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能早點說出來

記得有人曾經在網上發表過一篇文章,裏麵說坐在一起同桌的男女學生,到後來相互喜歡的概率是89%。我信。

而今,許多年後,我才知道,黃然應該是我度過人生這場劫難的第一位老師。

那是高中的事。

“你好,我叫黃然,可以跟你換個座位嗎?”下課期間,突然一個男生跑過來問我。由於還是高一剛剛開學,我並不認識他,於是向他投去了疑惑的一瞥。

“其實不是我要和你換,是我同桌啦,他眼睛近視在後麵看不到黑板,所以可不可以你跟他換個位子?”男生解釋道,聲音顯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一雙明亮的眸子閃動而富有靈性,像是盛滿哀求的泉水。

前排後排對我似乎並沒有什麽影響,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呢?隻是誰曾料想我與他一同桌就是兩年多。

“你這人呀,怎麽話這麽少?還有呀,幹嗎整天一臉苦瓜相呢,誰欠你500萬嗎?”每每當我若有所思般呆坐著,黃然總會毫不留情地訓斥我一番,“要多笑,知道嗎?那樣才會保持青春活力。”他如教訓小孩子般,裝得一本正經。而我總是無言以對,也許我真的習慣了沒有緣由的哀傷。

“嘿,我們一起逃課吧。”黃然突然扯住我的胳膊,欣喜而乞求地說道,仿佛期待一場等待多年的電影。倒是我,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尷尬不已,竟糊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沒辦法,麵對這個有點早熟的男孩,我發現自己確實沒有什麽抵抗力。“那我們現在就走吧。”一邊說著一邊拉著我就往外走,欣喜得活像個撿到玩具的小孩子。自始至終,我都處於恍惚之中。

就這樣,作為十幾年好學生的我第一次逃課,而且還是開學不久的班主任課堂上。

輕輕柔柔的風,夾雜著泥土的芬芳,碧綠蓊鬱的草坪沁人心脾,一棵古木枝繁葉茂隨風沙啞,一切祥和寧靜,反射著陽光跳動的音符,足以消卻哀怨,可以擱淺時間,我竟然不知道學校附近還有此般世外桃源,以至後來被罰一千字的檢討似乎並沒有一丁點後悔。

“今天是我的生日。”黃然再次讓我驚訝不已。

“那祝你生日快樂!”事先沒有任何準備的我一時不知所措。

“也不用送我什麽禮物啦。”

話雖如此,我還是免不了尷尬。他伸手從樹上摘下一片葉子,遞給我,說:“那你就在上麵刻上你的名字,作為我的生日禮物好了。”說完,他直視著我。

他仿佛瞬間就變換了一個人似的,讓人羞於迎接那火熱的目光。我接過樹葉,小心翼翼刻畫著,時不時地抬頭看看他的樣子,心裏充滿了甜蜜。這一刻那麽靜,又那麽長。

“好餓呀,我要去買吃的了。”由於延時考試導致已經沒有剩餘時間吃晚餐了,大家都隻能默默忍受著饑餓。

“可是馬上要上晚自習了。”深知黃然說得出做得到的性格,我不由有點擔憂。

“我堂堂男子漢怎能被如此虐待。反正我又不是什麽好學生。”果然,還沒等我有所勸誡,他已經衝出教室了。

在第一節晚自習過半時,他提著大包吃的回來了,當然少不了被老師批評,但回到座位,他隻是眨眨眼吐吐舌調皮一笑。

“快吃吧,別餓壞了。”他將吃的一一塞給我,“再不吃都涼了。”

說實話,確實餓了,在同學或鄙夷或羨慕的目光下,我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也許他教給我最多的便是**不羈滿的不在乎吧,從不曾深究是好是壞。有時快樂很簡單,隻是餓的時候有填飽肚子的食物而已。

“嘿,今天陪我去市區玩。”某個周末,他像是請求又像是命令地說道,根本容不得我拒絕。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女生,在她身邊早晚都會有這麽一個人,讓人無法拒絕,卻不知道為什麽。

我是一個心思非常重的人,喜愛獨處,喜愛思考,喜愛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有了事情喜歡藏在心裏;而他跟我恰好相反,他顯得粗獷、陽光,喜愛和朋友一起瘋。

他的出現,實際上是在我的世界裏打開了一扇窗戶。

隻是,那時候,我還不明白這一點。

跟他在一起瘋瘋鬧鬧,但該麵對的終究還是要麵對。高三越來越緊張的學習氛圍時刻宣示著這個殘酷的事實。

“快點學習吧,好好看書哦。”這成了他最近對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每次考試,我考得好他就會異常喜悅,考砸了他就會為我鼓氣然後嚴厲地督促我學習。他的邏輯是,“反正我自己已經無可救藥,就隻能好好培養你了。”我無奈搖頭卻備感溫馨,學習也樂在其中。

但許多同學和老師,都說我被他帶壞了。

“我決定給你調個好的位子,”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去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我已經有了強烈的不祥預感,“你在後麵跟黃然天天講話,不思進取,會嚴重影響你的學習,你已經這麽大的人了,都懂事了,孰輕孰重,也不用我多說了……”

