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

十幾年前,覃正侯熬不住軍統的酷刑,忍受著比酷刑更難耐的精神上的痛苦,從狗洞內爬出來,出賣了同誌,當然也出賣了節操,苟活到現在。他知道共產黨的紀律,一旦脫黨,則永遠不能回到黨內;若是叛黨,那就猶如女人失身,即便“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1],要想像譚平山、郭沫若那樣做黨外布爾什維克也辦不到了。因為已經不是什麽黨紀問題了,那是欠了黨的血債,成了黨的敵人了。這樣的命運,讓他多年來在痛苦中掙紮,無法擺脫。

他有一位可敬的叔父,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又赴蘇留學,成為政治經濟學學者。他青少年時代深受叔父影響,從最初的階級論到剩餘價值學說,他走完了一個馬列主義理論研究者最迷人最心旌搖**的階段。叔父離開了人世,卻在精神領域造就了一個初具規模的自己。由哲學層麵和現實經曆雙重打造的政治意識是最難摧毀的,除非有更先進的思想與更具說服力的現實狀況來挑戰來進攻。進入了自己最憎惡的陣營,為了適應新生活,他曾經努力去擺脫舊有的意識形態束縛,用了種種辦法,其中包括生活上的墮落沉淪,也無濟於事。那種用無與倫比的邏輯力量以及活生生的不公平現實合力打造的思想已然深深烙進他的靈魂。後來,他以研究共匪俾利於對之犁庭掃穴為名,公然在國民黨的高層機關研究起《資本論》《家庭、私有製、國家的起源》《國家與革命》來了。

魏飄萍是他難以治愈的心痛。那女人算不得絕世佳麗,卻也風姿綽約:微黑的麵龐上有一雙掩映在細密睫毛下的杏眼,透明而澄澈,如秋天的深潭一般;豐盈的紅唇後麵不時閃現雪白米牙的光波。微笑時,那光波與兩腮的酒窩相映成趣。他不止一萬次地回憶這張令他魂牽夢縈的臉蛋。他當然不敢奢望鴛夢重溫,深知自己在她心中汙穢不堪,十惡不赦;隻希望能不時得見那詩一般的倩影,甚至聽一聽她那含銀量豐厚的聲音,哪怕是對他的責罵。他也明白,這樣的機會微乎其微。不料天遂人願,那機會竟在重慶街頭出現了一次。盡管十分短促,也足夠他回味多日了。那一次邂逅居然點燃了他的奢望。能不能再發生一次?甚或蒙她惠允坐下一敘呢?人的欲望就是如此,也許得隴望蜀本來就是人這種生物與生俱來的劣根性。

這個奢望居然實現了。

抗戰勝利,黨政軍機關陸續複員,陸軍總司令部最先回到南京,接下來是參謀總部。

安頓下來的第三天傍晚,覃正侯去新街口買東西。

剛從商店出來,一個背影在前麵十多公尺的人行道上出現,讓他眼睛一亮。這個背影他太熟悉了,盡管暌違十多年之久;盡管上次重慶街頭邂逅她身穿軍裝頭戴軍帽,這次卻是絲質深紫色旗袍配高跟鞋,而且燙了發。

他什麽也顧不得多想———那個片刻頭腦幾乎成了真空還能想什麽呢———疾步追過去。靠近時,努力抑製激動,盡量壓低聲音呼喚道:

“飄萍!”喊出時他發覺自己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那女人頓時止步,驀然回頭。

她先是驚訝,很快就變得平靜下來,淡然說了一句:

“怎麽又是你?”

態度似乎比重慶那次和婉了一些,至少沒有了那次的激憤。

這鼓勵了他,也讓他心跳更加激越。生怕她又斷然離去,他趕緊一邊解釋一邊用兩隻手不斷地做手勢強調這種解釋。“請不要誤會,千萬不要誤會!我絕沒有半點惡意,也沒有非分之念,隻想和您談談……”

“談談?”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找不到一絲一毫上次邂逅時的激憤與厭惡。“談什麽?我不明白!”

