卿曾多次打算登門拜訪,但一直未能如願。顏真卿舉目朝臥虎寨看了一眼,問道:“聽說張公常外出遊曆,今日會在家嗎?”

李平回道:“前幾天剛剛回來。”

顏真卿揮鞭一指,說道:“走,會會這位鄉紳。”

臥虎寨是一座大型村落,房舍密集,林木蔥蘢,四周築有高大厚實的寨牆,牆外開有護寨河,四門高聳,巍然一座小城。顏真卿跟著李平來到了張宅,抬頭打量了一眼張家院落,詩興大發,張口吟道:“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李平讚道:“好詩,好詩。”顏真卿笑道:“陶淵明的田園詩,當然不錯。”說罷,抬手一指,樂道:“你看,張宅的布局不是正合了陶潛的詩意嗎?真是羨煞人也。”

此時張鎬站在大門外,正和赴曲阜求學的三位寒門學子告別。張鎬取了三袋錢送給三位學子,囑咐道:“錢不多,可為今冬三位的學資和膳食。用完之後,請告訴我一聲,我張某能為鄉親們盡微薄之力則不勝榮幸。唯盼諸位學成之後能為社稷建功立業,為家鄉增光添彩。”三位學子一再作揖致謝,感激涕零,依依而別。

張鎬送走三位學子,回頭看見平原郡司兵參軍李平站在身後,又驚又喜,高高一揖說道:“啊呀,什麽風把李參軍吹到了我這小廟裏來了……”

李平未等張鎬把話說完,截了他的話指著顏真卿介紹道:“這位是平原郡新任太守顏真卿大人,今日特意登門拜訪。”

張鎬聞言,急忙整整衣冠,退後一步,恭恭敬敬地對顏真卿行了一揖,說道:“布衣張鎬早聞顏府公大名,為避高攀之嫌,未敢登門。今日府公大駕光臨,令寒舍蓬蓽生輝,柴門增光。請,請舍內敘話。”

顏真卿打量張鎬,身材魁梧,眉目清朗,風儀瀟灑,落落大方。抱拳對張鎬回了一揖,說道:“德博大地臥虎藏龍,今日結識張從周,不勝榮幸。”

張鎬雖為地方豪富,但也是一位造詣很深的儒士,他講究人品的境界和道德修養,不追求錦衣玉食和高馬輕裘,亦不喜張揚和炫耀,經常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外出時喜騎一頭毛驢,帶一名仆童,攜琴一把、酒一壺,漫無目標地雲遊於長林豐草或山野湖畔。每出無論攜錢多少,回來時皆一文不留,不是送給了砍柴的樵夫,就是留給了牧羊童子,實際上就是一個樂善好施的隱逸之士。

張鎬家中雖非蓬門蓽戶,繩床瓦灶,但也不是高樓大廈,碧瓦朱甍,平平常常的農家院落,司空見慣的磚瓦房屋,院有三進,磚屋二十多間。前院青磚鋪地,院中置泰山虎石一尊。後院兩棵金桂,黃金般的點點桂花使整個院子充滿了濃鬱的芳香。主客進入客廳落座之後,顏真卿一眼看到壁上掛著一幅吳道子畫的山水中堂,中堂兩側是一副大篆對聯,聯曰:“左圖右書開卷有益,模山範水閉戶自精。”落款為“汴州吳競。”

張鎬看到顏真卿凝目字畫,麵有驚異之色,主動介紹道:“鎬於垂髫之年曾師事汴州儒士吳競,弱冠跟隨先生赴京進入史館,做先生的助手,參加修史工作。在京期間曾與吳道子交往,遂得山水一幅。鎬年輕時性情孤僻,喜以撫琴飲酒自娛。因不喜交際應酬,不願媚附權貴,每見有高官氣色淩人,鎬則避而遠之。勉強在京住了半年,不得不告別恩師,隻身返回故裏,亦耕亦讀,不亦樂乎?”說罷嘿嘿地笑,笑起來一臉皺紋,又似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農。

顏真卿道:“開元初,皇上令秘閣刊正《四部全書》,我的伯嶽亦曾參加那次盛舉。他曾多次向我提到吳競先生,對先生的人品和學識都不勝欽佩。”

張鎬聽說顏真卿是韋述的侄婿,急忙起身,又對顏真卿拱了一揖,興奮地說道:“這麽說,你我二人還真有緣分。韋述公乃國朝大儒,我在京時,對京師許多高官權貴不理不睬,人說我清高孤傲。但是我唯對韋述公欽佩得五體投地,常找機會聽其教誨。我離京時,韋述公還曾為我餞別,一再囑咐我,做人一定要隨和一些。無奈我江山易改,稟性難移,倒是辜負了韋公的一片心意。”說罷又嘿嘿地笑。

