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神秘的傳國寶璽

顏真卿一行在五原縣驛站住了一夜,次日用過早膳,他將幾個人分為兩組,打算與殷克齊各帶一組,分頭下民間私訪,先聽聽民情,再到縣衙提審案犯。誰知一腳邁出房門,就發現驛站大院地上默默地長跪著一百多個鄉民,每人舉一方木牌,牌上寫著很大一個“冤”字。鄉民們麵孔冷漠,神情麻木,唯眼中充滿了期盼的光芒。

禦史出行,每到一地,告狀的人會摩肩接踵,踏破門檻,大量的案子屬於鄰裏之間的雞蟲小利或一牆之爭。顏真卿帶著任務來到五原,不打算接受一些雞毛蒜皮的案子,一再交代從員不要泄露了身份。眼前這麽多鄉民聚眾告狀,他以為是隨員走漏了消息,回頭瞪了殷克齊、司馬勇一眼。殷克齊偷偷地說道:“過所和驛卷上都寫得明白,估計是驛站的人走漏了消息。”

“過所”是官人公幹外出時在兵部驛傳科開出的關津通行證,“驛卷”是在驛站食宿及調用車馬役夫的憑證。

顏真卿看了驛長一眼,老驛長急忙跪在地上,說道:“昨晚鹽販劉二告訴我,說大人斷案如神,一定是朝廷派監察禦史巡案來了,故而特意查看了大人的驛卷。五原百姓有大冤無處申訴,小人冒死告訴了鄉親,請大人恕罪。”

門外一百多鄉民一齊呼道:“冤枉啊!冤枉啊!”

驛長姓苦,排行老大,人稱苦大。顏真卿急忙拉起來苦大,說道:“苦大老丈,這麽多人告狀,我不能同時問案。如有訴狀的話,勞你駕,把大家的訴狀收上來。待看了訴狀之後,再一一傳喚大家,細細地訊問案情,你看如何?”

苦大說道:“人雖多,告的都是一件案子。訴狀也有,隻是希望能夠當麵向大人訴說苦情。”

顏真卿問道:“這麽多人同告一案,告誰?”

“告縣令孫嵩。”

“是鄉紳梁濟民冤案嗎?”

“正是。”

顏真卿道了一聲“好”,遂對苦大說道:“既然如此,就請大家推舉出幾位代表,到屋裏坐下來慢慢談,其餘老鄉都回家做事去吧。”

鄉民們很快推舉五六個人進了客舍,顏真卿請大家落座之後,一一問了姓名,大家又推舉一位叫吳子儒的鄉先生介紹案件。

吳子儒是位年過不惑的漢子,長臉,長鼻子,厚唇大嘴巴,臉上有三條又直又深的麵紋,從頰到頜如刀刻出的一般。吳子儒眼睛不大,但光芒四射,很有精神。受大家抬舉,心中很高興,對顏真卿抱拳拱了一揖,說道:“吳生出身貧寒,是本地鄉學的一名塾師,曾三次赴京科考,三次落第還鄉。我早聞顏使君大名,遺憾使君不知鄉民吳子儒也。今日幸會,不勝榮幸。”於是道出天寶二年落榜還鄉時,路過醴泉,聞縣尉顏真卿大名很想登門拜謁,想起人言“落第羞見人,見人強破顏”的話,隻好作罷。

顏真卿聽了吳子儒的開場白,起身對吳子儒抱拳拱了一禮,說道:“這年頭,折桂不一定就是高才,落榜不一定就是庸夫。吳先生不必自餒。”即請吳子儒介紹案情。

原來,五原縣城內有一戶人家,主人姓梁,叫梁濟民。梁濟民祖籍夏州朔方,世代為夏州豪族。隋末,隋煬帝楊廣荒**無道,天下大亂,各地英雄紛紛揭竿而起。梁濟民的四世祖梁洛仁有位堂兄叫梁師都,時任隋朝鷹揚府郎將,堂兄弟二人一商量,遂聚黨徒數十人,殺死郡丞,據郡起義,然後與突厥聯兵攻占雕陰、弘化、延安等城,擁眾數萬,聲震四方。梁師都一朝得勢,頓起稱王之心。經過一番籌謀,遂祭天於夏州城南,並告示四方,聲言有內宮司璽官從洛陽來,獻“傳國寶璽”,璽文為“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梁師都奉天承運,宣布即皇帝位,國號“梁”。祭畢,突厥王始畢可汗又贈狼頭纛,賜號梁師都為大度毗伽可汗。梁師都大喜,再次勾結突厥兵渡過黃河,聯兵攻陷鹽川、靈武等地,盤踞河套,割據一方。

