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中 絕情哥哥乘火打劫 熱心姐姐雪中送炭

沉默了許久的鄭婷兒一看情形不對,立即開口說道:“王爺留步,錢沒借到,我名下的織坊、窯廠怎麽辦?”

聽了這話柴安風才想起來,今天並不是自己借債,而是替鄭婷兒說話,剛挪動了兩步的身子頓時凝固了下來。

卻聽二哥鄭陸說道:“婷兒,你的事情哥哥們其實也急在心裏。雖然分了家了,紡織廠好歹也是鄭家的產業,仍由它這麽倒閉破產也怪可惜的,我和大哥也商量了個對策,想問問你的意見如何。”

“什麽對策?”鄭婷兒趕忙問道。

鄭陸比他哥哥臉皮薄一些,話到喉頭,臉上忽然一紅,沒好意思往下說。

鄭登白了二弟一眼,接過話頭:“辦法很簡單。就是我們出四千貫銅錢,把婷兒手裏的織坊和窯廠打包買下來,然後由我們兄弟經營。婷兒拿了這四千貫錢,織坊和窯廠的一切債務都不用承擔了,拿了錢自己過過安生日子、贍養贍養小媽那是綽綽有餘了,豈不美哉?”

“好啊!”柴安風恍然大悟,“原來你們這是在乘火打劫啊!婷兒名下的織坊和窯廠已經打出名氣,不過需要幾千貫錢過度一下就行了。等渡過難關,依舊是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你們區區四千貫錢,就像把這三個工坊收買了,就不怕寒了婷兒姑娘的心嗎?”

柴安風所說的話,一下子就說到了鄭登、鄭陸兩兄弟的心眼裏。

弟弟鄭陸心稍軟一些,隻當沒有聽見柴安風的責問,低下頭自顧自地喝茶品茗。

大哥鄭登則要心狠得多,冷笑一聲:“這也沒什麽寒心不寒心的,商場如戰場,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更何況婷兒一個小姑娘家家,成天在外頭拋頭露麵的——據說還跟洋人打起交道來了——這樣不好。還是安心找個人家嫁了,過過安心日子得了。”

話說一半,鄭登忽然靈機一動,瞟了柴安風一眼,揶揄了起來:“不過我們鄭家雖然分了家,婷兒卻還是我爹的女兒,我們兄弟的親妹妹。她要嫁人,也得嫁個人中龍鳳,可不能隨便找個虛有其表的窮光蛋隨隨便便嫁了!”

所謂的“虛有其表的窮光蛋”,說的,不就是隻剩下一個空落落崇義公名號的柴安風嘛!

柴安風不是個笨人,更不是個沒有脾氣的濫好人,頓時被鄭登這話激起了脾氣——

“行!這話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可別後悔啊!”柴安風咬牙道,“走!婷兒,這臭錢我們不借了!”

說罷,柴安風大踏步往門外走去,連頭也不回。

身後則傳來鄭登幸災樂禍的嗓音:“爵爺請慢走!有空還請找我來喝茶。”

鄭婷兒見狀,趕忙向父親、兄長蹲了個福,便轉身追了出去,一把拉住柴安風的衣袖:“爵爺,這下可好了,錢沒借到,我的織坊和窯廠可怎麽辦啊?”

柴安風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這麽負氣一走,竟走上了一條死路,思前想後了半天,隻能說道:“沒事的,死了張屠戶,我們也不吃帶毛的豬。有道是車到山前必有路,我再想想辦法,大不了把我那座公爵府買了給你籌錢!”

辦法,哪裏來的辦法?

柴安風垂頭喪氣回到崇義公府,老姐柴念雲便貼了上來,問道:“看你這副倒黴相,是不是借錢的事黃了?”

柴念雲還真是會察言觀色,一句話就說透了自己這個城府並不深厚的弟弟的心事。

隻聽柴安風深深歎了口氣,將今日去鄭家發生的事情細細同姐姐說了。

柴念雲也跟著歎了口氣:“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年頭人情比紙還薄。都說銅錢盡是無情之物,可隻要是人,一看見他們,什麽親情、什麽麵子、什麽恩德全都拋諸腦後了……”

說著,柴念雲也沉沉歎了口氣,又問道:“那婷兒那邊的事情,你現在有什麽打算呢?”

柴安風想了想,說道:“我覺得吧,辦織坊、開窯廠這件事情……本身方向還是對的,不過是在婷兒經營過程中遇到一些偏差而已。隻要渡過這道難關,前途還是光明的。因此我想,那個……不如……”

“不如什麽?”

“我看我們崇義公府多房子也住不過來,不如賣了一部分,換幾千貫錢給婷兒撐過這段時間。等賺了錢,再贖回來也就是了……”柴安風越說越沒底氣。

“放屁!賣公爵府?虧你想得出來!”柴念雲立即厲聲嗬斥起來,“要是真把公爵府賣了,那你堂堂崇義公老爺的麵子往哪裏擱?擱在褲襠裏嗎?”

