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1 “溫行止。溫柔的溫。”

1)

九月的美國波士頓,天空是徹底純粹的藍色,熾烈的陽光張狂地在頭頂上曝曬。齊卿卿整理好行李後上車,坐在最前麵的帶隊助理阿寧略帶興奮地朝她招手,給她看手機上的微信名片:“信科院那個一米八九的營員的微信我搞到了,要嗎?”

齊卿卿曾一度懷疑阿寧和音樂學院教研辦公室的所有老師一樣,副業都是開婚姻介紹所的。她沒比齊卿卿大多少,本科畢業之後留校任職音樂學院的教務老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身婚姻生活,然後不負眾望地在工作中被教研辦公室老師們同化,擁有了大學老師們一貫自稱嚴肅正當的業餘愛好——打麻將和給人介紹對象。

齊卿卿曾經擔任教研辦公室的老師助理,在第一次和老師們聚餐的時候,她的脫單大業便成功上升成了整個辦公室的光榮使命。隻可惜,不知道是她命犯孤星,還是辦公室的老師們天生“毒奶”,每次想要介紹給齊卿卿認識的男孩兒全都會在隔天順利戀愛,以至於到現在大三都要開學了,齊卿卿脫單的光榮使命仍然沒有完成,儼然已經成為音樂學院教研辦公室的十大曆史遺留難題之一。

齊卿卿還沒來得及回答,阿寧就突然一拍大腿,懊惱道:“他剛發的朋友圈,居然這麽快就和坐在他旁邊的那個法學院的女學生在一起了!”

又一次成功地反向“毒奶”。齊卿卿有些無奈地笑出聲,大巴在這時啟動,往此次研學營要去的校區駛去。阿寧窩進座椅裏,一邊滑著手機,一邊和齊卿卿閑聊道:“這次研學營,我一定要幫你追到一個男朋友!”

“是嗎?去年冬令營時秦老師也這麽和我說的。”

“冬令營不一樣!這次咱們可是去世界排名第一的大學,而且K大研學營的脫單率,你不知道嗎?”

關於K大“去研學,必脫單”的傳聞,齊卿卿倒是早有耳聞,再加上剛才那件事作為輔證,確實由不得人不信。隻是她的態度和多數人認為的不同,盡管也一直期盼著在尺璧寸陰的大學時光裏能遇到一個交付滿腔熱情的人,但從來不是饑不擇食的那一類。

齊卿卿總覺得,那個人會在某一個合適的時間裏,就會非常恰當地帶著滿身的光和溫柔出現在她麵前。也許會晚一些,但也會更好一些。

“說真的,齊卿,你喜歡什麽類型的?”

齊卿卿的回答顯然已經經過千錘百煉:“男的,像也可以。”

阿寧差點踹她:“你正經點兒!”

“喜歡——溫柔的,聰明的,成熟穩重的……”

阿寧了然地挑眉:“我以為你這種條件的,對男朋友的要求也會高上天呢。”

齊卿卿拍拍自己的大提琴琴盒:“是嗎?我剛才在說我家大提琴的擇偶標準呢。”

“……”

大巴很快到達校區,分配好寢室之後,阿寧被帶隊教授派遣去跟進研學營開幕式的彩排,她拉上身為助理營員的齊卿卿就往講學廳奔。

按照地圖上的指引,兩人跑過灰色的羊腸小道和稀疏的草地,順利進了校園中心的電梯,準備到六樓的講學廳去。齊卿卿深呼吸平複著心跳,電梯行到三樓時突然走進來一位穿著白襯衫的亞洲人,柔順的黑發和寬闊的肩膀,像古典畫報裏走出來的英俊青年。他嵌進電梯原本沉默的空氣裏,站在他右側的齊卿卿明顯聽到了自己再次加快的心跳聲。她難以自控地看了男人好幾眼,然後壓著聲音裏不知來處的緊張,湊到阿寧耳邊問道:“他……會是華人嗎?”