“啊,談很多東西!其中當然包括我對黨對革命犯下的罪過;還有這麽多年我多麽渴望黨能給我贖罪的機會———這個機會我願意用生命去換取!您不知道,做了敵人的同誌,做了同誌的敵人,這樣一種非人的痛苦,十多年來我都在承受這樣的痛苦,真是生不如死啊!”這樣獨白式的傾訴,用了相當長的時間,他也顧不得對方是在聽,或者是毫不在意。

魏飄萍冷靜地注視著他,居然那麽耐心地傾聽他喋喋不休地說下去。盡管他不得不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以免招惹路人好奇,她卻沒有遺漏一個字。後來,她抬腕看了一下表,說:

“我現在要回辦事處去,今天是沒有時間了……”

“沒關係,什麽時候都行,隻要您通知我,我馬上……”

“你可以把電話號碼留給我,到時候我通知你。”

分手後,覃正侯有一種絕地逢生的感覺,喜悅、輕快、向往夾雜在一起難以分辨。他並不去考慮也不去擔心她會不會向黨組織匯報,然後共產黨借機除逆。事實上以他對共產黨人的了解,她今天的態度使他意識到上次的重慶邂逅她多半向組織做過匯報。多年來,他嚐夠了靈魂死亡後行屍走肉般生存狀態的蒼白、無趣和絕望,厭世情緒如影隨形,常常想到去一死以求解脫。即使共產黨要借機殺他,他也不願躲閃,而且自認罪有應得。他隻望能當麵對她及其背後的組織把自己叛變以後生不如死的生存狀態和盤托出,那以後即便一死也心甘情願了。人這種生物的獨特之處在於他們的生存狀態就是他們的文化意識狀態。失去了這個,就等於失去了氧氣一樣難熬,生不如死,何如一死了之。

他叫上一輛黃包車。

正要伸腿踏上去,有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頭,又隨即叫著他的官稱道:

“覃科長,巧遇呀!”

他隻得唔了一聲縮回腿,轉過身去。

原來是同機關的上校參謀勞春亮。此人原本是個白胖子,現在卻又黑又瘦,軍裝也因而變得寬大、不合體了。握手之際,他端詳著勞春亮問道:

“從東北回來了?怎麽這麽瘦呀?”

“先生,車還要嗎?”車夫在一旁問道。

“啊,不要了不要了!”覃正侯掏出一張小額鈔票塞給車夫,“對不起,耽誤你生意了,不用找錢,不用找錢!”

車夫走後,勞春亮壓低聲音嘲笑道:“沒上車,還付錢彌補車夫的時間損失!嘿嘿,你這做派,怎麽有點像赤區的共匪呀?”

他嘿嘿幹笑兩聲,解嘲地說:“你忘了,十八年前我就是共匪呀!”

勞春亮趕緊打著哈哈拍了拍他,“一句玩笑,可別認真啊!”

他也笑道:“玩笑,玩笑。唔,對了,沒消夜吧?我來給你洗塵,走,到金陵酒家!”他今天的心情特別好。

勞春亮快樂地打起了哈哈,“怎麽好叨擾呢?”

金陵酒家是一家著名的高檔餐館,淮揚菜為主,兼營魯、粵、川三大菜,位於大行宮附近。自從黨政軍機關陸續複員以來,就像城裏上千家大大小小餐館一樣,每天都顧客盈門,都是重慶回來的黨政軍幹部,都是有資格公款吃喝的一族。公款吃喝似乎有著曆史傳統,唯有在二十世紀的中葉有那麽二十八年被禁絕。

他倆步入餐館,見偌大的廳堂座無虛席。佳肴美酒混合成的香味彌漫,特別誘人,尤其是肚子餓的時候。

看來是沒有座位了。怎麽辦呢?

勞春亮建議另找一家。

覃正侯搖了搖頭說,哪家都一樣。你剛回來不知道,不隻是餐館的座頭,連戲票、電影票、舞票都一票難求。你隻要留心,就會發現不少餐館、戲院、舞廳、浴室往往都貼了一張紙,上麵不是寫著某某機關包場,就是某某大亨———多半是急於洗刷自己與鬼子合作曆史的人———為某某抗戰英雄“慶功”。此刻這裏還好,沒被包場,你我尚有機會,豈可錯過。

堂倌疾步過來,彎腰屈背諂笑道:“二位!那邊轉拐處有一張小桌,隻坐了三位客官,可不可以委屈二位鑲一下?”