此時,李唐已經雄踞中原,建都長安,天下歸心,四海晏寧。李世民數諭梁師都赴長安接受封賞,梁洛仁也多次勸說堂兄息兵罷戈,歸唐稱臣。梁師都不但不識時務,拒不歸順,反而到處抓兵拉夫,強征糧草,深溝高壘,負隅頑抗。貞觀二年,梁師都手下大將劉旻歸唐之後,被李世民封為夏州長史,與梁洛仁裏應外合,攻打靈武。梁洛仁大義滅親,揮刀斬殺堂兄梁師都,大開城門迎接王師,被李世民授予右驍衛將軍,拜朔方郡公。

梁洛仁隨兄揭竿,征戰十數年,目睹無數人頭落地。入唐息戈之後,常夜夢鬼魅,惴栗不安。不久即辭官還鄉,皈依佛門。後來,為了躲避梁師都後裔的騷擾和報複,率領家人離開夏州祖居,遷到數百裏之外的五原縣城,置田百頃,以耕讀傳家,以慈善處世,開元、天寶間,傳至四代孫梁濟民。

梁濟民遵照祖訓,居家奉佛,救苦救難,扶弱濟貧,還經常修橋鋪路,築堤挖井,樂於公益事業。每年春夏青黃不接或遇水旱蝗災,都要在四鄉搭棚煮粥,救濟饑民。他還在五原辦了所義塾,專供貧家子弟讀書求學。鄉先生吳子儒就是在梁家義塾讀書成才,又在義墪做了都講,主持學館。梁濟民對貧寒學子解衣推食,慷慨施惠,受到五原百姓的尊敬,人稱梁善人。

今年春上,梁善人六十大壽,欲邀親朋好友和四鄉有美聲的鄉紳儒士、大德高僧到家中飲宴,遂擬了一份知單。知單上開列了三十多位親朋好友的名字,交給管家梁忠,命他按名冊登門通知,受邀者屆時能來赴宴,就在名下寫個“知”字,不能赴宴就寫個“謝”字。

這天,梁忠騎了頭毛驢,持了知單四鄉下帖。中午在一位鄉紳家多喝了兩杯燒春,騎驢來到一個山包下邊,頓覺頭重腳輕,昏昏欲睡,就將毛驢拴在路旁一棵小樹幹上,找了個幹草地躺了下來,打算小憩片刻繼續下帖。誰知梁忠一躺兩個時辰,等他醒來,已被五花大綁,關在了五原縣牢。縣令孫嵩根據梁忠手上的“知單”,以聚眾謀逆之罪,將梁濟民和知單上的三十多位親戚朋友全部抓入大牢,抄家封門,刑訊逼供,掘地三尺,搜索罪證……

顏真卿讓吳子儒介紹罷梁濟民案的案發經過,又聽其他人補充了些細節,看看天色已晚,就請鄉民代表各自回家。因為還隻聽了一麵意見,不便表態,隻是安慰大家:如果屬實,一定為梁濟民平反昭雪。

當晚,顏真卿就和判官殷克齊商量,如何召見縣令孫嵩,並提審梁濟民等一幹在押人員。就在這時,驛長苦大敲門進來,怯怯地說道:“本縣縣令孫嵩大人天一擦黑就來了,在驛站院外等了很久,一再求我進來通報一聲,請求晉見使君。”苦大長歎一聲,又道:“十多年了,他可從來沒有這麽求過我啊,小人隻好進來稟報。”

司馬勇埋怨道:“是否又是驛長將我們來到五原的消息告訴了縣令?”

苦大對著司馬勇拱了一揖,尷尬地笑笑,說道:“這位爺,端了誰的碗,就得歸誰管。縣令規定,來往驛站的朝廷官員必須及時上報,否則,我就得屎殼郎搬家——滾蛋。”

顏真卿手一揮,說道:“讓他進來。”

縣令最高正五品上階,最低的下縣令也是從七品下階,比正八品的監察禦史要高。可是此時的五原縣令孫嵩來見監察禦史,卻像做賊似的鬼鬼祟祟、戰戰兢兢地進到房內,先縮頭縮腦地四下瞄了一眼,待辨明了主從,急忙扯起藍衫下擺,在顏真卿麵前撲通跪了下來,說道:“卑職叩見禦史大人。”

顏真卿輕輕敲了幾下桌案,說道:“起來說話。”

孫嵩爬起來之後,又對禦史從人一一拱了一揖,這才自尋了一個矮凳子,小心謹慎地靠著凳子邊沿坐了下來,看著顏真卿,問道:“顏使君還認得我嗎?”

顏真卿端起燭台在孫嵩麵前晃了晃,對著孫嵩的小頭、小臉、小眼睛打量了一番,然後搖搖頭,說道:“抱歉,記不得了。”

孫嵩尷尬地笑笑,說道:“顏使君,卑職是足下開元二十二年的同榜進士孫嵩啊!”

