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女殘屍

“她不是凶手,放她走吧。”

路彥看了看完好的防盜門,笑嗬嗬地說道。麵前的妙齡女郎王倩眼睛一亮,回過身對室內那個中年女人李秀琴喊道:“我就說我沒殺你兒子吧!你個老太婆純粹就是汙蔑!”

“你!”李秀琴手指顫抖地指著她,氣急敗壞道,“除了你,誰會去殺安比?”

“可是我沒你家鑰匙,怎麽可能走進你家把你兒子剁成幾塊?”

兩個女人在充滿血腥味的客廳爭吵著。

路彥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上前瞅了瞅安比的碎屍。隻見安比被肢解成了幾大塊,腿和頭被切斷,分散在客廳的餐桌和地麵上。屍體還溫熱著,凶殺案明顯是剛發生不久。

路彥抬頭看了看房子,這是個隻有一層的老式平房。除了客廳之外,其他房間的窗戶都是從裏麵鎖緊的,防盜門也沒有被撬開過的痕跡。客廳有個裝著防盜窗的小窗戶,天花板上有個對外開著的排氣口,但小窗戶和排氣口都小得隻能讓二十厘米以內寬的東西通過,一個成年人是不可能從那裏進出的。

這家女主人叫李秀琴,年逾五旬,一臉凶悍。她下午回家發現獨自在家的安比被人殺死了,就立馬報了警。

路彥又看了看王倩,她是住在李秀琴對麵的鄰居,身姿窈窕,相貌嫵媚,十分美豔。李秀琴認為王倩平日就很討厭安比,所以路彥和同事把她帶到現場來問話。

“哎呀呀,人家沒你家的鑰匙,你家門又沒有被撬的痕跡,她怎麽可能走進你家殺了安比呢?”看著怒不可遏的李秀琴,路彥忍不住勸道。

他看向王倩,這才發現她看起來頗有些麵熟,頓了頓,又繼續對李秀琴說道:“估計是有你家鑰匙的人下的手吧?”

“怎麽可能!”李秀琴怒了。

“怎麽都比她可能!”路彥笑著走到王倩的旁邊,“你怎麽能汙蔑這位美麗動人的小姐幹這麽殘忍的事呢?”

王倩笑了。她把手搭到路彥的肩頭,笑得花枝亂顫:“哎呀呀,路警官,你真是太會……”

“你們!”看到警察和嫌疑人打情罵俏沆瀣一氣,李秀琴氣得抄起桌子上的擀麵棍就朝王倩衝去。

“住手!”路彥及時伸出手,擋住了李秀琴的胳膊。

旁邊的同事也急忙趕過來,把李秀琴帶到室外,進行開導工作。

客廳裏很安靜,隻剩路彥和王倩兩人。

“沒事了!”路彥上前一步拉起王倩的手,在手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

王倩臉上閃過紅暈。她看著路彥的眼睛,輕聲道:“路警官,什麽時候有空出來喝點東西?”

“有佳人做伴,我看不如今日。”路彥拽著王倩的手還沒鬆開。

“好!那就今晚!”

“嗯,一言為定。”路彥注視著她的眼睛,“還不知道小姐的職業?”

“我是法醫。”

路彥把王倩的手拉到眼前仔細端詳,慢悠悠道:“難怪這麽纖美的手,切起安比來毫不手軟啊!”

“你說什麽?”王倩連忙抽回了手。看到路彥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不由得有些生氣:“你不是說我不可能走進這個房子的嗎?”

“你根本不需要走進這個房子,因為這裏壓根兒就不是犯罪現場。”路彥抬頭看看天花板上的排氣口,笑道,“你從防盜窗外把安比引誘出去,殺了以後分屍,再用梯子爬上樓頂,用繩子吊著托盤,把肢體通過那個排氣口慢慢放到客廳的餐桌和地上。”

路彥看著笑容逐漸消失的王倩:“剛剛我聞過你的手,洗潔劑的味道還在,想必你洗手洗了很久吧?如果讓痕檢師到樓頂上查一查,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你的腳印。”

“你這麽做,是因為安比老是騷擾你?”路彥看了看王倩修長的小腿,那上麵滿是抓痕,“你故意製造個密室來殺掉它,就是想排除自己的嫌疑,並對這個討厭的鄰居進行心理恐嚇?”

