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從今天起,我決定喜歡月亮

“就算大家討厭我、害怕我,覺得我不正常,就算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對著牆打排球,就算是小組活動我總是被留在最後填補哪個組的空缺,就算跑步的時候沒有朋友為我加油,就算這樣,但這麽多年,也這麽過來了。沒關係的。”

眼前是一個清清爽爽的男生。

他穿著淺藍色白帽衛衣,下麵是一條卡其色的蘿卜褲、白色的球鞋,手緊張地握著兩張電影票。

“但是,遇到你之後,我遇到了一樣之前從未察覺的東西,我遇到了心跳,遇到了心動,遇到了眼前一亮的感覺,並且第一次遇到了這個世界的溫柔。之前覺得沒關係的事情,突然就有關係了。想變得更好,想靠近你,想站在你麵前的時候,足夠挺胸抬頭,足夠自信。”他深呼吸一口氣,“丘桃桃,我可以請你出去看電影嗎?”

“呃……謝謝。”丘桃桃剛下課,懷裏還抱著書,因為莊穆在校門口等著,她本來打算邊往外走邊裝書包的,結果一出教室,就遇到麵前這個男生。

“但是,你是—”丘桃桃問他,“我們認識嗎?”

“2017年獅子座流星雨,我們見過。我是晨星天文社的社員,當時在天台上,哦,你可能不認識我,當時就是,我一眼就看到了你,然後—”

丘桃桃看麵前這個人都急出汗了,她給他遞了一包紙過去:“我不喜歡看電影。如果是告白的話,也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而且我們在一起很久了,感情也很好。我還有事兒先走了啊。”然後她就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了。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劉典看著丘桃桃急匆匆離開的背影,手悄悄握成了拳,眼睛沉不見底,“但是好歹聽我把名字說完啊。”

丘桃桃遠遠就看見莊穆的車了,她飛奔過去,打開車門坐進去的時候,還喘著氣。

“怎麽跑這麽急?”莊穆扯了兩張紙,給丘桃桃擦額角的汗。

“莊醫生太忙了,好不容易接我放學一回,可不得跑快一點。”丘桃桃打開座椅前的小抽屜,果然在裏麵放著一包薯片。

“你真是摳死了,那麽高工資,給我買包大的不行嗎?每次都買這種四塊的小包裝薯片,兩口就吃完了。”丘桃桃這麽說著,但還是迅速撕開薯片,挑了塊最大的,喂到莊穆嘴邊。

“薯片是什麽高營養價值的東西嗎?”莊穆反問丘桃桃,“給你買一包解饞已經是極限了。”

“嘖。”丘桃桃癟癟嘴,嘴裏的薯片“哢嚓哢嚓”嚼得可響了。

莊穆聽得直皺眉,他打開電台,調到音樂頻道。

丘桃桃不樂意了,質問莊穆是不是熱戀期過了,開始嫌棄她了。

“那倒不是。”前麵有紅燈,莊穆把車停下來,手推了推眼鏡,“從一開始就很嫌棄你吃薯片的動靜。”

丘桃桃瞪莊穆:“你再說一遍?”

“一會兒吃了飯看電影去嗎?”莊穆問。

丘桃桃樂了,對莊穆豎了個大拇指,為莊穆的求生欲幹杯。

“去去去!好久沒看了!最近有好多電影都想看!”

看完電影出來,兩個人沿著河邊散步。這條河是跨越整個城市的大江的支流,河兩岸的綠化做得很好,晚上經常有人來散步,草坪上也零散有人搭著帳篷體驗野營。

有人的地方,就有夜市。

丘桃桃手挽著莊穆,看著近在咫尺的夜市,手托著下巴,嚴肅地問莊穆:“我說我想吃烤韭菜和香辣雞柳,你會同意我吃嗎?”

莊穆連個眼角都沒分給她:“你覺得呢?”

“我覺得你這麽愛我,你肯定會同意。”

“那你倒是覺得錯了。”莊穆說,“晚上吃正餐的時候不好好吃,現在想吃這些垃圾食品,不可能。”

“誰沒事兒會把藥膳粥吃得津津有味啊?”丘桃桃為自己申訴。

“這不是理由。”莊穆特別嚴謹。

“為什麽啊?憑什麽啊?”

“邁克爾·夏邦說了,人們提出的大部分問題,隻能阻礙你的行動,分散你的精力和注意力。”莊穆說,“所以,別問了,你就按照醫囑做就行了。”

“我必須得跟你說,邁克爾·夏邦這話的意思,不是這個,這句話也不是用在現在這個語境裏的—”

丘桃桃話沒說完,莊穆攬住她的肩,往左一轉:“看,有人在放河燈。”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糊弄?”丘桃桃挑眉,看著莊謬。

“要不要去放?”