阿寧答:“難說,這兒在咱們國家的錄取名額一般是個位數。”

齊卿卿點點頭,就連這次K大夏季聯合交換研學營的名額都差點搶破頭。這所世界級最高學府的錄取名額競爭隻會更加殘酷激烈。想罷,她又偷偷抬眼去看男人,不是令人驚豔叫絕的精致臉龐,但勝在清秀且斯文,五官周正深邃,簡直是按照她的審美來長的,讓她怎麽都移不開視線。

電梯快到五樓,減速感從腳下逐漸蔓延上來,齊卿卿想著反正對方也聽不懂中文,就沒有必要掩飾自己的情緒,在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時,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阿寧說話一般,感歎道:“長得好好看……”

這回男人忽然有反應了,轉過臉來看齊卿卿時,一雙狹長而漆黑的眼睛裏帶著隱忍的笑意,他用非常標準的中文來了一句:“謝謝。你也很漂亮。”然後長腿一邁出了電梯,將尷尬到凝固的空氣留給齊卿卿和阿寧。

齊卿卿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一時間驚愕、欣喜和微窘統統湧上來,她和阿寧麵麵相覷了十秒,才終於問出一句:“我剛才……是不是特別‘癡漢’?”

阿寧柔著聲音想安慰她:“還好還好,九分‘癡漢’一分真誠……”

“你這樣會把人安慰死,你知道嗎……”

到達講學廳後,阿寧忙著和對方學校的代表對接,齊卿卿則被差遣去門口做彩排簽到的工作。

半小時後,阿寧來檢查,正好有一個姓“sugarman(糖人)”的英國女生來簽到,齊卿卿笑著道:“她真的長得特別甜欸。”

阿寧趁機揶揄她:“是嗎?那你喜歡溫柔的,咱們就給你找個姓溫的?”

齊卿卿紅著臉笑,突然聽到身側傳來一個聲音,是低沉且極其溫柔的男聲:“你好,在這裏簽到對嗎?我是物理學院的教授代表,姓溫。”

齊卿卿猛地抬頭,撞進眸裏的竟然是剛才在電梯裏遇見過的俊美青年,劍眉飛揚,星眸漆黑,像是一潭深水,清澄且直入人心。她感覺心裏像是有什麽被猛地打翻了,感覺阿寧倒抽的那口涼氣真是抽出了自己的心聲,她手忙腳亂地翻起桌上的花名冊,磕磕絆絆地問:“嗯,嗯,您的名字是?”

“溫行止。”他慢條斯理地回答,頗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溫柔的溫。”

齊卿卿驚愕地再次抬頭,看著溫行止人畜無害的表情,確信他剛才並沒有聽到自己和阿寧的對話,臉卻還是不爭氣地蒸成了粉紅色。

溫行止微笑著問齊卿卿:“怎麽了?”

她無厘頭地答:“我、我叫齊卿卿,三公九卿的卿,帶後鼻音的。”

齊卿卿看到溫行止的神色明顯一僵,才驚覺這哪是自我介紹的時候!

她懊悔地埋下頭,胡亂地找借口想把話題帶過去:“我的意思是,那個,如果每個人的姓氏都要按照自身特點分配的話,以我的智商,可能要改姓笨之類的……”

溫行止看了一眼齊卿卿身上淺紫色的研學營T恤,正色答:“K大是國內的頂尖學府,你能考上,證明十八歲之前你的腦齡是正常發育的。”

齊卿卿心想他果然是個物理教授,雖然還這麽年輕,但說話時理論是一套又一套的,正經之中又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可愛。她繼續翻花名冊,但沒忘記接話:“我是音樂生……”

“是嗎?”溫行止像是饒有興致,又像是隨口一問,“學樂器?”

“大提琴。”

他毫不吝嗇地讚歎:“古典弦樂,不錯。”

這時齊卿卿找到了溫行止的名字,用筆勾畫過之後表示簽到完成。

溫行止翹著嘴角道謝,整個人被斜斜照入的夕陽光芒籠罩住。齊卿卿覺得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和年齡不符的溫潤感,又透著點兒神秘,讓人如霧裏看花一般看不分明。但她清楚地感覺到的是,自己一直幻想的某個人會帶著滿身的光和溫柔出現的時刻——就在現在到來了。

2)

這次夏季聯合交換研學營為期十四天,是和正式的Summer School(夏校)同等級的官方項目。學校會為國際生提供和本校大一新生同等的住宿條件和課程設置,安排的實驗活動也囊括學府內各種著名研究項目,可謂是含金量巨大。此次K大一共選拔了十五名學生參加,都是來自不同學院裏最優秀的學生。