“哈哈,你還真有兩下子……”王倩表情風雲變幻,盯著路彥的眼睛,“我告訴你一個你早就想知道的秘密,作為交換,你放過我怎麽樣?”

“嗯?”路彥摸不著頭腦。

“你不記得我了嗎?”王倩從包裏摸出一包女士香煙,點燃一支,輕笑道,“六年前,你可是天天來找我。”

“什麽?”路彥不敢置信。

“我父親也是法醫,六年前,是他為那個女孩做的屍檢。”王倩意味深長地說,“那時我大學還沒畢業,在他辦公室見過你好多次。”

路彥想起來了!原來她是王法醫的女兒,難怪覺得頗為眼熟。

“前段時間我爸去世了,臨走前曾跟我說,”王倩吸了一口煙,在路彥麵前輕輕吐出,“那女孩的屍檢中,有很多不能寫進報告裏的問題。”

什麽?一道驚雷從路彥心中響起。六年前他求著王法醫確認過很多次,怎麽還會有問題,還是不能寫進報告的問題?

“嘖嘖嘖,一提到前女友,你表情就凝重了這麽多。”王倩吃吃地笑了,“想知道是什麽問題嗎?交換吧,用你的心頭肉交換這殺狗的小罪,很劃算啊。”

路彥沉思了半晌,忽然笑了。

“雖然我匆匆忙忙地趕到現場,才發現報警人所說的碎屍案的受害者不是人,而是一隻泰迪,但你做了這麽殘忍的事情,也應該受到懲罰。”他歪了歪腦袋,衝著王倩勾起嘴唇,“更何況,我還挺喜歡小動物。”

路彥一邊朝門外的警察招手,一邊道:“至於你說的這個秘密,我自己會去查的。”

兩個警察走了進來,帶著王倩往外走去。王倩卻毫不慌亂,衝著路彥笑罵道:“說好的今晚出來喝東西呢!言而無信的家夥!”

“說到我一定做到!今晚在局裏陪你好好喝!”

看著他們上了警車,路彥心頭卻愈發沉重。她說屍檢有問題,到底是怎麽回事?看來不管最近的工作多忙,都要去查一查了。

正沉思著,忽然手機傳來一陣振動,路彥打開一看,是一條簡短的短信:

我女朋友林依芸被人殺害,賀縣警方懷疑我是凶手。來幫我找到真相。

賀縣警方?路彥回想起自己認識的人,其中隻有一個人是賀縣的,那人叫張霖。他本是路彥大學四年最好的朋友,但兩人在本科畢業時發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自此之後分道揚鑣天各一方。幾年來,路彥想起往事,時常會感到後悔,但是他和張霖誰也沒有主動聯係對方。

路彥盯著屏幕上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良久不言。周圍的世界寂靜下來,往事的畫麵一幀幀在腦海中閃回。

是你,絕對是你!張霖,你終於聯係我了!

省公安廳刑事偵查總隊。

路彥走進隊長老陳的辦公室。正伏在辦公桌上看文件的老陳,看到他走進來,一臉驚愕:“有事嗎?”

“我們省的賀縣發生了一樁命案,”路彥頓了頓,“我想去調查一下。”

“你是說賀縣的那個命案?”老陳在桌上的卷宗裏翻了一陣,拿起一份文件看了看,皺起眉頭,“他們地方上不是已經鎖定了一個重要嫌疑人嗎?”

“這個案子還要再查查,我看了那邊的情況,還有兩個失蹤的女高中生至今沒有找到。”

“你懷疑跟這個命案有關?”

