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禍臨

01

踏入仙界的一瞬間,淵華的化身就“砰”的一聲消散,連點火星都不剩。

我和火苗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懷裏一堆辛苦得來的藥材給扔了出去。

“走啦走啦,真帝君還在三十二重天呢。”火苗扯著我的袖子催促道。

我隻好依依不舍地離去,無他,這種痞壞不羈的淵華簡直是千載難逢,他消散了,我很是不舍。

在凡間過了一個月,再回到仙界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也對,我在凡間打打鬧鬧的這個月對於仙界而言,不過是一個時辰罷了,打個盹的工夫而已。

於是我也不急著找老君銷假,將藥材都放進自己的房間後,就迫不及待地要前往三十二重天見淵華。

雖說在凡間之時我與那個化身沒少膩歪,但在我心裏,那個心懷天下、孤高冷傲的帝君,才是我心上真正牽掛的淵華。

飛行途中遇到的仙家有不少認識的,我都特別起勁地打招呼,畢竟一個月沒見了,還是頗為想念的。

但仙家們多是錯愕疑惑,甚至有人問我是不是欠了他什麽沒還。

我反問:“怎麽會這樣說?”

人家躊躇片刻,眼神往我腳下看去,最後幽幽歎了口氣:“甘凝啊,沒想到如今你日子如此難過,要不你幹脆去瑤池算了,在那裏鈞蕪還能罩著。”

我想我應該是把疑惑寫在了臉上,不然對方怎麽會晃著我的肩膀大喊:“是仙雲啊!仙雲!你看看誰駕這麽殘破的雲出門!”

哦,對啊。那時在凡間,我的棉花雲不僅經曆了妖蛟的生死追殺,還被雲鶴子的法寶砍了兩塊下來。

由於在凡間棉花雲怎麽說也是仙雲,速度快得驚人,我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件事。現在嘛,難怪我飛了這麽久都沒飛出十八重天的這座傳送島。

與這位氣急敗壞的仙家道謝後,我換了主意。

如今我也算是帝君難得的一條大花邊,去哪兒都有人把目光投過來。還是先去將仙雲修補或者換朵新的吧,不然給淵華丟臉,他還不知道要怎麽找我算賬呢。

雖說仙雲製作蓉嬋上神為仙界第一,但並不是什麽仙雲都是要她來製作的。九重天有座仙雲宮,是蓉嬋上神親手培養出的雲官們負責的,許多仙人身家富裕不少後都會來仙雲宮換朵好看快速的仙雲。

仙雲宮人來人往,看來生意火爆。不敢在眾人麵前展現自己那殘破的棉花雲,我隻好尋了處偏僻的角落降落,再徒步繞到仙雲宮。

不得不說,臨走前穀主罵我做事不考慮後果是極有道理的。

在抄近路前往仙雲宮的路上,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剛回老君府之時,我就聽府上掃地的侍女高興地找我報信——萱庭被蓉嬋上神下放到仙雲宮做了副宮主。

我當時還想,有什麽好高興的,從侍女到副宮主,這怎麽說也是賺了啊。

於是當我偷偷摸摸地潛入仙雲宮後門,與穿著一襲端莊長裙宮裝的萱庭撞了個正著的時候,我才想起她如今成了副宮主。

出乎意料的是,她溫婉一笑:“好久不見,是需要換仙雲嗎?”

蒼天,我是撞了鬼嗎?

許是常年製作仙雲的緣故,仙雲宮無論何處都彌漫著淡淡的雲霧,朦朧縹緲,我也一度以為這個溫柔大氣的萱庭是我眼神不好,產生的幻覺。

但客套幾句後,我發現她竟是真的由內而外地變成了一個陌生之人。

難道是蓉嬋上神教導有方,她終於改過自新啦?