“老姐,你說話能不能稍微淑女一些?這事我早就考慮過了,我們暗暗把公爵府裏用不著的房子賣了一部分,全家還是住在這裏,過些日子便贖回來,神不知鬼不覺的,沒人會知道。”

“沒人知道?你別看朝廷對我柴家不薄,可崇義公府畢竟是個紮眼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吃飽了撐的禦史言官盯著。信不信你前腳把公爵府賣了,銀子還沒拿到手,後腳就有人開始寫彈劾你的奏章了?搞不好朝廷動怒起來,扣你三年五載的俸祿錢,到時候我們全家都喝西北風去不成?”

“那……那我也沒辦法啊。總不能不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不管婷兒的事了?”柴安風反問道。

柴念雲搖了搖頭:“婷兒一個小姑娘,做到這樣也是不容易的了……對了,我問你,她家織坊做出來的綢緞、窯廠燒出來的瓷器,質量到底好不好?”

“好啊,當然好了。所以倒閉了才可惜嘛。”柴安風想也不想就回答道。

“那就行了,你這就跑一趟,去她那裏弄幾樣最好的綢緞、瓷器過來,我要用。”柴念雲說道。

柴安風白了他姐姐一眼:“老姐,人家廠子都快經營不下去了,你倒還要占她的便宜,這也太不厚道了吧?”

“你懂個屁,還不快去拿,我自有用處。”柴念雲用不容置疑的嗓音說道。

聽了這話,柴安風不免有些猶豫。

一來柴安風還真不好意思去問鄭婷兒討綢緞瓷器;二來之前向鄭家借錢的事情多一半黃在自己身上,柴安風自覺麵上無光;三來跑腿的事情也不是他堂堂一個公爵老爺去做的。因此逡巡許久之後,柴安風便指使黃大個子黃有功跑一趟,去取一塊最好的綢緞、一件最好的瓷器過來。

黃大個子黃有功這些日子總是跟著柴安風往返於鄭婷兒的幾家產業之中,因此他對路途已經是極為熟悉,不一刻就抱了兩個包裹、一個匣子回來,遞到了柴念雲手裏。

柴念雲捧過包裹,打開一看,見包裹裏是零零總總、花花綠綠好幾樣綢緞的樣品,匣子裏則是一對新燒製的天青色茶碗。

柴家雖然落魄,可畢竟還有幾件傳家的寶物,趙宋皇室偶爾也會賞賜幾件宮廷器物,互相裝點一下門麵。

故而柴府大奶奶柴念雲也是見過些世麵的,仔仔細細端詳了一番,方才由衷讚歎道:“果然是好緞子、好器物。這成色、這用料、這做工,把蘇州織造、杭州織造進貢上來的東西都比了下去。行了,前幾天我不是還答應過年要給你做身新衣服嘛,我看就全在這塊緞子上了。”

柴安風努了努嘴:“姐姐又在說胡話了。這麽多零碎的綢緞,怎麽給我做新衣服啊?別不是要給我做件百衲衣吧,我有言在先,這樣的破衣服我可穿不出門……”

“扯淡,你老姐我是這樣做事沒譜的人嗎?這事你別管了,包在我身上好了。這件事情要是弄成了,別說你一個人的新衣服了,就是我們信王府闔府上下每個人,我都能給他們做身新衣服。”

說著,柴念雲看了看外麵的日頭,見時辰已晚,便將這些綢緞、瓷器重新打包放好,又叫人仔細裝在一隻半舊的木匣子裏,將木匣子放在自己的閨房之內,便似沒事人似的招呼眾人吃飯。

第二天,柴念雲起了個大清早,未待柴安風起床,她便叫起黃有功並另一個小丫鬟,捧著昨天裝點好的木匣子便出了門。

柴安風好奇,追著便問姐姐去做什麽?

柴念雲卻是一臉神秘,說聲:“事情未成,不好多講。”扭頭便走了。

待柴念雲回家時候,已經是申時左右,苦苦等了一天的柴安風卻沒有半點睡意,逮住姐姐就是不斷地追問到底辦成了事沒有。

柴念雲倒沉得住氣,臉上露出舒展的笑容答道:“你先別問,我也不好回你。過幾天就有結果了。還有,你這幾天安分一點,哪也別去,更不能去找婷兒,姐姐我好不容易搞定的事情,你別又給我搞黃了。”

…………

十來天之後,崇義公柴安風正端著一碗白鹽泡飯,蹲在自己書房門口吃早飯,忽聽黃大個子報告,說是鄭婷兒正等在門外求見。

柴安風聽從姐姐的吩咐,這幾天就一直待在公爵府裏頭,數著牆角五朵野**,看它們開了又謝,果真沒有出門去找鄭婷兒。而鄭婷兒以為是柴安風把自己向哥哥借錢的事情給搞砸了,又不見他拿錢出來給自己周轉,因此也正在氣頭上。

因此這兩人又有十來天沒見麵,讓柴安風完全不知道鄭婷兒和她名下幾座工坊的近況如何,心中充滿了好奇。

可好奇歸好奇,柴安風還是有幾分冷靜的,出門去迎鄭婷兒的腳剛邁出去半步,便又縮了回來,趕忙去找柴念雲,問道:“老姐,婷兒現在正在外頭,你說我是見好?還是不見好?”

柴念雲放下手裏一本不知什麽書,抬頭道:“我估摸著事情差不多已經辦成了,婷兒今天過來十有八九是來道謝的。你是崇義公,又幫了她一個天大的忙,就不要出去迎接她了,讓她進府來談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