“對,可能是連環命案。”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老陳放下卷宗,手扶著額頭,“我想他們地方上公安會注意到這一點的。”

“嗯,但我還是想過去一趟。”

聽到路彥幹脆的回答,老陳卻失望地搖頭:“你剛拿了一等功,符合提前兩年晉升的條件,現在組織正在對你進行考核,你就不想抓住這個機會再升一級?”他頓了頓,看著路彥接著說,“你現在去賀縣協助查案,成功偵破你也立不了什麽大功,稍有差池反而會影響你的晉升,這其中利害我想你是懂的。”

提到晉升,路彥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他要是再升一級,就能接觸到更多案件的機密材料,這樣就更有利於查清六年前她的死到底是怎麽回事……可是賀縣的案子怎麽辦呢?路彥心裏一陣掙紮。

老陳加重了語氣,嚴肅地說:“地方上很多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查起案來沒你想的那麽簡單。你的晉升審核現在正到了關鍵的時候,如果出了什麽幺蛾子,這次提前晉升可就沒戲了,明白嗎?”

辦公室裏靜悄悄的。兩人對視良久,路彥的眼神還是堅定得沒有一絲退縮。

“這樣吧,我跟廳裏溝通一下,讓你去賀縣協助調查。”老陳手指敲擊著桌麵,帶著不容商量的語氣,“一個星期,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如果一個星期之後沒有破案,你就給我老實回來!”

路彥深吸一口氣:“好!”

賀縣以山地、丘陵地形為主,湖泊河流眾多,水資源長年都很豐富。八月的賀縣,下午時分,烈日炙烤著大地,街上暑氣逼人。

李茵把警車停在賀縣汽車站的停車場,汗流浹背地從車上走下來。

她走到不遠處的樹蔭下向四周探望,並沒有看到要接的那個人。她低頭看了看手表,不禁有些失望。

省廳突然下來消息,說要派一個警察來賀縣協助調查林依芸遇害的案子,那人今天下午就到賀縣汽車站。隊裏把這個接人的任務交給她的時候,還美其名曰她作為刑警隊的門麵才降此大任,其實李茵覺得他們隻是不願意在烈日下多跑一趟罷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頭頂上的烈日仍在炙熱地煎烤著,李茵全身汗如雨下,衣服很快就浸滿了汗水。她雙手舉在頭頂,舔了下有些幹裂的嘴唇,等得越來越不耐煩了。

“渴了吧?來,給你。”

身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有人輕輕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李茵連忙回頭看去,隻見一個一米八幾的年輕男人站在自己身旁。

他上身穿著整齊的白襯衫,襯衫衣領有著一塊紅點,下身配著筆直的黑色西褲,身材偉岸。他的鼻梁高挺,一雙臥蠶眼笑起來很親切,下巴中間有一條溝,看上去硬朗陽剛。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臉臉頰上貼了一塊創可貼,讓他英俊的麵容看起來有點滑稽。此時的他一手拿著傘,另一隻手正拿著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向自己。

看著眼前這英俊男人的笑容,李茵不禁臉紅了起來,她愣了愣,下意識地接過對方手中的礦泉水。

“呃……謝謝!”李茵微微低下頭。

“這麽漂亮的女孩子,可別被太陽曬黑了。”男人笑了笑,在陽光下撐開手中的黑傘。

李茵正在擰礦泉水的瓶蓋,聽到男人的話,一道光從腦海中閃過: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陌生人的東西決不能喝,更何況是陌生男人的。

她停下動作,警惕地看著麵前的英俊男人,他嘴角的笑容此時都顯得不懷好意。正當她要開口盤問的時候,對方開口了。

“你不辭辛苦地來接我,送點水給你怎麽了?快點喝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李茵拿著手中的礦泉水,驚呆了:“你就是省廳來的路彥?”

“是的,”路彥炫耀式地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怎麽稱呼你?”

李茵連忙伸手跟路彥握手:“你好!我是賀縣公安局刑警隊的李茵,幸會。”

路彥握著李茵的手點點頭。他打量著李茵,一米六八左右的身高,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幹練的黑色短發,白皙的皮膚,整個人顯得非常清爽幹練。

李茵已經疑惑得忘記喝水了,她追問道:“你怎麽知道我就是來接你的人?”