顏真卿先是一愣,然後冷冷一笑,諷刺道:“好一位同榜進士,我有你這位同年,不勝榮幸。”

孫嵩一臉哭相,羞愧難當,急忙起身,對顏真卿連連抱拳作揖,說道:“孫嵩該死,孫嵩給同年臉上抹黑了。”

顏真卿從屜中抓出厚厚一遝信函,“啪”一聲拍到案上,厲聲說道:“這些都是五原百姓告你的信件,你可知罪?”

孫嵩點頭哈腰,垂肩侍立,說道:“知罪,知罪。內中還有卑職寫的一封呢。”

顏真卿感到奇怪,看了孫嵩一眼,問道:“你告誰?”

“告……告我自己。”

顏真卿將從禦史台帶來的百姓訴狀重新翻看一遍,沒有看到孫嵩署名的信件,以為自己受了孫嵩的戲弄,豎目瞪了孫嵩一眼。孫嵩急忙解釋道:“卑職不敢署名,落款‘庸吏’,向禦史台報告五原有冤獄,要求禦史台派使君到五原來解民倒懸。”

顏真卿翻出落款“庸吏”的訴狀看了看,問道:“真是你寫的?”

孫嵩答道:“卑職不敢撒謊。”並將信件內容背了一遍,一字不差。

顏真卿鐵板的麵孔平和了一些,說道:“看來你並不糊塗。為什麽明知冤案,還要陷害他人?難道你不知道誣人反坐嗎?”

孫嵩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道:“使君,我是受人脅迫啊!刀架在脖子上,不幹就要人頭落地。”

“誰脅迫你?”

“太守馬如龍。”

顏真卿一拍桌子,斥道:“大丈夫死不可懼,失節事大。”

孫嵩眼中噙淚,訴道:“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小,死不瞑目啊!”

顏真卿冷笑道:“拱默屍祿,苟容曲從,貪生怕死,助紂為虐。你還自稱庸吏呢,我看你不隻是個庸吏,還是一個猾吏、墨吏。”

孫嵩斂眉低首,欲哭無淚,說道:“卑職雖無治績,基本上循規蹈矩,隻是生性愚懦,不敢違上司之命,不得已助紂為虐,實在有玷官箴,枉為五原百姓的父母官……”

顏真卿看到孫嵩有悔悟之心,態度又平和了一點,讓司馬勇給他倒了一碗茶水,說道:“馬如龍是你的上峰,為什麽要逼你製造冤獄?孫明府,你老實給我交代,爭取將功補過。”

孫嵩端起茶碗,像飲牲口一樣,咕咚咕咚一氣把一大碗茶水灌進肚裏,將茶碗朝旁邊幾上用力一蹾,長長地歎了口氣,開始交代製冤經過。

鹽川太守馬如龍行伍出身,京兆尹蕭炅任隴右節度使時,曾是蕭炅手下的一個馬弁,因為極善拍馬溜須,蕭炅依靠李林甫步步高升,馬如龍也水漲船高,不幾年就升為鹽川郡太守。天寶年間,天下三百六十多郡(州),分上中下三等,四萬戶以上為上郡,兩萬戶以上為中郡,不足兩萬戶為下郡。鹽川郡僅轄五原、白池兩縣,又是人煙稀少的荒漠地帶,屬於下郡。可是,鹽川郡不但有天然牧場,還有很多鹽池。馬匹既是交通工具,也是重要的戰爭武器。全國管理馬場的機構有四十八監,鹽川郡獨占八監,養馬四萬匹。鹽和銅鐵一樣,本屬國家專賣,利潤極大。鹽川郡有兩個鹽監,鹽池數百個。另外,此地與河套北邊的突厥國相距不遠,經常受到突厥飛騎的騷擾,遂被列為京北軍事重鎮,稱為軍州。郡守馬如龍兼任軍府長官,軍政一統,稱霸一方。朝廷規定,上郡軍府允許置兵一千二百人,中郡軍府置兵一千人,下郡軍府置兵八百。有人說,馬如龍手下這個下郡軍府養兵比上郡軍府還多。前不久,大唐鎮邊兵團實行職業兵製度,名曰官健,全國大部分的軍州兵府名存實亡。可是,鹽川郡兵府的健兒卻有增無減,人稱馬家軍。

馬如龍在朝廷有蕭炅撐腰,在軍內與東北王安祿山交厚。安祿山身兼三鎮節帥,手掌十萬大兵,心存異誌圖謀不軌,馬如龍心知肚明,常給安祿山暗送秋波。安祿山聽說鹽川郡牧場的草中含有鹽分,鹽州八監的馬特別強悍勇猛,欲派人到鹽川買馬。馬如龍聽說之後,竟瞞著兵部,擅自挑選了三千匹勝甲高足和上筋腳馬,悄悄送往幽州,以取悅於東北王安祿山。