事實是,當班主任依舊滔滔不絕的時候,我漸漸地什麽都已經聽不見,我忘了我是怎樣點頭允諾然後走出辦公室,也忘了接下來幾天我是怎樣麵對已經不是同桌的黃然。

兩顆心,似乎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便變得遙不可及。我不知該怎樣去麵對黃然,或者見麵又說些什麽,第一次有害怕和擔憂的感覺。

依舊那棵古木,第一次逃課的地方,至那次以後很多次,我和他都來到這裏,快樂或悲傷,都在這裏分享。緩緩流動的晚風,混雜著尚未消散的悶熱,大雨潛藏在雲層裏盤旋,天色昏暗空氣凝重一如我心事重重。

“好久都沒一起到這裏來了。”黃然依舊是那不變的純真和無憂無慮的笑容。

“最近考試多,忙著學習。”不知為何,我突然很怕直視他的臉,仿佛那會泄露我心中深藏的秘密。

“你要好好學習,然後考個好大學,千萬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哦。”

“你也是啊。”我那樣討厭自己,以前的我從不對他說學習的,何時我曾如此禮貌。

“嗯,會的。”他又一次變得安靜,陌生得讓人可怕,“嗬,我發現我還是害怕孤單。”他淡淡地說著,聽不出是什麽感情。

突然他轉過臉望著我,一副冷漠的樣子,而後又邪邪一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啊?”那一刻,仿佛有人生生地掐住了我的喉嚨,又仿佛有人狠狠用刀剜著我的心,窒息而絞痛。

“我……我……有沒有啊,我們隻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也許是天氣原因,我感覺燥熱得坐立不安。烏雲越壓越低,仿佛雲層深處,有惡魔在咆哮,可能下一刻落下的不是雨,而是一張血盆大口,一秒便將我剝得隻剩掩藏不住的心。

不知何時他已經閉著眼張開雙手地站著,像是在深情擁抱越來越狂烈的風,時間慢慢在我腦海模糊,也許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我隻能用很久來形容,他睜開眼,眼眸明亮,我不清楚是否是我的幻覺,總感覺明亮裏卻盛滿憂傷。

“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風吹亂黃然的頭發,昏暗的天,都漸漸模糊著他的臉。很久以後,我很想明白那刻,模糊我視線的,是否還有我眼中盤旋打轉的淚水。

有些東西,比如感情,當我們都不說明時,可以滿不在乎、毫不擔憂,而一旦各自明白,便變得小心謹慎、浮想聯翩、滿是疑慮。

我也變得在乎那些漸漸稀少的取笑,比如“你和黃然是不是在談朋友”、“你怎麽還沒和黃然在一起”,以往的充耳不聞,現在怎麽也忽視不掉。我和黃然,似乎也漸漸沒了交集。

“還兩個月就高考了,你和黃然在一起那麽久,喜歡就追呀,室友不斷地跟我說,每一次都深深地刺痛並摧殘我滋味難尋的心。

躺在**,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我想不是他,我也不會明白原來愛與失眠也是同義詞。窗外月光皎潔恬淡,像揉碎的流光灑在地上,室內室外一片寂靜,像屏住呼吸側耳聆聽故事的孩子。

我想,愛一個人,就要勇敢地說出來,何苦畏畏縮縮地掩埋內心茁壯滋生的真實想法。

第二天,我精心準備了一份禮物,包上精美的包裝盒,準備在歸家的途中送給他,告訴他我是怎樣地愛著、戀著、想著他。5月的天氣並不熱,樹葉不斷的簌簌聲帶來一陣一陣的涼空氣,沁人心脾。

我想象著各種遇見他的情景,和怎樣的不好意思卻又堅決示意,告訴他我喜歡你。

可是,我始終沒有料到他這樣的出現,也不知道怎樣去回答他的問題。

“喲,好巧。嗯,這是我女朋友。你拿著的是什麽呀,好漂亮,送給誰的禮物嗎?”直到他牽著她的手遠去,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我才想起我忘了回答,也許,我想,也許我是點了點頭。

我抬頭仰望天空,為了不讓淚水肆意地流淌,天那麽藍那麽空,深邃得仿佛永遠不可探索和預知。

這個結局也不錯,至少可以安心下來了。我竟然冒出了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

高考後的一天,我孤身一人來到了那棵古樹下。盡管太陽毒辣炙熱地烘烤著大地,散著騰騰白色的熱氣,但涼爽的樹蔭,將外界的燥熱和內心的安定平靜完美地隔離。

你曾這樣說過,“你之所以不快樂,是因為你還沒有遇到那個使你真正快樂的人。”

你錯了,真正讓人快樂的絕對不可能是外麵的某個東西。這是我堅信不疑的東西,你的出現卻讓我對此有所懷疑。

那種心動、忐忑不安、甜蜜、憂傷……所夾雜的複雜的感覺,我一一品嚐。你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而我卻懂得。

我們幾乎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一開始就有預感,隻是心存萬一之想。看不到如今我臉上你最期待的笑容,黃然,你也不知道,我學了你最愛的開朗。其實應該還有下一句,我更想告訴你。

後來,我時常想起,那天他玩笑而認真的話語。

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我們背靠在樹上,微風吹動他額前的短發,他淡淡一笑,告訴我:“愛一個人就要早點說出來哦。”

心裏不由得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