“我看到的啊!”路彥板起臉來,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我剛買完水回來,看到你站在停車場上,站姿筆直,明顯是受過一些訓練。雖然穿的便裝,但我也能看出來你身材出挑,肌肉線條勻稱,應該定期健身練習力量。你的眼神堅定果斷,眉宇間透著一絲英氣,明顯心理素質比一般女生強悍。給你遞水的時候,我還看到你右手虎口處的皮膚要比左手更粗糙一點,應該是右手握槍的緣故。你一直在朝四周探望,說明你是在等人或是找人。所以,我敢斷定,你就是賀縣公安局刑警隊派來接我的那個女警察。”

李茵仰著頭,愣愣地看著路彥。這個警察對細節的觀察能力超乎她的想象,她像是遇到了現實中的福爾摩斯,一股崇拜感油然而生。

“你……”

“逗你玩的啦!”看到李茵中計,路彥臉上露出狡黠的壞笑,“我早到一會兒,看到你從警車下來的!”

李茵忙朝遠處看過去,自己的那輛警車正安安靜靜地停在停車場。她沒好氣地瞪向路彥,心裏剛剛萌生的崇拜之意轉眼間就**然無存。

路彥收起笑容,走向自己的桑塔納。李茵沒想到路彥這麽心急,連忙坐回自己的警車,在前方給他領路。

一陣奔馳,兩人很快就趕到目的地。路彥走下汽車,抬起頭看向麵前的高大建築,“賀縣公安局”幾個大字赫然入目。

路彥跟著李茵走進刑警隊辦公室,跟早已等待多時的賀縣刑警隊成員一一見麵。一陣寒暄之後,路彥也漸漸熟悉了賀縣公安局刑警隊的成員們。

五十左右的李正,是賀縣公安局刑警隊隊長,穿著一身製服,筆挺正直。他不僅是刑警隊隊長,也是李茵的父親。

年近四十的高偉誠,是賀縣公安局刑警隊副隊長,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氣宇軒昂,為人熱情健談。

負責調查林依芸遇害案的刑警張進和蔣旭飛,給路彥留下的印象也比較深刻。

“路彥,公安大學研究生畢業,還去美國研習過!”寒暄之後,李正緊握著路彥的手不停地稱讚,“你這二十八歲的省廳刑警,真是年少有為,後生可畏啊!”

路彥微微一愣,連忙擠出笑容,握著李正的手微微躬身道:“哪裏哪裏,在各位前輩麵前,那是明月之下,螢火無輝!”

一旁的高偉誠也笑道:“你舟車勞頓地趕來也累了吧,待會兒下班後我們在酒店給你接風洗塵!”

“好!晚上不醉不歸!”路彥湊近高偉誠,神秘地笑著說,“然後高哥再安排個下半場?”

高偉誠曖昧地笑起來。一旁的李茵看著路彥不禁皺起了眉頭。眼前這個省公安廳來的警官雖然高大英俊,但是油腔滑調,顯得很世故圓滑,一身的市儈氣比小縣城人更厲害,完全沒有他履曆上該有的精英範兒。李茵不禁感到很失望。

高偉誠拍了拍路彥:“那好,先讓李茵帶你去休息吧,待會兒下班了我們就出發。”

路彥笑著搖搖頭:“不了,我想先看下林依芸案子的調查資料。”

李正一愣,朝高偉誠使了個眼色。一旁的高偉誠心領神會,把資料拿過來遞給路彥。

路彥翻開頭兩頁,一個十五六歲女孩的證件照映入眼簾。他皺了皺眉頭,林依芸跟他想象中的樣子完全不同。她有著秀氣小巧的鼻子,鵝蛋臉,微蹙的柳葉眉下有著一雙桃花眼,不過皮膚蠟黃,穿著和發型都很土氣,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