馬如龍上邊有人,不把上峰朔方節度府看在眼裏,在鹽川郡說一不二。直屬朝廷的馬監、鹽監長官,在他麵前唯唯諾諾,唯命是從。五原、白池兩縣縣令及屬吏,在他眼中就像他身後的馬弁一樣任他驅使。有誰膽敢說個“不”字,揮刀就叫他血肉橫飛,身首異處。

這年丁亥,上享太廟,戊子合祭天地於長安南郊,詔令大赦天下,免除全國百姓本年的全部租庸。朔方地帶半年無雨,鹽川郡兩縣旱情尤其嚴重。馬如龍不但不開倉濟民,而且拒不執行皇帝詔令,強收本郡百姓租庸,致使兩縣民有饑色、路有餓殍,許多人扶老攜幼外逃他鄉。童謠唱道:“鹽州出個馬閻王,黎民百姓餓斷腸。”逃荒路上,有些膽大的漢子大聲唱道:“馬家惡豺狼,飲吾血,食吾糧。大布未下機,五穀不離場。已非吾所有,入了馬家賬。有朝一日天崩地裂豺狼死,撥雲見太陽……”

孫嵩介紹罷馬如龍的情況,顏真卿問道:“為何不上報朝廷?”

孫嵩道:“天高皇帝遠,誰敢啊!去年,鹽川有位新任判司不知深淺,曾暗中調查馬家兵,不久就暴死荒郊。”

“難道朔方節度府不知道這些情況嗎?”

孫嵩搖搖頭,說道:“近幾年西北元戎調動頻繁,朔方節帥惶惶不安。先是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在京城死於非命,接著,身佩四印手執四節的河西、隴右兼知河東和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受人構陷,暴病而亡。王忠嗣之後,安思順出任朔方節帥,他到靈武之後,還沒有弄清東西南北就被調到河西去了。前不久,張齊丘剛剛來到朔方。此人謹小慎微,不敢管事,前怕狼後怕虎,事事阿彌陀佛。”

顏真卿又問:“郭子儀將軍秉公執法,剛正不阿,現任朔方節度副使兼振遠軍使,為何不上報郭將軍?”

孫嵩又搖搖頭,兩手一攤,說道:“郭將軍雖然為人正直,敢於擔當。可是,他整天忙於軍務,從不過問地方事務。半年前又兼了橫塞軍使,在黃河北岸中受降城西北五百裏處的木那山築建橫塞軍要塞,聽說近日因病剛剛回到靈武節度府。”

顏真卿點點頭,說道:“好,你繼續說,馬如龍心懷異誌,稱霸一方,與梁濟民有什麽關係?”

孫嵩又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小孩兒沒娘,說來話長啊!”

原來,梁濟民有一個女婿,叫劉富貴。劉富貴從小嬌生慣養,好吃懶做。父母死後,他每日和一幫無賴棍棍混在一起,染上嫖賭的惡習,兩三年間就將萬貫家財揮霍一空。妻子一氣之下上吊自縊了。劉富貴家徒四壁,就向嶽父討要。梁濟民念及他父親為一方士紳,舍棄前嫌,出資周濟。沒想到劉富貴是個糊不上牆的爛泥巴,錢一到手,不鑽妓院,就下賭場。梁濟民心想,狗改不了吃屎,把錢給他還不如多周濟幾個窮書生。當劉富貴第四次登門要錢時,梁濟民抓起馬鞭,朝他身上狠狠甩了幾鞭,令仆人將他趕出了門。從此,劉富貴離開了五原縣城。

轉眼過了三年。一日,劉富貴突然回到五原,說是在賀蘭山遇到高人,修道成才,榮歸故裏。他將荒草叢生的破敗小院收拾幹淨,砌了一座八卦爐,室內四壁掛滿了各種神像和鬼符,門框上懸了一隻大葫蘆,說是為人驅魔除妖、包治百病,公開招攬生意。

開始沒人相信,劉富貴就在廟會這天,自己花錢到外鄉請了個假扮臥床多年的癱瘓病人,又雇了四個人抬著假病人來到五原找他治病。劉富貴身穿八卦道袍,手持桃木劍,口念咒語,在院子裏圍著病人蹦蹦跳跳,大喊大叫,招來很多人圍觀。劉富貴跳了一身大汗,說是找到了附在病人身上吸血的妖魔鬼怪,高舉桃木劍,呀呀叫著朝擔架上躺的病人猛劈一劍,那假病人驚叫一聲,跳下擔架顛顛地跑起來。從此,劉富貴的大名一日之間傳遍四鄉,登門看病者踏破門檻。

