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天說三遍“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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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槍槍有一顆居無定所的流浪之心,交女朋友像割韭菜,一茬接一茬。方戀戀用情專一到執拗,愛情觀與哥哥截然不同,但不妨礙她尊重哥哥的愛情觀。她絕少過問哥哥的戀情,和他曆任女友都不太熟,隻有“特殊身份”的關梓萌是個例外。

一晚上的時間,關梓萌前前後後打來五六通電話,哭得一通比一通傷心委屈,方戀戀最後動了惻隱之心,同意見一麵。大四的關梓萌在一家位於CBD的證券公司實習,忙到腳不沾地,隻能利用午休時間請方戀戀在公司樓下的中餐廳吃飯。

霍西洲老爸的公司也在附近。按照父子協定,他每個月必須現身一次,以證明自己沒有因為玩搖滾而被搖滾玩死,或者為尋找創作靈感,沾染上什麽不該沾的東西。如果身體健康,霍家爸爸會適當給予現金獎勵,數額不多。夠生活,然後眼不見為淨,一腳踹他出公司。

兜裏即將有錢,霍西洲出手闊綽地請方戀戀打車去CBD。方戀戀總覺得好像有什麽重要的事要問他,可死活想不起來,臨下車問霍西洲,他也說沒有。

提前十分鍾坐進中餐廳,方戀戀趁關梓萌還沒到,又是一番冥思苦想,終於想起那天霍西洲和蘭胖子的古怪。不問心裏會惦記,她忙給霍西洲發微信,約他一小時後中餐廳見。

和關梓萌麵對麵談一談,一小時應該夠了。

哥哥分手態度堅決,如果方戀戀能左右他,那他就不是方槍槍了。方戀戀和關梓萌見麵的目的,無非是親口對她說聲謝謝,再親口告訴她,自己無力回天。

她也想好了這頓飯AA,老方家的孩子從不占人便宜。

不多時,一身都市麗人裝扮的關梓萌走進餐廳,幹練又神氣,完全不像會在電話裏祥林嫂般哭訴的失戀女。她坐下來的第一句話,也大大出乎方戀戀的意料。

“我昨天已經和你哥談過了,今天約你見麵,是想和你聊聊魏無疆和杜心雨。”

方戀戀表情詫異,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麵帶微笑的關梓萌儼然已經走出情傷陰霾。她不慌不忙地點菜,既考慮到營養搭配又顧及低脂低油的飲食健康,似乎很樂在其中,隻字不談她剛剛留下的巨大懸念。

方戀戀有點摸不清她的套路,強忍住好奇心沒有追問,而是問:“關梓萌,你是不是被我哥氣糊塗了?”

“沒有。”關梓萌笑意更濃,撩起耳邊長發,灑脫道,“年輕人談戀愛好聚好散,和你哥談完我就想通了。低聲下氣求回來的感情不值錢,我沒那麽廉價。你哥帥有才華,我也能幹長得漂亮,選擇麵很寬,不是非他不可。”

思想健康獨立,先前行為有偏差但瑕不掩瑜,方戀戀情不自禁地朝她豎大拇指。

關梓萌道聲謝,斂去笑容直奔正題:“戀戀,我編造魏無疆和杜心雨分手的原因,不隻是為了幫你一把。還因為……可能我多事吧,替魏無疆打抱不平,一直覺得杜心雨配不上他。”

剛提起的筷子懸滯半空,方戀戀不敢相信她說的話,瞠目結舌地愣在那裏。

估計方戀戀也沒心思吃飯了,關梓萌幫她把筷子放回瓷托:“三中雖然校風開明,但他們平時在學校裏很低調,不出風頭也不惹事,感情有多好我不清楚,可我這麽說也是有原因的。”

魏無疆帥,杜心雨美,他們長相肯定般配,方戀戀動腦筋思考問題:“因為家境懸殊?”

“我和杜心雨不同班,不了解她家境如何;魏無疆家,相比一般家庭而言,可能稍差些。”關梓萌斟酌著說道,“我聽說他父親是名小學美術老師,母親身體不太好,沒有工作。我也是畢業後才知道,他高二高三一直利用業餘時間打工賺錢,考上名牌大學不容易,隻因為杜心雨沒考好,他就不讀了。”

“你怎麽會知道?”方戀戀不解地問。

“魏無疆打算陪杜心雨複讀,班主任把他們叫回學校談話,全年級的老師都出動了,勸他不要感情用事。大一寒假我去看班主任,聽她說起,老師們勸不動魏無疆,又改勸杜心雨。”關梓萌說著,嘴角溢出一抹譏諷笑意,“她當時淚眼汪汪地望著魏無疆裝無辜,愣是一個字也不肯多講。看她那架勢,老師們知道再怎麽勸也白搭,心都涼了。”

方戀戀沒見過杜心雨哭,但能想象到,她梨花帶雨的模樣一定特別惹人憐惜。她也不需要說隻字片語,一滴眼淚足以令愛她的人死心塌地。

可那個人為什麽是魏無疆?方戀戀被虐得心髒一抽一抽地疼。

關梓萌隔著桌子握住她的手:“戀戀,這樣的愛情並不偉大。魏無疆也許很愛杜心雨,但杜心雨隻愛她自己,他們分手我一點也不意外。杜心雨太自私,完全不考慮魏無疆家的實際情況和他的前途。”

杜心雨自私嗎?

方戀戀一下想起多年前,兩人站在光榮榜前,杜心雨對她說的那句話—“如果我再複讀一年,他會不會繼續陪我?”

