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錯失流年裏的兵荒馬亂
喜歡你，是藏在心底不可觸及的寶藏。
那些不敢告訴你的小秘密，
在紙上鐫刻蔓延，終成泡沫。
01
這個世上有很多種遇見，有的令人懷揣期待欣喜若狂，有的相見不如不見。
我們的重遇，屬於第二種。
如果知道這次相遇，是我徹底陷入萬劫不複的開端，我寧可在這個炎熱的盛夏出走，漫無目的，隨心流浪，也不想那麽倉皇狼狽地遇見。
請允許我僥幸地認為，沒有這樣的開始，就可以避免後來發生的一切，也許就可以不用遇見你了。
當然這些隻是如果，這個世上，偏偏是沒有如果的。至少此時此刻，扣上最後一粒扣子，打上蝴蝶領結站在鏡子前的我，是無法猜透這變幻莫測的未來的。
我對著鏡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鏡子裏的自己，麵色蒼白，單薄的雙唇微微抿著，為此曾有同學說我涼薄，我慘然一笑。如果可以明媚，有誰願意天生涼薄？也許除了我自己，誰都無法看出其中的疏離和落寞吧！
轉眼三年，我看著自己，已經不似三年前那麽的天真稚氣，眼角眉梢也漸漸少了當初的蒼涼，隻是有一點沒有變，我一直不曾忘記，不曾忘記三年前的那個夏天，還有那個人。
我拿起梳子，將整齊的劉海梳順，忽然之間，一雙深黑的眼眸從腦海裏一閃而過，我驚得丟掉了手中的梳子，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鏡子裏的自己，眼神裏充滿了糾結與彷徨，臉色忽然之間變得好差，我拍拍自己的心口，安慰自己：“沒關係的阮晴，沒關係的，都過去了，過去了。”
好像這樣自我安慰著，那些發生過的難以忘卻的事情就可以消失殆盡一樣。
我走出家門，初秋的陽光好像比炎夏還要強烈一些，才上午八九點，已經熱辣得叫人想掉頭，縮回空調房裏永遠不要出來。
秋蟬唧唧，尾音拉的分外長，將我心裏的燥熱盡數勾了出來，我從陰影裏踏入日光之中，火辣辣的大太陽直直照在臉上，耀眼得叫我不得不低下頭來。
今天是新生入學報到的日子，我站在青日高中的大門前，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新的一切開始了。
隻是，我還不曾料想，這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嶄新開始。
“阮晴？”一個很小的聲音從耳邊傳過來，我愣了愣，這個聲音好熟悉，熟悉到，明明現在很燥熱，我卻如瞬間落入冰窖一樣。
是我的錯覺吧？一定是天氣太過炎熱讓我產生了幻覺，我怎麽會在這裏遇到他，不可能，他明明住在很遠的地方，應該不會到這裏讀高中。
記憶真是種奇怪的東西，奇怪到，有些事情，即使過了再久，你都沒有辦法忘記。比如，那個聲音，在聽到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是誰的。
“真的是……阮晴，小天你看，那真的是阮晴。看來不是同名……”聲音依舊不大，甚至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怯懦，這個聲音，果然是陸雲楊。
我朝著聲音的源頭望過去，不遠處，另一棵香樟樹陰影下麵站著兩個少年。一個略微高些，臉色帶著種病態的白，眼睛奇大眼神永遠閃躲；一個高高瘦瘦，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冷冽的味道。
在見到他們的一瞬間，我下意識地衝進了人群裏，還好是新生報到的日子，人頭攢動，我很容易就混到人群中，並不容易被發現。
我站在人群中深吸一口氣，汙濁的空氣讓我感覺更加煩悶，這個重逢太過突兀，突兀得讓人措手不及，算起來我們已經有三年沒有見過麵了，從初一我轉學到現在高一。轉眼間，曾經熟悉無比的夥伴，如今見了反倒是想要躲閃了。
我拍了拍心口，努力讓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其實想想會在這裏遇見也並不奇怪。畢竟青日高中，是青城升學率最高的重點高中，雖然我轉了學，但仍舊是在青城，升高中遇見原來初中的同學合情合理。
這麽想著，我稍稍釋懷了些，抬眼看，前麵人潮湧動，仔細看發現原來那裏白牆上貼著分班表。
