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仙草與修行者

01

那日過後,我每天要帶的娃娃裏就多了一大一小兩個奇葩。

火苗這個人小鬼大的,成天提防著呂岩靠近我,隻要呂岩與我之間的距離小於十寸,他就直接吐出三昧真火燒呂岩的屁股。

氣得呂岩每次都差點要拔出他的寶劍,和火苗來個“男人之間”的決鬥。

為了讓這兩人消停,我幾乎每天都過得雞飛狗跳。倒是那些精怪娃娃看熱鬧不嫌事大,常常會趁機搗亂,因火苗與蒼耳成了好友,故而呂岩如今要從應付一個火苗童子變成對付幾十個成精的小娃娃。

我還特地委婉地問他:“道友傷勢既已痊愈,何苦在此受罪呢?”

他捂著剛被板栗寶寶砸出的大包,堅定地回道:“不!我來之前就下定決心,不娶到你絕不回去。”

我真的要被這頭倔驢氣死,但還是覺得以理服人重要。欸,對了,我欣喜道:“道友從前不是說要修成金丹後才能娶我,如今你還是虛丹的境界,凝虛化實還有不少的距離,要不你先回去等結了金丹再來?”

其實我心裏想的是,等他結成金丹後再來,我早就回到仙界,他再修煉個數百年才能找到我,哈哈。

“不行!我等不及了,若是娶不到你,我必然思念成疾,心魔入體,無法金丹大成。”

“什麽?你還在妄想娶到甘凝!”火苗立馬跳到他背上,揪起被三昧真火燒得剩餘的頭發。

瞧著他們鬧哄哄的模樣,我沒來由地脊背發寒,難道是近日倒春寒的緣故?

很快火苗就攥了一撮頭發到我這兒來邀功:“你看,我又幫你抵禦了這個凡人的**,這下帝君定不會遷怒於我了。”

我看著呂岩身上其他熱熱鬧鬧地拔頭發玩的娃娃,覺得他能堅持到現在也是癡心一片,頭發都快光了還不肯走。

“唉,你下次就別拔頭發了吧。”

“怎麽,你心疼他?”

“不是……算了,你說帝君遷怒是什麽意思?”我被他的邏輯弄得頭疼,隻好轉移話題看看。

誰知歪打正著,火苗頗為傲氣地掏出塊古舊的銅鏡,用袖子在上麵擦了擦,再輸入少許靈力,那如雨後雲霧般朦朧的鏡麵一下變得清晰明亮,心心念念的麵容浮現於鏡中。

淵華看上去一如往日般孤高清冷,他都未曾抬眼,手中捧著卷古書,漫不經心道:“她今日還與那修行者有接觸嗎?”

不遠處,頭發快被拔光的呂岩忽然宣誓決心似的大喊道:“甘凝,不娶到你我絕對不會走的。”

淵華慵懶的神情一下變得冷厲,他抬起頭,看見我局促不安地在鏡麵那頭時一愣,但仍重重地悶哼一聲,眼神仿佛要將我大卸八塊。

“淵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急得對著鏡子連連擺手。

他卻抿起嘴,不大自然地撇過頭去,語氣嚴厲:“告訴那人,能娶你的,隻有仙界帝君。”

心頭寸寸花開,清甜醉人,我忍不住笑出聲。

好,我要將這話說上千遍萬遍,至死不忘。

呂岩真的走了。

當然不是因為淵華的那番話,我也不至於臉皮厚到那種地步,而是他禿了。

誰能料到離藥宮的少掌門呂岩,僅僅是在靈犀穀待了七八日,就從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才俊變成一個禿到反光的大禿瓢呢。

說來那日出門碰到守在門口的他時,我著實被嚇了一大跳。難不成如今凡間的鹵蛋也能成精了嗎?我第一反應是這樣的。

“鹵蛋”,哦不,呂岩傷感地撫摸了一會兒自己的頭皮,隨即深情地望著我:“甘凝,等我。金丹結成之後,我定會來娶你回去的。”

他居然是來辭別的!哈哈哈!