“要!”

兩個人到了地方,看見除了有現成的河燈,還有做河燈的紙和膠,可以自己疊形狀,把燈放進去。

“我們來折紙船吧,”丘桃桃躍躍欲試,“看誰的船漂得更遠。”

“幼不幼稚?”莊醫生對這種活動嗤之以鼻。

“我想折,你折不折?”丘桃桃叉腰,問莊穆。

“折……”

“早這樣不得了嗎?”丘桃桃翻個白眼。

最後兩個人為了看到底誰的紙船漂得更遠,硬生生沿著這條河走了五公裏。

回到家之後,丘桃桃整個癱倒在沙發上。

“我太累了。”丘桃桃狀若死魚,“今天做了我整整一年的運動量。”

莊穆把丘桃桃拎起來去洗漱:“你回來的途中,都是我背你,你運動什麽了你?”

“我幫助你運動了啊。”丘桃桃大言不慚,“助人為樂,我多棒啊。”

“嘖。”莊穆把毛巾搭在丘桃桃頭上,又把睡衣睡褲放在架子上,“剛剛物業發通知說一會兒可能要停水,你現在趕緊去洗。”

“那我如果洗慢了,到你洗的時候,沒水了,怎麽辦?”丘桃桃眼珠子滴溜轉。

“你可以試試。”莊穆麵無表情。

丘桃桃舉雙手投降,乖乖縮進衛生間,關上門,水聲很快就傳出來。

小屁孩。

莊穆笑著搖搖頭。

他去客廳收拾東西,丘桃桃就跟自帶混亂因子似的,隻要她在家裏待的時間超過半小時,就能搞得跟強盜進屋搶劫了一樣,那叫一個髒亂差。

莊穆把沙發上擺得亂七八糟的抱枕一一放好,又從沙發角落抽出一包丘桃桃藏的辣條,茶幾下麵居然放著她的襪子,歪歪扭扭擠成一團,就放在《南方高速》的旁邊,他把《南方高速》拿出來,書頁有道不正常的縫,他打開,竟然是一塊橘子皮,當作書簽夾在書裏麵……

莊穆額角直跳。

“丘—桃—桃!”莊穆大喊。

“聽不見!”丘桃桃一聽莊穆這聲調,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收拾屋子。

“少來!”莊穆走到衛生間,站在門邊,大聲說,“我要撕去溫情脈脈的麵紗了!”

“搞得好像你有一樣!”丘桃桃不理莊穆,一副正兒八經讀新聞的樣子,賤嗖嗖地說,“我生活習慣如今這麽差,有大半是你包庇縱容的緣故,歸根結底,你的所作所為其實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莊穆氣樂了。

“你先洗澡,一會兒我們再算。”

他回到客廳,繼續收拾。

茶幾上丘桃桃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莊穆沒管,繼續擦桌子,很快手機又響了一下,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把手機拿去給丘桃桃。

“你手機一直在響。”

“嗯?這麽晚了還有誰找?”丘桃桃關掉水,“你幫我看看。”

莊穆看了一眼屏幕,自動解鎖,緊接著映入眼簾的就是幾條短信:

“丘桃桃,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能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丘桃桃,我今天看到你和你男朋友去看電影了。可是我邀請你去看電影,你卻說你不喜歡看電影。”

……

還有好幾條消息。

莊穆沒看了。

他挑眉,手指在手機邊緣劃了兩下。

“誰啊?”丘桃桃問莊穆。

“不認識。”莊穆把手機鎖屏,整個人斜斜地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著胸。

丘桃桃一出來,就看見莊穆這模樣,嚇了一跳:“這麽迫不及待要洗澡啊?”

莊穆麵不改色,一字一句地把剛才看到的第一條短信背了出來。

丘桃桃愣了一下,沒當回事兒:“怎麽樣,我就是這麽搶手。眾所周知我有男朋友了,但還是擋不住追求者的熱情。你可趕緊把我當珍珠寶貝給寵著吧。”

莊穆笑了,抬手敲了一下丘桃桃的額頭:“下周六我休息,去遊泳嗎?”

“去!”丘桃桃眼睛亮閃閃的,“可是我不會遊泳,到時候你願意陪我做岸邊的美人魚嗎?”