李正介紹道:“死者林依芸,性別女,半年前剛滿十八周歲,就讀於賀縣二中高二。她本來有幾個姐姐,但是為了躲避超生罰款,被父母送到外地人家撫養。林依芸八歲那年父母離異,她的撫養權歸了父親。由於父親常年在外打工,她從小跟著奶奶長大。十七歲那年,她父親遭遇車禍去世,三個月前她奶奶也生病去世了,她便獨自生活,後來認識了嫌疑人張霖,兩人建立戀愛關係開始同居……”

“張霖和她同居了?什麽時候開始的?”路彥從資料上抬起頭,一臉震驚。

“對,嫌疑人張霖自己交代的。我們走訪了周邊的一些鄰居,也證實了這個情況,林依芸從今年5月份就開始住在張霖家。”高偉誠在一旁回答道。

李茵在一旁,看著路彥低頭看報告的樣子。這個路彥雖然油腔滑調,但是進入工作狀態的速度特別快,此時認真起來的樣子,倒確實有些吸引人。

路彥麵無表情地看著報告,心裏卻早已是驚濤駭浪:好一個張霖,竟然和比自己小十歲的女高中生同居,這還是以前他認識的那個張霖嗎?

高偉誠接著介紹道:“這個叫張霖的嫌疑人,現年二十八歲,賀縣本地人,自六年前公安大學畢業後就一直住在賀縣,職業作家,出版過五本小說,與死者同居前一直都是獨自生活。”

想不到張霖這六年裏就一直住在賀縣,路彥晃晃腦袋,把手上的材料往後麵翻去。

一旁的高偉誠接著補充道:“林依芸是7月26日中午失蹤的,當日上午,她還在參加學校的暑期輔導班,但是中午放學就不見了蹤影。因為前些天已經有兩個女高中生失蹤了,她的班主任劉建華很上心,就趕緊報了警。我們和劉建華趕到張霖的家中想找人詢問,他家並沒有人。

“傍晚6點,守在張霖家門口的劉建華才等到他回來。我們再次趕到張霖家,詢問林依芸失聯的情況,張霖表示對林依芸的下落毫不知情。我們準備再問,張霖卻說他要去找林依芸,然後就不知蹤影了。

“7月26日晚上9點半左右,天上下著大雨。張霖的一個鄰居回家路過鬆樹林,見張霖一個人奇怪地站在裏麵,走進樹林一看,發現張霖的腳邊躺著一個渾身**的屍體。那個鄰居連忙報了警。我們趕到現場,發現躺在泥坑裏的林依芸已經死亡了,而且,她的屍體還遭遇到了一定程度的損壞。”

“張霖是怎麽說的?”

“他表現得很悲痛,不停地哭。等他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我們問他怎麽在這裏,他說他回家路上意外發現林依芸死在這裏,所以才走過來的。”

“但後來你們認為張霖具備重大作案嫌疑,把他抓了起來?”

“是的。”

“為什麽?”

“第一,現場的腳印雖然遭到破壞,但我們還是找到了死者和張霖兩人的腳印。第二,我們在林依芸身體上找到了一些指紋,分析之後確認都是張霖的指紋。第三,他沒有不在場證明。當時我問他7月26日當天的行蹤,他說他白天單獨在渡仁湖邊構思故事,沒有人能為他做不在場證明。至於晚上,他說他一直在到處尋找林依芸,也找不到人能夠為他做不在場證明。”

路彥點點頭:“對於林依芸的死,張霖跟警方交代過什麽?”

“我們處理案發現場時,他表現得很悲痛。事發當晚我們也跟他聊過,他交代了一些事情,但是拒不承認他是凶手。奇怪的是,第三天我們把他抓過來之後,無論問什麽,他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但是偶爾會一個人痛哭。”

路彥低下頭想了想,覺得李正和高偉誠所說的一切還不能算鐵證,這個案子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在林依芸被害前,還有兩個女高中生失蹤,對嗎?”路彥想到之前他了解到的情況。

李正愣了愣,沉聲答道:“不錯,不過目前沒有證據證明她們可能遭遇危險,家屬也沒有申請刑事立案,所以現在還不歸我們管。”

“有她們的詳細資料嗎?”

