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上 鬧分家婷兒多憂慮 看織坊安風定主意

說到這裏,柴念雲已是又驚又懼,早沒了尋常那種從容不迫的氣度,失聲問道:“不會吧?我朝和親也有先例,可選的都是宗室的女子,從來沒有讓柴家的女兒代替的道理,更不會選去金國和親,這同體例不合啊!二叔你可打聽清楚了,不要聽風就是雨啊!”

柴輔仕又複笑道:“沒有先例是沒有先例,不過事情倒是確確實實的真事。侄子侄女不妨想想,大宋同大金是兄弟之國,當今大金國的皇帝完顏守緒是太後的子侄輩,而宗室沒有年齡相若的同輩女子,和親一事隻有在勳貴之中選人替代了。而我柴家同趙家素來和睦,太後選了大侄女做幹兒女,那也就沒什麽奇怪的。大侄女,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番解釋還真有些道理,竟說得柴念雲有些心悅誠服,禁不住微微點了點頭。

柴輔仕見狀頗為得意,便又說道:“到時候朝廷送大侄女去金國和親,那朝廷給的嫁妝、金國給的聘禮一定十分豐厚,我們崇義公府得了這樣一筆銀錢,日子必然好過許多。等錢到了手,可別忘了你們二叔今日報喜的功勞喲……”

一旁的柴安風越聽越是來氣,高聲將柴輔仕的話打斷:“不行,這事我不同意!照你這麽說,這和賣姐姐有什麽區別?不行!這事我不同意!”

“不同意?嘿嘿,這事怕是由不得大侄子你了!”柴輔仕冷笑道,“這件事情雖然還沒拍板,卻是太後老人家提議,史老相公撮合。皇上自然也不會反對,隻因現在還在大行皇帝守孝之期這才沒有宣布,等新皇登極改元之後,就是勢在必行了。”

聽了這話,柴念雲又泄了三分氣,歎口氣道:“什麽?這件事,竟然是宰相史老相公的主意麽……”

柴輔仕聞言便又得意了三分:“不錯,正是他老人家的主意。好了,話我已經帶到了,有些事情大侄子、大侄女還是早做準備為好。我這就告辭了。”

說罷,柴輔仕扭動肥胖的身軀,轉身便要往外走去。

柴安風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趕忙喊住柴輔仕:“且慢走,我問你,今年是什麽年號?明年又是什麽年號?”

柴輔仕並不轉身,扭頭回了一句:“今年是嘉定十七年,明年就要改元寶慶年號了。怎麽?大侄子連這事都忘了不成?”

說罷,柴輔仕並不等著柴安風的回答,肥胖不堪的身子一搖一擺地扭出了崇義公府的大堂。

柴安風的心卻是涼了大半截,一知半解的曆史知識山泉一般湧向了他還有些懵逼的大腦。

寶慶元年,就是公元1224年,再過十年,也就是公元1234年——這麽一個同花順一樣的年號裏發生了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金國在南宋和蒙古的聯合打擊下,終於亡了國;而南宋從此就要麵對比金國恐怖十倍的蒙古人的攻擊,這也最終導致了南宋的滅亡。

相應的,被南宋嫁到金國去的姐姐柴念雲,自然也會隨著金國的滅亡而香消玉殞……

一想到這裏,柴安風渾身上下似乎都被抽走了氣力,頹然坐在身後的交椅之上,仿佛做夢一般望著二叔柴輔仕的肥胖的身軀離開了視線。

姐姐柴念雲見狀,趕忙上前半步,俯下身子問道:“老弟,你怎麽了?”

柴安風看著姐姐還算平靜的表情,禁不住問道:“老姐你剛才是沒聽見麽?你就要被送到金國去和親了啊!”

柴念雲臉上露出苦笑:“咱們這二叔說話從來不靠譜,卻是個膽小的人。這件事太大了,又牽涉到楊太後、史老相公,諒他也不敢信口雌黃。唉!想來大概是真吧……”

“老姐,你要弄清楚了,金國同我大宋世代為敵,嫁過去能有什麽好下場?更何況……更何況……”柴安風不敢將不久之後金國就會被蒙古滅亡的事情當眾說出來。

柴念雲卻莞爾一笑:“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我柴家世受皇恩,趙宋待我不薄,我代替趙家的公主去金國和親也是應當的。而且確如二叔所言,此行若是成功,無論朝廷還是金國,必有重金酬謝崇義公府。弟弟是個聰明人,得了這筆錢,自然能夠光大我柴家門楣。姐姐我在金國也會欣慰的。”