莊穆搖搖頭,認真詳細地回答:“一丁點也不願意。”

劉典看著自己的手機。

他不斷地按開手機屏幕,空空如也,他按滅屏幕,隔一會兒又打開,但是始終沒有短信或者微信發進來。

他解鎖,點開短信應用,沒有新消息,還是自己給丘桃桃發的幾條消息,孤零零地擺在屏幕右側。

丘桃桃怎麽這麽絕情?

可是丘桃桃不是這樣的人啊。

她明明會給自己跌破的膝蓋擦消毒酒精,還會在那之前,溫柔地提醒一句:“會有些痛,你忍忍哦。”

劉典左手摸著膝蓋上的疤,右手捧著手機,但是丘桃桃為什麽不給他回複呢?

“叮—”特意調大的手機鈴聲。

響了。

劉典欣喜若狂地點開手機,真的是丘桃桃的回複。

“我不認識你。我也不知道你從哪兒找到的我的電話號碼,但是你現在這樣的行為已經讓我覺得被冒犯了。希望你停止這樣做。”

劉典開心地回消息,點觸手機屏幕的手激動地顫抖:“我叫劉典!大一的時候我們見過啊!先是獅子座流星雨,後來運動會我跑步摔倒了,你還給我包紮傷口呢!”

丘桃桃皺著眉。

這麽一說,她好像有點印象了。

那個劉海遮住眼睛,戴著厚厚的眼鏡,總是低著頭的男生?

明明是很害羞的性格啊,怎麽變成了現在這樣?

有點嚇人。

她那會兒聽莊穆背第一條消息還覺得沒什麽,後來自己看過剩下的幾條,覺得這個男生有點嚇人,居然還知道她和莊穆去看電影了—這是幹嗎,跟蹤嗎?

丘桃桃想了想,她敲衛生間的門。

莊穆問:“怎麽了?”

“你女朋友現在有點害怕,你趕緊洗完出來營造營造安全感哦!”

莊穆已經洗完了,他打開衛生間的門,霧氣轟隆隆地湧出來,沐浴露的味道也跟著湧出來。

莊穆下身圍著浴巾,上半身**,頭發沒完全擦幹,水珠順著年輕肉體好看的肌理滑下來。

丘桃桃移開目光:“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莊穆指著自己的腹肌:“這還不夠給你安全感嗎?”

嘖。

真是憨到極致憨上加憨。

丘桃桃白了莊穆一眼:“我又不是三島由紀夫,對腹肌沒那麽癡迷。”她把手機遞給莊穆,“你看到這些消息了吧?按照我這麽多年閱讀的言情小說來看,下一步就該跟蹤了。”

“已經跟蹤了—”莊穆指著“我今天看到你和你男朋友去看電影了”一行字。

“唔—”丘桃桃手托著下巴,嚴肅思考,“你覺得我是要單獨行動,讓這個劉典搞出點什麽事情你從天而降救我呢,還是從現在開始我們一起行動,然後找到機會去跟劉典好好談談呢?”

“一起行動吧。”莊穆弓著背,“現在能讓我先穿衣服嗎—好冷,好沒安全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活該!”丘桃桃笑得不行,“誰讓你光著出來!”

但是出乎丘桃桃和莊穆的意料,劉典好像沒有什麽多餘的心思,他對丘桃桃自我介紹完了之後,好像就心願達成了似的,沒再有別的行動。

莊穆每次接送丘桃桃都要繞路,本來他上班就很累,丘桃桃就說不用接送了。

莊穆不放心,依舊繼續接送著。

就算有時候他有事兒來不了,也會讓自己帶的研究生跟著丘桃桃一起回家。

周五。

莊穆剛好結束得早,原先安排的一個手術被取消了,他就早早地來到嶽鹿大學,把車停好之後,走進校園。

“莊教授好。”有同學路過看到他,跟他打招呼。

莊穆點頭示意。

他是嶽鹿大學醫學院最年輕的教授,平時去學校上課也是在江南,來江北接丘桃桃,也都是把車停門口等她—已經好久沒來江北校區了。

相比江南醫學院,江北校區果然要活潑年輕很多,廣播站裏放著節奏感強的歌兒,主樓麵前的空地上好多人在滑滑板,路過體育場的時候,就算沒進去,也能聽見好些人說話的聲音,時不時還有一陣歡呼聲。