顏真卿與張鎬雖初次見麵,卻像故友重逢一樣,談書,談畫,談詩,談琴,二人興致勃勃,話語投機,不覺又談起了兵書。顏真卿說,他曾讀過《魏王注孫子十三篇》。張鎬說,他鑽研過《孫臏八十九篇》。這個大談作戰、謀攻、行軍、地形的奇法,那個海聊虛實、九變、用間、施計的妙略。顏真卿起身告辭,張鎬哪肯放人?執意要留客人住一晚上。顏真卿看到張鎬一臉誠意,心想人生難得半日閑,於是答應下來。在到外邊方便之際,發現張家上下已經忙作一團,有人殺雞,有人宰羊,有獵人送來了一隻新捕的麋鹿,黃河漁夫送來了十條活蹦亂跳的金絲鯉魚。顏真卿覺得,身為本郡的父母官,聽任郡民如此隆重地招待,有失清廉之風,心中過意不去。李平說道:“無妨,鎬公喜書,酒後必向府公求取墨寶。”顏真卿樂道:“這好辦,舉手之勞。”

顏真卿不勝酒力,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已經麵紅耳熱,微微小醉,無論張鎬如何勸酒都堅辭不受。李平和沈盈、盧逖三人看到太守嚴於律己,自覺不敢放肆。飯後,張鎬將客人引到客房休息。張家的客房布置得如同書房一樣,四間小臥室各置一架單人雕花木床,**置葦席和棉毯,外間的書櫃、書案、筆墨紙硯一應俱全。雕花小幾上橫著一架古琴,壁上懸兩畫、兩聯:一幅畫為題名《虎隱》的深穀臥虎 ,一幅畫為題名《傲霜》的高山青鬆。一聯是“得好友來如對月,有奇書讀勝看花”;另一聯是“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前聯為張鎬自書,後聯為吳競大篆。客人欣賞過字畫以後,張鎬拂了下琴上的浮塵,主動為客人彈了一曲《廣陵散》小序一部。然後,令仆人上茶。顏真卿與張鎬二人一邊閑聊,一邊飲茶。談起時政,二人突然都變得十分謹慎。

張鎬對顏真卿拱了一揖,說道:“顏府君乃名門清流,美聲遠揚。鎬居僻鄉荒野,久不聞時事,有些事想請教府君。”

顏真卿笑笑,說道:“張公,請講。”

張鎬說道:“兩個月前,應友人之邀,曾到範陽、平盧一遊。在那裏,到處可見兵列戰陣,揮刀格鬥,日夜可聞戰馬嘶鳴,殺聲震天,一派征戰之前沙場點兵的緊張氣氛,絲毫沒有內地的平靜和安詳。曾有民諺傳曰‘涓涓不塞,將為江河;熒熒不救,炎炎奈何?’上個月,長安玄都觀的李遐周到幽州走了一圈,路過滄州時,有人請他預卜未來,他怕招禍,不敢卜,臨走,留了四句偈語,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偈雲:‘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還。若逢山下鬼,環上係羅衣。’神神道道,不知所雲。許多富戶人心惶惶,悄悄外遷。”張鎬說到此,又抱拳對顏真卿拱了一揖,笑道:“鎬孤陋寡聞,請教府公,怎麽回事?”

顏真卿微微一笑,反問道:“張公,你看呢?”

張鎬眨眨眼,說道:“皇上令安祿山鎮守範陽、漁陽和平盧三鎮,主要是防禦契丹、奚兩個部族入侵。安祿山磨刀霍霍,莫非又要和契丹開戰不成?”

顏真卿輕輕搖了搖頭,笑而不答。

“那麽就是出兵突厥了?”

顏真卿道:“對付突厥有河東和隴西兩鎮健兒,用不著幽州出兵。”

張鎬“啊”了一聲,說道:“那就是準備西戰吐蕃了。”

安祿山是皇上最信任的守邊大將,國家的封疆大吏、朝廷重臣,誰敢懷疑他,就是對國家、對朝廷甚至是對皇上的大不敬,按律當斬。實際上,李隆基已經殺過不少上書揭露安祿山陰謀的人。安祿山磨刀霍霍,圖謀不軌,遂成天下士子人人皆知卻又人人諱莫如深、不敢明講的秘密。張鎬初見顏真卿,又是一介布衣,對於這一敏感話題,他在地方長官麵前,不能不心存芥蒂,所以故意東扯西拉,希望太守捅破這層紙。

顏真卿沒有怪罪張鎬之意,微微一笑說道:“吐蕃距幽州萬裏之遙,況有河西、隴右和劍南官健防守,又哪裏用得著從幽州調兵呢?”