開幕式定在到達後的第二天,作為音樂學院唯一的代表,齊卿卿免不了被點名要求上去拉琴。十幾個小時的時差還沒來得及倒,她在隔天早上背著比她還高的琴盒獨自在校園裏兜兜轉轉將近二十分鍾,都沒能在沒有阿寧的情況下找到去講學廳的路。

校園裏到處都是棕紅色的歐式建築,草地被綠色的柵欄分割,形形色色的觀賞樹下是背著書包匆匆趕去上課的本校學生。齊卿卿轉得暈了頭,停在某個學院門口準備逮個人問問路,正糾結著開場白時,聽到身後有刷卡出門的聲音。她福至心靈般一回頭,看到那張算不上熟悉但絕對不陌生的臉。

是溫行止。

他還是一身正式的白襯衫和黑西褲,外套搭在臂上,手裏拿著一個不小的星係模型,有幾顆星球還沒來得及組裝上去。齊卿卿一驚,那天在電梯裏初遇時的緊張感又一次填滿了心口,她驚得微微後退,在大腦一片混沌的時刻感受到他掃過來的目光。

她像是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什麽開場白早就被拋到了腦後,自動自發地走到他麵前去,調整出一個溫溫軟軟的笑容:“你好呀。請問,你知道講學廳怎麽走嗎?”

臉頰在不斷升溫,齊卿卿努力維持著笑容,生怕露出不恰當的表情會毀掉這次有預謀的邂逅。

溫行止好像認出齊卿卿來了,臉上浮出了溫柔笑意,一雙黑眸裏泛著淺淺的光芒。他邁腿走進陽光裏:“一起吧,我剛好也要過去。”

齊卿卿愣了一秒,立馬跟上溫行止。她背著大提琴,手裏還提著待會兒要換的演出服,走起路來顯得有些笨重。溫行止回頭看了一眼之後問:“需要幫忙嗎?”

“不用不用,我背習慣了。我朋友都說我是甲殼蟲式怪力少女。”

溫行止倒是沒怎麽聽說這種新奇的外號,再看一眼齊卿卿背上黑色的龐大琴盒,極不相稱地攀在她瘦小的背上,覺得真是生動形象,沒忍住笑了出來。

齊卿卿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個笑,一雙漂亮至極的眼睛笑得彎了,笑容裏帶著治愈感。她毫無防備地被擊中。

溫行止帶著齊卿卿繞進一條小路,她跟著他穿過星羅棋布的各色建築群,很快到了講學廳的後台入口處。他突然回頭把手裏已經組裝好的模型遞給她:“麻煩你幫我拿一下。”

齊卿卿乖乖接過,看著被安放在支柱上的八顆顏色各異的行星,認出這是一個太陽係的科教模型。她心下覺得可愛,伸手去戳了戳一顆綴著紅斑點的黃色星球,不知道是用力過度還是怎的,星球模型居然直接掉了下來!

齊卿卿頓時心肝一顫,幸好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再斜眼去看身側的人,他正低著頭係西裝外套的紐扣。齊卿卿想趁這個空當趕緊把模型裝回去,試了好幾次,卻怎麽都沒辦法成功。

完了——上次見麵是“女癡漢”,這次見麵又是“模型破壞王”,這到底是什麽奇怪的走向啊?

她正尷尬得頭皮發麻,感覺到溫行止看過來的目光,齊卿卿痛苦地閉上眼,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不料,他卻沒生氣,反而輕聲問了一句:“你喜歡?”

齊卿卿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啊?”

“這顆是木星,你喜歡就送給你。”說罷,溫行止伸手拿回隻剩七顆行星的模型,還補充解釋道,“木星表麵上的那顆大紅斑,是太陽係最狂烈的風暴所致,因為木星沒有固體表麵,所以它長生不死。而人若在木星表麵停留,剛一站上去,頃刻間就會被吞噬。”

齊卿卿愣愣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星體,呆呆道:“有點……像一顆溏心蛋。”

溫行止沒忍住笑,不等她反應就開門走了進去,後台嘈雜的聲音在開門的瞬間衝出來,傳到她耳邊時卻明顯弱了幾分。

齊卿卿握住那顆小小的星球模型,有些雀躍地跟了上去,她笑得眼睛微彎:“謝謝你,我很喜歡。”

溫行止把模型遞給迎過來的助理,又側過臉問齊卿卿:“你是G省人?”