“《洛麗塔》裏麵說: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窮困和愛,你想隱瞞越欲蓋彌彰;人有三樣東西是不該揮霍的,身體、金錢和愛,你想揮霍卻得不償失;人有三樣東西是無法挽留的,時間、生命和愛,你想挽留卻漸行漸遠;人有三樣東西是不該回憶的,災難、死亡和愛,你想回憶卻苦不堪言。這告訴我們,愛無法隱瞞,不該揮霍,無法挽留,也不該回憶。趁現在還愛著,趕快告訴你心愛的人吧……”

站在人文樓前等丘桃桃下課的時候,草坪裏的音柱傳來廣播電台的聲音。

“恰逢‘520’來臨之際,嶽鹿大學廣播電台開啟了‘校園表白周’活動,小耳朵們可以把自己對喜歡的人想說的話寫出來,我們每天會選出十條通過電波送到校園的各個角落,讓你喜歡的人可以聽到你對TA的告白……”

莊穆微笑著想:年輕真好啊。

“今天我們要讀的第一條告白來自地理學院的劉典,他沒有說明告白的對象是誰,接下來,讓我們一起聆聽這份真誠的愛意—”

嗯?

劉典?

是他以為的那個劉典嗎?

莊穆全身靜止。

他轉頭,瞪著草坪裏做成石頭模樣的音響,恨不得用目光戳穿它。

“如果尼爾·阿姆斯特朗和巴茲·奧爾德林在登月時候出現意外,美國政府就是立刻掐斷通訊,讓他們在太空中悄無聲息地窒息而死,當時的尼克鬆總統甚至早就為此準備好了演講稿。我想我早就知道,世界是很殘酷的。我想我早就知道這個世界的溫柔隻對成功的人展現。但我天生學不會成功,也實在想不明白到底要成為什麽樣的人,更別說為了成為那樣的人而努力。不知道該怎麽跟周圍人交往的我,不知道該怎麽樣和老師相處的我,不知道該怎麽拒絕父母的安排的我……我理所當然地不被人喜歡。但我也從未在意,因為我也不喜歡他們。世界千瘡百孔,你卻如同春風讓滿目瘡痍的大地死灰複燃。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我如此喜歡你,但我怕我的喜歡嚇到你,更怕我與生俱來的莽撞和笨拙讓你誤解,進而不安—我知道你不會喜歡我,我也知道你喜歡的人比我優秀很多。我並非想對你做些什麽,我隻是想對你說,我叫劉典,劉典永遠喜歡你。不求結果,沒有目的,隻是喜歡你,像對待信仰般喜歡你。”

莊穆麵無表情地聽完。

肉麻。

真肉麻。

太肉麻了。

他才不會搞這些有的沒的。

丘桃桃下樓的時候,迎麵撞見的就是莊穆跟茅坑邊石頭似的又臭又硬的臉色。

“這是哪個不識相的惹了莊醫生不開心啊?”丘桃桃連忙走近,手挽上莊穆的胳膊,搖了搖,“天啊!那麽忙的莊醫生來接我放學了,好開心啊!莊醫生怎麽這麽好呀!”

莊穆看著丘桃桃。

丘桃桃又搖了搖莊穆的胳膊。

歎一口氣,莊穆伸手,重重地捏了一下丘桃桃的臉。

“到處留情的小渾蛋。”

“誰啊?”丘桃桃瞪大眼睛,手揉著自己的臉,“疼死了!”

“你聽到剛才廣播電台說什麽沒有?”

“沒有啊!”丘桃桃手還揉著自己的臉,不知道莊穆為什麽問這個,“在上課呢,教學樓裏哪兒聽得見,就一片嗡嗡嗡的聲兒。”

莊穆突然就笑了,語氣也溫柔起來,哄丘桃桃:“還疼不疼?”

“疼!”丘桃桃大聲喊,“都麻了!你對我到底是多大的仇啊下這種狠手!信不信我跟你分手!”

莊穆單手攬過丘桃桃,側著低頭親了一口丘桃桃的臉,笑著哄她:“我怕死了,你千萬別和我分手,不然我上哪兒找這麽好的你啊。”

丘桃桃還噘著嘴,莊穆越哄她越來勁:“我才不讓你親呢!我怕你又說接一次吻交換幾千萬細菌。”

“是八千萬。”莊穆細心補充。

丘桃桃腳步一頓:“你是不是腦子不太好?我剛才說的話是個問句嗎?”

“不是嗎?”莊穆茫然地看著丘桃桃。

“不是!!!”

