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陽光下的泡沫

01

閻怡知道自己又在做夢,夢裏黑漆漆的一片,而她在奮力奔跑,這場黑暗裏的奔跑就好像一場狼狽的逃亡,她想哭也哭不出來,隻感到一種強烈的孤獨和絕望,似乎所有的一切都離她而去,從此往後就是永遠的黑暗……

她想睜開眼睛,在百般抗爭之後,眼裏終於湧入了一絲光亮。

“你醒了。”說話的人,語氣溫柔得好似小提琴拉出的尾音。

閻怡循聲望去,原以為第一眼看見的還會是白墨緣,可這樣明朗的笑容,卻分明不是他。她動了動幹燥的嘴唇,啞聲問:“蕭彬,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在我的車上發燒睡著了,我隻好帶你來醫院。”說話間,蕭彬伸出一隻手溫柔地搭上了她的額頭。

閻怡默默地凝視著他,從窗外湧進來的光線給他的麵容鍍上了一層曚曨的光暈,讓他整個人顯得越發英俊逼人:“已經退燒了,你想吃點什麽?”

閻怡無力地搖搖頭:“我不餓……”

“喝點湯好不好?”不等她回答,蕭彬已經徑直轉身,進了隔壁的房間。

病房裏靜悄悄的,閻怡疲憊地環顧四下。這跟她以前住過的病房不一樣,房間裝修典雅,而且很大,大概是兩室兩廳的布局。第一次住這麽豪華的病房,她心裏不免有些忐忑。

透過那扇落地的窗戶,可以看見窗外的一大片景色,和煦的陽光透過樹的縫隙,照射在整片樹林裏,樹林後麵是一個波光粼粼的湖泊,風景秀麗,風吹過,湖泊上漫過一層層波浪,令人心曠神怡。

蕭彬很快端著一個青花瓷碗走了過來,上麵冒著陣陣白色的熱氣。窗外的陽光傾瀉在他身上,那光澤就像電影裏的柔光鏡頭,使他的眼神看起來柔和而溫潤。

閻怡問他:“這個房間是你訂的?”

蕭彬綻出一抹笑容:“當然。”

“很貴嗎?”

“不貴,來喝湯。”說著,他將瓷碗放在床頭櫃上,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床頭搖高一些。

閻怡掙紮了幾下,她想自己坐起來,一抬頭正好碰上蕭彬低頭,他的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額頭,兩人的動作都隨之一僵。

閻怡很快反應過來,側身避過,心中卻湧起一絲慌亂。

蕭彬卻打趣地笑了:“啊,你占我便宜。”

“胡說!”閻怡半仰著臉反駁。

就在這一瞬間,蕭彬猛然捧住她的臉,在剛剛觸碰到的地方輕輕落下一個吻,一個輕柔如霧的吻。

那一刻,閻怡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麽東西打壞了腦袋,眼睛猛然睜得大大的,完全忘記了反抗。

“我真的好喜歡你啊,閻怡。”

又是這一句告白。

窗外陽光燦爛,空氣中彌漫著和煦而又溫暖的氣息,他們四目相望,明明是如此美好的景致,可是在蕭彬深情的目光中,閻怡的背脊漸漸僵硬起來,她垂下頭,不知怎麽就想到了白墨緣,為什麽這句話是從蕭彬嘴裏說出來的呢?如果是白墨緣,她此刻一定滿心歡喜。

緊接著,她又想到了沈珞瑤,想到了她那張無可挑剔的麵孔,一種沒頂的絕望和悲傷開始迅速在血液裏蔓延……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病房裏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蕭彬輕鬆地笑了起來,拉回了她飄遠的思緒:“我說過我會等,我對自己可是很有信心的。”

閻怡聞言抬起頭看著他,他的笑容就好像窗外的陽光一樣,明亮卻不灼人。

“來喝湯吧。”蕭彬把瓷碗端過來,香熱的鴿湯彌漫在空氣中。

閻怡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抹淡笑:“你有點霸道呢。”

“因為我喜歡你嘛。”他三句話不離“喜歡”這兩個字,看起來出奇固執和孩子氣。

閻怡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喜歡’這兩個字,說多了就不值錢了。”

蕭彬笑了笑,用帶著一絲調侃卻認真的語氣說:“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喜歡’絕對很值錢。”

“你偷換了我的概念,你明明懂我的意思。”閻怡也跟著笑了起來。

蕭彬凝視著她,神情說不出的溫柔:“你也覺得我會很懂你嗎?”