我差點抑製不住心中的狂喜,最後狠掐自己的大腿才勉強做出一副惋惜的神情,委婉地勸誡道:“人妖殊途,我相信有大把的好姑娘等著你去迎娶,不必在我這一株小草上浪費心力。”

誰知這個“鹵蛋”不識好人心,他居然還覺得我是在考驗他,哭天喊地地表了一番忠心後,被同樣出門的火苗撞了個正著。

“好啊,我看你是連眉毛、睫毛都不想要了,是嗎?”

火苗嘴裏的三昧真火蠢蠢欲動,仿佛下一刻就要噴湧而出。

果然將呂岩嚇得屁滾尿流,駕起飛劍迅速就出了靈犀穀。

“哼,還是要本大爺出馬。以後要多多孝敬我,特別是跟鈞蕪見麵要帶上我。”火苗孩子氣慣了以後,我都快忘了他曾是個俊朗青年的事,我以為他也忘了,就把鈞蕪當個姐姐而已。

沒想到他還是個癡情種。

忽然想到日後防身還需一個撒手鐧,我把火苗在仙界之時送我的那個葫蘆拿了出來。

之前此物救了我們三條命,據穀主說那洶湧的三昧真火,將妖蛟腦袋上的獨角都燒得沒了,修為大退,如今都不敢來騷擾我們靈犀穀的精怪了。

這麽有用的東西自然是要多備著些。

隻是火苗看著深不見底的葫蘆犯了難。

“怎麽了?”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

火苗歎了口氣:“你才來老君府不久,不知我這些三昧真火修煉出來十分不易也在情理之中。這麽一葫蘆的真火我可是存了十年,平日的真火乃我自身修煉所用,量自然不多。”

我十分遺憾,垂頭喪氣地就要收起葫蘆。本來還想有了這個撒手鐧,我不就能將那些大妖的寶貝全給搶過來,還怕煉製丹藥的材料不夠?

但既然是人家辛苦修煉得來的東西,加上火苗還盼望著自己早日恢複原身呢,我踏踏實實帶孩子也沒什麽。

或許是見我興致低落,火苗想到什麽似的問道:“帝君身為萬火之宗,你找他要點火不是更厲害嗎?”

對啊,我都忘了淵華本體是團火了,不過這樣不會影響他的修煉吧!我直接問了火苗。

他輕蔑一笑:“從大海中舀一瓢水,大海會怎樣?”

好吧,我們修煉界就是靈力多點壓死人。

將孩子們交給火苗照顧後,我拿著那麵銅鏡偷偷摸摸地躲到離孩子們不算太遠的角落。畢竟火苗也跟孩子沒啥分別,要是又跑了哪個娃娃,我可不想再撿回個什麽從前當菩薩留下的惡果。

將模糊的鏡麵擦拭一下後,隨著靈力的注入,微微發亮的鏡麵顯現出那個我心尖上的人。

淵華今日在鏡中的模樣看起來鬆快許多,不再是那麽冷冰冰的樣子,不知是那天那句話的後勁,還是又換了個分身?

不知不覺間,我看著他就發起了呆,這麽好的人,前幾日說會娶我。

見我久久無語,淵華無奈地敲敲鏡子,神奇的是,其中的震動竟隨之傳到了我的手上,我紅著臉回過神,心跳卻因他的敲擊加快許多。

“你還要在凡間待多久?”淵華好像有些不滿。

我沉思一會兒,道:“不少藥材有些穀主已經提前給我了,再過十來天,就不用帶孩子了。”

“你不喜歡帶孩子?”

以為淵華會問些別的,我一時沒轉過彎來,愣了一下後回道:“也不是不喜歡,太多就覺得累了。”

不知他心裏想了些什麽,臉上竟多了些許笑意,隨即又正色道:“今日主動喚我所為何事?”

我將準備拿葫蘆作為保命手段的事說了下,本以為他會爽快地給我一葫蘆,誰知他修長的手指敲打著鏡麵沉默不語。

怎麽回事啊,火苗不是說什麽從大海裏舀一瓢水嗎?怎麽“大海”好像不肯?