穿著佩有上校標識軍服的勞春亮板著麵孔否定了這個建議。用大拇哥指著沒穿軍服當然也無軍銜標識的覃正侯道:

“認識這位嗎?我的長官,覃司令官!虧你說得出口,敢教他老人家去‘鑲一下’!亂套了嘛!”

“啊,啊,請二位長官原諒小人有眼不識泰山!該打,該打!”店小二見穿軍裝的這位是上校,那麽穿便服的那位就該是中將或者上將,再不濟也是個少將吧。不敢怠慢,決定好好巴結。而四處一望,又愁上眉梢,實在是座無虛席啊。

“我知道你樓上有幾十個雅間嘛!”覃正侯冷笑道,顯示自己是熟客並且明白此中堂奧。“留給什麽人呀?”

“長官有所不知,雅間也是座無虛席了!”

這時,一位四十多歲長袍馬褂的肥胖家夥含著殷勤微笑走過來。

店小二如釋重負,指著那人說:經理來了,經理來了!旋即把情況向經理稟報了。言語間暗示著兩位中的一位是很大的官。

經理忙不迭地賠笑、點頭哈腰。然後略一沉吟,決斷式地說:

“這樣吧,那就委屈二位長官移樽敝人的辦公室如何?”

於是,他們二位便皺起眉頭佯作勉為其難的樣子登樓,坐進了經理的辦公室。

經理告了失陪。臨走又當麵告誡店小二好好侍候,若有怠慢必打折狗腿。

店小二背書似的介紹出一長溜菜名及其特色。

覃正侯與勞春亮各自點了幾樣。大略為淮揚係的酒燜秋蟹、火爆鱔絲、清蒸獅子頭,魯係的牛肉湯煨冬筍片、紅燒黃河大鯉魚;川係的豆瓣鯰魚、清燒仔雞等。此外由店小二建議另配了幾樣冷碟。

覃正侯問勞春亮喝什麽酒。

勞春亮也是浙江人,毫不躊躇就說紹興花雕吧。

覃正侯點點頭。吩咐店小二拿一壇兩斤裝的來。

上冷碟之間,一小壇酒就送上來了。

當著客人麵,店小二除去壇口上幹透了的封泥,揭開蓋子。霎時,陳年黃酒的異香飄滿了屋子。兩位客官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店小二斟上酒,告了罪,便退了出去。

兩人將第一杯酒一飲而盡。嘖嘖讚歎好酒之餘,動用了幾筷冷碟。

接著,頭兩樣熱菜也次第上桌了。此後便邊品酒吃菜邊閑聊,速度慢了下來。

覃正侯問勞春亮,“總長派你們幾位赴東北調研戰況,有何收獲?”

勞春亮兩顴漸有酒色。放下杯筷,接過覃正侯遞過來的香煙,吸燃,說:

“最初杜長官覺得共軍在東北受蘇軍暗中扶持,兵力不可小覷,恐水深難測,幾次打了勝仗也不敢窮追,怕掉進套子;自從獲取了權威情報,方知盡管共軍人數增加較快,武器也不差,而真正能打仗的也隻有從關內滲透到東北的老八路。東北新擴充的兵丁並未得到有效訓練;新兵的成分也很複雜,成建製擴編進去的偽滿部隊、地主武裝也不少。他們可都是共產黨的天敵呀,孫猴子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了,哈哈哈。這一下杜長官心裏有底了,膽壯了。擁兵大舉進攻,盡管遭到了秀水河挫折,總的說是抓住了戰爭的牛耳,正在穩步推進。”

勞春亮說到這裏,頗覺興會淋漓,端起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伸筷撕下了一塊魚肉送進嘴裏,邊嚼邊瞧覃正侯抱起壇子在那裏斟酒。莫名其妙地又禁不住從共軍的節節敗退想到了北滿、西滿、南滿赤化的近況,又聯想到佳木斯、滿洲裏蘇軍的兩個訓練基地,臉上的喜悅漸漸褪去,最後變得有點兒黯然,說道:

“但是,要在短時間內消滅林彪部隊,獨占東北,我看是不現實的;最好的結局恐怕是平分秋色!國共兩黨的談判不是還在進行嗎,還沒徹底破裂嘛。國軍應該在適當時候鳴金,讓談判官員誘使共產黨代表把兩軍實際控製區從法理上確定下來!”說到這裏,他把夾著一片雞肉的筷子伸到一邊,讓腦袋得以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說:“老頭子應該見好就收,不要縱容杜聿明繼續浪戰———那廝急於事功,鼠目寸光,陳辭公[2]向來對他就頗有不然之慨!要知道,真要逼共軍背城借一,後果恐怕未必有利於我們呀!”

覃正侯詫異地瞅著他,“何出此言?杜長官不是說完全掌握了戰略主動權了嗎?各大報紙公開發表的《杜聿明答記者問》言之鑿鑿呀!”

勞春亮冷笑道:“你老兄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覃正侯放下筷子,注視他。“願聞其詳!”

勞春亮說:“文強獲得的情報有兩種。呈送杜長官案頭時,我目睹了杜長官微微冷笑著把情報輕輕推至一旁,不置一詞,驕矜之態溢於言表。部隊連連推進似乎所向無敵,關內也在向關外不斷增兵。杜長官滋生了嚴重的輕敵情緒。就憑這一點,他就不是林彪的對手;他的那位黃埔四期學弟林彪,據說是個十分沉穩的家夥,勝不驕,敗不餒,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大勝麵前益加謹慎。十分難於對付啊!”

覃正侯覺得他言不及義,皺了一下眉頭,追問道:

“文強交給老杜的是兩種什麽情報?”

“東北共產黨在他們所占領的農村已經悄悄開始土改了!大地主和曾經擔任過偽職的鄉紳棄家逃亡大城市的不少。農民分得了土地、房屋、耕牛、農具,正在改變對共產黨的看法,對國民政府的認同感也大大降低了。這是十分可怕的事!這就是文強呈送杜長官案頭的第一種情報。第二種情報:有一千多蘇軍中下級官佐更換成共軍服裝,在滿洲裏、佳木斯建立兩座訓練營,專門培訓林彪的基層軍官,主要是排長、連長。意欲何為?顯然是在做擴軍和打大仗的準備;也有一些少將以上的蘇軍高級軍官在哈爾濱郊外秘密授課,以使林彪的中高級軍官盡快掌握大兵團作戰的技能;蘇軍外貝加爾軍區每至深夜就把大量包括打大仗的遠程重炮和各型火炮偷運到佳木斯和滿洲裏,充實林彪的軍火庫,準備裝備未來的林彪部隊的炮兵軍團。看看吧,林彪正在紮紮實實地做著什麽樣的準備?杜長官怎麽能視而不見呢?我可以斷言,東北共軍熬過了這段艱難時期,國軍在東北的災難就來了!所以我認為凡事適可而止,不為已甚,趕緊簽訂合約為妙!哎,可惜我們這種人呀,人微言輕,說話等於放屁而已!”

覃正侯品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瞅了瞅他,把筷子伸向盛滿鱔絲的盤子,說:

“你老兄太悲觀了吧?”

“還是悲觀一點好啊,別像杜光亭那樣盲目樂觀,到頭來樂極生悲呀!”

有那麽幾分鍾,彼此默默喝酒吃菜,好像都生出了點兒心事。

“哎,對了,文強怎麽會搞到那麽機密的情報?”覃正侯佯作不經意地問。

“很簡單,中國兩千年來屢試不爽的傳統伎倆———美人計!”

覃正侯一笑,歪起腦袋乜視著對方,饒有興趣地問道:“美人計?”

勞春亮點點頭,“他用美女特工,在共軍占領的四平城裏,把林彪總部的作戰科副科長給拉下水了!有了這麽個人,還有什麽情報得不到呢?”