“有,以防萬一,我們特地要了備份材料。”高偉誠又遞過來一遝資料。

路彥翻開,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臉蛋較圓膚色偏黑的女孩的照片,照片旁邊寫著“陳怡”兩字,然後是一個梳著齊劉海兒一臉文靜的女孩的照片,旁邊則寫著“吳蟬”。

“陳怡,賀縣二中高二年級(1)班學生,7月19日傍晚從家裏出門後失蹤,目前仍下落不明。吳蟬,賀縣二中高三年級(2)班學生,7月22日中午從家裏出門後失蹤,目前也下落不明。家屬和派出所一直在找,暫時還沒有什麽結果。”李正介紹道。

“她們三個有哪些共同點?”

“三個人都是賀縣二中的學生,都是女性,年齡也都在十八歲到二十歲之間。”

“三個人之間有什麽聯係嗎?”

“陳怡和林依芸是同班同學,但通過走訪發現,她們兩人交流很少,基本沒講過幾句話。至於吳蟬,剛剛高考結束,比她們高一個年級。”

路彥合上文件。聽完案子的基本介紹,他心情變得沉甸甸的。走到窗邊,他抬頭看向窗外,毒辣的太陽刺得他睜不開眼睛。知了在樹上不停地叫,燥熱的暑氣把街上的行人烤得快要冒油。

路彥想起美國人曾總結出一個公式:在美國,氣溫每升高5.4華氏度,暴力犯罪的發生率就會上升兩個百分點。他不禁苦笑,看來在悶熱的暑季,無論哪裏都是重案犯罪發生的溫床。

路彥扭過腦袋看向李正等人:“林依芸的屍體在哪兒?我想去看看。”

高偉誠帶著路彥走進停屍房,李茵跟在他們身後。

高偉誠對路彥說道:“要看現在就抓緊看吧,明天上午她就要被親屬領走了,說明天就要給她安葬。”

“這麽快?”

“這不能算快了,該走的程序已經走完,家屬要人我們肯定得轉交了。”

“林依芸還有什麽家屬?”

“她那親生母親回來了,等給她辦完葬禮就走。聽說還有一些別的親屬,明天你可以和小茵去看看。”

高偉誠拉開一扇冰櫃的門,裏麵躺著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路彥揭開白布,仔細查看著屍體:林依芸麵色青紫,臉部腫脹,嘴唇發紺,眉宇之間似乎帶著一絲淒怨;一雙細長的手臂,到了手腕處就空空如也,雙手都被砍掉了,隻剩下觸目驚心的斷裂傷痕。

路彥陰著臉,努力讓自己平複心神:“這種臉……林依芸是窒息死的?”

“不錯!”高偉誠看著路彥讚許地點點頭,拿出法醫的鑒定報告看了看,“經法醫鑒定,死者心、肺表麵漿膜下有大小不等的出血點,內髒有淤血現象,推測是呼吸困難造成胸腔負壓增高,使肺部毛細血管充血,內髒各器官血液與心髒不好交流,導致了各髒器的淤血。”

路彥點點頭:“死亡時間呢?”

高偉誠往後翻了下報告:“法醫鑒定後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7月26日下午5點至晚上9點之間。”

路彥看著林依芸,隻見屍體脖子有幾處黑色的挫傷,手臂上還有個紅色的圖案。

盡管見過很多各種死法的屍體,但是林依芸的慘狀還是令路彥難以直視。血淋淋的傷口粉碎了她身體那種攝人心魄的美,極美和極惡交融在一起,衝擊著人的視覺神經。路彥忍不住感到一陣痛心,這個女孩子究竟遭到了什麽樣的折磨和殺戮?