如果沒有私心,誰會講出這樣的話。

“魏無疆愛得也真是夠傻的,對杜心雨予取予求。我想不通,為什麽他父母會同意他陪杜心雨複讀。”關梓萌換坐到方戀戀身旁,安撫地拍拍她的背,“我對你講這些,你可以當成是我為自己開脫。可是戀戀,我真心覺得,魏無疆對杜心雨的感情沒那麽容易放下。杜心雨配不上他,同樣的,他也配不上你。”

可他答應讓我追,也同意和我上自習了呀,方戀戀在心裏呐喊。

聽完魏無疆和杜心雨的愛情故事,她自然很難過,但不至於被難過衝昏頭腦。片麵之詞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比起計較真偽,她更不認同關梓萌的結論。

方戀戀眼神堅定,字字分明地道:“每個人都有過去,不能因為我隻喜歡他,他喜歡過別人,就說‘他配不上我’。謝謝你的好意,可我相信魏無疆絕對不會分手了還和杜心雨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你……”關梓萌明顯噎了一下,而後撲哧笑出聲,“你固執的樣子和你哥一模一樣。不過,換個角度想,魏無疆應該是個好男人,能得到他的愛是種福氣。”

方戀戀語氣更加固執:“不是應該,他就是!”

“好吧,好吧。”關梓萌欽佩她的堅定不移,由衷道,“他能得到你的愛,也是一種福氣。”

談戀愛又不是集五福贏大獎,其實無所謂福氣不福氣。

任何人付出都渴望換得同等回報的愛,方戀戀隻是比一般人更有耐心,更堅決,對待愛情像虔誠的教徒一般,充滿信念感。

盡管方戀戀的意誌堅定如鐵,或多或少還是受到些衝擊,一頓飯沒吃出味道,心裏倒五味雜陳。與關梓萌告別,離開餐廳,她心裏裝著事走得不快,發給霍西洲的那條微信早被拋至九霄雲外。霍西洲追上,拍她的肩膀,她跟突發臉盲症似的,眯著眼睛半天沒認出人。

瞧出方戀戀有點精神恍惚,霍西洲隻能餓著肚子,拉她坐進出租車,先回學校再說。

校門口有小販賣烤紅薯,霍西洲買了兩個。熱乎乎的紅薯燙手,方戀戀低頭遲遲不接,霍西洲催了兩句不管用,險些趁熱砸她腦袋。

手裏突然多了一個烤紅薯,方戀戀終於緩過神來,問:“又騙到生活費了?”

“我爸一無利不往的奸商,多精啊!”霍西洲吹著涼氣剝皮,先咬一口頂住餓,得意道,“我一般不用騙,隻要指著側腰跟我爸說,我這腎保養得不錯,新鮮性感充滿朝氣。”

方戀戀不屑:“生了你這麽個混賬兒子,你爸一定覺得自己是個冤大頭。”

霍西洲漂亮的丹鳳眼一瞪:“怎麽說你爺爺的!沒大沒小!”

沒心情和霍西洲打嘴仗,方戀戀率先休戰,一晃一晃地甩著裝有烤紅薯的袋子,走進校門。霍西洲跟在後麵,吃得太急堵得慌,嚷嚷著讓方戀戀給他買水。

兩人站在自動販售機前,方戀戀問:“想喝什麽?”

霍西洲不挑:“最貴的。”

“沒錢,你自己買吧。”方戀戀丟下他先走,沒走兩步又折回原處,沉吟道,“那天蘭胖子是不是想跟我講林靳的什麽事?”

霍西洲忙著掃碼付款,似是而非地“嗯”了一聲。

“嗯什麽呀,什麽事?”方戀戀幫他取出飲料,冰得紮手。

霍西洲淡瞥她一眼,沒有接:“你先拿著,我講完,你要是著急上火,可以用來降溫。”

方戀戀話不過腦,失聲驚呼:“杜心雨和林靳分手了?”

“沒有,應該也快了。”

霍西洲好像故意吊人胃口,往馬路牙子上大剌剌一坐,慢條斯理地又咬起烤紅薯。左手冷飲右手烤紅薯,冰火兩重天的方戀戀動了殺念,目光緊盯霍西洲,在想先把手裏的哪樣東西塞進他後脖頸。

霍西洲也看出來了:“你別急嘛,沒吃飽我哪有力氣講話。”拍拍旁邊,“坐下坐下,等我吃完慢慢告訴你。”

方戀戀等不及,踢他小腿肚:“快說,不然我自己去問蘭胖子。”

“好吧,好吧。”霍西洲捧著半個紅薯,“狗血至極,你千萬忍住啊。據說杜心雨那姑娘是院花,林靳和朋友打賭,半年之內成功截和追到手。蘭胖子也有份參與,但是他不曉得你們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輸了錢跟我抱怨,我就知道了。”

可能因為之前經受過關梓萌的一波考驗,好像打了一劑預防針,方戀戀並沒有太意外。而且這事確實狗血,也不稀奇,宿舍老三不幸親身遭遇過一次,方戀戀差點手刃渣男。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霍西洲足足十秒鍾,問:“你打蘭胖子,是因為他參與了這種無聊遊戲?”

“當然。”霍西洲拍屁股站起身,一臉的義正詞嚴,“我三觀端正,最受不了有人拿女孩兒感情當賭注,丟我們富二代的臉。”

似乎很合理。方戀戀又問:“他要告訴我,你為什麽攔著不準他說?”

“我怕你三觀比我更端正,打完蘭胖子,又去收拾林靳。”

霍西洲說這句話時往前走了兩步,方戀戀沒看到他的表情,也聽不出是真是假。她站在原地想了會兒,緊追幾步趕上他:“你是怕杜心雨回去找魏無疆,我會傷心吧?”