勞春亮對東北戰局潛在走向的擔心並非杞憂;除了文強提供給杜聿明的那些情報之外,林彪的心理狀態也可佐證一二。

此前林彪不憚屢戰屢退之勢,竟胸有成竹地在阜新(遼寧省內)營以上幹部訓練場上,繼蘇軍少將米歇爾斯基講課之餘,執教鞭親自登台。這是不是可以說明林彪有充分把握遏製頹勢,最終奪取勝利?

林彪首先總結了自從山海關防禦戰失利以來敗仗連連的經驗教訓,指出下一步應該遵循的作戰策略,把深思熟慮後總結出來的戰術原則寫在黑板上,讓大家討論。那就是後來在第四野戰軍貫徹始終的“等、忍、狠”三字方針、“一點兩麵”戰術、“不打主觀主義之仗”,以及“三三製編組”方式。

林彪是這樣向大家詮釋他的這一係列方針的:

目前我軍初來乍到,尚處劣勢。所以對國民黨的軍事行動要等待一下。集中精力肅清後方土匪,發動群眾,創建和鞏固根據地;對於國民黨的猖狂進攻,要巧於周旋,避其銳氣,不可過早投入主力軍與之決戰。讓敵人占去一些地方,以分散其兵力;一俟條件成熟,則斷然反擊,選準敵軍一部,狠狠打擊,恢複、擴大解放區。

“三三製”係指在一個步兵班內,全班戰士編成三個小組,分別由正副班長和軍事政治素質俱優的戰士擔任組長,以加強全班的指揮以及作戰配合。這種配合,平時便於訓練管理,戰時利於指揮,機動靈活,足以應付任何突發的混戰局麵,確保班、排、連、營臨亂不亂,作戰機製運動如常。

“一點兩麵”戰術,主要是針對不久前遼西作戰中各級指揮員表現出的不善於集結兵力對敵靈活攻擊而製定的。林彪舉例分析了近期進行的齊台戰役,指出弊端在於隊形密集,單麵平推,沒對敵軍進行大膽穿插、分割以逐個圍殲,用較大的代價打了一場價值不大的擊潰戰。

“一點兩麵”這種強調分割包圍逐個全殲敵人的戰術,來自毛主席關於變全局劣勢為局部優勢的軍事思想,係指集中優勢兵力選準敵人的要害和弱點,予以迅速殲滅;力戒平均使用兵力。這個便是所謂“一點”。“兩麵”係指大膽采取兩麵甚至多麵的攻擊部署來達到分散敵人兵力的效果,以保證主攻方麵奏效;而主攻方麵則盡可能選擇在敵人側麵或背後,以加強用兵的詭異性和突然性。

要保證“一點兩麵”戰術的正確運用,各級指揮員親自偵察敵情與地形就十分重要了。地形的選擇,對確定主攻方向具有決定性意義。說到這裏,應該明白什麽叫“不打主觀主義之仗”了吧?

這位時年三十八歲的方麵軍統帥在節節敗退避戰的情況下,竟已在對部隊做未來大規模進攻的“素質與技能的雙向訓練”了。

一壇黃酒消繳了大半之後,店小二上了第一道點心:兩小碗蝦泥餛飩。

這家的大菜做得好;小吃也不含糊,用料講究,火候控馭恰到好處,味道鮮美極了。盡管隻是席間點心,兩人對著一小碗餛飩嘖嘖叫好,忍不住幾勺就送下肚去了。

上第三輪菜之前,店小二沏了兩壺碧螺春來。特別向兩位長官介紹,這是明前摘取的芽尖,水是揚子江心的,請長官們品鑒。

覃正侯揮手製止那廝的嘮叨,不耐煩地笑道,去去去,你又不是賣茶的,亂誇些什麽呀。

勞春亮小口嚐了點兒嫩綠色的茶湯,禁不住搖頭讚歎道:

“那廝還真不是誇口,確實是碧螺春中至品!唉,大後方的生活就是不一樣啊,這‘帝輦之下’那就更不用說了!東北那段日子真是不堪回首,在前線戰壕裏轉悠,不論是吃還是喝,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與南京真可謂天地之差呀!”