“是啊,我家就住在省會。”

他輕笑一聲:“那我在你隔壁市。”

齊卿卿莫名有種被宿命砸中的感覺,好像有千萬般巧合才融匯成這個時刻,她和他的相遇相識是一個被造物主精心設計的局。

她紅著臉問:“你怎麽連這個也知道?”知道她是K大的,知道她來參加研學營,甚至連她是哪兒的人都摸得一清二楚?她當即就腦補出一場在電梯裏一見鍾情之後,手握重權的男主角瘋狂調查不知名女孩兒背景的瑪麗蘇大戲。

結果溫行止卻輕飄飄地來了一句:“你說話帶口音。”

一招斃命,齊卿卿窘迫地噤了聲,看見他揚了揚眉,一邊的嘴角小幅度地往上一挑——一個無比標準的腹黑笑容。

齊卿卿突然覺得後頸一涼。

講台的發言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了,主持人開始串場,和在場其他人聽到的清晰聲音不同,齊卿卿耳朵裏響起的是模糊的英文,說著什麽“最年輕星係的發現者”之類的話。溫行止整理好著裝,站到講台的幕布後。齊卿卿正疑惑他要幹嗎,阿寧卻不知道從哪裏突然鑽了出來,一個勁兒地催她換演出服。

齊卿卿把背上的大提琴卸下來,再往溫行止所在的方向看去,他已經不在了,講學廳裏忽然響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這片掌聲勾起了齊卿卿的好奇心,她貓著腰鑽到舞台側麵去,這才發現講學廳裏黑壓壓的全是人,早就超過了預計的參會人數。而這時的溫行止正站在報告台上,沉著聲在做英文演講。

齊卿卿好像忽然明白了什麽,掏出手機打開維基百科,輸入溫行止的名字。

“溫行止,二十四歲,天體物理學家。十九歲獲得麥克阿瑟天才獎,二十一歲在美國取得天體物理學博士學位並留校教授天文物理,二十二歲時借助哈勃空間望遠鏡發現了可觀測的宇宙中最年輕的星係,受聘成為該大學天文研究所的常駐科學家。”

齊卿卿驚在原地,呆呆地望向台上的溫行止,他那雙黑色的眼睛沉靜而明亮,置身於那樣廣闊的講學台上,仍然帶著一股能夠掌控所有的沉穩氣度。他果然不是普通人。不知怎的,他突然往她在的方向看過來,意料之中地和縮在角落裏的她對視,然後嘴角一翹。齊卿卿看見他笑眼裏波光流轉。

她忽然感覺腳下踩空,像是站在木星表麵,整個人猛地陷進巨大的真空世界裏,被喧囂而來的氣體吞沒。

阿寧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跟著齊卿卿鑽了出來,站在她身邊一起看著台上的溫行止,忽然用手肘撞她,古靈精怪地笑道:“就看他了?”

齊卿卿不明所以地“啊”了一聲,阿寧補充道:“這次研學營能不能脫單,就看他了?”

“你、你怎麽知道我……”

“你這小孩兒啊——”阿寧一副洞穿世事的模樣拍拍齊卿卿的肩,用老氣橫秋的語氣道,“你看他的時候,眼裏的喜歡明晃晃的,直接就從嘴角掛到了眉梢,就差把‘喜歡’兩個字通過眼波給人傳送過去了。”

完全被看穿的齊卿卿臉上一片緋紅:“我就……想試試看唄……”

阿寧了然地笑起來,看了一眼投影幕上溫行止的各式頭銜,又像知道什麽似的,慨歎地摟過齊卿卿的肩膀:“要追這個級別的,朋友,我隻有一句話——道阻且長啊。”

3)

溫行止的演講結束之後,阿寧終於在一陣洶湧的掌聲中想起自己來找齊卿卿的目的,拉著她回後台去催她趕緊準備上台。

齊卿卿的獨奏被安排在最後,是整個開幕式裏唯一的觀賞性節目。她抱著裝演出服的袋子在後台轉了一圈,都沒能找到換衣服的地兒,最後被阿寧一把推進唯一的一間休息室,說是在這之前一直都沒有人。

齊卿卿抱著速戰速決的心態躲到窗簾遮掩的一個牆角換衣服,在她剛把禮裙套上身的那一刻,聽到門“哢嚓”一聲響了。

齊卿卿感覺頭皮一緊:有人進來了?剛才好像太著急了,沒把鎖落下?