“方戀戀,你傻呀?”霍西洲老大不高興地瞪她,威脅似的,“有的問題真不能問出口,得到答案你會後悔。”

方戀戀已經開始後悔:“霍西洲,謝謝你。”

“謝我呢,你就裝作一無所知。”霍西洲轉身與她麵對麵,像慈父似的語重心長道,“杜心雨得知真相和林靳拜拜,如你所說,肯定會回去找魏無疆。站在男人的角度一般不會拒絕,前女友被渣男欺騙,不論出於同情或者舊情,安慰開解是必不可少的。安慰完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用我明講,你應該能猜到。”

方戀戀不願猜,淡淡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麽了呀?”她過於平靜的反應讓霍西洲糊塗了,伸手截住她的去路,“方戀戀,你想幹什麽?這個時候可不能輕舉妄動。”

“你說得對,我要去找林靳,問他為什麽要玩弄杜心雨的感情,為什麽不能真心愛她,為什麽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要在我下定決心追求魏無疆的時候暴露!”方戀戀攥緊拳頭,瞳仁深處怒火燃燒,“問完我還要往死裏收拾他,打到他不敢再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

“方祖宗!”霍西洲嚇得夠嗆,奪過她手裏的冷飲貼上她的腦門,“降降溫消消火,那種下流貨色何須你親自動手,魏無疆肯定跑得比你快,打得比你狠。”

“他不會!”

想也不想,甩下擲地有聲的三個字,方戀戀推開霍西洲,掉頭就跑。

2

短短時間連續遭受兩記重拳,沒有也無需裁判喊停,方戀戀直接被KO出局。

她怕自己不夠堅強,會忍不住崩潰大哭,沒有回宿舍,遊魂似的遊**了一下午,天快黑了知道不能露宿街頭,改道去了方槍槍的公寓。反正公寓沒人,隨便她折騰。就算不哭肯定也會徹夜失眠,公寓裏有真皮沙發,六十寸大背投和無數動畫電影藍光碟,她可以點一大堆垃圾食品,看看吃吃到天亮。

去的路上,方戀戀算準時間,提前把公寓附近的美食通通下單點了個遍。她一到,便可以甩開膀子痛快開吃。合計得挺美,誰能料到,等待她的不是外賣小哥,而是方槍槍那張臭到極致的臉,以及他手裏硬到極致的棒球棍。

“方戀戀,你瘋啦!”方槍槍堵門口不準妹妹往裏進一步,火冒三丈地咆哮,“老子分鏡腳本畫得正帶勁,門鈴響了有外賣,沒過兩分鍾又響,又是你的外賣!來來回回跑了十幾趟,老子的思路全被你的外賣打斷了!”

氣頭上的哥哥不好惹,方戀戀低眉順目沒接話,餘光飄過餐廳,餐桌上的美食果然堆得像小山。

“大晚上你點這麽多外賣幹什麽?浪費可恥你知不知道!”方槍槍舉起棒球棍,不輕不重地戳方戀戀肩頭,“怎麽回事,說話!不說就帶著你的外賣滾蛋!”

方槍槍吃軟不吃硬,隻要方戀戀善加利用自己天生的小可愛臉,賣賣委屈裝裝可憐,很容易博取哥哥同情。可方戀戀骨子裏又有著異常倔強的一麵,越是真委屈真可憐,越不願表露出來,跟自己較勁似的,越要擺出一副死鴨子嘴硬的欠揍樣。

方戀戀又拿出高中時期女校霸的做派,反手繳掉棒球棍,咣當扔在地上。她也不搭理門神方槍槍,一陣風似的往餐廳走,順手鉤起一袋鴨脖子,又大搖大擺地溜達到客廳,把自己往沙發裏一扔,打開電視,戴上手套開始啃鴨脖。

“毛病!”

方槍槍恨得牙癢癢,不想再管抽風的妹妹,摔門進了工作間。

今天下午,方槍槍收到一個大二學弟發來的動畫腳本,描述了一位天生盲童臆想中的世界。故事雖然簡單,但想象力豐富有趣,極富創意,其中幾處奇觀性的亮點,令方槍槍格外興奮。中國動畫行業從不缺人才,也不缺技術,唯獨稀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方槍槍一口氣讀完腳本,一部十分鍾的動畫短片已基本成型。從人物到場景,再到分鏡構圖與景別,都像是自動生成一樣在大腦中不停打轉,催促著他盡快動筆。這是靈感爆發的征兆,可遇而不可求,方槍槍放下沒做完的工作,馬不停蹄地趕回公寓畫分鏡。

本來打算戰通宵,創作衝動卻被一次又一次打擾中斷,方槍槍不光火才怪。重新坐回工作台前,他草草畫了幾張線稿都不在狀態,索性點一根煙,麵向窗外黑漆漆的天空吞雲吐霧。

沒一會兒,工作間的門被敲開,方戀戀遲疑地探進半個腦袋:“哥,我有一個問題想谘詢你。”

“沒空!”方槍槍氣還沒消,不爽地斜睨一眼妹妹,繼續對著夜空演繹深沉,“吃完你那些垃圾趕緊滾蛋,我家不收留女痞子。”

“哥,你回答我問題,我立刻消失。”方戀戀臉皮夠厚,小跑過去,屈膝蹲在哥哥麵前,“我認識的人被渣男玩弄感情,我知道了還假裝不知道不告訴她,你會不會鄙視我?”

不用方槍槍作聲,他已經用輕蔑的眼神給了她答案。

方戀戀像下定什麽決心似的重重點頭,也沒給個下文,說到做到閃電消失。方槍槍一根煙抽完又工作了會兒,突然咂摸著似乎不太對勁。他調出手機通訊錄,早在和魏無疆吃飯那天留下的號碼,一陣猶豫後,按下了呼叫鍵。

方戀戀用四根鴨脖的時間,想通了兩個道理—

明知杜心雨被玩弄感情,不告訴她,是為不仁;

明知他前女友被玩弄感情,坐視不理,是為不義。

方戀戀的教養不允許她做個不仁不義之人,也知道她和杜心雨關係有些微妙,與其直接告訴杜心雨,不如通過魏無疆轉述。魏無疆願意管,說明他有情有義,她無話可說;不願意管,那是他的選擇,她也無話可說。因為道德感從來隻是管束自己的枷鎖,而不是揮向別人的大棒。

她很喜歡魏無疆沒有錯,但杜心雨遭遇渣男這件事,與喜歡與否沒有關係。

天空下起零星小雪,一個女生抱著外賣站在男生宿舍樓前,不管美醜,總會引人多看兩眼。更何況方戀戀長得還挺漂亮,穿著件亮黃色的短款羽絨服,高腰設計顯得雙腿筆直修長,一圈大毛領裹住脖子,臉也小小的。

