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千裏馬難遇伯樂，堅持報效之心

項羽和劉邦聽到項梁戰死的消息時，正在圍攻外黃（今河南省民權縣境）和陳留（今河南開封南），噩耗傳來，他們趕緊撤兵，向彭城方向集結，駐紮陳縣的呂臣，也一齊東撤。呂臣軍駐彭城之東，項羽軍駐彭城之西，劉邦軍駐碭郡（今河南夏邑東），三軍成為掎角之勢，一旦有軍情，互相可以支援。楚懷王為首的楚國政府也從盱眙遷來彭城，直接指揮軍隊，改變項梁死後群龍無首的局麵。

韓信依然在彭城當執戟郎，最近他被調到楚懷王的宮殿裏，擔任衛戍工作。

有一天，秋雨下個不停，韓信站在宮殿門口，看見幾位騎者疾馳而來，他們在宮殿外下了馬，人和馬都淌著汗，而且身上滿是塵土和泥濘，說明他們已經走了很遠的路。韓信認得為首的一人正是他在淮陰結識的張敖，便走攏去說話：

“成都君別來無恙，今日什麽風把您刮來了？”

“哦，韓信君，想不到你也在此。軍情緊急，無暇詳談，我急於見楚懷王，向他報告趙國被圍困的情況。”張敖匆匆地說，把馬韁繩交給從人，來不及刷淨身上的泥土，就走進殿內晉見楚懷王去了。

晚上，韓信到客棧去拜訪張敖。

張敖住在上等房間裏，他梳洗幹淨，穿著寬鬆的官服，身旁的侍從和跟班川流不息，與半年前流亡淮陰的情況相比，有天壤之別。韓信走進房間時，張敖正在和魏王豹談話，後者是前幾天來到此地的，他已自立為魏王，建都平陽（今山西省臨汾市西南）。他來彭城的目的是爭取楚懷王承認他的王位。魏豹見韓信來了，便告辭回自己的房間裏去了。

張鼓這時身份已很高，手下有一萬多兵將，但因與韓信是患難朋友，還是很熱情地接待他，並回答了他的許多問題。張敖告訴韓信說：他父親張耳和趙王歇都被圍困在巨鹿城裏，圍城的秦軍由王離等率領，足足有二十萬。

“章邯的軍隊呢？”韓信問道。

“章邯的部隊沒有參加圍城，他帶領二十萬人駐紮在巨鹿城南數裏之遙的棘原，作為王離軍的後繼和聲援。他還下令築甬道，從黃河邊上一直築到巨鹿城外的軍營。章邯通過甬道，源源不斷地運輸糧秣到王離軍營以保證供應。王離的兵卒吃得很飽，急攻巨鹿。巨鹿城中糧食吃盡，軍隊又少，十分危急。”

“陳餘沒有在城中，他到哪兒去了？”韓信問道。

“陳餘的官職是大將軍，他聞聽得章邯要來進攻，便北上招募軍隊，他在恒山郡征得數萬兵。但是，他領兵到達巨鹿城下時，懾於秦軍勢眾，不敢進攻。他避開章邯率領的秦軍主力，在巨鹿城北麵築起營壘，按兵不動，擁兵自保。”

“陳餘是個書生，不會領兵作戰，臨敵怯懦，影響士氣。”韓信評論說。

“我父親在巨鹿城內，眼見守兵逐日傷亡，糧草又逐日減少，焦灼異常，屢使人縋城夜出，催促陳餘急速進軍，衝破王離軍的的包圍圈，打開一個缺口，使援軍能陸續進入城中，但陳餘總是設詞推托，不願進兵。家父越加惶急，又派張厭、陳澤二人，通過秦軍空隙，來到陳餘營壘，向陳餘傳達他的責備，說：‘丞相與將軍乃刎頸之交。如今趙王與丞相命懸旦夕，而你擁兵數萬不肯相救，所謂生死情誼何在？倘若你能守信，為何不快與丞相等赴秦軍共死？’可陳餘卻辯解說：‘我不是不肯救援，隻是想到出擊終究不能救趙，由於力量懸殊，必將全軍覆滅。我陳餘之所以不願共同赴死，目的是留下這有用之身，今後可為趙王與丞相報仇。如果一定要我共同去赴死，猶如將一塊肉丟給餓虎，三口兩口就給吃得幹幹淨淨，於大事又有什麽好處呢？，陳餘就是這樣怯戰的。”張敖說。

“這全是膽小鬼的口吻，看來陳餘是得了恐秦病啊。未出戰就估計自己一方會全軍覆滅，還算什麽將軍？要當將軍，就要敢於冒險，即使隻有十分之一二的獲勝希望，也要勇猛向前衝鋒。決定勝負的並不全在於人數的眾寡，主要在於士氣，士氣旺盛的隊伍可以以一當百，而統帥的決心和勇氣對於提高士氣起決定性作用。”韓信分析說。