指尖敲擊鏡麵的震動感似乎傳至我的仙心,它也隨著淵華的敲擊有節奏地跳動,我實在慌亂,小心翼翼地問他:“如果對你修行有礙的話,那我就尋些別的法寶之類的也沒關係。”

或者將我的仙雲換一換。

淵華輕笑一聲,又嚴肅道:“我的不熄之火可是用一點就少一點的,不過若是給你一些也無大礙,隻要你……”

“要我幹什麽都可以!”

戲謔的眼神看得我心跳劇烈,但他語氣仍是淡淡的:“真的可以?”

“嗯!”我小聲回道。

“那就回來給我抱抱吧。”

他低沉的聲音和指尖叩擊鏡麵的震動,將我柔軟的仙心撞得難以自持,好似初成精之時,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陽光的和煦溫暖。我緊緊地握住鏡子,不知該說些什麽。

對麵的淵華察覺到什麽似的,突然開口:“甘凝……”

我被嚇了一跳,差點將鏡子摔了。

他狀似無意地撫摸著自己的手指:“你燙到我了。”

我頗為羞窘,將緊握著鏡框的手鬆開一些,又不大放心地在衣袖上擦了擦,果然出了不少汗。

“你燙到我啦!嘻嘻嘻!”

異口同聲的稚嫩嗓音在耳邊響起,我大叫了一聲從草地上蹦起,回頭看見娃娃們和火苗都笑眯眯地看著我。

“師父,你把那個哥哥燙到啦。”

“啊!你們不許再說了!”

沒多久,我與神秘男子在鏡中對話的消息就傳到了穀主的耳朵裏,又過了不久,全穀的草木精怪都知道了。

有人說我是戀上一位凡人書生,被修行者棒打鴛鴦;還有人覺得我是與呂岩借著法器,以解相思之情,盼他早日娶我進門;甚至還有人覺得我是精神失常,愛上了鏡中的自己。

這些都是穀主遍布穀內的氣根所聽得的消息。

最初知曉這些的時候,我簡直氣得要衝上門跟他們一對一幹架,淵華那一葫蘆的不熄之火可不是好惹的。

但我轉念一想,為了得到那些藥材,我既已忍辱負重地帶了這群娃娃大半個月,又怎能因這點流言蜚語而半途而廢呢。

“所以,那人真不是呂岩?”穀主看上去很是失落。

我忍著怒氣,又經過一番思量後,決定將真相告訴她。

“是仙界的淵華帝君。”

可是想象中的驚訝、自豪都沒出現在穀主的臉上,她反而伸手摸摸我的額頭,憂慮地歎口氣:“怎麽成了仙還會說胡話,不知有沒有辦法治?”

得,這就是個說實話都沒人相信的年頭。

但穀主最後還是表示不管我傾慕怎樣的男子,她都會永遠保護我,支持我。我感動地抱住她:“那這些娃娃不用帶了吧?”

“做夢。”果然不是親娘。

自從被這群淘氣的娃娃撞破我與淵華之間的談話後,我就很少與淵華聯係了。

這倒讓娃娃們消停了不少,我也能夠安心管這群娃娃了,隻是火苗有點難收拾。

在他帶著以蒼耳為首的幾個男娃捅了好幾個馬蜂窩後,我終於忍無可忍了,馬蜂又不好吃,還招人罵。

我做好了準備,今日放學後獨獨留下火苗一個。

他仍然跟我嬉皮笑臉的,全然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樣。行,我倒要看看你能硬氣到什麽時候。

我溫柔地彎腰笑道:“火苗啊,你來凡間也有些時日了,你又沒跟老君請假,是不是早些回去才好?”

這小子聽到我這話一點都不慌張,反而頗為傲氣道:“我可是帝君派下來監督你的。”

“監督我?”我老老實實一株吃蟲子的草,有啥好監督的?