她抱著從公寓裏帶出的兩盒炸雞,還有一瓶店家贈送的啤酒。點點雪花融化在毛領尖,她不禁想起高一看的韓劇《來自星星的你》。全大美人有句對白,“下雪了,怎麽能沒有炸雞和啤酒”。臨出門前隨手一抓,她也沒料到會如此應景,隻是主觀臆斷也許有東西吃,魏無疆能陪她久一點。

雪夜裏產生這種傷感想法不是好兆頭,方戀戀迅速停止胡思亂想。出門太急手套忘在公寓,她對著手心哈口熱氣,再一次拿起手機。

魏無疆住5號樓417宿舍,她一直知道,卻已經記不得是如何得知的。絕大多數窗戶仍亮著燈,不知哪一間是417。她原打算等到樓下再打給他,可已傻傻站了五六分鍾,有多少扇窗戶都快數清了,她依然沒能撥出電話。

這時,近在眼前的手機忽然亮起,魏無疆來電。

方戀戀心裏一“咯噔”,差點手滑拒聽,頓了半秒才出聲發出個單音:“喂。”

“戀戀,你在哪裏?”

熟悉的聲音透過無線電波更顯低沉,方戀戀又望回一扇扇亮燈的窗戶。

“我在你宿舍樓下。”

“好,我馬上下來。”

很快,魏無疆的身影出現在樓道口。他大步流星來到方戀戀麵前,套著件藏青色羽絨服,裏麵穿著身單薄的家居服,腳上踩著棉拖鞋,頭發濕漉漉地滴著水。因為溫差,周身騰起白霧,像從仙境裏走出的翩翩俏公子。

朝方戀戀溫柔一笑,他解釋道:“我在洗澡沒接到你哥電話,剛才回撥過去,他說你來找我。有什麽要緊事嗎?”不等她開口,他拂去滴落臉頰的水珠,又說,“不是很急的話,我們換個暖和點的地方說吧。”

鼻尖縈繞著沐浴乳的香氣,方戀戀有點呆,被凍得也腦子也有點木,聽他耐心地又問了一遍,才點頭。

魏無疆伸手去接打包袋:“我幫你拿吧。”

他也沒戴手套,方戀戀想,反正自己的手已經僵得沒知覺了,何必再麻煩他。

魏無疆似乎能看穿她的心:“給我吧,我剛洗過澡,不冷。”

方戀戀抱緊炸雞和啤酒,固執地搖了搖頭。

“什麽好吃的,這麽寶貝?”魏無疆假裝沒看見包裝袋的LOGO,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晚飯?”

這個點不應該呀,方戀戀表情困頓:“你很忙嗎?”

“在師兄公司加完班,又去了趟C大,錯過飯點沒覺得餓。”魏無疆神色如常,手一翻掌心朝上,從幫忙拎袋子變成討要食物,笑著問,“好吃的見者有份,分我一半,可以嗎?”

方戀戀上一秒還在為“C大”兩個字揪心,聽到這裏又笑逐顏開:“我們去‘渡渡鳥’吃吧。”

不是因為方戀戀心大,真的不在乎,而是因為魏無疆能帶給她最直接、最簡單的快樂。

3

夜雪漸密,撲撲簌簌。

方戀戀和魏無疆再次來到“渡渡鳥”,老板不在。時間有些晚,客人不多,咖啡館裏也冷清。魏無疆常坐的角落雙人位空著,兩個人眼神交流達成默契,決定坐那裏。

點了和魏無疆一樣的柚子蘇打,方戀戀取出一盒雙拚炸雞,甜辣拚蜂蜜芥末。不知道魏無疆喜歡什麽口味,方戀戀大方地讓他先選。

魏無疆對食物不挑剔也沒有偏好,隨手拿起一塊甜辣雞腿。恰好方戀戀更鍾情蜂蜜芥末味的雞翅,戴上手套,便喜滋滋地吃起來。

和杜心雨戀愛幾年,魏無疆幾乎沒有單獨和別的女生吃過飯。杜心雨不喜歡吃炸雞,尤其在公共場合,覺得吃相不文雅。可能因為好奇,魏無疆餓過了沒吃兩口,在自己都毫無察覺之下,留心端詳起對麵的女孩兒。

她低著頭,雙手抓著雞翅吃得認真,津津有味。正下方墊著一張紙巾,右手邊放著另一張紙巾,用來裝啃得幹幹淨淨的雞骨頭。頭埋低了,馬尾掃過肩膀,她輕輕一甩將馬尾甩至腦後,繼續享用美食。

她沒發出聲響,也不講話,食欲很好的樣子,看得魏無疆也有點餓了。

方戀戀小時候是個小胖妞,對食物沒有抵抗力,吃什麽都香。一家人圍桌吃飯,隻要有方戀戀喜歡的菜,她能埋頭光顧著吃,一句話也不講。方槍槍因此取笑她,吃肉的時候最專心,吃青菜就差點。

後來方戀戀愛漂亮,為保持身材適當控製飲食,但小時候那副專注美食的吃相沒有變。任何人隻要和方戀戀吃飯,不論吃什麽,都會不自覺地認為,她碗裏的最美味。

利落幹淨地解決掉兩個雞翅,方戀戀偏頭喝飲料,終於發現魏無疆在盯著自己看。

她臉紅了:“你怎麽不吃啦,不好吃?”

魏無疆笑:“好吃。”

一盒炸雞見底,兩個人也都飽了,各自收拾幹淨雞骨頭,魏無疆拿去扔。方戀戀懶懶靠著椅背,睡意來襲打了個哈欠。他一回座,她立刻挺直腰打起精神。

食物似乎能帶給人力量,方戀戀沒打腹稿,一五一十道:“樂隊蘭胖子和林靳是發小,他們打賭,半年內林靳能不能追到杜心雨。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實情。”

“我已經知道了。”魏無疆沒有顯現出一絲一毫的意外之色,反而更加從容平靜,言簡意賅地道,“心雨還我東西那天,她告訴我,林靳最初追求她是為了和朋友打賭,後來動了真情,她可能會接受他,問我介不介意。”

方戀戀下意識地追問:“你介意嗎?”