眼前這個善解人意的萱庭自然是猜到了我的意思,也不在意我的尷尬,神色從容道:“當初許多事都是我不好,太過自傲,仗著上神寵愛就不知所謂。後來,當我……有了喜歡之人後,才知道什麽叫作卑微,我為之前傷害你的事情道歉。”說著,她就眼眶含淚,深深朝我鞠了一躬。

我趕緊手忙腳亂地讓她起身,開玩笑,遠遠地就瞧見一群雲官正往這裏走來,要是讓人看見了,還指不定怎麽編排我們呢。

“既然你已知錯,我也不願將過往再如何。隻要你不再仗勢欺人就好了。”我一番思索後,真誠地向她解釋。

事已至此,能翻篇自然是好。不過,萱庭有喜歡之人這件事還是頗令我震驚的,她那麽個趾高氣揚的性子,是怎樣風華絕代的男子令她甘願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不管了,反正不熟。

經過這番客套後,我們之間也稍微自在了一些。我想了想還是將殘破的棉花雲掏出,詢問她是否還能補救。

萱庭並沒有冷嘲熱諷,而是認真地將棉花雲縮小放在手心中細細查看,還用一些我不認識的術法對棉花雲進行檢測。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一陣後,萱庭才皺著眉頭開口:“棉花雲本就是新人才用的仙雲,雖是穩健,但實在有些脆弱。如今它的本源受損,實在不好修複,若是你俸祿足夠的話,還是買朵上乘的仙雲比較好。”

我訕笑道:“可我不夠……”

萱庭挑眉疑惑道:“老君府每日求藥之人絡繹不絕,你怎麽著油水應該挺豐厚的吧?”

我並不意外她會這麽問,外界之人常以為老君府油水豐厚,但其實大多數人求的都是些普通的丹藥,那種上品的靈丹基本隻有上君才能消費得起,而且那種靈丹隻有羿仁和老君會煉。我的水平還不夠,加上平日大手大腳,積蓄著實不多。

沒錢難倒英雄漢,見著萱庭埋頭苦想,我也實在不好意思。

正打算要回棉花雲之時,萱庭突然兩手一拍:“哦!我想到一個好辦法。”

她微微一笑,變出一顆黑漆漆的種子:“你想必不知仙雲宮的棉花雲是種出來的吧?不過,這要種雲需要仙雲宮的秘術,這自然不能外傳。但傳授你將棉花雲化入種子之中重新生長的秘術倒是可以,你隻要付種子錢就行了,化雲秘術就當我送你的。”

沒想到萱庭對我如此之好,不僅替我省下一大筆費用,還頗為貼心地當場就將棉花雲化入種子之中,幫我解決了不少麻煩。雖說因此我無法憑一己之力飛去昆吾宮了,但就眼前來說,還是準備參賽比較要緊。

淵華嘛,反正在靈犀穀我也跟化身待了些時日,不急不急。

不知不覺間,丹元大會就拉開了序幕。

平日裏人多但還算平靜的太乾道場,多了許多吵鬧的聲音。丹元大會廣邀仙、凡兩界的煉丹高手,其中自然少不了些許修行者,這些時日,我一出門就會碰到不少給我遞戰書的愣頭青。

不僅是我,有時候連羿仁、火苗他們的挑戰書,別人都會塞給我轉遞。

然而身為太乾老君僅有的三位弟子,我們是有權直接進入決賽的,雖說這引起不少人的不滿,但老君製定的規矩他們也不敢違抗,隻能用這種方法博得一線機會。

我們三個對於這種人都是不予理睬的,這要有本事決賽見,嘩眾取寵的東西總歸是不長久。

這些時日我幾乎每天都泡在老君的藏經閣裏,研究那些上古時期的丹方,希望能從中完善我已經大概有框架的淨魔丹。

我甚至連淵華都忘了去見一麵,當袖子裏的銅鏡震動起來我才發覺,誠惶誠恐地將丹方放在一邊,我故意弄亂自己頭發後才麵對鏡子。

淵華見到我先是一驚,他挑了下眉:“你這是幹嗎了?”

“沒洗頭。”

“幹嗎不洗?”

“唉——”,我故意拖了個長音,“都是為了丹元大會啊,作為老君的弟子,我要是拿不出什麽像樣的丹藥,豈不丟臉?”

“那連見我一麵都不肯?”