關於這個接吻的事兒,丘桃桃也是提一次氣一次。

那時候,情到濃時,她和莊穆四目相對,電閃雷鳴,火光四射。

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碰上了。

完事兒後,丘桃桃還在害羞呢,就看見莊穆咂咂嘴,皺著眉,一本正經地說:“我們剛才接了大概十秒的吻,我們交換了八千萬細菌。”

“啊?”丘桃桃沒反應過來。

“接吻,會唾液交替,你知道我們口腔裏有多少細菌嗎?通過接吻,我們可能會傳染牙周病。剛剛我們大概交換了八千萬的細菌,其中說不定就包括幽門螺杆菌。而感染幽門螺杆菌,可以使人患上胃炎、胃潰瘍,甚至胃癌……”

“夠了。”丘桃桃疲憊地捂住莊穆的嘴,“你現在趕緊去刷牙吧,免得細菌交叉感染,汙染了您聖潔的口腔。”

莊穆眨眨眼:“嗚嚕嗚啦嗚—”

丘桃桃鬆開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莊穆說。

“我管你什麽意思,我理解到的就是這個意思。”

就現在,丘桃桃想到這個事兒,還想翻白眼。

而莊穆就不一樣了,他是單純的悔不當初。

因為從那以後,丘桃桃再也沒讓他親過。

回到家之後,莊穆說:“明天要去遊泳,你別賴床啊。”

“知道。”丘桃桃打哈欠,“明天陳雙念和仇野狐也要去。”

“我怎麽不知道?”

“今天才決定的。”丘桃桃懶洋洋地倒在沙發上,“陳雙念說仇野狐的輔導班辦得不錯,她現在是小富婆了,要請我們遊泳。”

“我也很有錢!”莊穆皺著眉,“你也是小富婆。”

丘桃桃笑著罵莊穆幼稚,然後催莊穆趕緊去洗澡,一身攀比心的味兒。

等莊穆進浴室了,丘桃桃才愣愣地打開手機,點開之前劉典發給她的消息。

她今天其實聽到廣播站裏劉典寫的信了。

感動自然是感動的,甚至懷疑起自己,劉典口中的那個人到底是不是她,她本人很明顯完全沒有劉典說的那麽好。

比如她其實用過惡意去揣度劉典。因為劉典的一些容易引起誤會的話,先入為主地認為劉典有著什麽不太好的目的。

她根本不是劉典想象的那個溫柔的人,因為真正溫柔的人看世界是不帶偏見和主觀預設的,真正溫柔的人不隨意揣測他人的動機,也不會居高臨下。

而這上麵的任何一條,她都對劉典做了。

實在是很糟糕的自己啊。

丘桃桃摸了摸手機屏幕,最後到底什麽也沒發。

感動是感動的,愧疚是愧疚的,但她也是真的不喜歡劉典,那麽對待劉典最後的溫柔,就應該是不給他任何一點希望。

就當作從來沒聽過這段告白吧。這就是最好的處理方案。

遊泳池邊。

陳雙念手趴在泳池邊沿,笑著扯丘桃桃的加菲貓遊泳圈。

“都是小孩兒才用遊泳圈呢,你好歹一個祖國正經研究生,能不能有點尊嚴?”

“尊嚴誠可貴,生命價更高。”丘桃桃死死扒著遊泳圈不放手,說完不等陳雙念反應過來,抱著加菲貓遊泳圈就一猛子紮進水裏。

陳雙念沒躲開,結結實實被澆了個透心涼。

“丘桃桃!”陳雙念遊到丘桃桃身邊,“我的防曬都被你澆落了一半!”

“你看我落水的英姿和膽量,是不是沒給研究生丟臉?”丘桃桃扒著遊泳圈,弱弱地問陳雙念。

“你要是扔掉遊泳圈,還能有這英姿和膽量,你就沒給研究生丟臉。”

看丘桃桃瞬間垮下去的臉,陳雙念歡騰地拍了一下水,鼓勵丘桃桃:“沒事兒!念姐今兒就把你教成中國菲爾普斯!”

半個小時後。

陳雙念說:“桃兒啊,你去淺水區找跟你一樣用遊泳圈的小孩兒玩吧。”

“你就這麽放棄我了?梅花還香自苦寒來呢,你就這麽對冬天屈服了?”

“我主要怕再不屈服,我就得找莊醫生看看我被你氣壞的心髒了。”陳雙念撲騰著身子,頭也不回地遊開,“去了淺水區就別說自己已經是研究生了,就撒個小謊說自己五年級吧—反正你胸看著也就剛發育兩個月。”

“陳雙念!”