魏無疆輕輕一笑,好像這個問題很多餘,完全沒有回答的必要。在方戀戀麵前,真實還原了當時他的反應。

情感上,自然會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但理智上,他的任何情緒都不應該傳遞給杜心雨,以免讓對方不必要的揣測和誤解。談戀愛是你情我願,分手亦是如此。成年人如果沒有自愈的能力,就要去學,而不是在對方身上尋求解脫的蛛絲馬跡。

當然,魏無疆不需要跟方戀戀解釋這麽具體。因為他覺得她不呆也不蠢,既然能坐在這裏對他如實相告,肯定也不難發現,她的追問和桌上那罐啤酒一樣多餘,可以忽略不計。

方戀戀確實有腦子,花了幾秒鍾,就從魏無疆的笑容裏解讀出正確答案。隻不過她仍揣著忐忑和小心。魏無疆和杜心雨分手之於她,用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像天上掉餡餅。餡餅百分百是真的,她吃在嘴裏,難免還是會想,萬一扔餡餅的神仙反悔,要她吐出來怎麽辦?

“你信林靳是真心的?”

魏無疆幾乎沒做思考:“隻要心雨信就夠了。”

方戀戀糾結著默了片刻,又大著膽子問:“如果,我說如果,林靳從一開始就真心追求杜心雨,你會和她分手嗎?”

“我和她分手,不是因為林靳。”魏無疆眸光清亮,簡潔而有力地道,“有沒有林靳,我們的結局都是一樣。”

和杜心雨的說法基本一致。你們到底因為什麽分手呀?

方戀戀真的很想知道,卻終究少了那麽點不管不顧的勇氣。他想講,自然會講;他不想講,她也沒立場去問。

方戀戀更想做他的女朋友了,好正大光明地問清楚!

方戀戀鬱悶地摳起了啤酒拉環,心不在焉,沒摳幾下,一不留神扯開了拉環。

“嘭”的一聲,她嚇一跳,突發奇想指著瓶蓋開口問魏無疆:“我記得以前的拉環都是直接拉出來的,現在的拉不掉,還會陷進去。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這個有關製造設計的問題有些偏門,但難不倒學工業設計的魏無疆。

從沒有對方戀戀提過所學專業,看來她對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更多。

魏無疆不去深究,回答道:“外掀式的設計一來不方便,也不環保,容易隨手亂扔,不利於回收;二來不安全,拉環鋒利邊緣外露容易造成割傷。內嵌式的設計能很好地解決這兩方麵的問題。”

“拉環嵌進去沾到飲料,很不衛生呀。”方戀戀像個求知欲旺盛的小學生,“有辦法解決嗎?”

知識儲備豐富的魏無疆對答如流:“有個意大利品牌的啤酒,製造商的解決方案是用錫紙包覆瓶蓋,喝的時候再撕開。”

“衛生問題解決,相應的成本會增加,定價也會跟著提高。”方戀戀精打細算,衝著他俏皮一笑,“不用那麽麻煩,最簡單的方法,喝之前擦幹淨拉環。”

魏無疆莞爾:“說得對。”

常常在掛科邊緣試探的方戀戀,不禁投去羨慕眼光。他一定很喜歡自己的專業。

A大官網每年都會公布獲得國家級獎學金的學生名單,魏無疆連續兩年榜上有名。他還代表學校參加過大學生工業設計比賽,獲得大賽銀獎。方戀戀至今仍記得,有一篇校園新聞報道工業設計專業的木工實習,配了一張學生們熱火朝天鋸木頭的圖片,隻可惜魏無疆被個眼鏡男擋住了鏡頭,沒能露臉。

方戀戀用追星的方式關注魏無疆,就好像追逐遠在天邊的地平線,看得見卻遙不可及。

一旦大活人坐在對麵,她就會忍不住想多了解他,於是問:“你為什麽會選擇學工業設計?”

魏無疆嘴角上揚,清淺的笑似自嘲,默了會兒:“這大概是我能想到,和泥塑本質上最接近的工科專業。”

工業設計是一門橫跨工學和美學的交叉學科,既要學高數大物,也要學素描色彩。要成為一名合格的設計師,必須具備理性思維,同時對造型美學也有感性苛求。手繪作為最直觀形象的設計表達方式,是每一個工業設計專業學生的必修課。

魏無疆跟著爺爺學泥塑,第一步先由爺爺把關畫草圖,從簡到繁,長此以來打下紮實的手繪基礎。到了泥塑上色這一步,要自己琢磨配色,又逐漸培養出對色彩的敏感度。

起點高又肯用功,學習成績自然出類拔萃。

可學得再好,和泥塑本質上再接近,也隻是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初中時,躊躇滿誌的魏無疆曾在爺爺麵前立下宏願,一定會考取中央美院,接受更專業、更係統的藝術教育,到頭來未能如願,皆因被逼無奈。先是高一暑假,魏母突生惡疾,幾乎耗盡魏家財力,連魏無疆的學費也捉襟見肘,不得不靠他自己打工去掙。學藝術燒錢,魏無疆懂事,魏爺爺也理解,曾經的鴻鵠之誌,爺孫倆無人再提,讓它隨風而去。

再後來,做一名業餘泥塑師的願望,也成了奢望。

開個人作品展,他也想,卻是癡人說夢的妄想。

魏無疆長時間的沉默令方戀戀惴惴不安。她不難發現,隻要一提到“泥塑”,他的情緒就會有明顯變化,整個人變得深沉而惆悵,仿佛萬般愁緒壓抑心頭,難以言說,無處宣泄。

“魏無疆,”方戀戀輕輕出聲,“你還好吧?”