我去,他居然不關注我辛苦研究丹藥的事。

但我不敢怎麽樣,小聲委屈道:“我的仙雲還在休養之中,飛到三十二重天得花好幾天的時間。再說我們在凡間不都抱過好幾個晚上了嘛……”

“那不一樣!”

帝君大人斬釘截鐵的語氣,表明我必須得去見他。

好在他也是個體貼之人,在我答應去昆吾宮後,他表示會派人來接我。

這不是給流言四處傳播的機會了嗎?我心中暗自想著。

剛剛冒出兩片葉子的棉花雲輕輕搖擺著,我一如往常給它輸了些靈力後就沒再管它。

萱庭之前囑咐過仙雲休養最忌諱外力幹擾,它長得很快,隻要每日給些靈力,用不了多久嶄新的棉花雲就能回來了。

說來我也不是個安貧樂道之人,很多時候都想過換一朵華美快速的仙雲長長麵子。連老君都跟我提過,身為他的弟子居然還用新人的棉花雲實在讓他丟臉。

但我不知不覺間已經喜歡上了棉花雲,它曾陪我飛上三十二重天尋找淵華,見證了我的難過;它還帶我逃離妖蛟的追殺,躲避雲鶴子的攻擊;它舒適柔軟,我睡不著時摟著它就能安然入睡。

“所以我還不如一朵雲?”抱著我的淵華抿起唇,眼裏都是威脅的意味。

我被他弄得無語,輕輕捶了下他的後背。

“你打算煉什麽丹藥?”他居然沒多追究,看似無意地轉移話題。

我十分驕傲:“解決司弘問題的丹藥!”

淵華不知想到哪兒,皺眉歎道:“想不到看著那麽強壯的人都有問題……”

我這次捶了他胸口,力道不小。

丹元大會開始的這天,烏泱泱的仙家們幾乎要把觀眾席擠滿。

老君作為評委之一,端正嚴肅地落於道場中央。他老人家胡子一甩,從上古諸神講到丹藥發展,從人間醫術講到仙家靈丹。

這一個時辰,火苗都靠在我胳膊上睡得香甜,流出的口水將我的衣袖都浸濕了。

其實昨夜老君就把我們三位弟子叫去開了個小會,除了提點囑咐些注意事項外,他還聲色俱厲地讓我們定要包攬前三。據說是他與幾個老頑童打了賭,要是我們輸了,他就會損失慘重。

其中,目前煉丹術最差的火苗還被揪著耳朵又威脅了一遍,但他看起來很自信,也不知煉的是什麽丹。

我們三位弟子之中,火苗掌握火煉之法,我學習木靈丹術,而身為大弟子的羿仁,幾乎繼承了老君所有的丹術。

我也是昨夜才知道羿仁也是想煉製祛除心魔的丹藥,為了避免尷尬,我隻好說自己煉製的是淨化靈力的丹藥。

不知不覺間,老君終於結束了發言,大手一揮就宣布所有煉丹師入場。

我晃醒火苗後,就跟他一同前去尋找自己的位置。羿仁雖說與我冷戰,但身為老君的三弟子,他還是跟在了我們身後一起走。

本次大會不知為何,除了些德高望重的煉丹師以外,連些上神都來觀賽。

我甚至看到司弘上神朝我點了點頭,蓉嬋上神與西瑤上神聚在一塊不知聊些什麽,眼神似乎向我這邊飄來。

本來不緊張的我突然有些頭皮發麻。

蓉嬋與西瑤身邊自然站著萱庭和許久不見的鈞蕪,鈞蕪十分激動地朝我揮手,還跟身邊其他女官嘰嘰喳喳著不知說些什麽,感覺是在誇獎我。

諸位上神入座後,其餘煉丹師才陸續找了位置坐下,隻是老君身側竟然還有個空位,這就讓許多人百思不解了。

老君也不多解釋,見時辰差不多了就言簡意賅地宣布開始。

二十座煉藥台與丹爐同時升起,所有人都開始處理藥材煉製丹藥了。我正收斂心神,拿起一片穀主褪下的葉子,人群中就忽然爆發起一陣喧嘩。

我差點就手一抖把葉子給抖落到丹爐裏。

是誰!如此沒公德心,不知煉丹時禁止打擾啊!