索性擠到前麵，仰著脖子看了一會兒，手指在紙上一行行劃過，忽然瞧見一個熟悉的名字。王辰天，一年三班。我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在看完三班的名單裏沒有我的之後才稍微地鬆了口氣，不在一個班總是好的。
可是剛剛鬆開的心，又很快提起來，因為一年四班的名單上，我的名字下麵，赫然印著陸雲楊的名字。我忽然明白了，陸雲楊喊住我的原因，估計也是看到了這張名單，喊住我是想告訴我大家是同班的。
心弦緊繃，王辰天、陸雲楊，這兩個老朋友預料之外的突然出現讓我覺得我的高中生活注定要不平靜了。
“嗨，你也是一年四班的吧！”一個悅耳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我下意識地皺眉，“真好，我也是一年四班的呢，我叫孟佳琪。你叫阮晴？”
我轉頭看到了剛剛說話的女生，就站在我身邊，看著我停在名字上的手，笑得有些小得意。不得不說，這是個漂亮的女生，皮膚並不白，是一種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露出白白的牙齒，眼睛會放光一樣。這是個很耀眼很開朗的女生，我忽然生出幾分羨慕來，自從發生那件事情之後，我就再也沒有這樣笑過了。
“嗯，你好。”她的笑容像是會傳染一樣，我不自禁地也微微揚起了嘴角，禮貌地回答了她的問題，“我也是一年四班的。”
“太好了，總算是遇到一個同班女生啦。走，跟我走，那邊有我們班男生喲。”孟佳琪很是熟稔地抓著我還停留在名單上的手就朝外走，我被她拉著穿過一圈一圈的人，有些不知所措，這還隻是第一次遇見這個女生，我不知道該怎麽拒絕她的好意，並且在我想這些的時候，她已經把我拽出了人群。
我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個，孟……同學，我……我還有事情。”
我企圖掙開她的手，可惜這個女孩太熱情了，並且我的聲音也被熙熙攘攘的人聲掩蓋下去，很快，她終於停下腳步，將我拉到身側，指著前麵的一堆人：“看，這幾個人都是我們班的哦，有些是我曾經的初中同學，不過那個不認識……”
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她說不認識的那個人，可不就是陸雲楊嗎？陸雲楊身邊站著的，是王辰天，王辰天個子比陸雲楊要高一些，往那兒一站，活脫脫的帥哥，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注意。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所有的話到了嗓子口又咽下去了，當我接觸到王辰天的視線，我們同時轉頭裝作沒有看到。陸雲楊朝後挪了一些，還是和那時候一樣，沒有變。雖然他們倆個子高了，長相有些變了，但性格都還沒有變。
陸雲楊一直很怯弱，相反王辰天就要傲氣果敢一些，那時候我還真的很奇怪，為什麽和這樣的兩個人會成為朋友，後來看到小說、電視裏說性格互補的會成為朋友，我才稍微地明白一些。
“好巧啊。”陸雲楊小聲地說，“阮晴，我們在一個班。”他的嘴角有掩飾不住的笑意，似乎能和我在一個班，他有多麽高興似的。
陸雲楊都開了口，況且這麽多人，我總不可能當作沒有看到沒有聽到，我咧了咧嘴笑了笑，抬頭看到王辰天。看到我的笑，他輕輕扯動嘴角，似笑非笑。
記得以前我看到王辰天這個樣子的時候，總會鄙夷地說：“王辰天，你這個壞蛋，隻有壞蛋才像你這樣皮笑肉不笑呢。”
“是啊，好久不見啊，雲楊。”我隻好這麽說。
“怎麽？你們認識？”孟佳琪聲音裏帶著幾分興奮，“太好了，這樣一來，就不會出現班上都是新麵孔一個都不認識的狀況啦。”
我看了孟佳琪一眼，這個女孩還真是相當的自來熟。
“沒想到你也會讀青日高中，真是太巧了呢。”王辰天保持著他一貫皮笑肉不笑的狀態。
我看著這樣的王辰天，感覺十分不舒服，
“早知道會在這裏遇到。”王辰天終於開口，“還不如填誌願的時候先見一見，然後問一問你填的哪裏。”
“這是緣分啊！”孟佳琪笑眯了眼睛，“看，你們沒有事先說好不是也遇見了嘛。”
王辰天皺眉看了孟佳琪一眼，眼神永遠像帶著嘲笑：“那樣就可以錯開來填，就不會遇見了。”
“啊？”孟佳琪笑意僵在臉上，很快恢複，看了我一眼，忽然停止了說話。