“防止你在凡間拈花惹草啊,帝君說了你從前見到個男子就要撿回家養著,果然,那個呂岩就是你從前撿的吧?要不是帝君有先見之明,派我下來,你現在早就被娶走了。”

火苗言之鑿鑿,我被這古怪的邏輯氣得不知怎麽回應,隻好轉移話題。

“那你能不帶蒼耳他們到處搗蛋了,行不?”

“不行。”回答得異常堅定。

我舉起裝滿不熄之火的葫蘆,再次問道:“行不行?”

這次火苗還未回答,忽然大地劇烈地晃動起來,我差點一個沒拿穩,不熄之火就要噴出來了。

“怎麽回事?”

許許多多人都在問這句話。

我和火苗飛至空中,穀主和長老們也到了此處。平日裏堅實的護罩此刻不斷波動起來,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

隔著幾乎透明的護罩,我看到眾多腳踏飛劍的修行之人在穀外不斷攻擊著護罩。

其中熟悉的一人,正是前不久才離開的呂岩。

02

呂岩的頭發想必是他回門派後用秘術催生而出的,他禦劍而立,神色孤傲,身邊還有個嬌小玲瓏的少女依偎著他,好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穀主搶先掐訣穩住護罩,並操控陣法攻擊,大批的修行者明顯還是新手。被攻擊一撥後,便有許多靈力不支隻能降落的修行者。而呂岩與數十個門派的精英弟子,還有些須發皆白的長老都輕鬆地應付住了。

“各位道友,我們靈犀穀向來與修行門派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離藥宮大舉進犯,是要挑起修行者與妖修的戰爭不成?”穀主憑空而立,雄渾的靈力將聲音傳播至穀外都十分清晰。

“嗬嗬,道友莫要急躁。”離藥宮的人群裏飛出一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者,他手中拂塵輕輕一甩,便抵禦住不少陣法的攻擊。

是金丹大成的修行者。

“貧道今日冒昧來訪,隻是向穀主您求一味草藥罷了。唉,貧道年事已高,修行越發不易,要不是我心愛的徒兒告訴了我貴穀竟出了一株仙草,貧道隻能與仙路無緣了。既然上天讓貧道有了成仙的機會,自然是要搏一搏的。”說完,老者笑著眯起眼,掃視一圈後,將目光定在我身上,“想必就是這位姑娘吧,果然仙氣純粹,雖然修為差了點,但煉丹應該是夠用了。”

“你!”我氣得渾身發抖。

穀主飛過來擋在我身前,一字一句,言辭冷厲道:“想成仙就自己好好修煉,打這些歪門邪道你也想成仙?今日你們不僅別想帶走她,還得留在此地!”

穀主不怒自威,原身那棵蒼天的榕樹也緩緩移動起來,做好了大戰的準備。

其實離藥宮來的數百人裏都是經曆過殺伐的修行者,我們穀內的精怪日子一向過得安穩,不擅打鬥,真要打起來,我們贏麵實在不大。

可竟連一貫埋怨我淘氣搗蛋的長老們都願意聽從穀主的話與這些修行者對峙時,我就一點都不怕了。我不能再像從前一樣,惹了禍事就讓穀主收拾爛攤子,我都成了仙女了,是時候要為靈犀穀出一份力。

“甘凝,你幹什麽!快回來!”火苗大叫起來。

我泰然自若地駕馭著棉花雲飛向護罩的邊界,朝穀主和火苗他們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

那長老哈哈大笑起來:“小丫頭倒是有大義,放心,貧道自會好好煉製你,不會讓你有痛楚的。”

“哼!”我裝出不屑一顧的樣子,“老家夥少得意忘形,我是來與你單挑的。”

“單挑?”這回無論是護罩內外,所有人都難以置信。

“怎麽?我身為一株仙草,單挑你一介凡人已經是屈尊了。你既然金丹大成,離仙道僅一步之遙,我們也算半斤八兩,輸了我就任你處置,贏了你帶弟子退去。若你執意要開戰,我就自廢修為。”

