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一種愛情讓你淚流滿麵

從小到大,他的一切似乎都是按部就班地來,像鍾表一樣,按時上學、按時工作、按時結婚。而且他知道,他還要繼續按部就班下去,按時生孩子,按時退休……

這就是命吧,他想,大家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妻子是一個很賢淑的人,結婚後她一直給他做洋蔥吃:洋蔥肉絲、洋蔥燜魚、香菇洋蔥絲湯、洋蔥蛋盒子……因為她第一次去他家,他母親很喜歡她,還拉了她的手,和善地告訴她——雖然他從不挑食,但從小最愛吃的是洋蔥。

她在大學裏做一個圖書管理員,工作比較清閑一點,有足夠的時間去費心思做一款香濃可口的洋蔥配菜,但他卻總是淡淡的。母親為他守寡近二十年,他瘋狂愛著的女子母親卻不喜歡,他也隻好作罷;等與她相見,自己還沒有下定決心和她廝守呢,母親卻一眼就瞧上了她的體貼和賢淑,就確定了他倆的婚事。

因此,他對她的選擇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對自己孝心的成全。但婚後,他也沒發覺什麽不對,隻是感覺生活淡淡的,但久而久之,對她也漸漸有了不錯的感情。

她似乎並沒有什麽察覺,百合一樣安靜地操持著家,對他母親也照顧得妥帖周到。婚後第三年,他們有了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

平淡的日子像看書一樣一頁頁地翻過,在歲月的磨礪下,再傷人的折磨也鈍了。當初流淚流血的心也一日日結了痂,隻是那傷痕還在,隱隱的,有時半夜醒來還在那裏突突地跳。

那天他去北京開一個學術研討會,與初戀情人小玉相遇,久違的**再次燃燒,死去的情愛電石火花般啪啪蘇醒。相擁長城,執手故宮,年少的回憶重新點燃了一對不再年輕的苦情人。可能是對這些年不能在一起的補償吧,那些天他倆一有空就膩在一起,說不出的甜蜜和溫存。

小玉保養得圓潤優雅,比當年的青澀更多一份豐韻,一雙手玉蔥般光滑細嫩。在香山腳下他給她買了當年她愛吃的烤地瓜。她嬌嗔地讓他剝開喂到她的嘴裏,因為她的手怕燙。十天很快過完了,他回家,記得她嬌豔如花的巧笑,記得她喜歡用銀匙子喝咖啡,記得她喜歡吃一道他從沒吃過的甜點提拉米蘇。

母親已經故去,他不想太苛待自己了,每年他都會以開會或者公差的名義去北京。妻子單位組織旅遊的時候,他還甚至讓小玉來過自己的家。他的手機中也曾經爆滿火熱滾燙的情話,甚至他們的合影曾經被他忘在脫下的上衣口袋裏,待了一個多星期……可這一切都幸運地沒有被發覺。

平地起風雲,妻子突然被查出得了癌症,已經是晚期了。住進醫院後,女兒上學需要照顧三餐,成堆的衣服需要清洗,家裏亂成一團糟,他這才知道她的不易。那次他在家翻找菜譜時,在抽屜裏發現了一個帶扣的硬殼本子。打開,裏麵竟然有幾根玄紅的長發。自結婚之後,妻子一向是貼耳短發的。他好奇地看下去,原來這是他和小玉纏綿後留下的,還有那些相片,妻子一直都知道,因為她從來沒讓他的髒衣服過夜。他背著妻子做的一切,妻子都心如明鏡,卻故作不見。幾乎每頁紙上都寫著這麽一句話:相信他心裏是愛著我的。後麵是大大的幾個歎號。

他心裏一陣空****的,憑直覺,他知道他可能要失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他之前一直都沒有好好珍惜。多麽地諷刺!沒有好好珍惜的時候,它會一直存在,一旦開始珍惜的時候,卻即將失去。為什麽會這樣?

他懵懵地跑去醫院,握住妻子磨粗的手,眼睛噙著淚花,問她想吃什麽。妻子笑著說,把你寵壞了,你會做什麽菜,去給我買一份鴨血粉絲湯吧。她每天做好了他愛吃的洋蔥,熨好了他第二天穿的襯衣,在家等他,二十多年了,他卻從來不知道在南方長大的她愛吃鴨血粉絲湯。

他泣不成聲,“你不該這樣寵著我,你早應該罵我一頓……”

“我願意。”

妻子走後,他掉魂一樣地站在廚房裏試著為自己做一道洋蔥肉絲。他遵照她的囑咐將洋蔥放在水裏,然後一片片剝開,但眼睛還是辣得直流淚。當他準備在案板上切成細絲時眼睛已經睜不開,火辣辣的,熱淚開始長流。他從來不知道那樣香濃的洋蔥湯,做的過程這麽艱難苦澀。7000多個日子,妻子就這樣忍著辣為自己做一份洋蔥肉絲,隻因為他從小就喜歡吃。

而小玉那雙保養得珠圓玉潤的手,隻肯到西餐店拿匙子吃一份提拉米蘇。他明白了,當年母親是怎樣洞若觀火了,隻有她才能好好地成為一個妻子,才能給予他安寧和幸福。

有人說,男人一生會遇到兩種女人,一種是溫柔體貼型的,另一種是熱情似火型的。娶了某一種,就會覺得另一種才是最好的。總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我想,這個男人,如果真的娶了他的小玉,是不是也會像對待她一樣,反而會以為她才是真正的所愛,就像瑤池月宮的仙女一般。李碧華在《青蛇》裏說:“每個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兩個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間的,點綴他荒蕪的命運。隻是,當他得到白蛇,她漸漸成了朱門旁慘白的餘灰;那青蛇,卻是樹頂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葉。當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櫃中悶綠的山草藥;而白蛇,抬盡了頭方見天際皚皚飄飛、柔情萬縷新雪花。”她說得真的很有道理。

還有張愛玲,也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對男人的這種心理有過精辟的描寫:“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成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初始時,男人大多是喜歡淡雅清麗的白玫瑰,優雅的香氣,像是晶瑩的高山之雪,值得付出一生的代價去追尋,求得在這清爽的水流中沉淪。然而一旦度過如醉如癡欣喜若狂之後,他們漸漸開始不滿。他們開始想要感受豔麗夢幻、品嚐**的濃豔。在魅惑的月夜,品味紅玫瑰的芳香彌散。而一旦感受到紅玫瑰的濃豔,他們就又會日久生厭,又會想去品嚐白玫瑰的清麗淡雅。

男人就這樣顛顛倒倒不斷地輪轉著。

其實,女人的美,蘊含著千百個不同的麵目,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看到它。在足夠聰明的男子麵前,它會展露給你世上最微妙的色彩。彼刻,純白豔紅,呈現另一番甜美的麵貌。那樣曼妙的花朵,需要刻骨的愛憐,聰慧的溫情,才可以灌溉。每一個女子的靈魂中都同時存在著紅玫瑰與白玫瑰,但隻有懂得愛的男子,才會令他愛的女子越來越美,即便是星光一樣寒冷的白色花朵,也同時可以嬌媚地盛放風情。

隻是世間,懂得愛的男子實在是太少,在男人心裏真正完美的女人,總是隨著時間、閱曆,不斷地變化。

因此,不管是紅玫瑰,還是白玫瑰,都有不能讓人滿足的遺憾和欠缺,所以男人總是渴望另一朵玫瑰魅惑地來臨。

這何嚐不是一種劫難呢?

隻是,世間有誰能放下這種刻骨銘心的白玫瑰與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