我知道她是太意外了，她以為我們見了麵會喜極而泣嗎？可是她預計錯了，我們三個人的關係，絕不是她眼中所看到的那樣，也許是最熟悉的，卻也是最陌生的。
“是啊。”我低低應了一聲，“那樣就不用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之前雲楊以為是同名同姓的，所以站在外麵等，看看你會不會來，沒想到還真的是你。”王辰天撇了撇嘴角，“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啊。”他刻意加重“驚喜”兩個字，聽起來格外的嘲諷。
我又何嚐不是這樣？王辰天把我想說的，說不出口強咽下去的話都說了出來。我不想見到他們，就像他們不想見到我一樣。
“可是已經這樣了……”陸雲楊小聲地說，“要怎麽辦呢？”
孟佳琪一言不發地站在我身邊，顯然有些尷尬，她本來好心好意拉我來見見同班同學的，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一幕。
我下意識地看向了王辰天，就像過去，他總是拿決定的那一個。包括三年前的今天，做出那個決定的也是王辰天。
王辰天笑了笑，眼神冷了下來：“既然已經這樣了，無法回避，無法當作不認識。那就做回朋友吧。”
“好啊好啊。還是好朋友嘛。”孟佳琪趕緊接話，企圖給我們打個圓場，可惜她根本不明白我們之間的事情。
“嗯，我同意。”陸雲楊竟然也笑了，這可太不多見了，我的心情因為陸雲楊的笑變得輕鬆不少，從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就壓在心口的大石頭，此時此刻也慢慢地被移開了。
我看著他們倆人，心底那份若有似無的擔心讓我的心情變得很煩躁，但是礙於孟佳琪在場，我又不能發泄出來。在外人麵前，我向來是喜歡冷漠以對的，但是王辰天和陸雲楊對我來說不是外人。
也算不得朋友了吧。
“就是嘛就是嘛，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但還是這樣最好，都是好朋友沒有什麽過不去的。”孟佳琪努力地想把氣氛調和到正常，隻可惜她不知道，我們真的是過不去的，有些過去，是我們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擺脫的夢魘。
我們三個隻好互相看著傻笑了一番，對著孟佳琪連連點頭。
“我們去樹蔭下聊吧。”孟佳琪抬手指了指前麵的小花壇，正巧被擋在一大片的陰影之下。
“喂，小晴，可說好了還是朋友啊。”陸雲楊坐到我左手邊，王辰天並沒有坐下，背靠著香樟樹，眼神沒有看過來。孟佳琪挨著我坐著，這姑娘看來是不打算離開我身邊了。
但說實話，我還真需要一個人陪著我，否則我不知道怎麽獨自麵對陸雲楊和王辰天。
和陸雲楊閑聊了幾句，孟佳琪不時地插話，連王辰天最後也坐到陸雲楊身邊來，我們三個人，好像真的回到了過去的時光。在孟佳琪看來，大概是三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重逢了，開頭的那些尷尬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互相問了最近的近況，我們笑得都很開心，但我明白，其實我們三個人心中一定是沒有笑的，所謂貌合神離，麵和心不合也不過如此吧。
“好羨慕你們啊。”孟佳琪忽然很感慨，“真好，阮晴，他們都喊你小晴，我也這麽叫你好不好？你叫我佳琪就好了。”
我愣了愣，有些不習慣這樣。
“我……”我正打算回絕她的提議，恰巧這時學校廣播響起來，我把那些話就都咽回去了。
廣播裏通知所有同學都去自己的教室報道，我看了一眼時間，原來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新生基本都到齊了。
“小晴，我們一起走吧，還有陸雲楊，大家快去教室吧，我都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們班主任是什麽樣子了。”孟佳琪說著就拉著我站起來，從包裏拿出一把傘“呼啦”一下打開，拉著我跟我合撐，“別暴曬啊，曬黑了就不好了。”
我稍稍掙開了她的手，從她傘下走開些：“謝謝，不用了。”