不理會穀主他們製止的喊聲,我雲淡風輕地等待長老的回答,哪怕後背被冷汗浸濕也不敢有絲毫異樣。

好在對麵門派的弟子們沒能勸動老者,他最後如我所願地答應了。

遠處呂岩看著我神色莫測,我沒理會他。等著吧,燒完這老頭,下一個我就燒你。

為表公平,我們將決鬥的場地定於東邊的天靈樹,也就是妖蛟的所居之所。雙方隻能派十名親友觀戰,決鬥生死勿論,這些規矩經我們好好商討決定下後,列入了心魔誓言之中。

心魔誓言是一種修煉之人最為忌憚但又應用最多的誓言,它是與天道的一場賭約,你若是成功遵守,則相安無事;若是違背誓言,則心魔誕生,入體侵蝕神智。因此心魔誓言雖然凶險,但為了保證長老不食言,我隻能這樣選擇。

妖蛟傷勢未愈,見我們這一大群人浩浩****地襲來,還以為是來找它算賬,連聲狠話都不敢講,就自顧自地落荒而逃。

也好,省了麻煩。

對麵修行者中的呂岩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輕輕苦笑了一聲,旁邊嬌小可人的師妹立馬纏著他問東問西,他卻把眼神投向我。我沒有理會,隻是一心死盯著那長老,也就是呂岩的師父雲鶴子立下心魔誓言。

等到我們雙方都確認誓言無誤後,決鬥就開始了。

穀主、火苗、槐樹爺爺,甚至是水仙姐姐都執拗地來看這場我任性而為的決鬥,好在他們都相信我。

“小丫頭,現在可是沒有反悔的機會了啊。”雲鶴子見我頻頻看向穀主他們,頗為自信地揶揄道。

我沉聲冷哼,不與他多言,直接喊了聲“開始吧”。仙靈力湧動全身,刹那間光華大放,模糊了眾人的視線。我趁此機會欺身上前,凝聚出一根蘊含毒素的木刺,用力往雲鶴子腰間紮去。

意料中的刺入並沒有出現,木刺紮在憑空出現的一柄長劍之上,被其震了回來,我順勢後退三步。

眼前的長劍靈光內斂,薄如蟬翼,卻散發著凜冽的寒氣。是法寶,而且還是當初呂岩用的那把,想來是雲鶴子借給自己的徒弟防身所用。

這法寶在呂岩手中和在雲鶴子手中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萬千劍光道道殺機凜然,像長了眼似的封堵我逃竄的路線,我被逼無奈隻好召喚出棉花雲。饒是如此,棉花雲上仍被劍光砍出了兩塊不小的缺口。

“哈哈,小丫頭看來在仙界沒有好好練習護身之術。”雲鶴子負手而立,頗為自信地捋起了胡子。

倒也是,他僅用一件法寶就將我逼得無路可逃,活到這個歲數,他還有的是辦法收拾我。

離藥宮的幾個弟子不屑地對我指指點點,唯有呂岩緊皺著眉頭,默默念叨著什麽。

而穀主他們已經沉不住氣,火苗想和穀主一起過來救我,但被我搖頭拒絕。看上去結局就是如此了,我將會靈力耗盡,被雲鶴子收入囊中,而事實上,我就希望他們如此以為。

金丹大成的修行者和修煉五百年的仙草,要決出勝負也並非易事,不過要是這修行者得意忘形就容易了。

自覺時機已到,我裝作靈力不支的模樣散去棉花雲,從空中摔落。

“甘凝!”不用想我就知道是穀主他們的喊聲。

雲鶴子緩步靠近,飛劍乖乖懸浮在他身邊等候指令。

“小丫頭,早知如此,又何必這樣浪費自己的靈力?這樣我煉製出的丹藥藥性得損失不少啊。”

“哦,是啊。”我嘴角微翹,“那還得看你有沒有那個福氣。”

“看招!”