閻怡一愣,明明隻有短暫的相處,蕭彬似乎真的更懂她。那白墨緣呢?閻怡知道自己不應該再去想他,可是每次都會不可抑製地想到他,想他的笑,想他的話,想著有關他的一切……

“我想喝湯了。”閻怡趕緊轉移話題,卻察覺到自己的聲音不可抑製地有些顫抖。

蕭彬沒有多說什麽,他端起湯碗,將小勺裏的湯吹涼了才送到她的唇邊:“盡量多喝一點兒,對恢複身體有好處。”

閻怡一口一口地喝著湯,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蕭彬柔聲說:“等你好起來了之後,我就給你介紹一份實習的工作,我也在那裏工作,你不用擔心初入職場被人欺負,我會罩著你的。”

這一次,閻怡沒有張口,隻是抬頭靜靜地望著他。

蕭彬挑挑眉,疑惑地問她:“怎麽這樣看著我呢?”

“你明明知道我心裏有別的人,你自己的條件也不錯,幹嗎偏偏對我這麽好?”閻怡沒發覺自己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好像鬧脾氣的戀人。

蕭彬笑了笑:“那你呢?”

閻怡的心神不可抑製地恍惚了下,她想到了白墨緣。

蕭彬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又為什麽要一直喜歡白墨緣?我還記得你昨天跟我說過的話,他明明讓你這麽痛苦,為何你卻要一如既往地喜歡他?”

他的聲音裏好像有種低柔的感情,閻怡的思緒突然變得空落落的。

白墨緣是她從小到大的一個夢,要怎樣才能讓這個夢停止?

過往的一幕幕如電影慢鏡頭般在眼前閃過,她想到白墨緣為自己過生日的情形以及自己為他過生日的情形,想到一年又一年,那麽多個日子,他們都在一起。她跟隨著白墨緣的腳步,念了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雖然他一直都高自己幾屆,但是這一切都不影響她想去白墨緣所有去過的地方,呼吸著他呼吸過的空氣。

這樣美好的夢境,卻被蕭彬殘忍地打碎,他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朗:“你也明明知道,你心裏的那個人,他心裏並沒有你,而是藏著其他人。”

他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刺中了閻怡的胸口。是的,白墨緣心裏隻有沈珞瑤,她曾經最要好的朋友,如今想起她,閻怡總覺得胸口還有一陣夜風吹過的涼意。

蕭彬放下瓷碗,輕輕拉住閻怡的手,不容她回避。閻怡看著他,蕭彬的眼神堅定不移:“要不,我們試試看?忘記你心中那個不可能的人好嗎?我會用我全部的生命來愛你!”

閻怡愣了一下,這樣的誓言,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幻想著有一天白墨緣能拉著她的手,跟她這樣告白,可如今,告白是有了,可告白的對象卻不是一直以來期待的那個人。

蕭彬越靠越近,在他的注視下,閻怡的心就像是風中亂舞的蘆葦一樣搖擺不定。直到蕭彬低頭吻住她的唇,那觸感就好像是花瓣落在手心裏,輕柔又微涼,閻怡隻覺得腦海裏轟轟作響,仿佛有一架從低空掠過的飛機從耳朵旁邊飛了過去,大腦一片空白……

蕭彬的吻越來越熱烈,他的呼吸也越來越燙,閻怡抬起手,往前推了推,可是那力道對於他來說似乎構不成任何威懾。

透明的光在他們周圍跳躍,閻怡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沒有決絕地躲開,是對蕭彬有感覺嗎?還是想借此機會來忘記白墨緣,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與此同時,病房的門口,有個身影微微躊躇了一下,他的注意力被這間病房的門牌吸引了,因為上麵寫著一個人的名字——閻怡,這就足以讓他的腳步停頓下來。

他身旁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也跟著停下腳步,抬手撫了撫鼻梁上的無框眼鏡,回頭看著他,問:“墨緣,怎麽了?”