一天,附近村子有一位中年婦女,眼睛、鼻子、嘴巴突然歪到了一邊。她以為撞上了鬼,被厲鬼纏住了,攜重金請劉富貴登門驅鬼,主家有錢有勢,不去不行。

劉富貴心中嘀咕:“糟了,這可不是頭痛腦熱感冒發燒,好糊弄。這是個實實在在的病人,病在臉上,看得見,摸得著,若治不好如何下台……”他心中七上八下地打著鼓,想著退路,辦法還沒有想出來,已經來到病人家中。他一咬牙,豁出去了。病人坐在裏屋,披頭散發、齜牙咧嘴的樣子,就像個女鬼。劉富貴讓主家將病婦背到院裏,坐在一棵大槐樹下,又讓主人抓了一隻大公雞。然後穿上八卦道袍,點著香火,祭過天地,突然一刀將雞頭剁了下來。劉富貴死死抓著拚命掙紮的沒頭公雞,在病婦四周灑了一圈雞血,又朝院子四角灑血。然後抽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利劍,一邊口中念念有詞,一邊上躥下跳,東劈西刺。眼看手中的利劍上浸出了紅紅的血跡,他又取出一張黃表紙在火上一烤,黃表紙上慢慢顯出一個女人頭像。劉富貴手指病婦,大吼一聲:“你這妖婦,看劍!”舉劍就刺。那婦人受到驚嚇,拔腿就跑,東躲西藏之中,還順手抄了一把掃把抵擋劉富貴的利劍。病婦揮著掃把跑到後院,無意間觸破了屋簷下一個馬蜂窩,一大群馬蜂追著病婦,朝她的臉上、脖子上又蜇又刺。可憐那女子疼痛難忍,雙手抱著腦袋一頭栽到地上昏了過去。待家人將她抬入室內,突然發現她的歪鼻子、斜眼、咧嘴巴全都恢複了原狀,一點不歪了。這下劉富貴可真成了五原城裏的活神仙,財源滾滾,過上了小康生活。有人尊稱他劉神仙,他為了表示謙遜,常常微微笑著,說道:“半仙,半仙,劉半仙。”

劉半仙吃飽了肚子,喝上了小酒,就想辦法重振家業,還要報嶽父梁濟民的一鞭之仇。天寶民謠“生男勿喜女勿悲,君今看女作門楣”,像一陣風似的刮遍全國。普天之下人人都知道,當今皇上寵幸楊貴妃,全國各地給楊貴妃爭獻珍玩的貪官和墨吏不絕於道。嶺南經略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所獻精美,張九章官加三品,王翼被調入京城擢升戶部侍郎。劉富貴心想,淘寶不難,機會難得,我若能弄一寶物獻給貴妃,立馬就能有權有勢,富甲一方。可是,天地茫茫,到哪裏淘寶呢?他絞盡腦汁晝思夜想,忽然想起他的亡妻梁氏剛嫁到他家時似曾講過,她父親梁濟民藏有一方祖傳的“傳國寶璽”。這玩意兒如果獻給貴妃,別說縣令、太守了,就是弄個封疆大吏也有可能。可是,他花錢雇了兩個小偷,多次潛入梁家翻箱倒櫃,瓶瓶罐罐偷了不少,就是不見“傳國寶璽”。

鹽川郡有一個叫宋文祥的小吏,是劉富貴小時鬥雞走狗的發小。一日,突然找到劉富貴,抱拳拱了一揖,說道:“聽說最近貴哥發了?”

“哪裏?能吃飽肚子,有杯小酒喝而已。”他打量宋文祥一身寒酸相,就拉他進了一個小酒館,沽了一壺燒春,炒了四盤小菜。二人推杯換盞,吆五喝六,酒過三巡,就有點麵紅耳熱,醉眼蒙矓。宋文祥問道:“貴哥,想不想發大財?”

劉富貴笑笑,說道:“你要能發大財,會混到這樣子?”

宋文祥麵有不悅,說道:“人生在世,誰還沒有走背運的時候?想當年韓信未顯之時,還受過**之辱呢!我這不是在找機會嗎?”

“找到了?”

宋文祥道:“人不發橫財不富,馬不吃夜草不肥。”

“那是。”劉富貴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

宋文祥四下瞟了一眼,突然陰陽怪氣地問道:“聽說你弄到了傳國寶璽?”

劉富貴嚇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啪嗒一聲掉到桌上,驚恐地問道:“你聽誰說的?”

宋文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劉富貴霍地站起來,摸摸腰間匕首,眼冒凶光,問道:“你想幹什麽?”

宋文祥嘻嘻一笑,說道:“看把你嚇的!我又不害你,怕什麽?坐下坐下,我是來幫你的,放心。”

劉富貴噓了口氣,於是將淘寶、獻寶的事說了出來。

宋文祥說道:“如果弄到了傳國寶璽,何用上京進貢?天高皇帝遠,半路遇上強人一刀將你捅了,那就不隻是竹籃打水的事了。”

劉富貴心中有些忐忑,問道:“你聽到什麽風聲了?”