不熄之火熊熊燃燒,絳紫色的火焰看著美麗,實際上凶悍至極。就在我將其從葫蘆裏放出的一刹那,那把靈力強大的飛劍就化為了一攤鐵水,根本擋不住不熄之火的威力。

淵華的火焰這麽厲害,讓我放心了不少。

讓我疑惑的是,怎麽連飛劍都一下子燒沒了,雲鶴子的身影卻還在火焰中若隱若現,除了最初的那聲尖叫後再沒別的動靜。

我隱隱有些不安,特別是感應到心魔誓言仍然存在,說明我們還沒分出勝負。

“原來上次楚國魔王提到過的小丫頭就是你啊,聽說帝君可是犧牲了一具化身也要保住你的。”

無形無狀的一團黑色煙霧逃過了火焰的灼燒,隱隱凝聚出猙獰的麵孔。

火苗大叫道:“甘凝快跑,那是心魔化形,它根本不受誓言約束!”

已經晚了,我被提至半空,經脈刺痛的魔氣不管不顧地湧入身體,與我的仙靈力產生激烈的衝突,我隻覺自己置身於生死的交界處,唯有身體每一寸的痛楚那麽清晰。

03

“甘凝!”

火苗他們紅著眼衝上來,各式法術砸在“雲鶴子”身上,卻又全都穿過它煙霧般的軀體,落了空。

“連帝君的不熄之火都傷不了我,你們這些小打小鬧,又能奈我何?”

被束縛住的我疼痛難忍,連阻止穀主的話都說不出。而修行者那邊似乎難以接受自己的師父變成個妖魔的現實,個個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唯有呂岩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站出來劍指“雲鶴子”,厲喝道:“妖魔,你把我們師父怎麽了!”

其他人也因此回過神,虎視眈眈地望著“雲鶴子”。

那妖魔陰森森地笑著,好像才注意到這幾個弟子,黑霧迅速聚攏化作雲鶴子的模樣,我的脖子被他幻化出的手掌狠狠掐著。

“徒兒們,我沒變啊,我就是我。隻是仙路坎坷,換條道路罷了。”雲鶴子無所謂地聳聳肩,笑意瘮人。

幾個弟子的手都在發抖。

“魔道……”呂岩忽然大叫起來,“師父您不是從小就告訴我們除魔衛道是修行者的天職,怎麽,怎麽會……”

怎麽自己卻成了魔?

雲鶴子輕蔑一笑,似乎不屑回答這個問題,腳下黑霧湧現。他這是,要將我帶走。

我不顧魔氣在身體裏的痛楚,拚命地掙紮起來,眼睛卻是瞧見神情凶狠的穀主出現在雲鶴子背後。

“轟”的一聲,巨大的靈力波動將我彈出老遠,好在槐樹爺爺及時接住了我。

隻是槐樹爺爺不敢為我治療,我體內已經有兩股靈力互相爭鬥,再多一股妖靈力,那還不得炸成煙火。

而穀主已與毫發無傷的雲鶴子戰鬥了起來,連那幾個發呆的修行者也在呂岩的號召下,配合起穀主對付雲鶴子。一時間場麵混亂,我根本看不清目前局勢如何,隻能看出他們打得相當激烈。

火苗看來是鉚足了勁,將他辛苦修煉的三昧真火放出了大片,把在場眾人都嚇得後退數步,雲鶴子躲閃不及,被燒了個正著。

早聽說三昧真火有驅邪鎮魔的效用,沒承想如此管用。雲鶴子再出現時,神情癲狂,氣息萎靡,又變回了一團濃霧的模樣,隻是淡薄許多。

“你,你竟敢傷了本座!”濃霧看起來有些色厲內荏地衝著火苗大喊大叫。

火苗威風凜凜站立不動,神情輕蔑,把濃霧都嚇得不敢輕舉妄動。

我卻接到了火苗從背後遞給我的銅鏡,他的後背早被冷汗浸濕,看來是用盡了所有真火。

為了以防萬一,我不顧自身狀況就給銅鏡灌輸了靈力,將目前的情況簡單地跟淵華敘述了一下。他眉頭緊蹙,看著我神色晦暗不明。

怎麽了,難道我體內的仙魔靈力衝撞被他看出?我趕緊強撐出一副假笑的麵容。

淵華“嘖”了一聲,似有不快。但他仍憑空喚出一道火苗,交代道:“這是我本源的一縷火焰,你拿去化作化身,對付個與心魔合一的凡人應當無礙。”