我怒氣衝衝地抬起頭,天邊朵朵絳紫色的火焰如同星河般,自遙遠的天際一路綿延至此。

所有人丹爐中的火焰都不受控製地暴漲起來,我忽然反應了過來是誰大駕光臨,欣喜之餘,不安又浮於心頭。

白衣勝雪的淵華,踏著這火焰鋪就的道路,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踏入道場之中,落座於老君身側。

所有人恭敬的聲浪都被我忽略了,我眼裏隻剩下,他看向我時的堅定與鼓勵。

而我無法回應,隻悶頭煉製起丹藥,不知道他會怎麽想。

為了他能夠一直如此受萬人敬仰,永遠光芒萬丈,淵華,請你原諒我,所做的一切。

一株株形態各異的藥材,有的被我直接萃取出藥氣,有的被研磨成粉末,過了好一會兒,才全部處理好這些藥材。

其中我發現有些藥材無論是提純後的藥氣還是粉末,都覆著一層淺淺的黑色。

但我檢查了一會兒,並沒發現藥性有什麽問題,想了想可能是從凡間帶回仙界有了些變化,我就沒多在意。

這麽一會兒工夫,不少人已經開爐煉丹,甚至有的已經煉成丹藥雛形了。

我身邊分別是火苗與羿仁,他們的進度不相上下,隻是羿仁明顯從容許多,火苗則是有些焦急,期間羿仁還瞥了我一眼:“認真點,別到處亂看了。”

總覺得他這種語氣有點淵華的風範。

深呼吸凝神靜氣後,我也開爐了。濃烈的火焰氣息令我有些不適,我將藥材按順序逐步放入丹爐,用神念控製火候,緩緩融合不同藥性的藥材。

烈焰熊熊,沉浸於煉丹的過程中時間過得飛快,我聽到有幾人甚至已經成丹了,其中就包括羿仁。

不行,淵華他們還在道場裏看著我呢,不能太落後。

我稍微加快了些進度,已經形成丹丸狀的雛丹緩緩在丹爐中旋轉。看來一切順利,隻要接下來在火焰中溫養一段時間就能成丹了。

擦了擦被火焰熏出的汗,我情不自禁地想到成丹後,司弘解決心魔,我解決淵華壽命之事,心裏便有些酸澀,但為他高興。

一陣輕微的震動讓我回神,怎麽回事,難不成要炸爐?

我投入更多的神念到丹爐裏,隻見幾乎成形的丹藥上多了道漆黑的紋路,邪異非常。感到不妙,我就要停下丹爐的火焰,可是神念不知為何被牢牢吸附在丹藥之上。

試著控製身體也失敗了,我慌了手腳,從前煉丹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我拚命動用神念的力量,可是根本動搖不了那黑色紋路的吸力,它像個強大的漩渦,我隻覺自己被卷入其中難以自拔,思緒都開始昏昏沉沉。

不行,淵華,我還要救他。

是幻覺嗎?我好像隱約間看到羿仁的模樣,他終於不生我的氣了。

“甘凝,還睡啊!再不起來修煉,回頭穀主又要訓你了。”

好像是做了一場大夢,腦子存著大量模糊不清的記憶,我嘟囔著推開水仙姐姐的手:“我就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穀主會體諒我的。”

水仙姐姐翻了個白眼,也不再管我,丟下句“你自負後果”,就跟門口幾個帥氣的少年出了門。

怎麽我會覺得水仙姐姐應該是個大肚孕婦呢?

應該是睡昏了頭吧,說來這次我也不知做了什麽夢,夢裏全是成仙啊、上神啊這類不著調的東西。

要是讓穀主知道準會教訓我好高騖遠。

我抱緊懷裏的被子,忽然覺得好像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不管了,睡個回籠覺說不定還能夢見呢。

隻是這被子怎麽沒平時舒服了,我莫名想著要是懷裏的是個男人就好了。

啊!我在想什麽!快點睡覺!