“那還用說,前線都是這樣,有飯吃就不錯了!對了,聽說杜光亭從北平回東北複職以後,對熊式輝先前所采取的戰略大為抱怨,怎麽回事?老熊主持戰事期間不是節節勝利,收複了好幾座城市嗎?啊,我明白了,杜光亭是不是心存嫉妒,或者是存有擠走老熊之心?”

勞春亮放下茶杯,點燃香煙,有滋有味地吸了一口。沉吟片刻,說:

“倒也不完全是存取代之心———當然,這個念頭也並非完全沒有!你想,黃埔生中,除了胡宗南,杜聿明現在是最受器重的一個。如果在東北幹得好,在現有位置上再躍一步成為封疆大吏,獨掌東北軍政大權,那就成了黃埔生中的翹楚,連胡宗南也隻能望其項背了。不過,這次向老頭子電陳東北戰略而數落老熊,更主要的是心疼老熊浪戰而損失掉的那一萬多人馬。”

覃正侯放下杯子,揮退進來送熱毛巾的店小二,問杜、熊矛盾的詳情。他對這個情況頗感興趣,他知道這不隻是主官與下屬主將的權笏之爭,背後還有黃埔係與政學係的摩擦這一重要背景。

勞春亮沒馬上說話,卻伸手去端起好一陣沒動過的酒杯,把杯裏的殘酒一飲而盡;又吃了一筷後添的豬蹄花燒鹿筋。用帕子抹抹嘴巴,這才說話。

“你向我問這個事算問對人了,即便一開始就跟隨老熊、老杜進入東北的幕僚人員恐怕也沒我了解得多而且深!”

國軍攻占沈陽,進一步又奪取了鐵嶺、撫順、鞍山、營口。熊式輝把兩個大機關從錦州帶到沈陽。熊式輝的行轅設在原蘇軍司令部,代司令長官鄭洞國把保安司令長官部設在鐵路局大樓。

熊式輝雄心勃勃。他手中兵力空前雄厚,已由剛到東北時的兩個軍增加到八個軍外加四個旅級保安總隊(收編的偽滿部隊)共三十八萬人;鄭洞國職別低於杜聿明,比較馴順,指揮起來不掣肘、不抗上。熊式輝以為畢事功於一的機緣已經降臨。安營紮寨甫畢,召集鄭洞國和保安司令長官部參謀長趙家驤等人,策劃盡快乘勝進軍,把東北全部奪取到手。

熊式輝斷定本溪是共軍重要據點,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周圍又有近十萬共軍集結,乃沈陽心腹大患。並不征求鄭洞國意見就排兵布陣起來:令五十二軍軍長趙公武率第二十五師從撫順出發;新六軍之第十四師從遼陽出發,分別從兩翼進攻本溪。

林彪看出國軍兩個師相距太遠,加以山川阻隔,分進容易,卻難以合擊,犯了兵家大忌。便抽調少數兵力去阻擊第十四師;一麵集中優勢兵力對付第二十五師,分割其一個團,然後包圍、殲滅之。該師另一部見勢不妙,慌忙逃跑。但去路早被阻斷,隻好繳械投誠,接受改編。解決了兩部分二十五師的人馬,林彪火速旋師包圍該師主力旅,擊潰其建製,殲滅大半。師長劉世懋不顧軍長趙公武嚴責,率殘部逃跑了。

接著,第十四師也遭到重創。

這場戰役震動了東北國軍高層,意識到東北共軍並不像熊式輝講的那麽好打。

熊式輝惱羞成怒,意欲抽調重兵報複。而民主聯軍多股小部隊四麵八方牽製,根本無法抽調。隻好暫時放棄奪取本溪的企圖。

就在這段時期,蘇軍與東北民主聯軍達成默契。蘇軍撤離長春的最後一列火車開出城半小時後,民主聯軍楊國夫第七師、三五九旅賀慶積部、東滿軍區二十二旅羅華生部、吉北軍區曹裏懷部共十三個團,在民主聯軍副總司令周保中率領下開進了長春,俘獲並改編了八千多國軍步兵。

[1] 隋末農民起義領袖李密討隋煬帝檄文裏的名句 。

[2] 陳誠字辭修,部屬尊稱為辭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