白墨緣沒有說話,他身旁的男子順著他的視線也看向了門牌處,神情不由得有些詫異:“閻怡?她住在這裏?”

白墨緣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如同一尊靜止的雕像。

他身旁的男子暗暗打量了一番他的神色:“你們最近是不是出什麽問題了?”

“慕謙,這不關你的事。”白墨緣看了他一眼,蒼白的麵容上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似乎內心正在做某種激烈的鬥爭。

慕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你不進去看看嗎?”

白墨緣搖搖頭:“應該不是她,她不可能住在這裏。”

慕謙用眼角餘光又掃了一眼病房的門牌,暗暗思忖著。這時已經重新邁開腳步往前走的白墨緣在前方喊道:“走吧,不要讓陳醫生等久了。”

慕謙連忙跟上去,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隨著他們的步伐依次剝落,褪色成慘淡的虛無……

02

三天後,閻怡辦好出院手續準備回校,蕭彬卻拉住了她:“回學校之前,我先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閻怡跟著他上車後,側頭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物,好似一去不複返的流年,不由默默出神。可隨即她發現眼前的景色越來越熟悉,於是扭過頭看著蕭彬,問:“你要去半淞坡?”

蕭彬笑了,俊美的麵容上泛著一層柔光:“真聰明!今天晚上在那裏有十年一遇的美景。”

“十年一遇的月全食嗎?”閻怡說完偏過頭,再次看向窗外。沿路的景物像是電影布景般朝身後卷去,關於白墨緣的記憶卻如漲潮的潮水般開始複蘇。

記憶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越是想忘記,越是記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十年前的往事從眼前一幕幕閃過,每一幕都是關於白墨緣的,它們交疊在一起,爭先恐後地襲來。閻怡握緊了雙拳,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

十年前,閻怡和白墨緣都還是十幾歲的少男少女,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那天夜裏,他們一起來到半淞坡,閻怡還記得那天很冷,她和白墨緣坐在草坪上,兩人依偎在一起,合二為一的背影籠在清寒的月色裏,天邊是十年一遇的粉色圓月,猶如一盞浪漫的明燈。

閻怡在月下許了一個願望:“我希望從現在開始,墨緣哥隻疼我一個人,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永遠不要騙我,更不許欺負我,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欺負了,墨緣哥要第一個站出來幫我。”

聽著她的願望,白墨緣忍不住望著她,笑出聲:“那迎雪呢?她可是我親妹妹。”

閻怡微仰著頭,嘴角邊帶幾分俏皮的笑意:“我們可以一起疼她。”

“你真傻。”白墨緣捏著她的鼻尖,神情寵溺。

閻怡一臉憧憬地笑了:“墨緣哥,十年後,我們再來這裏看月全食,好嗎?”

白墨緣笑著點頭:“你說好,就好。”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一直在閻怡的耳畔轟鳴、回**,如同烙印般,在她的靈魂深處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印記。

這就是記憶中的白墨緣,對她溫柔而又寵溺。白迎雪曾經說過,白墨緣對閻怡的寵愛是沒有原則的,不會計較她的過錯,不理會她的任性,讓她這個親妹妹看了都會吃醋。以前閻怡聽到的時候,總是會矯情地搖擺著手說哪有哪有,但心裏美滋滋的。

記憶中,白墨緣從來不會爽約,每一次閻怡約他,他總會提前趕到,無論是起風還是下雨,無論是等一個小時,還是十個小時,他都會一直等她。

那個時候,閻怡堅定地相信著白墨緣。

如果,如果沒有沈珞瑤介入……

記憶被風吹散,間隔十年,再次來到半淞坡,閻怡看著熟悉的景致,覺得好像是一個被真實割裂開的夢境。這一帶的視野依舊開闊,眼前是茵茵綠草,遠處是城市的燈光,仿佛是夜空中璀璨的星河。一樣的場景不免讓她產生時間顛倒的錯覺,她扭頭看著身邊的人,早已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白墨緣。

風吹草動,樹木的清香夾雜著泥土的氣息迎麵撲來。

十年後的這次月全食,白墨緣爽約了,他背叛了她對他的信任,閻怡的心裏像是插進了一把尖刀,又冷又痛。

蕭彬走過來,伸出手臂摟住她,閻怡被迫緊貼在他胸前,聽到他用低沉的聲音輕聲問:“怎麽了?”