張鎬狡黠地眨眨眼睛,故意支支吾吾:“這個……這個……”

顏真卿道:“我們今日不妨學學古人,就用諸葛亮和周瑜同時出破曹之計的辦法,如何?”

“好哇!”張鎬從案上取出兩紙,遞給顏真卿一張,自己用袖子遮了,提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用嘴吹了幾下,待墨汁稍幹,將紙條反扣在案上。顏真卿在紙上寫好了字,也用嘴吹了幾下,反著放到了案上。李平道了一聲“我來揭底”,兩手捏著紙片,口中數著“一二三”,同時將兩張麻紙翻了過來。張鎬在紙上寫了“向闕”二字,顏真卿在紙上寫的是“謀逆”二字。

李平與張鎬交往多年,視張鎬為先生。他看了張鎬寫的“向闕”二字,皺皺眉頭,心中道了句“狡猾”,口中卻說:“府君長我十歲,鎬公長府君十歲。鎬公到底比府君多吃了十年糧食,遇事老成持重,留有餘地。”

張鎬不悅,質問李平道:“李參軍,你什麽意思?”

李平道:“我視鎬公為前輩,不敢失敬。鎬公的‘向闕’二字是揮戈向闕呢,還是向闕進貢呢?”

張鎬說道:“當然是安胡兒揮戈向闕了。”

李平道:“總之,‘向闕’二字模棱兩可,沒有顏府公寫得明白。”

張鎬又指著李平,笑道:“你小子,摳我的字眼兒呢。”

李平對張鎬拱了一揖,笑道:“晚輩不敢。隻是,在大是大非麵前必須黑白分明,不容半點兒含糊。”

顏真卿為張鎬開脫道:“李參軍,這不能責怪鎬公。今日我二人初次見麵,對於這個關係到身家性命的敏感話題,我作為一郡之長沒有首先表態,無論誰都不能不加以提防啊!”回頭又對張鎬說道:“安祿山謀逆一事,截至目前皇上仍執迷不悟,看來他老人家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安祿山已經箭在弦上,戰爭在所難免,每一個忠君愛國之士都應該做好準備。”

張鎬對顏真卿拱了一揖,肅然問道:“府君計劃如何應對?”

顏真卿道:“實不相瞞,近幾個月我已動員本郡各級官人以備荒和防匪的名義,招兵買馬,積極備戰,並組織了一支抗敵義軍進行訓練。一旦叛匪兵臨城下,立即投入保衛平原郡的幹城之戰。”

“好!”張鎬雙眉一挑,激動地說道:“話既然說到這裏,顏府君沒有把我當作外人。今天我也當著府君的麵表個態。常言道,無錢難以養兵,無兵何以打仗?顏府君招兵買馬,積極備戰,需要大量囤積糧食、兵械、軍服及藥物之類物資,鎬願以全部家資獻給官府,雖九牛一毛,略表我對郡侯的一片心意。”

顏真卿笑道:“我聽說,張公家資百萬貫,富甲一方,單儲備糧食足可供三千健兒生活兩年。割舍得下嗎?”

張鎬道:“古賢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國難當頭,胡虜橫行,命尚難保,家財何用?鎬父母早已過世,夫人也於前年病逝,膝下三子又都在泰山讀書,家中隻有我孤老一人。安祿山生性殘忍,一旦揮戈南下,多少人頭落地啊!今天下三百六十多郡,明知要變天卻毫無動靜,唯顏府君高瞻遠矚,未雨綢繆,令張鎬十分敬佩。鎬為府君轄內區區一介布衣, 且垂垂老矣,一旦戰起,不能衝鋒陷陣,唯以貢獻家資而盡菲薄之力,略表我張鎬對顏公幹城抗賊的支持。”

顏真卿聽了張鎬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對張鎬肅然起敬,起身說道:“張公不愧為平原郡的青雲賢士、國朝遺珠啊!胸懷天下,國而忘家,浩氣英風,義薄雲天。顏某代表平原郡三十萬父老鄉親,向張公致謝。”說罷,雙手抱拳,對張鎬恭恭敬敬地行了一揖。

張鎬心情激**,興奮不已,抱起古琴為顏真卿彈了一曲《破陣樂》。顏真卿為報張鎬的深情厚誼,主動提出為張公作書留念,揮毫寫了兩副行楷大字對聯。一聯曰:“花徑春風人載酒,草堂秋雨夜譚兵。” 一聯曰:“每逢大事有靜氣,不信天下無古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