沒人疼,沒人愛,丘桃桃就是泳池裏的小白菜。

小白菜到底沒好意思去淺水區,她抱著加菲貓遊泳圈在水裏泡了一會兒,就慢騰騰地上岸了。

水裏也不防曬,她才不稀奇,她要去遮陽傘下麵,看這群會遊泳的人曬成黑肉幹。哼。

那邊莊穆好像終於良心發現,遊了過來,手跟之前的陳雙念一樣扒著遊泳池邊。

“怎麽不遊了啊?”

丘桃桃蹲在岸上,手還抱著那個幼稚的加菲貓遊泳圈:“我還想問你呢,怎麽不等天黑了再來找我。”

莊穆無奈地笑笑,拍拍丘桃桃的頭:“這不是避嫌嗎?剛才陳雙念在呢。我覺得我就算是不小心餘光瞄到了陳雙念,仇野狐都可能晚上拿刀把我眼珠子給摘了。”

丘桃桃看向不遠處,在那裏,仇野狐跟個操心的老母雞似的,不停地拿著塊大浴巾,圍著陳雙念轉,不讓別人看她。

“那你教我遊泳。”丘桃桃食指點莊穆的額頭。

“好。”莊穆點頭,他沒等丘桃桃做好心理準備,直接把人拽下來了。

“唔—我的加菲—”

“就讓它待在岸上吧。”莊穆很冷酷,“來,我托著你,你蹬一下腿。”

丘桃桃就聽話地蹬了一下腿。

水麵波光粼粼,陽光在麵上像是搖晃的錫箔紙,丘桃桃兩條修長白皙的腿,被箔紙似的水波層層疊疊包圍著,像是憑空斷了,又像是被陽光攪碎了,搖搖晃晃的一片白,看得莊穆心猿意馬。

丘桃桃好白啊,她怎麽這麽白。

“莊穆?”

丘桃桃喊莊穆。

“哈嘍?”丘桃桃手攀著莊穆,兩隻腳踩不到底的感覺特別慌,麵前這個會遊泳的人又一副神遊太空的樣子,“莊穆!”

莊穆猛地回過神來。

他咳了咳:“好熱啊,我去給你買盒冰激淩。”

莊穆抱著丘桃桃遊到岸邊,把丘桃桃放到岸上坐好,然後幾乎可以說是逃到了遠處的冰激淩攤。

嗯?

丘桃桃挑眉。

莊穆居然會主動給她買冰激淩這種糖分超高沒什麽營養的東西?

等莊穆回來了,丘桃桃接過甜筒冰激淩。

她漫不經心地咬了一口冰激淩,慢吞吞地咽下之後,眼珠滴溜轉,亮晶晶地看著莊穆。

“你剛才是看我看愣神了嗎?”

莊穆沒回答。

他盯著丘桃桃嘴邊的一點奶油,突然湊上去,先舔過奶油,然後往下含住丘桃桃的嘴唇。

有甜膩膩的奶油味,有軟綿綿的嘴唇,還有震耳欲聾的心跳。

莊穆咬了一下丘桃桃的嘴唇。

“這次交換了多少細菌?”丘桃桃問莊穆。

“這次我把心交給你了。”莊穆回答。

“好肉麻。”丘桃桃笑著,被莊穆抱在懷裏,她伸手去揪莊穆的耳朵。

“還有更肉麻的。”莊穆把丘桃桃的手從自己耳朵上摘下來,親了親手背,“之前值班的時候,你發現我書包裏好像裝著什麽東西,當時我沒告訴你那是什麽,是因為還沒有完成—現在寫完了,可以給你看了。”

丘桃桃心跳如雷,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你肯定是想給我驚喜對不對?但是,我有個事兒要告訴你,你一定要記得你現在對我的柔情蜜意,一會兒你也要對我這樣。”

莊穆本來特別激動,聽到丘桃桃這話,心涼了半截兒。

他仔細感受一下,胸口以下有些冷,往下一看,丘桃桃隻吃了一口的甜筒冰激淩,全化在他身上了。

“不、不怪我。”丘桃桃看著莊穆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你也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是我們情難自已—”

莊穆麵無表情地打斷丘桃桃:“那為什麽隻有我身上有冰激淩?”

“因為剛才我稍稍轉了一下手的角度……”丘桃桃小聲地說。

“丘桃桃!!!”