魏無疆淡淡一笑搖了搖頭:“戀戀,如果有一天做不成剪輯師,你會遺憾嗎?”

“當然會。”無需思考,方戀戀答得飛快,“在我的理解裏,隻有影片字幕裏出現‘剪輯 方戀戀’,我才稱得上是‘剪輯師’。我和我哥約好,我要做他第一部動畫長片的剪輯。如果我做不成剪輯師,就意味著他的理想也破滅了。真有那麽一天,我可能更會為我哥感到遺憾。”

每一個字皆像鍾鳴,震**心房,魏無疆認真聆聽著,再度陷入迷霧般的巨大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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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戀戀和魏無疆約好一起上自習,卻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未能成行。

雖說隻是大三學生,但兩個人平時也都挺忙。魏無疆忙上課,忙在師兄工作室做設計,空了還要捏捏泥巴以免手生。方戀戀忙逃課,忙在哥哥學校打工,空了還要無償為做UP主的朋友剪VLOG練手。

檔期排得滿,好不容易周五晚上都有空,方戀戀千算萬算也算不到,居然被霍西洲給攪和沒了。

前一晚,“山嘯”照例去花臂大哥酒吧唱開場。林靳和幾個朋友也約在酒吧小酌。蘭胖子鬧肚子缺席,霍西洲看林靳不順眼,直接裝不認識。

趕巧有小混混酒後鬧事,霍西洲行俠仗義,領著樂隊成員第一個衝上去開幹。林靳不甘示弱,也帶著朋友加入戰鬥。不知怎麽回事,打著打著小混混跑了,霍林兩撥人居然開始自相殘殺。結果誰也沒落著好,兩敗俱傷。霍西洲傷得輕,架起全封閉護頸托;林靳比較慘,被霍西洲一拳打退至吧台,撞到酒架,一瓶洋酒砸中腦袋縫了六針,留院觀察。

隔天一早,帶著律師的林父和警察一同來到醫院,氣勢洶洶誓要追究到底,送打人者進拘留所關上十天半個月。警察問詢,霍西洲自報家門,林父這才驚覺自己有眼不識泰山。霍林兩家公司有商業往來,霍西洲的爸爸也是他的甲方爸爸,他送霍西洲進拘留所吃牢飯,甲方霍爸爸能讓他沒飯可吃。林父態度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但既往不咎,還要安排身嬌體貴的霍大公子住院,做全麵詳細的全身檢查。

一場鬧劇本可以到此結束,霍西洲偏要瞎逞能,再三強調不許驚動日理萬機的老爸。林父負責賠償酒吧損失,他霍西洲敢作敢當,承擔林靳的醫藥費。一個沒餓死就算不錯的“富二代”,哪有多餘的錢付醫藥費。樂隊三個哥們兒很想袖手旁觀,叉腰看他逞完強,變賣底褲籌錢,但大學玩樂隊,鼓手是稀缺資源,人心該拉攏還是要拉攏。三個人東拚西湊湊到五千塊,死活湊不齊最後的五百塊。沒辦法,主唱歐陽隻能向“唯一大股東”方戀戀求助。

方戀戀曆盡艱辛,終於能和魏無疆上自習,兩人剛走到教室門口,就接到救急電話。

鑒於霍西洲不遺餘力的和稀泥,方戀戀又好氣又好笑,本想微信轉賬,再一轉念,決定去趟醫院。霍西洲打林靳的原因,別人也許弄不清楚,可方戀戀不能裝糊塗。魏無疆一直等在旁邊,方戀戀狼人殺都玩不好,也沒抱希望能現編謊話瞞住他。

得知來龍去脈,魏無疆遠比方戀戀鎮定,道:“我陪你去吧。”

方戀戀擔心杜心雨也在醫院,但她能想到,魏無疆會想不到嗎?聽口氣,他不介意和前女友打照麵。方戀戀再介意也不可以表現出來,隻能點頭同意。

兩個人趕到醫院,“山嘯”四子一字排開,坐在走廊裏正組隊吃雞。

鼻青臉腫的霍西洲坐最旁邊,嘴角銜著半根煙。他也不嫌累,脖子被固定器高高托起,手機為將就視線也高高舉著。

方戀戀走過去,忍住用現金扇他臉的衝動,故意問:“霍西洲,吃雞好玩,還是打人好玩?”

專注遊戲的霍西洲眼珠也沒動一下,聽見方戀戀的聲音,大爺似的便道:“你來得正好,幫爸爸彈下煙灰。”說完,噘起嘴。

方戀戀特好使喚,摘下香煙順著頸托縫隙,就把煙灰彈進了他的脖子裏。

“方戀戀,你想燙死我啊!”霍西洲原地彈射跳起來,其實沒多燙,主要是嚇的。

指著對麵牆上的標示牌,方戀戀理直氣壯:“你瞎啊,‘禁止吸煙’這麽大四個字,不認識嗎?”

霍西洲當然識字,隻不過林靳老爸鞍前馬後喊了他一天“霍公子”,人有點膨脹,特拿自己當無法無天的紈絝子弟。

真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護士姐姐都舍不得管我,你管得……”話沒講完,霍西洲瞥見魏無疆,當即腿軟往方戀戀身上靠,變換腔調開始賣慘,“戀戀,我這回可是死裏逃生,差一點高位截癱。”

信你才怪。方戀戀躲得快,和魏無疆站在了一起。她臉別去一邊,明顯不想搭理耍白癡的霍西洲。

魏無疆講文明有禮貌,更不會揭穿他,簡單說了三個字:“多休息。”

霍西洲不得不老實站直,臉色從一層垮到地下一層,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

蘭胖子指向右側方的病房,道:“睡著了。”

霍西洲漂亮的丹鳳眼掠過魏無疆,意味深長地補充一句:“他一個人。”