丹元大會被迫終止,隻因老君的兩位弟子全被卷入丹爐滔天的魔氣之中,如今兩人的肉身全都存放於老君府中,道場也被封鎖,仙界人心惶惶。

“太乾,你親自準備的丹爐怎會有事,定是你那錦羅草徒弟下凡後帶回的魔氣。你就別一直自責了吧。”一位和老君相熟的煉丹師勸道。

但他很快感到一股寒意,帝君冷漠地看著他:“本座當時親自化身下凡,滅了抓甘凝的心魔,也清除了她身上的魔靈力,絕不是她從凡間帶來的。倒是仙界之中,不知何時進了奸細。”

“帝君英明。”

“帝君說得有理。”

其餘眾人連忙附和。

司弘皺眉道:“為何他們三人都在那丹爐附近,唯有羿仁與甘凝的神念被卷入其中,火苗卻沒事?”

見眾人的目光匯聚到自己身上,火苗噘嘴委屈道:“我怎麽知道……”

“是心魔。”老君忽然開口,“那丹爐中的魔氣十分精純,起碼也是魔王搞的手段。看來是蘊含了誘發心魔的咒術,火苗他沒心沒肺的自然無礙。”

“但甘凝、羿仁他們怎麽會……”

帝君與司弘同時起身,急性子的司弘先詢問:“老君你可有解救之法,羿仁若有心魔必然是因我而起,讓我去救他。”

司弘神色誠懇,卻被帝君潑了冷水:“你自己都心魔未除,還想著救別人。”

他本以為司弘會顧全大局,沒想到這個與他相識多年的仙界戰神竟紅著眼反駁,不肯退步。

最後,還是老君歎了口氣退了一步:“兩位上神能入那虛幻之境中救我的徒兒,我自然是感激不盡的。但帝君所言極是,司弘你是守衛仙界的戰神,又身懷心魔未除,此行若是出了什麽意外,我和徒兒可就是仙界的罪人了啊。”

老君府中氣氛降至冰點,無人敢出言。司弘眼眶中的血絲清晰可見,他看著擺放於大廳之中羿仁的肉身,蒼白纖弱,如同凡間那時一般,他又沒能保護好羿仁。

沉默一陣後,司弘又開了口,他沙啞的聲音令人觸動。

“老君,我的心魔是因自己無能守護才存在的。現在不讓我救他,隻會加深心魔。我必須要去救他,我有與心魔對抗的經曆,必能將羿仁帶回。”

“讓他去吧。”

司弘轉過頭,帝君神情無奈,卻是肯定了他。

老君憂心忡忡地歎道:“罷了罷了,畢竟都是活了幾萬年的上神了,也不該懼怕這小小的心魔。還望在座諸位封鎖消息,莫要讓有心之人在他們離開之時鑽了空子。”

眾仙家起身,恭敬地齊聲道:“定不辱命。”

丹爐旁陰森森的魔氣縈繞不息,司弘與帝君站在丹爐前,周身靈力將其隔絕開來。

帝君淡笑:“我先,還是你?”

司弘一愣,隨即笑道:“當初我們一同殺魔族大軍之時,你也是如此說的。”

“走吧。”

無形無色的神念被卷入充滿魔氣的幻境後,他們的肉身很快癱軟下來,被早就做好準備的眾人托住。

“一定要平安回來啊。”

老君望著自己府裏的四具肉身,幽幽哀歎。

羿仁又躲在山上的那處岩洞之中了。

他今日原本睡得香甜,做了個自己當神仙的夢,會煉製各種神奇的靈丹妙藥,許多仙家都待他極好,連當戰神的司弘哥哥都對他的丹藥讚不絕口。

直到“乒乓”的一聲巨響傳來,他習慣性地驚醒了。

隔著牆壁,爹娘的爭吵聲仍然不絕於耳。

他稍微聽了些,照例還是他爹酗酒,他娘想著逃以及把他當成蹴鞠般踢來踢去的那些話。

鼻頭又泛酸了,盡管那些話聽了無數次,他還是覺得難以平靜。

全村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小喪門星。

還做什麽當神仙的夢?那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嗎?