我拚命點頭,誠惶誠恐地接過從鏡子那頭傳過來的一縷火苗。

“這火……”我剛想問些如何化身之類的話,火焰到了我手上就開始瘋狂吸收我體內的靈力,仙魔靈力都被掃**一空,而它迎風暴漲,眨眼間便有了半人高。

雖被嚇了一大跳,但好在我早就做好與淵華有關的東西都會吸收靈力的準備。我緊握著儲靈玉,不知不覺,這火焰相當於幫我把魔靈力的後患給解決了。

這邊的動靜不小,很快就被在對峙中的心魔注意到了。

那心魔估計是以為我還要放一次三昧真火之類的東西,凝聚起滔天的魔氣,將周身護得嚴嚴實實。

可它想岔了,當火焰化作長袍蹁躚、孤高冷傲的帝君大人之時,它才想起了要逃跑。

但早已晚了,不知為何淵華這次的化身脾氣頗為暴躁,五指對著空中虛抓,不熄之火化作麻繩般將心魔捆得一絲反抗餘地都沒有。

在我們這裏拚死拚活都打不過的心魔,才一個照麵就被淵華擒拿住了,不得不說,這給人的衝擊力不小。

特別是自認修行界天才的幾位離藥宮弟子,此刻驚得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而淵華則是兀自將我抱在懷裏,他眼中的戾氣還未散去,我想反抗都不敢。怎麽在鏡子裏還好好的,出來就跟誰欠他錢一樣。

接下來淵華倒還真向我證明了誰欠他的,他穩穩地抱著我,走至離藥宮弟子們麵前,他們嚇得不敢抬頭。

猝不及防地,他將我舉高,神色倨傲地怒喝道:“你還要娶甘凝嗎?”

呂岩慌張得不知所措,被舉到半空的我暗歎,以後淵華還是少分出點化身為好。

經過火苗的猜測,以及淵華不情不願的三言兩語,我大概明白了這具化身如此性格是因吸收了魔靈力所導致的。

我既自責又有些欣喜。

之前我就清楚淵華所有化身體內的情感記憶都是一樣的,隻是性格不同,除了那個居於三十二重天幾乎可以說是本體的“帝君”之外,其他化身都是需要之時拿幾縷火焰變化的,故而性情也是隨意形成。

目前的這個,怎麽說呢,是我從未見過的淵華。

他桀驁張揚,簡直比魔族之人還要霸道不羈,那天他雖沒有以大欺小收拾呂岩,但還是逼呂岩發誓不許再喜歡我、傷害我。

我自然沒有意見,隻是呂岩發誓時那副不舍不甘的模樣讓我很不舒服。明明是他告訴了雲鶴子我仙草的身份,帶著那個魔頭來找我,卻又說著喜歡我。

我不大懂,是他們修道之人都腦子不正常,還是我太過矯情?

好在淵華臭著臉將他們都趕跑了,讓我開心不少。

那日回穀之時的場麵卻是令我憤憤不平,穀裏的精怪們聽長老們說仙界的帝君竟下凡除去魔頭,還救了我,個個失去理智似的瘋狂尖叫“帝君”。而且這個化身還十分理所應當的樣子,傲然走在人群中,享受著人們的稱讚。

當日,在精怪們的簇擁下,他抱著我進了我的小屋。

木門一關,結界一開,狹小的空間內隻剩我們彼此呼吸的聲音,我甚至懷疑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

我的傷勢恢複了不少,被放到**後,馬上就將被子拽住,挪到床頭後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

我隔著被子,好像都聽到了他低沉的笑聲。

所以,這是沒生氣對嗎?