張敖繼續說：“當時，張厭和陳澤兩位使者對陳餘說：4事情已急到這個地步，還空說將來做什麽，要緊的是以共死的行動來表明自己的誠信！’可陳餘又說：‘據我的意見，同死終歸無益，兩位必欲盡忠，何不先去一試？’張、陳齊聲說：‘您如撥兵相助，雖死何辭！’陳餘乃撥兵五千人，使隨二人進攻秦軍，結果是全軍覆滅，兩個使者也同時戰死。這一下，陳餘更是龜縮在壁壘內不敢出戰了。”

“由於陳餘按兵不動，白白斷送了五千人的性命。陳餘這人真卑鄙，他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什麽都重，卻要別人白白去送死，這樣的主將真該殺！”韓信憤憤地說。

“隻有危難時刻，才能顯露出一個人的本色，”張敖說，“到了生死關頭，就可分得出誰是英雄，誰是狗熊，誰是真朋友，誰是假朋友。家父將永遠銘記著為了援救他而英勇犧牲的張厭將軍和陳澤將軍。而他和陳餘的友誼也從此畫上了句號。”

“各國的援軍都來了嗎？”

“陸續來了一些，但都無力衝開包圍圈與巨鹿城內守軍會合，都和陳餘一樣，立壁相守。你剛才的分析很有道理，關鍵在於士氣。陳餘和各諸侯士氣不振，畏秦軍如虎。在秦軍方麵，挾戰勝楚軍的餘威，士氣旺盛。章邯根本不將駐在巨鹿城北的各路諸侯軍放在眼裏，認為這些人屍居餘氣，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不堪一擊，不可能有多大的作為。他重視和留心的是楚軍。”張敖說道。

“您今天晉見楚懷王，他答應出兵援趙嗎？”

“他說明天召開最高軍事會議討論這件事情。”張敖說。

他們還談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張敖十分敬佩韓信的兵法知識，邀請韓信到趙國去，日後當他的軍事副手。韓信回答說：“我是楚國人，必須為楚國的振興貢獻力量。”所以他準備繼續留在楚國的軍隊裏，即使沒有受到重用也不要緊。他還告訴張敖楚軍內部正在進行大改組。項羽沒有能接替其叔父項梁的楚軍統帥地位，而是由楚懷王熊心親任最高統帥。項羽和呂臣的兵權被奪，擔任的是閑職。宋義的地位蒸蒸日上，劉邦尚保有兵權，駐軍碭郡，坐山觀虎鬥。

彭城楚王宮原是彭祖廟，裏麵有不少彭祖塑像，據說這一位彭氏祖先曾活了八百多歲。現在，楚懷王坐在一尊彭祖像下，召開最高軍事會議，懷王近來氣色很好，身子也養胖了，他過去常年幹牧羊的苦差使，日曬雨淋，皮膚又黑又粗，最近地位陡變，上升為萬乘之尊，由於保養得好，皮膚也漸漸變白了。

這次參加最高軍事會議的除懷王、宋義和陳嬰外，還有呂臣、呂臣的父親呂青、劉邦、項羽、範增、英布、蒲將軍等十多位文臣武將，此外還有各諸侯國的貴賓魏王豹、田顯、張敖等。韓信作為衛戍長，站在殿前聽候，但會議的經過他全觀察到了。

楚懷王首先談了當前的嚴峻形勢，楚軍新敗，軍心渙散，士氣低落。而秦軍除猛將章邯所部外，又從長城邊調回生力軍，由王離、涉間、蘇角三位名將率領，一個個生龍活虎，銳不可當，現已將趙國的巨鹿城團團圍住。各諸侯援兵築壁觀望，不敢援救，目前的形勢，與五十二年前，即周赧王五十五年秦軍圍趙軍於長平的情勢相似，那次戰役以秦軍坑殺趙卒四十萬告終。長平之役是六國滅亡的前奏，今天的秦軍又故技重施，引誘各諸侯國援軍來到，然後盡殲各國義軍。為了粉碎秦軍這一罪惡陰謀，楚國決定兩麵作戰：一方麵應趙國之請，派兵解巨鹿之圍，一方麵分軍攻關中，直掏秦國心髒。這樣做在戰略目標上應該沒有問題，因為秦軍傾巢而出，關中實際上非常空虛。但要兩麵作戰，楚軍肩上的任務確實很重。為了實現這個戰略方針，必須對軍隊進行整編，重新任命軍事領導人。接著楚王宣布一係列任命名單。