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無奈:“隻是矯情地想到了一些往事。”

蕭彬愣了一會兒,但很快又笑出了聲。

閻怡仰頭看著他,問:“你笑什麽?”

蕭彬笑著說:“你坦率得真可愛。”

閻怡也笑了起來。

月色靜謐,銀灰色的流光傾瀉在他們身上。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蕭彬將閻怡送到宿舍樓前。這原本應該是校園最常見的一景,閻怡卻有些莫名的羞怯。她抬頭看著蕭彬,他站在路燈下,昏黃的燈光映出他立體的五官輪廓,猶如古希臘的俊美雕塑,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就有一股獨特的魅力。蕭彬也低頭看著她,朦朧的燈光籠罩在他們周圍,畫麵唯美而生動。

蕭彬先笑了:“你看什麽?”

閻怡凝望他,眼神平靜:“這幾天,謝謝你了。”

蕭彬深深地看她一眼:“沒事。過兩天我再找你,上次說給你介紹實習工作的事情已經準備好了,你隨時可以去,不過我希望你再多休息兩天,身體完全恢複了再去。”

閻怡點點頭,表示接受他的好意,她問:“你說的是哪家公司?”

蕭彬說:“Magic。”

“娛樂帝國‘Magic’?”閻怡的目光中滿是驚訝。要知道“Magic”可是娛樂圈排第一的家族企業,閻怡雖然不追星,但是也一直深知這家企業的厲害,沒想到蕭彬竟然有辦法將自己帶到這樣的公司裏去實習。

閻怡問他:“你也在裏麵實習嗎?”

蕭彬想了想,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才答:“可以這麽說。”

“你是怎麽進去的?我記得……”閻怡的舌尖突然就打了結,她準備說她記得白墨緣也是在這家公司任職高級法律顧問。還記得大四開學之前,閻怡就曾搖著他的手臂央求他幫忙,讓自己進“Magic”實習,卻遭到了白墨緣的拒絕,她當時還很生氣。

想到這裏,閻怡的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

蕭彬似乎瞧出了一些端倪,他的聲音放得更加輕柔:“快點回去休息吧。現在入秋了,晚上很涼,你剛剛康複,不要又生病了。至於實習的事情,下次我再跟你詳細介紹。”

他好像每次都能準確無誤地猜到自己的心事,閻怡突然有些感動,她點點頭,衝蕭彬擺擺手,轉身走進宿舍樓。

蕭彬沒有即刻離開,他一直站在宿舍樓門口,看著閻怡遠去的背影,微眯起眼睛,臉上的表情被路燈照著,顯得朦朧而虛幻……

03

閻怡走上二樓,卻在中途突然停下了腳步。在這一層盡頭就是她和沈珞瑤一起住過的寢室,如今再進去,會是一個怎樣的場景?

怔了許久,她才重新邁步一步步走過去。就好像走在一條漫長而黑暗的地道裏,她似乎被一股巨大的黑暗壓住,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閻怡在寢室門口徘徊,她怎麽都不願意打開這扇門。就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寢室的門被人從裏麵打開,那一瞬間,冷風撲了過來,出現在閻怡眼前的寢室一片幽暗,仿佛長滿了隱匿在森林深處的潮濕青苔。

從裏麵走出來的人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你回來了。”她是李悅瑩,和閻怡、白迎雪、沈珞瑤一起住在這間寢室的女孩。

“悅瑩。”閻怡咽了一口唾沫,微笑著打了一聲招呼。

李悅瑩點點頭。她是一個安靜內向的女孩子,鼻梁上架著一副高度近視眼鏡,用白迎雪的話來說,李悅瑩就是學霸中的戰鬥機,宿舍的透明人。雖然四個女孩子一起生活了三年多,但是感情遠遠比不上閻怡、白迎雪和沈珞瑤三個人深厚。

閻怡看了一眼她手邊的拖箱,疑惑地問:“悅瑩,你要搬出去住嗎?”

李悅瑩點點頭:“我被保送讀研究生,這段時間又聯係到一家公司去實習,有點遠,所以要搬出去。”

閻怡也點點頭。兩個人相互看著,閻怡突然意識到,雖然跟李悅瑩一起住了三年多,可這還是她們第一次單獨講話,氣氛略顯尷尬。

李悅瑩讓出門前的位置,說:“要不要先進去坐坐?”