宋文祥神秘地笑笑:“聽到一點兒。”

劉富貴罵道:“娘的,一定是那兩個毛賊說了出去。東西還沒有弄到手呢,就先招禍了。”

宋文祥道:“這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劉富貴對宋文祥拱了一揖,問道:“祥哥是衙門裏的人,見多識廣。你說該怎麽辦呢?”

宋文祥道:“將寶物獻給馬太守,立馬就可以給你弄個判司、縣尉什麽的流內八品官職。”

劉富貴嘴一撇,說道:“一個芝麻綠豆小官,劃得著費那個勁?”

宋文祥道:“你鼠目寸光,馬太守正厲兵秣馬,心懷遠誌。一旦君臨天下,你我就是開國功臣。”

劉富貴撲哧一笑,說道:“做夢。”

宋文祥對他噓了一下,四周看了看,小聲說道:“這可是掉腦袋的事,不是鐵杆朋友,不能亂說。”

劉富貴看著宋文祥一臉正經的樣子,有點半信半疑,問道:“你不騙我?”

宋文祥板著麵孔,說道:“你是什麽人?你是半仙哪!我就是將五原縣的人全都騙了,也不敢騙你呀!”

劉富貴笑笑,說道:“那是,在五原想騙我的人還沒有出生呢!”劉富貴徐徐飲了口酒,又道:“不過,我也隻是聽亡妻有這麽一說,東西至今沒有到手。”

宋文祥道:“你蠢,一方印章有多大?充其量拳頭那麽大。梁家偌大一個院落,隨便往哪裏一塞,別說兩個毛賊,一百個毛賊也難找到。明天就報給馬太守,發兵一圍,把家給他抄了。”

劉富貴端起酒杯,喜道:“祥哥到底是個公人,技高一籌。為了榮華富貴,幹杯!”

當時二人就跪在小酒館的關雲長神位前磕了八個頭,結為八拜金蘭,並宣誓道:“有官同當,有福同享。誰若背叛,立地暴亡。”

次日,宋文祥帶著劉富貴來到鹽川郡衙門。太守馬如龍正坐在二堂與兒子馬飛、馬躍商量事情,一眼看到宋文祥似乎有事求見,就喊他進去。

宋文祥對馬如龍抱拳拱了一揖,說道:“五原縣民劉富貴要求進見太守,說是五原鄉紳梁濟民家藏傳國寶璽,特來報告。”

馬如龍一聽“傳國寶璽”,頗感興趣,反問一句:“真的假的?”

宋文祥一下被問住了,支支吾吾回道:“劉富貴是梁濟民的女婿,應該不假。”

馬如龍揮揮手,說:“讓他進來。”

劉富貴東張西望地跟著宋文祥進了二堂,抬頭打量馬如龍,大嘴,大眼,長鼻子,馬臉,唇上留著兩撇胡人式的卷毛胡須。他撲通一下跪到地上匍匐大拜,說道:“恭喜,恭喜!大人,大喜!”

馬如龍瞅了一眼鬼頭鬼腦、瘦骨嶙峋的劉富貴,抓起馬鞭朝他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說道:“你這個猴頭,來蒙財的不是?你我素昧平生,我有什麽大喜,等你王八羔子來報?”

劉富貴抱拳看著馬如龍,嘻嘻笑道:“大人,你兩額突兀,如龍之角;胡子高翹,如龍之須,頭上一圈紫氣,印堂一片紅光,日角龍庭,王者之相啊!”

馬如龍一聽,不由倒抽一口冷氣,心想:“不好,這廝看破了我的龍興之計。此話傳入京師,定遭滅門之災。”於是猛地變了臉色,對著劉富貴的腦袋狠狠打了一鞭,然後對兩個兒子命令道:“將這鳥江湖騙子拉到外邊給我砍了!”

馬飛、馬躍和幾個馬弁如狼似虎一般呼的一聲躥上去,架了劉富貴就往外拖。劉富貴一邊掙紮,一邊大吼大叫道:“馬如龍,你有眼無珠,不識好歹,我乃五原縣城內大名鼎鼎的劉半仙。今日前來獻寶,未受你禮遇,反遭你屠戮。我到了陰曹地府,定不饒你……”

宋文祥也急了,對著馬如龍拱了一揖,說道:“府公,此人殺不得!且不說他獻寶是真是假,卑職聽說他在賀蘭山受過高人指點,非一般凡夫俗子,正是府公需要的人才,請府公刀下留情。”

馬如龍也曾風聞劉半仙的大名,兩隻大眼骨碌碌一轉,問道:“是人才?”

宋文祥點點頭,回道:“是人才。”

“不是來蒙財的?”

“不是,是來向府公獻寶的。”

“不會壞我的大事吧?”