把從學堂偷聽來的諺語用在自己身上,居然還有些趣味,羿仁平靜下來後,就輕車熟路地從他房間裏唯一的那扇小窗跳了出去。

一路跑到山裏,連鄰居司弘哥哥的娘喚他,他都不敢回頭。

怕給人招惹麻煩。

畢竟,司弘哥哥不日就要大婚了啊。

村子裏的一些小孩見了他本想上前捉弄兩下,但一想到那個考上武狀元的司弘,就收回了那點不乖的心思。

羿仁自然也是知道這點,但也因此,苦澀的感覺在心頭散播不止。

作為一個依著山腳建起的小村莊,村裏不少人都是獵戶,連小孩也是經常上山玩。這片山林之中沒什麽危險的野獸,獵戶們平日都是深入到內山之中尋找獵物的,因此羿仁進山也未被阻攔。

隻是身後會有些習以為常的歎息罷了。

被羿仁當作秘密基地的岩洞,是在一處被林木遮掩的隱蔽之處,那裏還有清澈甘洌的一處小水潭。

景色清幽宜人,他一旦心緒不安就會來這裏放鬆心態。

而這一次,是因司弘的婚事。

“三個。”羿仁拎起塊小石頭,百無聊賴地打著水漂,驚擾了水中豔紅的鯉魚。

到現在還是悶悶不樂,他也不知為何,似乎和清早的夢境有關。原本對司弘哥哥來說算是雙喜臨門的婚事,他卻一直無法高興地接受。

是夢境的緣故嗎?夢中他似乎預見了未來,狐狸精變成的美麗新娘要吸食司弘的血氣,他拚命阻攔,結果被爪子刺入了心髒。

這麽胡思亂想著,連腦袋被人輕撫他都能嚇得跳起來,撞在個胡須紮人的下巴上後才反應過來。

“司弘哥哥我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四歲,本就破舊的麻布衣不知刮到了哪處樹枝還是岩石,裂開了一條縫。少年單薄的身體加上這衣服,陌生之人估計會以為他是難民或者乞丐。

司弘被他慌亂的樣子逗樂了,揉揉下巴後又伸手摸摸他的腦袋。

少年茫然地看著他。

他笑道:“我給你買了些新衣服,你應該會喜歡。”

回家的路上,司弘跟他說起很多神仙鬼怪的趣事,羿仁覺得奇怪,司弘從前就是個武癡,相信一雙拳頭打遍天下,對這些東西都是嗤之以鼻的,但他聽著有趣,也就沒再追究些什麽。

司弘見羿仁聽得津津有味,試探地問道:“羿仁你覺得這些故事熟悉嗎?”

“熟悉?”羿仁歪著腦袋。

“呃,你覺得很新鮮?”

羿仁不知司弘心裏的算盤,高興地說:“對啊,這些帝君、錦羅草之類的故事說書人從未講過,司弘哥哥你是不是在京城的茶館中聽來的啊?”

司弘哭笑不得,摸摸他的腦袋,這已經是今日第三次了,可他就是忍不住。

路上不少人熱情地與司弘打招呼,自然也有順著杆子祝賀司弘即將新婚的。跟他們客套一陣後,司弘明顯感覺身邊的小醋包不高興,他就快刀斬亂麻地找借口直接回家,不給那些人多嘴的機會。

羿仁家門口一片狼藉,司弘冷著臉不知想著什麽,羿仁以為他又是擔心起自己的安全來,反而好心地安慰他。

“羿仁,隨我去狀元府吧。”是莊重嚴肅的語氣。

腦子像糨糊一樣混亂,羿仁說不出自己是欣喜還是擔憂,就這麽沉默著被出門的司弘娘邀進了屋裏做客。

爹娘又不知跑去了何處,望著杯中浮沉的茶葉,羿仁忽然紅了眼眶。

“怎麽了,茶水太燙嗎?”

“不是,很好喝。”羿仁笑著回道,隨即小心翼翼地問,“司弘哥哥你就要成親了,我去你府上會不會麻煩你?”