多嘴多舌!方戀戀狠狠瞪他一眼。

她掀動嘴唇想說什麽,霍西洲先一步轉身,朝幾個哥們兒使眼色。玩了一年樂隊默契十足,三個小夥伴忙簇擁著“大股東”下樓繳費。

走廊裏隻剩霍西洲和魏無疆,無話可說安靜了數秒,霍西洲不知想什麽,勾唇笑了笑。

“聊兩句?”他問。

消防通道內安的是感應燈,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燈光明滅幾次大亮起來。

換地方有利於避險,被方戀戀發現霍西洲單獨約聊魏無疆,她沒準兒真能把他打成高位截癱。

時間就是生命,霍西洲開門見山警告道:“你敢和杜心雨複和,我保證,你會成為下一個林靳。”

魏無疆隻覺很可笑,沒說話,也沒表現出來。

“我不是跟你開玩笑哦,是爺們兒就應該愛憎分明。”等不及玩沉默是金,霍西洲自顧自地講道,“杜心雨甩了你找富二代,被欺騙了也是她活該。你可以不喜歡戀戀,但你不能為個朝秦暮楚的女人傷她的心。”

其實今天下午,杜心雨和林靳已經一起澄清過了。簡單一句話,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霍西洲之所以還要這麽講,隻是為了試探魏無疆是否對杜心雨餘情未了。

果然一試就讓他試出本性—

魏無疆眸光沉沉暗下,說:“心雨不是那種人。”

霍西洲惡狠狠地捏響拳頭:“我打人向來有理有據,我現在不動你。待會兒出去,這話你當著方戀戀的麵再講一遍,不用等我痊愈,約個時間吧。”

魏無疆一聽,沒忍住,無聲地笑了:“降維打擊,勝之不武。”

霍西洲登時倒吸口涼氣,噎在喉嚨講不出話,這不明擺著嘲笑他是低等生物啊!

男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二病一犯,多少都經曆過幾場打架事件。甭管有沒有實力,光憑血液裏流淌的原始狩獵因子,也會衝上去揮幾拳頭,踢幾腳。不過魏無疆的情況有點特殊。他招上架,不是因為中二,而是因為腦子和臉都沒長開之前,非正常人類的穿衣打扮,實在惹人討厭。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打扮雖然非主流,但從小學習泥塑鍛煉心性,魏無疆坐得住也沉得下心,一直比同齡人穩重內斂,隻要遇事不慌,氣勢上鎮得住場子,通常不會輸。魏無疆打過的架一隻手就能數完,至今保持全勝戰績。

他也可以選擇跟霍西洲解釋,但他不想—顯而易見的故意找碴兒,解釋不如拳頭有用。

“有煙嗎?”霍西洲也不傻,小伎倆暴露有點難堪,悶悶地問。

“知道我為什麽喜歡戀戀,卻不追她嗎?”霍西洲不給他時間接話,酷酷地自問自答,“因為我追她,就沒你什麽事啦。”

反正吹牛不上稅,男性尊嚴找補回來一點是一點。

好女孩兒值得被追求,魏無疆坦言道:“你現在也可以追她,追到了再向我炫耀也來得及。”

“嘶—”霍西洲的拳頭又開始蠢蠢欲動,斜著眼睛怒發感慨,“戀戀說你溫柔,我怎麽覺得你很欠揍!”

魏無疆按他肩膀,使了點力道:“你又不是女生,我沒必要對你溫柔。”

換作平時肯定沒事,可此刻霍西洲脖子有傷,直接被按矮了一截,疼得齜牙咧嘴。

小小懲戒,魏無疆收手,眉眼間無波無瀾:“不要再試探我了,沒意思。”

“喂。”霍西洲叫住走到門口的他,咬緊牙根道,“你如果辜負戀戀,我還是會打你。”

魏無疆腳步一頓,許久沒作聲,在感應燈熄滅的一瞬,踩著黑暗跨出逼仄的消防通道。

方戀戀是在電梯裏遇見的杜心雨。

繳完費,樂隊成員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方大股東進電梯。坑貨霍西洲惹是生非,不影響他們對方戀戀的喜愛,有錢又好看,還沒有“驕嬌”二氣的女生多難得。他們都知道霍西洲對方戀戀不一般,原以為他近水樓台已經捷足先登,想不到也是個備胎,簡直大快人心。

下午,霍西洲、林靳和杜心雨在病房裏開澄清會,樂隊其餘三人躲在門外“旁聽”,一字不漏地聽完,大概捋順人物關係,分裂出兩派陣營。交過兩個女朋友的主唱歐陽縱觀全局,力挺方戀戀;沒談過戀愛的兩位吉他手蘭胖子和符浪有初戀情結,支持杜心雨。剔除霍西洲,他們私下打了個賭,賭新人方戀戀和舊人杜心雨,究竟誰最後能抱得魏美男歸。

兩個女孩兒狹路相逢,三個男生自動站隊。

歐陽替方戀戀撐腰,蘭胖子和符浪當起了杜心雨的左右護法。兩個女孩兒話還沒說,先被他們搞得氣氛緊張,火藥味彌漫。接下來再有人等電梯,見五個年輕人的陣仗,都不敢往裏進。

方戀戀看看身後的歐陽,再看看對麵的蘭胖子和符浪,莫名其妙地問:“你們想幹什麽?”

三人心虛,連說數遍“不幹嗎”,電梯門開,慌不迭作鳥獸散。

過了打招呼的時間點,方戀戀和杜心雨再寒暄會顯得很刻意,裝不認識又太傻,隻能敷衍地潦草笑笑。方戀戀讓一步,等提著保溫桶的杜心雨先出電梯,再放慢腳步跟上。

杜心雨忽地回頭:“聽霍西洲說,你在追魏無疆。”

“沒錯。”方戀戀大方承認,男未婚女未嫁沒必要藏著掖著。

杜心雨“哦”了聲:“問過我和他分手的原因嗎?”

“我建議你盡早問。”杜心雨言辭誠懇,走出兩步再度回頭,似不經意地開口,“你有出國留學的打算嗎?”