說到這裏,柴念雲終於觸動心腸,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柴安風眉頭一緊:“姐姐,你這話我不同意。如今這天下原本就是姓柴的,他趙家原本不過是我柴家的臣子,後來使了陰謀詭計才篡了位。趙宋朝廷待柴家好,也不過是贖罪而已,我們犯不著對他們感恩戴德的……”

柴念雲趕忙伸手捂住了柴安風的嘴巴,下意識地掃視了四周,說道:“老弟小心,這種話可不是能亂說的。崇義公府裏雖說都是我家的世代家臣,可如今這世道人心叵測,真傳揚出去,可不得了。”

“怕他怎的?老姐,金國你可千萬不能去啊,那邊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你忘了當年靖康之變時候,徽宗、欽宗那些公主的下場了嗎?”柴安風忙道。

“那又有什麽辦法呢?”柴念雲歎了口氣,“你剛才沒聽你二叔說的嗎?這件事情,是楊太後和史相國操辦的。如今新君尚未正式登極,朝廷裏都是這兩位說了算,這事就算不是板上釘釘,也是八九不離十了吧。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有些事情是要認命的……”

“認命?認什麽命?像這種蹲在老百姓頭上作威作福的封建頭子安排的命,我們能認嗎?”話說一半,柴安風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個“崇義公”按成分來說,也算是封建貴族,剛才這話算是打了自己的臉,便趕忙改口道,“我看事情也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總歸還有挽回的餘地。大不了我們走人好了,離開大宋,去……去日本、去南洋、去美洲、去歐洲,廣闊天地,可以讓我們大展拳腳!”

柴安風的話,姐姐柴念雲是越來越聽不懂了,還以為自己這個乖弟弟是在發失心瘋,扭頭便對黃大個子黃有功問道:“大個子,今天是你陪著你們爵爺去相的親,莫不是你照顧不周,讓我弟弟受了風、著了涼?怎麽滿嘴盡說胡話?”

黃有功忙不迭地擺手:“沒,哪有那回事?就是有,也不關我的是,天香樓的菜,我連聞都沒聞上一鼻子……大奶奶可別冤枉我啊……”

三言兩語之間,柴安風已經反應過來,覺得自己剛才話說得有點多了,便又改口道:“我沒事,我的意思是,這件事情畢竟還沒有真正拍板確定,應該還有回旋的餘地……”

“好了,這事你別管了,我自有主意。”柴念雲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話鋒一轉接著往下說,“如今老皇上駕崩、新皇上還沒有登極。等來年改元之後,還有大行皇帝入殮安葬、新皇大婚、大赦天下等等好幾樁大事要辦。等輪到派我去金國和親,還不知要等到何時呢!不如乘這段時間裏頭,老弟你把自己的婚事安排妥當那才是最要緊的。”

柴念雲換了口氣,道:“我問你,今日你見的那個鄭大小姐,人品怎麽樣?”

一提起鄭婷兒,柴安風立即心猿意馬起來,支吾了半天才道:“這怎麽說呢?我們才見了一次麵,話都沒說兩句,怎麽能看出人品來?不過看著鄭姑娘麽……應該算是個好姑娘,隻是現在她也正煩著呢!”

說著,柴安風便將鄭家正打算分家的事情同姐姐柴念雲說了。

說得柴念雲也禁不住歎了口氣:“滿指望著鄭家是個大戶人家,沒想到也有這樣的事情,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老弟,看來這回老姐我又坑了你了,現如今鄭家是個是非之地,我看咱們還是不要去多摻和的為好。”

姐弟倆正在說話,卻聽門外傳來下人的稟告聲:“爵爺、大奶奶,門外來了天香樓的兩個小二,說是我們點的菜,他們已經給送來了。小的問一聲,有沒有這回事,這些菜要不要收下來?”

柴安風立即回答道:“有。這些菜是我點的,應該已經付過錢了,你收下來就是了。”

門外那人答應一聲,便下去了。

過不移時,崇義公府大堂之內便已擺下了一桌席麵,柴安風仔細點了點,見除了自己方才在天香樓店裏點下的幾樣菜之外,又新添了七八樣菜碼和兩壺美酒,顯然是鄭婷兒事後又加上去的。

隻見這些菜肴用料上乘、烹飪精良,再加上是新做好了立時立刻送到崇義公府上來的,此刻還正冒出香噴噴的熱氣來,逗得柴安風哈喇子流了一嘴——他穿越到南宋之後還沒吃過飯,眼下正餓得前胸貼後背,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把這一桌子菜全都吃光了。

一旁的柴念雲見了這樣的陣勢也有些發怔,忙問:“老弟,這些菜在天香樓怎麽著也得花上三四貫銅錢,莫非都是鄭大小姐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