“這裏是什麽傷?”路彥強壓心緒,指著林依芸脖子上的挫傷問道。

“法醫認為是電擊傷。凶手應該是先用電棒一類的東西襲擊了林依芸,導致她失去反抗能力,再用毛巾或者手帕捂住她的口鼻,使其窒息而死的。”高偉誠頓了頓接著說,“法醫還在死者口腔和鼻腔的提取物中檢測出了乙醚……”

路彥站直了腰,看向高偉誠:“凶手使用了具有強烈麻醉效果的乙醚?”

“對,凶手應該是用塗滿乙醚的毛巾或手帕捂住了林依芸,使其陷入昏迷,所以林依芸沒有辦法呼救。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麽林依芸身上連反抗扭打的擦傷都找不到。”

路彥又望向林依芸斷裂的手腕處,問道:“她的手是死前被砍斷的還是死後?”

“法醫鑒定是死後被砍斷的。”

“那兩隻斷手找到沒?”

“沒有。我們在現場搜查了很久,還帶上了警犬,但是一無所獲,把張霖家搜了兩遍也沒有找到,問張霖,他說完全不知道。”

看來凶手應該把林依芸的斷手帶走了,路彥沉思著,可是帶走她的一雙斷手有什麽用呢?一般來說大概有兩種情況:一種是林依芸的手上有能夠證明凶手身份的證據,比如說她在反抗時抓到凶手,指甲裏有凶手的皮膚碎屑;還有一種情況就是凶手有虐殺女性和收藏人體器官的愛好。世界上的連環殺人大案中,不乏這樣心理變態的凶手。

想到這裏,路彥覺得一陣苦悶。他覺得張霖肯定不會是心理變態,不過以張霖平時做事的謹慎態度,難道會是第一種情況?

路彥查看著林依芸的下半身:“林依芸屍體被發現時是**的?”

“對,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她身上的衣服都不見了,我們帶上警犬搜了很久都沒有找到。”

“有沒有被性侵的痕跡?”

“處女膜呈陳舊性損傷,但沒有發現當日有性行為的痕跡。”高偉誠想了想,又道,“不過,也有可能是凶手保護措施做得好,事後又完美地做了清除,加上下了大雨,所以找不到這類痕跡。”

路彥點點頭,盯著林依芸慘白的右臂上那個刺眼的紅色圖案,問道:“這個是文身?”

“是的。據林依芸班上的同學和老師講,她這個花朵形狀的文身已經文了幾個月。青春期的孩子都有些叛逆吧!”

路彥仔細端詳那個花朵文身,覺得這個圖案有些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沉思了會兒,他拉上白布,問高偉誠:“她身上有沒有發現第三者的指紋?”

“隻發現一兩個張霖的指紋,其他人的指紋都沒有找到。張霖說這是他發現林依芸,情緒失控,抱住她的屍體時留下的。但是沒有證據和證人能夠證明他的話,所以他仍然存在嫌疑。”

“現場連別人的毛發和衣服纖維也沒有?”

高偉誠搖頭:“都沒有。”

難道張霖真的是凶手?在路彥的記憶裏,張霖是那麽嫉惡如仇,那麽正氣凜然。雖然本科畢業後他並沒有做警察,而是回到了老家當了一個作家,但路彥不相信他的本性在幾年之間會改變這麽大。

張霖畢業後的六年裏一共寫了五本書,路彥都買來看了,雖然文采斐然,但都不算暢銷。通過文字裏滲透出的價值觀,路彥並沒有發現張霖思想上和大學時代有任何不同。張霖的書裏有兩本都寫了一個警察追查凶手的故事,裏麵涉及一些刑偵知識,但路彥絕對不敢想象,張霖會拿著那些刑偵知識去犯罪。

不對!即使不看人品,如果是張霖殺的人,以他的頭腦和能力,他怎麽會在殺人後還留在現場,以至於讓經過的鄰居發現呢?

就算真是他殺的人,他也一定有辦法不讓自己的指紋和腳印留在現場,他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路彥揉揉太陽穴:“這個凶手通過破壞現場來躲避偵查,很有可能是因為與死者相熟,害怕警方通過現場留下的痕跡找到他。”

一旁沉默了半天的李茵開口了:“為什麽陌生人不會這樣?”