方戀戀頓了下,搖頭道:“沒有。”

對本專業沒興趣學得痛苦,她對剪輯產生濃厚興趣之後,確實有過跨專業考剪輯專業研究生的打算。英語不錯,她也想過去影視產業成熟發達的國家留學深造。後來和哥哥科班出身的朋友一聊,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小白。

國內高校根本沒有剪輯專業研究生,隻有本科教育。因為剪輯是一門實操性很強的專業,自誕生一百多年來,技術上幾乎沒有任何進展,更看重經驗、能力和藝術審美,繼續深造意義不大,出國留學無非是鍍一層金。

剪輯說白了,就是剪輯點的選擇與節奏的控製,都不是靠書本知識能提高的,需要的隻是多看、多剪,訓練剪輯思維。

方戀戀不明白杜心雨為什麽突然問留學,等想起來追問,杜心雨已經走遠。在病房門外遇見魏無疆,杜心雨停下腳步。他們微笑點頭,從容而淡定,似乎並不忌諱再見麵,已經順利過渡到泛泛之交的關係。

長長的走廊間,一對前戀人低聲交談著什麽,成為在場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隻有霍西洲除外,他的視線牢牢鎖定方戀戀,也不知道是想看她表情痛苦,還是一臉的平靜。

他看不清,眼睛澀。

旁邊符浪平時話不多,此時惦記著賭約,小聲慫恿:“喜歡就去追啊,哭有屁用。”

“老子沒哭!”霍西洲死不承認,狠狠閉了閉眼,“追有屁用!我真沒見過哪個女的玩暗戀像她那樣,超長待機不說,還特死腦筋。”

“女的我也沒見過,就見過一男的和她一樣。”符浪抖機靈,意有所指。

霍西洲臭臉:“找抽是吧。”

“兄弟,有本事上啊,好歹試試又不花錢。”旁邊的蘭胖子也聽見了,想起那天差點被霍西洲謀殺,故意拿話激他。

“不花錢,花感情啊。”立場不同的歐陽加入討論,中間相隔兩人,他抻長脖子對霍西洲說,“別聽他們的,我看出來了,戀戀這姑娘陷得深,比較棘手。你別試,試了也是給自己找虐。”

“何止虐!”霍西洲滿肚子鬱悶,怒從中來咬牙切齒,“我稍微露點苗頭,她就喊‘爸爸’,早知道我絕對不認她當閨女!”

小夥伴們一聽,齊齊看他,眼神複雜又獵奇。

本來和方戀戀的“父女關係”很純潔,被他們一看,好像變得特齷齪,本就心情惡劣的霍西洲,暴躁揮拳要打人。欠揍的小夥伴們想想不能欺負傷殘人士,掉頭開溜,一個比一個跑得快。

還知道病房禁止喧嘩,四人演默劇似的一路無聲追打,經過魏無疆和杜心雨,又經過方戀戀,消失在走廊盡頭。

不懂得掩飾情緒,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方戀戀能暗戀魏無疆四年不被發現,堪稱奇跡。

太容易被人看穿,魏無疆笑問:“想知道我和心雨說了什麽?”

方戀戀用力點頭,心裏又糾結,不願為難他:“你不方便說,沒關係的。”

“沒什麽不方便。”魏無疆神情坦**,不急不緩地道,“林靳在他父親的互聯網公司實習,我跟著師兄在做他們公司的交互設計項目,林靳是項目對接人。心雨以為他被打,會影響到我們的合作,多問了幾句。哦,對了,我之前去C大,也是和林靳談工作。”

“會有影響嗎?”方戀戀擔憂地問。

“不會,一個小項目。”

項目雖小,卻是林靳牽線搭橋促成的合作。魏無疆第一次和林靳見麵,就是在他父親公司的會議室。林靳開誠布公地告訴魏無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利用合作項目結識魏無疆,對杜心雨勢在必得。在那之前,魏無疆隻聽杜心雨偶爾提起,有個同校的富二代追她追得緊。信任源自彼此坦誠,魏無疆沒有插手幹涉,杜心雨不隱瞞,他也相信她能妥善處理異性關係。

長得帥,家世好,林靳是個擁有絕對自信的男生,且不吝於展現他的自信。之前借著談工作,他擺出勝利者的姿態有意無意秀恩愛,礙於師兄在場,魏無疆很克製,將職業素養排在第一位。過後,魏無疆主動找到林靳,明確表示,杜心雨的事已經與他無關。

今晚,魏無疆來醫院,沒有打算探望林靳,隻是單純陪方戀戀來送錢。

見方戀戀手裏捏著一遝單據,魏無疆問:“可以回學校了嗎?”

“好。”

視線不經意越過他肩頭,望見病房門口的纖細身影,方戀戀頓時腦子大充血,湧上來一股當年做校霸時的女王範兒。什麽都不想,跟著感覺走,她踮起腳湊近魏無疆,在他的臉頰印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她方戀戀的未來男友,誰也不準惦記,前女友更不行。

魏無疆一愣,下意識地去摸被吻過的地方。

那抹身影迅速消失門後,方戀戀心裏又歡喜又慌張,朝他俏皮地吐吐舌頭:“我塗的是啞光唇釉,不掉色。”

魏無疆沒言語,也沒有太多表情,隻探究地盯著她。

差一點喜上眉梢,方戀戀忙繃緊麵皮,怯怯地問:“你生氣了?”

遠談不上生氣,但也不覺得高興,魏無疆冷靜道:“不要再這樣了,可以嗎?”

歪理張口就來,魏無疆詞窮,哭笑不得:“戀戀……”

“我在呀。”一雙大眼睛流光通透,方戀戀微仰著下巴,認真詢問,“或者,我每天提醒你一遍,我喜歡你?”

魏無疆這下徹底屈服,濃濃笑意從嘴角暈至眉梢:“我不會忘的。”

方戀戀也跟著綻放燦爛如光的笑,還好還好,衝動行事沒有得不償失。

隻要他不討厭她的親近,她可以每天說三遍“我喜歡你”,一遍用眼睛,一遍用心,一遍用盡她此生所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