被悶在被子裏快喘不過氣的我決定探出頭,結果一出來就跟淵華英俊的臉打了照麵,我一緊張又深吸了一大口氣。

好像有種熟悉的味道。

我們之間隻有約莫一根手指頭的距離,毫發清晰可見。原來我將他的氣息也吸入了體內,難怪胸腔中如此溫熱,仿佛有火焰在跳動一般。

“甘凝……”之前他眼中的戾氣散得一幹二淨,卻仍有著令我小鹿亂撞的痞壞模樣。

修長的手指捏住我的下巴,溫柔地摩挲著。他緩緩呼吸,就是不說下句話,熱氣呼得我的臉發燙。

“你,你想要什麽?”不是你想怎麽樣,而是要什麽,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他又笑了,這具化身的笑容,總能撩撥得我心中春水**漾。

“我要什麽,你都肯給嗎?”

我無處安放的手把被子弄得淩亂,紅著臉點頭。

他會,要什麽呢?

身體墜入熟悉的懷抱,感受到熟悉的體溫,他雙手環住我的腰笑道:“要抱你,好久都沒抱了。”

真好,若是帝君,定然不會說出來,我將放在被子上的手移到他的背上,輕聲說道:

“我也是。”

魔界聖殿,無人敢發聲,全都挺立著身子低頭不語。幽藍色的鬼火劈啪作響,在大殿中清晰可見。

王座上的身影終於有所表示,他起身,繡著雲浪金邊的玄色長袍憑空出現,將原本妖冶的青年襯托得更陰厲凶狠霸道。

“這麽說,淵華他耗費一縷本源之炎化身下凡,隻為毀本座的一個棋子?”

底下有人慌張地應是,眨眼間就被地麵暴起的藤蔓纏住,連求饒的話語都未曾說出就被吸幹了血液,剩下的幹屍變成塵埃消散。

眾人更不敢開口了。

魔尊血色的瞳中情緒不明,他緩步走下王座,台階之上迎著他的腳步長出漆黑的刺藤,直到蔓延到一位頭長獨角的青年麵前才停了下來。

幾滴冷汗順著鬢角滑落,青年臉色蒼白,蔓延的藤蔓已經將毒刺紮入他的血肉之中,緩緩吸收血液。

邪異的笑容突然出現在眼前,魔尊妖冶的容顏讓他發慌。

“你當國師之時不是說過淵華那具化身不堪一擊,早就被你收拾了嗎?那這個是哪兒冒出的?當初本座給他下的詛咒還未能解開,本座就不信他為了個小小的心魔,會再耗費自己一縷本源之炎。”

“尊主,屬下確實利用龍脈布陣重創了帝君在凡間的那具化身,也趁他保護那錦羅草之時,將他殺了。千真萬確啊,尊主!”

青年生怕毒刺加快吸血的速度,為表忠心連忙磕頭。

藤蔓收了回去。

魔尊喃喃道:“錦羅草。”

有人趕緊附和道:“帝君此次滅了雲鶴子之時,也是懷裏抱著那錦羅草,看模樣是同一人。”

先是一聲輕笑,後麵演變成張狂的大笑,無人敢對魔尊有異議,有異議的人都死了。

他血瞳明亮,自言自語道:“沒想到啊,你也有今天。淵華,你不是寧願斷了與蓉嬋的天命姻緣,都不肯動私情嗎?這下,有了這株小草,你還覺得本座奈何不了你嗎?”

收斂了笑容,魔尊從先前披散而下的長發隨手拔下一根。

“萱庭。”

“屬下在。”

大殿中下跪的眾人中出現一個虛幻的身影,神色虔誠地接過魔尊給她的發絲,墨色的長發似有生命般地蠕動著。

她白嫩虛幻的下巴卻能被魔尊捏住,她為他邪異的笑容著迷。

“不管那錦羅草煉的丹藥是什麽,加進去就是了。”

他的氣息燒得她耳朵發燙,萱庭乖巧地點頭,一瞬間光影變換,她又回到了現實。

門外,與她交好的侍女拍著門,喚她起床。

握緊手中的發絲後,萱庭展顏一笑:

“馬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