“我國還沒有DNA數據庫,即使有人在現場遺落了攜帶DNA的毛發一類的東西,隻要他沒有前科,我們就無法通過DNA確定他的身份,對破案的幫助也很有限。如果這是陌生人流竄作案,凶手不會煞費苦心在現場消除痕跡。他隻需要離開這裏,離開賀縣,我們就很難找到他。所以我認為林依芸被害,很可能是熟人犯罪。”

高偉誠拍拍腦袋:“我覺得路彥說得很有道理,這個凶手應該是林依芸認識的人,而且這人不能輕易離開賀縣,他應該也知道警察可能會去調查他,所以盡力在現場做到不留痕跡。”

“噢,原來是這樣!”李茵恍然大悟。

“還有一點,”路彥接著說,“林依芸是中午消失的,可是她傍晚之後才死亡,這中間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她會從學校到了鬆樹林裏?為什麽身體上沒有掙紮扭打的痕跡?即使電擊和迷藥讓她喪失了反抗能力,那麽在此之前,如果她碰到的是陌生人,最起碼的反抗掙紮也會有的吧。所以說,凶手很有可能是林依芸的熟人!隻有熟人,才能獲得她的信任,才能在沒有反抗的情況下攻擊她,令她失去行動能力。”

“那不就是張霖的嫌疑最大了嗎?”李茵脫口而出。高偉誠在一旁也連連點頭。

“可是張霖有什麽動機?”路彥提醒高偉誠和李茵,“他們是情侶,兩個人都親密無間地同居了,有什麽理由讓他扒光自己的女朋友再殺了她?”

“你有所不知,”高偉誠搖搖頭,“林依芸出事後,我們在張霖家裏搜查時,發現他們是分房睡的,一人住一個房間。所以我們覺得有可能是林依芸一直不同意跟張霖上床,所以他才惱羞成怒,動了殺機。”

“他們之間竟然是這樣?”路彥的笑容凝固了。

“對,我當時還問他為什麽沒有和林依芸睡一個房間,他說他們是柏拉圖式的戀愛,不追求任何的肉欲。”李茵在一旁補充道,“說實話,從一個男人嘴裏聽到這話,我覺得挺假的。”

路彥想了想,隻能搖頭苦笑。

張霖啊張霖,你到底是真清高還是假清高啊?還柏拉圖式的戀愛,如今因為你和人家姑娘分房睡覺,警方都懷疑你為了性而殺人了。

路彥還不太死心,看向高偉誠:“林依芸的社會關係調查過嗎?除了張霖,她還有沒有別的熟人?”

“她一個高中生能有什麽社會關係啊,無非就是學校的老師、同學和自己家裏人。自從她奶奶去世,她就沒什麽家人,我們問過她的同學和老師,都說她性格內向孤僻,在學校也沒有什麽朋友。”

“案發當日,林依芸的同學和老師都在學校?”

“對,他們學校為了抓升學率,把所有高二升高三的學生都安排在學校裏補課。”

路彥點點頭:“那當時輔導班的學生都沒有缺席嗎?”

“我們當天就統計過了,除了失蹤的陳怡和吳蟬,其他所有學生都在學校,無一缺席。至於老師,除了兩個在外地出差的,其他有課沒課的也都在學校。”

路彥低頭想了想:“我明天去一趟賀縣二中,看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麽。”

李茵說道:“我陪你一起吧,給你做向導。”

路彥點頭,視線又回到蓋著白布的林依芸屍體上,沉默片刻,才道:“高隊長,我還想跟張霖談談。”

“現在?”高偉誠看了看手表,“都快下午5點了,要不明天再見吧?你先去酒店休息會兒,我們晚上的任務還重著呢!”

“不,我想現在見。”

高偉誠驚訝地抬頭,看到的是路彥堅決的眼神。

一旁的李茵則皺起了眉頭。這個路彥工作起來就像一個運轉不停的機器,整個人認真又嚴肅,絲毫沒有之前的油腔滑調。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