“不會。”

“我爹娘那邊……”

“我會說服他們的。”

“我會做些雜活,不白吃白喝!”

司弘悶聲笑了,將新裁製的衣服遞給羿仁。

“你喜歡就做,餓了就吃,誰敢說你白吃白喝。”

感覺承受了大恩大德的羿仁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司弘邊笑話他,邊在心裏歎氣。

這個小孩可比老君府的大弟子好哄多了。

不知不覺間,羿仁已經搬到司弘的狀元府半個月了,原先消瘦的少年終於漸漸結實了些,這還得益於他老是搶著下人的活幹。

司弘撫摸著手中的新郎服,心魔蠢蠢欲動,被他怒喝著壓製下去。

明日便要成婚了,心緒不安的除了他還有羿仁,今日羿仁已經打破了三個盤子了,而他也很難靜下心思考怎麽帶羿仁出這個幻境。

近日他不斷回想起,曾經他的新娘將尖銳的爪子刺進羿仁胸膛的畫麵,心魔幾乎壓製不住,但心裏念著要將羿仁帶出去,他就有了與心魔鬥爭的力量。

倒是羿仁,他不知自己身處幻境,心魔是否影響了他也該去問問。

輕手輕腳地走到蹲坐在台階上愣神的羿仁身邊,他細細打量起這個弟弟。原先蒼白纖瘦的臉頰如今有了好氣色,雖說不上肉乎乎的,但有種男孩子的鋒銳棱角。這樣有些冷酷氣質的男孩,卻被他看著看著就紅了臉。

“司弘哥哥,有,有事嗎……”羿仁不知為何緊張得很。

司弘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別怕,就想問你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似乎生怕司弘自責,他急切地回道。

“吃得好,住得好,穿得也好,你看我的胳膊都壯了不少。”

司弘還真好奇地捏捏羿仁的胳膊,這點小肉與他魁梧的身材相比自然不值一提,但比起羿仁從前皮包骨的樣子自然算是好了許多。

“那有哪裏不好嗎?你好像在擔心什麽?”司弘一直都是一個不會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就問了出來。

羿仁的小臉蛋上風雲變幻。他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總會在心裏糾結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給人添堵,而司弘看不過地捏了下他的臉蛋後,他還是泄了氣,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司弘哥哥,你覺得你的未婚妻好看嗎?”少年睜著圓亮的雙眼,緊張地注視著他。

“嗯。”這自然如此,狐狸精嘛,長得醜還出來混啥。

羿仁眸子一暗,斟酌片刻後又問道:“那,如果我說我夢見她是狐狸精變的……”

不對不對,他連忙擺手,司弘哥哥定然是喜歡這個女子的,他怎麽能把這種荒誕的話直接說出來,這下司弘哥哥肯定就厭棄自己了。

“我相信。”

出乎意料的回答,羿仁愣愣地呆住,看著司弘笑意盈盈的模樣,心中如雪遇春光,暖流四溢。

“我看到過她的原形,隻是不好處理。隻能想法子在新婚之夜封印這隻妖孽,羿仁,你能幫我忙嗎?”

羿仁像小雞啄米似的瘋狂點頭。司弘心裏偷樂,兵不厭詐,自己這個仙界戰神名不虛傳啊。

司弘的大婚典禮熱熱鬧鬧地進行到明月當空才結束。

許多達官貴人都來祝賀這位新婚的武狀元,羿仁光是在門口收禮就已經收得麻木。

終於吉時到後,在眾人的起哄聲中,司弘入了洞房。羿仁雖然早就和司弘將一切布置得萬無一失,但還是有些擔憂不安。

要是狐狸精的媚術將司弘哥哥迷得失去心智該如何是好?

焦急地將遣散賓客的任務交給下人後,他借口困倦疲憊偷偷繞了個遠路,走到了新房的門口。

“啊!”他才剛到就被這尖厲的喊聲嚇了一跳,擔心司弘出事,他急得隨手就拿了一把鏟土的鐵鍬就衝了進去。

“司弘哥哥我來救你!”