這一瞬間她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因為羞恥達到了沸點,齊卿卿趕緊伸手去摸身後的拉鏈,包圍著她的窗簾卻突然變得礙事起來,在她拚命地想把拉鏈往上拉的時候,非常不湊巧地卡住了。

齊卿卿又用力拉了幾次,鏈頭仍然分毫不動。大腦空白之際,她聽到來人的聲音,是兩位年輕男性,說的是中文,正用著她聽不懂的術語討論道:“根據脈衝星經典輻射理論,高速自轉的脈衝星通過磁偶極輻射釋放能量,同時自轉減慢……”

“當然,同樣也有人認為,高速旋轉的磁場也會產生以接近光速向外運動的星風,這會是導致脈衝星自轉減慢的主要原因。我曾經在能量均分假設下進行過一係列推算,得出的結論是星風雲中的磁場約為0.8毫高斯。”

這是誰的聲音?有點耳熟……齊卿卿在腦海裏仔細搜尋著,終於在聽到另一個人的一句“謝謝溫教授”時幡然醒悟——是溫行止!

呼吸在一刹那停滯,她稍稍拉開窗簾往外看,看見溫行止剛好麵對著她所在的方向站著,視線正好掃過她露出的半個腦袋。

她漲紅的臉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用口型道:“救命。”

溫行止眉頭一皺,找了個借口讓穿著K大T恤的學生先離開。

門再次被關上的那一刻,齊卿卿連尷尬的時間都沒有,哭喪著臉和盤托出:“我在換禮服,但是……拉鏈好像卡住了……”

溫行止走過來的腳步猛地頓住,正猶豫著要不要轉過身去,齊卿卿搶先說出一句:“你能幫我拉一下嗎……”

他露出有些難以置信的神色:“我?”

“對,我大概還有幾分鍾就要上場了,我的琴還沒有調音呢……”

根本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溫行止隻得走過去。

齊卿卿見狀忙從窗簾後出來,一張臉已經紅得發燙。溫行止掃了眼前的人一眼,她正緊緊抱著自己身上的禮服,純白色的一字肩長裙,腰部往下的潔白柔軟的網紗裙擺正好垂到腳踝,她此刻正踩著一雙黑色的高幫帆布鞋。這一身新奇的搭配,滿身的溫婉矜持卻又沒有失掉她最吸引人的那股少女元氣感。

齊卿卿知道溫行止正在看自己的鞋子,訕笑著解釋:“我還不太習慣穿高跟鞋演出,這個搭配禮服也蠻好看的。”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本意是確實很好看,齊卿卿卻不能確定他是認同還是敷衍,心裏盡是小鹿亂撞的忐忑。

溫行止繞到齊卿卿身後,垂下眼睛盡量不去看不該看的地方,伸手準確無誤地摸到被卡住的拉鏈,輕鬆地將糾纏在鏈齒裏的布料解救出來。鏈頭往上滑過腰線最窄的地方,卻再次卡住。這次不是因為窗簾或是鏈子本身的問題,齊卿卿站在那裏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熟成西紅柿了,忽然聽到他一句:“收腹。”

心裏簡直像有一萬頭野羊駝奔騰而過,齊卿卿痛苦地閉眼深吸一口氣,感覺拉鏈成功渡劫,正想放鬆時又聽到他說:“再收腹。”

早知道這樣今早就不吃那兩片該死的乳酪吐司!她恨恨地咬牙,用盡全力吸氣收腹,鏈頭終於在她戕頭自盡前滑到了最頂端。她悻悻地整理裙擺,氣勢全無地道謝,跟著溫行止往外走的時候還不死心地想挽回顏麵,說:“我……我其實吃得不多的……”

溫行止停下腳步回頭時,齊卿卿這才看到他臉上也是一片可疑的緋紅。他似乎並不擅長處理這樣的場麵,怔了半晌才說出一句:“沒關係,胖胖的也很可愛。”

齊卿卿徹底愣了,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她胖?又說她可愛?那到底是胖還是可愛,還是又胖又可愛?那她到底應該難過,還是應該高興?