潔癖精·莊醫生飛奔進更衣室。

丘桃桃覺得莊穆這個人真的是太煩了。

他明明就總是不解風情,是會在她噘嘴要親親的時候,能“細心”發現她嘴唇太幹,然後給她抹潤唇膏的那種神奇物種。

他明明是那樣的。

但是那樣的他,卻隻為她寫了一本書。

從遇見她的第一天起,就開始寫。

這麽多年過去了,黑色本子也終於寫滿了。

她有生之年,居然收到了一本手寫書。

丘桃桃翻開第一頁,上麵是莊穆遒勁有力,又工整規範的字:

《你是我的肋骨》。

這是什麽名字啊……

丘桃桃笑出聲,她翻開第二頁,先是一張金黃色的便利貼:

“我必須對你說,我先開始寫這個的,比那個劉典先寫信先多了多了多了去了,我還比他寫得厚,比他寫得多,我才沒有抄襲他的創意。另:我知道你那天是聽見了的,我試過了,人文樓裏聽得見外麵廣播的聲音。所以,謝謝你那時候裝沒聽見。”

丘桃桃又笑,她小心翼翼地把便利貼折起來,這才露出本來的內容:

2017年9月2日

你摔下樓梯,我接住你了。

這座北方城市,不出太陽的9月,其實是有些涼的。

我看見你在食堂前的階梯上和人打鬧,心想這個人可真是不要命了。

但當你轉過頭的時候,我看見你的臉,我突然覺得好熟悉。

在這之前,我絕對見過你。

你果然踩空,要掉下樓梯了,我連忙扔掉手裏的眼鏡,把你接住。看到你愣愣地看著我,我頭一回覺得此時此刻需要一麵鏡子,好看看我現在是什麽模樣,有沒有讓你覺得—欸,這個人挺好看的。

很怕被你看到這樣沒準備好的我,因為我今早上洗臉的時候,隱隱約約覺得好像額頭上長了痘痘。

萬一被你看到痘痘了怎麽辦?

幸好我提前把眼鏡扔掉了,現在可以光明正大地把你扶正,然後彎下腰撿起眼鏡。

一切都很自然。

我怕你覺得我不自然,我還解釋了一句:“幸好沒事。小心一點,階梯上打鬧,你們不要命,我還要眼鏡的。”

我轉身離開,我想我太了解心髒是怎麽回事兒了,跳動的心髒就像一個設計精良的泵,有著最高效率的泵血機製,心髒每分鍾跳動七十次,帶動體內的五升血液在總長九萬六千公裏的血管中循環。心髒有節奏地跳動,就是生命的象征。

但是我怎麽也不知道,為什麽見到你的時候,心髒就像被戳了一針的氣球,它胡亂在胸腔裏亂撞,沒有規律,後衝力強勁。

回到宿舍之後,看到夜空裏有個細細彎彎的月亮。

從今天起,我決定喜歡月亮。

2017年9月13日

媽媽說我們從小就定了娃娃親。

雖然很突然,但我確定當下第一反應是竊喜。

隻是看你表情呆呆的,心想或許你並不樂意,於是那一點竊喜就被壓下了。

媽媽問我喜不喜歡你,你卻像是怕聽到答案,匆匆忙忙地撂下要“去洗手間”這句話就走了,我看著你幾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媽媽又犯了老毛病,直接來規劃我的人生,我很生氣。

腦海裏盤旋著媽媽的話,又時不時閃過你落荒而逃的背影,一怒之下我說“我一點也不喜歡丘桃桃”。

說完之後卻並沒有鬆下一口氣的感覺,反而心髒像是被什麽細細的繩子給吊了起來,勒得難受。

上不去又下不來。

不知道是為什麽,隻能理解為是一種背後說人壞話,於是怕被當事人聽到的感受。

隻有這個解釋。

2017年9月23日

在小巷口找到你之前,我跑了好多地方,學院路的大街小巷都被我跑了個遍,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感覺到學校旁邊還有一條小巷,我沒有去。

我走過去,在盡頭有一盞孤零零的燈。

你在昏暗的燈下麵,被幾個男人圍著。

我走過去,看到你趴在地上,頭發亂糟糟的,看見是我,你立馬移開目光,一道亮晶晶的淚痕從臉上滑過去。

心髒就像是被尖銳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劃著,看著你下意識蜷縮起身子,我把外套披到你身上。

回家給你清理傷口,明明很疼,但你一聲都沒有吭,額角已經被疼出了汗,但你還是沉默不語。這樣沉默不語的你讓我感到害怕。

我試圖安慰你,但是又覺得刻意的安慰隻會讓人覺得不知所措,於是隻好裝作是平常的模樣。

你笑了,然後從鼻子裏吹出一個鼻涕泡泡。

你瞪著我,惡狠狠地問我剛才發生了什麽。我心想你怎麽這麽可愛,配合你說什麽也沒發生,你看起來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鬆了一口氣,心想你總算有點精神了。