閻怡問她:“你現在不急著走嗎?”

李悅瑩說:“我原本打算和你跟白迎雪說一聲再走,可是打她電話一直沒人接,你的電話號碼我也不記得。”

閻怡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竟然很舍不得她走,於是挽留道:“要不你再坐坐吧,我們說說話,下次見麵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呢。”

李悅瑩點點頭,也頗有感慨似的開口道:“我沒有什麽朋友,也就是你們三個,隻是沒有想到沈珞瑤居然就這麽走了。”

提起這個熟悉的名字,寢室裏的氣氛一時間凝滯。

閻怡低頭擺弄著手機,努力想裝作沒事人一樣,可眼角晶瑩的淚出賣了她真實的心情。

李悅瑩將拖箱放在宿舍門口,走進來時順手按下了門前的電燈開關,房間裏再次變得光明。突然出現的亮光刺痛了閻怡的眼睛,她假裝伸手去擋,趁機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淚水。

李悅瑩挨個打量了一遍宿舍的床位,忍不住歎息了一聲:“以後可能就隻有你和白迎雪一起住了。”

“是啊。”閻怡綻開一抹牽強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要走的緣故,還是因為感慨如今的宿舍已經物是人非,今天的李悅瑩話特別多。閻怡有一搭沒一搭和她交談著,打開衣櫃拿出一些換洗的衣服走進浴室,準備好好洗個澡。李悅瑩也跟到了浴室門口,靠在那扇關上的門前說:“不過白迎雪估計也住不久,之前就聽她說,可能這學期要搬到她男朋友那裏去。”

閻怡愣了一下:“男朋友?她有男朋友了嗎?”

李悅瑩也很驚訝:“你不知道嗎?她的男朋友條件還不錯呢,據說是‘Magic’的唯一繼承人。”

“你是說娛樂帝國‘Magic’?”閻怡在浴室裏一邊脫衣服,一邊皺緊了眉頭。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竟然有兩個人跟她說起這家公司的名字。

李悅瑩在門外應了一聲。

閻怡隔著一扇門,在浴室裏麵嘀咕著:“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沒有聽她說過,那個傻丫頭還想瞞著我。”

隔音效果不好,李悅瑩聽得清楚,她笑了笑:“估計是擔心你跟她哥哥說吧,怕她哥哥不答應。”

閻怡伸手扭開熱水器的動作頓了一瞬,李悅瑩顯然還不知道沈珞瑤搶走白墨緣的事情,更不知道她和白墨緣之間現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了。她默默地打開熱水管,溫熱的水流下來,浴室裏漸漸熱了起來,四周慢慢充滿了潮濕的白霧。她站在噴頭下,黑色直發已經濕透,淩亂地披在肩頭。她悶悶地盯著白色的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李悅瑩卻仿佛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一般,繼續興致勃勃地說下去:“說起迎雪的男朋友,他也是咱們的校友,說不定你以前還見過。”

“是嗎?”閻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下。

李悅瑩說:“他叫蕭彬。”

“蕭彬?”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閻怡瞬間隻覺得腦袋轟隆作響,“你說哪個蕭彬?”

“就是那個高高帥帥的蕭彬,比我們高一屆的學長。”

在李悅瑩說這句話的時候,閻怡用力一扭,關上了熱水器。浴室裏安靜得隻有“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的聲音,她清楚地聽明白了李悅瑩的話。

白迎雪的男朋友是……蕭彬!

世界仿佛在一瞬間被消音了,難道說……自己也做了沈珞瑤當初做過的事,成了白迎雪和蕭彬感情世界裏的介入者嗎?