任命宋義為上將軍，呂臣之父呂青為令尹，呂臣為司徒，命劉邦為楊郡長，封武安侯，將碭郡兵。封項羽為長安侯，但奪去軍權，隻聽候臨時差遣，不再擁有兵權。

韓信從項羽的神色，知道他對此十分不滿。項梁在世時，統率楚國全國兵馬，任伐秦大將軍，現在這個職務已被手無縛雞之力的宋義奪去，宋義號稱上將軍，權力僅次於楚王，是這次整軍行動的幕後策劃者。

劉邦的神色與項羽相反，他頗感得意，通過這次整軍，他不但仍然擁有自己的兩萬多舊部，而且有了楊郡的地盤，財力人力都能讓他大事擴充，他心裏盤算怎樣把自己的兵力擴充到十萬，成為一支獨立的武裝力量。

繼楚懷王發言之後，由上將軍宋義發言。宋義把新的戰略又重述了一遍，他說進軍關中是新戰略計劃的重點，作戰要避實就虛，目前秦軍主力全在巨鹿，關中隻剩下一些老弱殘兵，再加上二世昏庸暴虐，秦地百姓無不怨恨，進軍關中預計不會有什麽硬碰硬的大會戰，成功是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的，即使沒有成功，仍然有退路和緩衝餘地。這是所謂釜底抽薪法，即對付強敵應該避其鋒芒，擊其後方，斷絕敵人的歸路，使其不戰自亂，我們即可乘機取勝。除此之外，分兵救趙也十分重要。宋義一再稱讚懷王熊心雄才大略，整編部隊有方，用人選將有獨到眼光，比得上他的祖先楚武王熊通和楚莊王熊侶，看來楚國複興大有希望。接著，宋義宣布今後楚軍的幾項紀律：一，不準酗酒和賭博，違者軍法從事。二，要愛護老百姓……他指出，目前秦軍紀律極壞，例如，章邯軍攻下趙國的城市後，把百姓都驅趕到荒涼地帶，然後全城縱火，繁華的城市被燒成一片殘牆斷垣的廢墟。楚軍如果愛民如子，秋毫無犯，就可占道義上的優勢。宋義還特別強調不準虐殺戰俘。

韓信對宋義的口才十分欽佩。這位新上任的大將軍曾當過舊楚國的令尹，有從政經驗，說起話來，抑揚頓挫，聲音娓娓動聽。特別是他還富有幽默感，在演說中，經常說些笑話，引起哄堂大笑，使聽眾不致因嚴肅的軍事問題而過分緊張。

宋義年輕時候，也曾雄姿英發，羽扇綸巾，指揮千軍萬馬。楚亡後，雖蟄居多年，但那種高貴的氣質和優雅的風度仍然未變。從他的一伸手、一投足之中仍然可以推想當年他的叱吒風雲的氣勢。

韓信正沉浸在遐想之中，忽聽見楚懷王大聲問道：“進軍關中攻打鹹陽的戰略大家都聽懂了吧？現在我帳下諸將，何人敢當西征的重任呢？”楚王說完，即顧視兩旁，見諸將瞠目結舌，無一應命。懷王又高聲說道：“諸君聽著，今日無論何人，但能麾兵西向，首先入關，朕便立他為關中王。”

言猶未盡，即有一人應聲道：“末將願往！”話音剛落，又有一人厲聲道：“我亦願往！應當讓我先去。”懷王仔細一看，第一個應聲的是劉邦，第二個厲聲的就是項羽，兩人都要西行，反弄得懷王左右為難，俯首沉吟。項羽又進說道：“叔父項梁戰死定陶，仇尚未報，末將乃他的親侄兒，誓不甘休！今願請兵數千，搗入秦關，複仇雪恥。”懷王聽著，方徐聲道：“兩將都決心入關滅秦，很好很好，誌氣可嘉。但入關隻需一員主將，必須兩將中選擇一位。”

宋義隨即說道：“應該讓劉邦將軍單獨率軍前往。沛公乃寬厚長者，必能勝任此責。”宋義說。

楚懷王接口說：“不用多說，就派劉邦做西征的統帥好了。”

項羽一聽，氣得七竅生煙，火冒三丈，怒吼如雷。

楚懷王安慰他說：“將軍休得惱怒，我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地方，派你前去。這就是攻打章邯，援救趙國。章邯乃秦軍主力，凶殘異常，非你魯公莫能抵禦。況魯公與他有殺叔之仇，此去正好報仇雪恥。”這一席話義正詞嚴，項羽隻得表示服從命令。

懷王又說：“魯公一人前去，不能確保勝利。朕命宋義統帥全軍，號稱卿子冠軍。魯公項羽為次將，範增為末將，率兵數萬，前去救趙，如此，勝利才有把握。”

懷王部署完畢，喚來歌舞為百官和將士們助興。懷王賜下酒宴，君臣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