“不會,是來助府公成就大業的。”

“你敢擔保?”

“我拿腦袋擔保。”

馬如龍高喊一聲:“帶回來!”

劉富貴摸摸腦袋,並沒有被人砍掉,心想:“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於是整整衣冠,氣哼哼地回到馬如龍麵前。

馬如龍問道:“你就是劉半仙?”

劉富貴頭一仰,說道:“這還有假?”

馬如龍又問:“你獻什麽寶?”

劉富貴清清嗓門,就將他聽說梁濟民藏有傳國寶璽的事說了一遍。馬如龍笑笑,說道:“照你這麽說,梁濟民手中到底有沒有傳國寶璽還是兩可。”

劉富貴一口咬定說:“有。”

“你見過?”

劉富貴這個、那個,支支吾吾不敢正麵回答。

馬如龍不耐煩地說道:“好了,現在且不說傳國寶璽有還是沒有,我得先試試你的手段,看你是真神仙還是假神仙。若是真神仙,說明你說話不虛。”說罷,手一揮,“跟我來”,起身到後院去了。

劉富貴心中忐忐忑忑跟著馬如龍來到郡府後院,心想:“上當了,人人都說,馬如龍的衙門是個閻羅殿,一點不假。剛才差點掉了腦袋,現在他又要想點子折磨我了。看來,人說的害人先害己,一點不假。”劉富貴抬手摸摸自己的脖子,禁不住麵色淒然,心中又一陣怦怦亂跳。

馬如龍來到後院往一把胡人交椅上一坐,身後站了十七八個穿著華麗、打扮闊綽的女子。馬如龍指指身後的女人,對劉富貴說道:“我聽說,神仙的眼睛可以辨人貴賤。劉半仙,你睜大兩眼,仔細看看這群女子之中,哪一位是我的正房夫人?認得出,說明你是真神仙,剛才你說的那番話也不是胡扯。若辨不出,我不饒你。”

劉富貴心中罵道:“狗東西,還是要殺我呀。”抬頭瞅瞅眼前的一群女人,年齡有大有小,個頭有矮有高。身材有瘦有胖,臉盤子有圓有方,穿著打扮一個個珠光寶氣、五彩錦繡。劉富貴兩隻小豆豆眼骨碌骨碌轉來轉去,他從這群女人的神態和氣質上已經看出個八九不離十,提到喉嚨口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去。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嘻嘻笑了兩聲,狡黠地說道:“夫人是貴人,貴人頭上有一朵七彩祥雲罩著,凡人沒有。”話一落音,就有好幾個女子情不自禁地扭頭朝一個胖胖的女人頭上睃視。劉富貴對著那個胖女人拱手一揖,笑道:“夫人,劉半仙向您請安了。”

馬如龍一見大喜,一把拉了劉富貴道:“先生真神仙也。”當即賜劉富貴錢十萬、馬一匹、婢女一名,拜為鹽川郡幕友;宋文祥薦才有功,賜錢五萬,由下吏升為管事。封賞之後,即令家人備辦酒席,與劉半仙開懷暢飲。

酒席之上,劉富貴力勸馬如龍出兵查抄梁濟民的家,強迫梁濟民交出傳國寶璽。馬如龍說:“如能得到傳國寶璽,那就是奉天承運,天助我成就王業。但是,凡事不可強求。俗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梁濟民非一般草民,如果出師無名,必遭其反抗,事情鬧到京城,定會弄巧成拙。打不住狐狸反惹一身臊,非智者所為也。”

次日,馬如龍就備了一份厚禮,寫了一張聘請梁濟民為鹽川郡軍府首席幕賓的聘書,讓宋文祥和劉富貴送到梁濟民家。如果梁濟民收下了厚禮和聘書,再慢慢提出傳國寶璽的事。

馬如龍原以為自己老謀深算,詭計多端,沒想到梁濟民壓根就不買他的賬,一看到宋文祥和劉富貴,連門都沒有讓他們進就將他們轟走了。

馬如龍惱羞成怒,於是就藏身幕後,強迫五原縣令孫嵩出麵追查傳國寶璽。孫嵩一再勸說梁濟民獻出國寶,舍財消災,梁濟民一口咬定不知天下有此物。就這樣,在馬如龍的脅迫之下,孫嵩以聚眾謀逆之罪,將梁濟民及其親友三十多人抓了起來。

五原縣令孫嵩吭吭哧哧地向顏真卿講完他炮製冤案的前後經過。顏真卿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場鬧劇,遂向孫嵩問道:“梁濟民到底有沒有這東西?”孫嵩回道:“梁濟民被馬如龍的兩個兒子折騰得死去活來,一直說沒有見過此物,他的女婿劉富貴卻一口咬定說有,馬飛、馬躍將梁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

顏真卿又問:“你以聚眾謀逆之罪抓了三十多人,‘謀逆’罪當問斬,你上報刑部沒有?”