大叫著衝進門後,他愣住了,地上有隻包裹在紅綢之中的狐狸,身著新郎服的司弘含笑看著他,神色輕鬆。

“這,這就是那隻狐狸精?”怎麽連符篆、桃木劍都沒動用就被打回了原形?

腦海中靈光一閃,他似乎朦朦朧朧地想起了什麽,卻又抓不住。這時候司弘大步流星地走上前,雙眼直視著他,聲音低沉有力:“羿仁,這狐狸傷不了我,你既不必自責也不必心心念念著報恩,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耳邊似乎還有妖魔的低語,但這些都沒有司弘的聲音那麽有力,將他驚醒。

羿仁笑了,他從前也有想過,若是當初他踹開門看到的是這副景象,而不是司弘鮮血淋漓地被狐狸咬著。

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但時光便是如此,不可重複,不可改變。他也對司弘說:“從前你成凡人曆劫,不是她的對手很正常,不必自責不必愧疚,有你的幫助,我才能過得這麽好。”

周邊種種景象盡皆消解,兩人再度醒來,便是見到對方躺在地上的模樣。

兩人相視一笑。

萱庭悄悄飛至十八重天。

原本目不斜視地看守傳送陣的天兵們,見到溫柔似水、款款而來的仙雲宮副宮主,也忍不住屢屢斜視。

被萱庭看到溫婉一笑後,他們幾個都忍不住臊紅了臉。

“幾位道友,本宮想前去凡間采集些製作仙雲的材料,不知去何處比較方便?還望各位能夠指示一番。”

美人輕聲細語地訴說自己的苦惱,幾位天兵自然爭得麵紅耳赤一連說了七八處地方。萱庭思考一番後,選了一處妖怪聚居之所。

“那兒是我負責掌管的傳送陣,我領你前去。”在同伴的起哄聲、遺憾聲中,一個皮膚黝黑的憨厚青年站了出來,他不好意思地撓著頭,見到萱庭和氣地點點頭後就安心了下來,大步流星地領她去島上那處傳送陣。

他從前聽說了許多有關萱庭的流言,但見了真人後,他便對那些話嗤之以鼻了。

萱庭是個多好的女子啊。

美麗大方,溫柔婉約,他曾因自己傻憨的模樣被不少仙子嘲笑戲弄,唯有萱庭善解人意,待他十分友善。

他想,待會兒就不收萱庭的傳送費了,自己出點俸祿也沒什麽。但下一刻他轉過身笑著跟萱庭說傳送陣到了之時,一根毒藤刺穿了他的胸膛。

不慌不忙地看著這個傻天兵倒下,萱庭無悲無喜,反而珍視愛惜地撫摸著毒藤,默念她心上人的名字——魔尊。

吸食足夠血液的毒藤順著傳送陣的紋路野蠻生長,轉眼間,原本金光璀璨的傳送陣就變成了陰森森的妖魔陣法。

暗紅的魔光一閃,萱庭恭敬地下跪,低頭狂熱地喊著:“恭迎魔尊降臨。”

魔尊一踏足仙界,整個三十三重天似有所感,無數仙人隻覺心頭莫名不安焦躁。

他勾起嘴角,妖異的臉上滿是得意:“父尊當年也是愚蠢,與仙界拚得兩敗俱傷也不曾拿下一分一毫。本座如今不費一兵一卒,就拖住了帝君與戰神。”

“尊主英明神武,自然遠勝前人。”萱庭崇敬地看著他。

哦,對了,還多虧了這個丫頭。

指尖輕撫萱庭的臉頰,魔尊柔聲問道:“大功臣,你為我魔界擴張立下大功。可有何心願,本座全都滿足了。”

她等待許久的一刻終於來臨,說出心願時,連聲音都在顫抖。

“我想,得尊主垂愛。”

“好。”

眼眸中閃現出驚喜的光亮,又瞬間黯淡,她怎麽也想不到,一瞬間,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魔尊望著萱庭倒下的身體,不屑地笑了笑。

一枚心魔騙來的棋子而已,他想要多少都有。

而仙界,才是他畢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