刹那間,一種巨大的羞愧感將閻怡吞沒了。

空氣安靜得讓人窒息。

閻怡皺著眉頭思前想後,她沒有料到蕭彬是Magic娛樂帝國的少爺,難怪他看起來那麽有錢,難怪他說可以介紹一份在Magic的實習工作給自己。可是,他真的是白迎雪的男朋友嗎?她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將信將疑的神色。

門外的李悅瑩還在繼續說:“好像他們都有三年了。”

三年?也就是說,去年蕭彬第一次向她表白的時候,他就已經在跟白迎雪交往了?閻怡的心弦頓時緊繃起來。

從去年櫻花盛開的時候開始,關於蕭彬的一切都好像在一瞬間變成了剪接的電影鏡頭,一幕幕從眼前閃過。

閻怡就像被人施了定身術,整個人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靈魂的木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發尖的水珠落下,滴在她的身上,就如同尖銳的刺,紮進她的皮膚裏,令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如果蕭彬是白迎雪的男朋友,他為什麽要跟自己告白?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告白!為什麽白迎雪從來都不跟她說這件事情?難道是李悅瑩弄錯了?她忍不住又抱有一絲僥幸,就好像當初她發現沈珞瑤和白墨緣的關係一樣,她也幻想著是自己弄錯了!

見裏麵許久沒人應答,李悅瑩在門外輕輕敲了敲:“閻怡,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嗯,在,在聽。”閻怡說話都不利索了。強烈的窒息感禁錮了她的喉嚨,她的手抖了抖,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慌亂。為避免讓李悅瑩從自己的聲音中聽出異樣,她重新打開熱水管,噴湧而出的水好像一根根細密的刺,直插進她的頭顱,讓她疼痛不已。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閻怡從來沒有想過在短短的幾天裏,沈珞瑤的事情竟然會在她身上再次上演,當初沈珞瑤也是這樣的嗎?她也會這樣糾結、這樣痛苦嗎?

閻怡閉了下眼睛,握緊了拳頭,似乎拚盡了全身的力氣。淋浴噴頭裏飛濺出來的水如同暴雨從天空傾灑,轟鳴,震得她耳朵發麻,她已經聽不見李悅瑩在說些什麽……

直到門外再也沒有聲音,閻怡才關掉熱水管,拿過毛巾擦著濕漉漉的身子,她的眼底仿佛彌漫著雨後的霧氣。過了好久,她才穿好睡衣出來,整個人失魂落魄的,似乎剛剛經曆了一次巨大的打擊。她發現李悅瑩已經走了,寢室的門也被關上,空****的房間如今隻剩下她一個人。

一時間,各種思緒都飄進閻怡的腦海。蕭彬、白迎雪、沈珞瑤和和白墨緣,他們五個人就好像是站成了一個怪圈,明明都是彼此最親密的人,卻做了最傷人的事情,這種傷害和痛苦防不勝防,就好像是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人一刀一刀地剜空。

不知不覺夜已深,A大已經陷入寂靜。

閻怡走在門前,關上寢室的燈,爬上床,鑽進毛毯裏,可剛剛睡著她又很快驚醒過來。她躺在**,望著頭頂的黑暗,有種莫名的恐懼。於是她幹脆翻身坐起來,突兀的寒冷將她包圍,明明是9月,怎麽比嚴冬還要冷?

身體不可抑止地發抖,她爬起來,拿起開水瓶,泡了一碗方便麵,吃下去,身體或許能感受到一點兒溫度。然而,一波波翻湧上來的惡心感刺激著她的喉嚨,閻怡捂著嘴衝向洗漱台,將剛剛吃下的食物全數當成穢物清空。看著從水管裏流出的清水,她的腦海裏有一瞬是空白的,隻能用手指死命捏住洗漱台的邊緣,以確保自己不會因為痛苦而顫抖。

宿舍裏安靜得過分,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味道。

閻怡擦幹了嘴,搖搖晃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旁打開電腦,播放著QQ音樂。她要讓聲音來充盈這個空****的房間。然後她緊緊抱住自己泛涼的身體,縮在床角,怔怔地出神。

整整一夜,閻怡都沒有合眼,因為她一旦閉上眼睛,就想到了沈珞瑤,她是閻怡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她有一雙勾人的眼睛,她勾走了白墨緣!這是閻怡至今都無法接受的事情。而現在不管是否出於本身的意願,她也即將做出同樣背叛朋友的事情!她自己也成了別人感情裏的插入者!

手指握緊,掌心被掐得生疼,她是閻怡,不是沈珞瑤,她不能任由事情朝錯誤的方向發展下去。

所以,她要找到白迎雪!一定要找到她,問清楚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