齊卿卿這頭正糾結著呢,溫行止也發現自己這話有點不對勁,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健康就好……”

還不如不解釋呢!齊卿卿可沒法因為心動的男生誇自己“健康”而覺得高興,隻覺得羞恥感直衝腦門,她嗚咽一聲,捂著臉跑了出去。

以後再也不吃安曼伯格新生食堂的乳酪吐司了!

那天的開幕式上,齊卿卿獨奏了一首G大調,挑的是她最喜歡的《約翰·塞巴斯蒂安·巴赫:G大調第一號無伴奏大提琴組曲,BWV 1007:前奏曲》。寂靜的大廳裏燈光全熄,僅有的一束白色追光打在獨坐的大提琴演奏者身上,海藻般的黑發傾瀉而下,白紗禮服在棕紅色琴身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典雅明淨。拉琴的時候,齊卿卿全程低垂著雙眸,沒有看譜,也完全不需要看譜,按弦的右指在把位上遊刃有餘地遊走,左手嫻熟地握弓運弓,鳴泄出的每一個音符都是恰到好處的暢意瀟灑——一切瑣碎都被湮滅,仿佛隻有空曠大廳裏一支高雅的獨奏曲。它如同琴手本身,赤忱天真,隨性灑脫。

台下,一身黑西服的溫行止在嘉賓席上靜坐,掌聲響起時目光都沒能移開。他身旁共事多年的華裔朋友湊過來議論道:“聽說這個學生十三歲就開始全國巡演,演奏埃爾加協奏曲堪稱杜普蕾轉世。沒想到拉巴赫也是一絕。”

見溫行止有些呆滯,朋友用手肘輕撞他,玩笑道:“怎麽,看呆了?”

“她的琴聲很複雜。”

“得了吧,別人不知道,我還能忘了你五音不全?”

“唱是不會,但不妨礙我聽得到很多東西。”

那樣的琴聲,根本不像是出自於一位年少成名、人生順利得無懼無憂的天才琴家之手。要表達的東西太多,技巧的成分又太重,就像他早前學鋼琴時記著指法彈裏姆斯基一樣,完全隻是華麗技巧的堆砌罷了。甚至可以毫不客氣地推想,所謂的“杜普蕾轉世”對現在的她而言,根本就是過譽之辭。

但這也不妨礙溫行止看到齊卿卿的長處,確實拉得很好,比起許多知名樂團的首席大提琴手來說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稱不上大家,但作為一個還未畢業的本科學生而言,已經是天花板級別的高度——畢竟並非人人都能成為大家,人一生之中能夠觸及自身天花板的次數屈指可數,在哪個領域都是如此。

退場的時候,溫行止在場外等同事,看到背著琴的齊卿卿站在出口處等人,演出服都還沒有換下,正百無聊賴地數著仙人掌盆栽上開的花。他猛然想起媽媽養的那隻貓,小時候心高氣傲地撓了一爪子樓下花壇的仙人掌,疼得嗷嗷叫了好幾分鍾。

他莫名有些忍不住笑意。

齊卿卿在溫行止笑開的那一刻也不知怎的突然回過頭來,兩個人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她滿目驚喜,溫行止看得心裏一軟。

“教授,你的臉怎麽這麽紅?”

“咳,熱太天氣了……”他有一瞬間的慌亂,驚覺自己說的不知是什麽奇怪的句法,連忙糾正,“不是,天氣太熱了。”

“這樣啊……”齊卿卿半信半疑。

兩個人默契地沉默了幾秒,又一起開口,溫行止說:“剛才……”

“那個……”

溫行止原本是想說“剛才演奏得很棒”,無奈斷句斷得不湊巧,還在疑惑他為什麽臉紅的齊卿卿猛地就想起在休息室拉拉鏈時的尷尬情況,原本鼓足勇氣想問他要聯係方式的話最終被臉頰上升高的溫度給燙了回去。生怕自己會被他當眾拒絕以至顏麵掃地,她隻得漲紅著臉扔下一句“我還有事”,便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隻能這樣生生地錯過了吧。齊卿卿頭也不回地跑下樓梯時,很是懊惱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