2017年11月20日

我們去看獅子座流星雨那天晚上,獅子座流星雨並沒有來,但是我心裏卻下了一場特別盛大的流星雨。

你喝醉了。

你跟我說你喜歡我,你說你再也不要先喜歡人了,你還問我,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喜歡上你。

就好像被燙著似的,心髒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跳動著,跳得如此之快,絕對超過了130,我甚至想我應該去做一個心電圖。

你醒來,臉上的表情明明就是全記起了的模樣,偏偏要裝作不知情,還問我記不記得昨晚上你說了什麽話。

我當然記得。

雖然你看起來不太想回憶的樣子,但這場流星雨怎麽能隻有我一個人看到。

我看著你瞬間慘白的臉色,有點於心不忍,但是咬咬牙繼續說,你說你喜歡我,你還說你再也不要喜歡人了。

你看起來就好像天塌了一樣。

我突然後悔三秒前的決定,也突然懂得了,為什麽那些帖子上都說一定要男生先告白。

我試圖找補,我說可是是我先喜歡你的呀。

回到家之後,我想了想,確實是我先喜歡你的。從第一眼在食堂前的階梯上,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喜歡你。

2017年12月13日

你外公走了。

你回老家,你連夜回老家。

我知道這個噩耗是在第二天了。

你疲憊地給我打電話,隻說了四個字:外公走了。

我想我是學醫的,我對生命自然不會太執著,但你不是,這是你第一次經曆親人的離去。

你很不開心,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語氣低落,我在電話這頭急得不行。

你喜歡的加菲貓,它喜歡吃千層麵,假如你是加菲貓,當你不開心的時候,我就可以給你買千層麵。

但是你不是加菲貓。

我不知道你愛吃什麽,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哄你開心。

聽到你在電話這邊說想要離開,我突然找到了方向似的,立馬就跑到你身邊,說不開心的話,那我們就走吧。

……

2019年11月15日

《海上鋼琴師》重映。

你好開心,說一定要去看,從前看電影你都是要吃東西的,但是這一次,你沒有買喝的也沒買吃的,你還不許我買,你說我要是敢在看《海上鋼琴師》時嚼爆米花,你回家之後就湊在我耳邊嚼一晚上的薯片。

你是對的。

很好看。

“陸地對我來說是一艘太大的船,一個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長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種我不會創作的音樂。”

1900在船被炸毀之前,和朋友說這句話。

你立馬就哭了。

“我都要被氣死了,怎麽是刪減版的啊?”你吸吸鼻子,轉移話題,“一開始警察來船上找過1900,這和最後結尾朋友帶著人去找1900,其實呼應上了,怎麽刪了呢?”

從電影院出來,涼風猛地吹過來。

秋末冬初的傍晚最適合手拉手散步了。不會熱,也不會冷。炒栗子的小推車,烤紅薯的小推車,賣炒麵的小推車……最有人情味兒的時間,最熱氣騰騰的心跳。

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

丘桃桃一頁一頁往後翻著,一字一句地看過去,不知不覺淚水就蓄滿了眼眶,垂垂欲滴。

她抬起頭,望著天花板,眨了眨眼睛,眼淚滑過太陽穴,滑到頭發裏。

原來在這一段感情裏,莊穆喜歡得從來都不比她少。

她突然舍不得看完。

她想,這個本子要留很久很久了,就算以後突發地震,她也不會直接就跑,她要抱著這個本子一起跑。

丘桃桃合上本子,手指輕輕摩挲著黑色的封麵。

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1911年有一個叫Toeplitz的數學家提出這麽一個猜想:任何一條你隨手畫的簡單閉曲線都會通過某個正方形的四個角。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情。契合的靈魂伴侶,說的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呢?

上帝拿男人的肋骨造了女人,你是我的肋骨。

你喜歡加菲貓,喜歡金黃色。

總是謊稱自己160cm,其實隻有158cm。

有一顆少女心。

總是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喜歡周三和周六。

喜歡吃蔬菜葉子但是不喜歡吃蔬菜杆兒。

最喜歡的作家是安吉拉·卡特和佩索阿·費爾南多,後來因為老是研究費爾南多,嫌膩就不喜歡了。

……

你應該還有更多的喜歡、討厭,沒有被我發現,但沒關係,我和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走。

希望我們不要經常吵架,因為那樣會浪費在一起的時間。

希望我們能活很久很久。

希望死前回顧一生的時候,我們會因為這一輩子有對方的陪伴而慶幸。

我愛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