孫嵩道:“沒報。馬如龍隻想得到寶璽,並不想要他們的命,所以他不讓上報刑部。馬如龍老奸巨猾,擔心事情鬧大對他不利,故意讓我出麵。一旦東窗事發,他就會把責任推到我的身上。馬氏父子心存異誌,圖謀不軌,在他手下猶如盲人瞎馬,夜半臨池。我隻好多個心眼,一麵應付他,一麵偷偷上書禦史台,希望朝廷早日派人下來查究逆賊,為民除害。”

顏真卿點點頭,道了聲“好”,又問道:“你估計,我來到五原的消息,馬如龍會知道嗎?”

“不會。”孫嵩搖搖頭說,“馬家父子這兩天又到馬監要馬去了。他安插在五原的幾個耳目被我派人監視了起來。”

“宋文祥和劉富貴這兩個人住在哪裏?”

“就住在五原城內。”

顏真卿又連道了兩個“好”,對孫嵩吩咐道:“你現在馬上回到縣衙,派幾個得力捕快,連夜將宋文祥和劉富貴抓進監獄,不要走漏消息。明天上午你照常到公堂上班,隻派一個心腹屬吏悄悄到我這裏,帶我從後門進入縣衙大牢,我要親自審問那個棍棍。”顏真卿揮揮手,又道:“你回吧。我念你同年分上,又能主動揭發馬家父子的罪行,不追究你助桀行暴之罪。”

孫嵩起身拱了一揖,說道:“驛館太簡陋,又不安全。縣廨備有上舍,可以聊作禦史行轅,希望使君移節衙內。”

顏真卿笑道:“不必了,這裏偏僻,不大為人注目,相對還安全些。”他看孫嵩猶猶豫豫,似乎還有話說,就問:“還有事嗎?”

孫嵩對殷克齊作了一揖,說道:“這位判公,孫某忝列禦史同年,一別有年,有幾句體己話想單獨和禦史談談,不知能否借光。”

殷克齊點點頭道一聲“好”,出門去了。孫嵩急忙走到門口,從蹲在房外角落裏的一個家仆手中取了一個包包,雙手捧著回到房內,恭恭敬敬地放在顏真卿麵前的幾上,難為情地說道:“顏禦史鞍馬勞頓,這是十條金錠,不成敬意。恭請笑納,略表同年情誼。”

五十兩金子,價值不菲。顏真卿突然色變,說道:“孫嵩,你這是幹什麽?”

孫嵩抱拳拱了一揖,低聲說道:“夜無人知,權作車馬費。”

顏真卿臉色唰地垮了下來,本欲狠狠訓斥孫嵩一番,又念他同年之誼,且比自己年長,不得不給他留點麵子,低聲斥道:“孫明府進士出身,應當讀過《後漢書》吧?”

孫嵩點點頭回道:“讀過,讀過。”

顏真卿滿臉正色說道:“足下既讀《後漢書》,難道不知道關西孔子楊震太尉的‘四知’嗎?”

《後漢書·楊震傳》中說,昌邑縣令王密夜懷十金饋贈宰相楊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王密曰:“暮夜無知者。”楊震說道:“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王密含羞而去。

孫嵩重蹈王密覆轍,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撲通跪到顏真卿麵前,說道:“使君,這是馬如龍為了封卑職之口送給我的十條金錠,另外還有十塊銀餅,是他兒子給我的。明天我一並送來,算我主動交公,決不玷汙使公清白。”

顏真卿長長歎了口氣,痛苦地說道:“當年,你我高中皇榜,曾當著賢相張九齡和座主孫逖公的麵宣誓,保證解褐入仕之後,一定要做忠臣廉吏,上為國家社稷建功立業,下為黎民百姓撐腰做主。足下在五原難道就是這樣為國建功、為民做主的嗎?臨財苟得,見利忘義,你讓九齡公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啊!你又有何臉麵去見病臥在床的孫逖公啊!”說罷,顏真卿朝長幾猛拍一掌,厲聲叫道;“殷判官,進來。”

顏真卿對殷克齊說道:“這裏是五原縣令孫嵩受賄上交的十條金錠,每條五兩。給他寫張字據,案結之後,如數上交國庫。”

殷克齊迅速寫好收條,又取出禦史官印蓋上一個紅戳。顏真卿說道:“孫明府,你收了條子,速速回衙去吧。不要忘了,今晚就將宋文祥和劉富貴兩個混子抓捕歸案。我來五原的消息也要暫且保密,以防馬如龍狗急跳牆。”

孫嵩愣了一下,待明白顏真卿並無抓他之意,連聲應道:“是是,是是。”雙手取了字據,對著顏真卿高高一揖,匆匆出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