不想接受她的好意，尤其是這種突如其來毫無根據的好意。我也不過才認識她而已，並沒有熟悉到叫我小晴並且共撐一把傘的地步。雖然她的笑容非常有感染力，雖然她好像確實很好，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孟佳琪的存在，是我不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02
交了學費之後，我和孟佳琪一起下樓，領了住宿用品，好在都齊全，我隻需要從家帶些洗漱用品就行了。青日學校算是名校，學費住宿費都貴，但寢室條件確實比那些普通高中要好許多。
一間寢室隻住兩個人，我和孟佳琪一人一張床，她手腳非常利落地鋪好了床單被套，二話不說就來幫我。我很想拒絕，可是她太過堅持，我隻好拎著一隻枕頭站在一邊看著她幫我套被套。
“孟佳琪……”我在猶豫，心情有些起伏地波動，“你真的不用對我這麽好。”
孟佳琪手上的動作沒有停，臉上的笑容也沒有變，隻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這是我對待朋友的方式。”
“可我們還不是……”說出這句話我就有些後悔了，我咬了咬唇看著孟佳琪的臉。
孟佳琪這次顯然是被我傷到了，但仍舊幫我套完了被套，又把被子疊好了放在床的中間，最後說了一句：“沒關係的，小晴，雖然現在我們還不算朋友，但我希望我們將來會是。”
我的心情一下變得很糟糕，我一把拎起擱在寫字台上的書包轉身就朝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的腳步停了一下，悶聲對她說：“對不起。”
孟佳琪站在原地，忽然喊了一聲：“你去哪裏？”
我什麽都沒有回答，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逃走了，是的，在孟佳琪向我拋來友誼的橄欖枝的時候，我可恥地逃了。
這不是她的錯，從一開始到現在她什麽都沒有做錯。
是我自己，我自己已經不配得到什麽友情了。從三年前的那件事情開始，我就已經不配再得到任何人對我的好、任何友情愛情，我不配。
我一口氣跑出了校門，今天是開學第一天，所以沒有門禁。太陽火辣辣地照在身上和臉上，我一口氣跑了好遠好遠，抬手一擦才發現臉上已經掛滿了滴滴水珠，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
我扶著街角的路燈漫無目的地前行。路邊，薔薇怒放，我蹲下身去采了一朵，卻不小心刺破了手指。
紅色的血珠凝聚在指尖，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他是不是也是如此這般安靜地等待著，聽著血液流出身體的聲音。
一瞬間，眼裏有了淚意，我仰起頭不讓眼淚流下來，因為在三年前我就曾告訴過自己，再也不要流淚、不要哭。
“小晴，你沒事吧。”孟佳琪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我的身後，她輕輕拍著我的肩頭，柔聲詢問，仿佛我是一件易碎品似的，禁不起一點的風吹草動。
“我沒事。”我站起來，背對著她，冷聲說：“不要跟著我。”
“我隻是擔心你……而已。”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擔心。”是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擔心和關心，感情這種東西，一旦付出就收不回來，最終受傷也隻有自己。我給自己築起了一道堅實的心牆，不希望自己再受任何傷害，冷漠也好，孤獨也罷，不過是我為我的自私付出的代價。
“小晴……”
我無視她的聲音，徑自一個人離開，“秋老虎”肆虐的九月讓我的心情更加煩躁，我一個人在校園溜達著，就像是一隻尋找出路的困獸一般，最終還是沒有找到屬於自己的方向。
03
當我再次回到寢室的時候，推開門，孟佳琪正坐在寫字台前預習新課本的內容，看到我進來，她對我笑了笑，好像之前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我一言不發地將書包放下，整理一番之後才發現，孟佳琪已經替我把課本領回來了。
“下午開了班會發了課本，你不在我就替你領回來了。”孟佳琪站起身端過來一隻漂亮的碗放在我麵前，“還沒有吃晚飯吧，我替你帶回來的皮蛋瘦肉粥，很好喝，我加了些肉鬆，你嚐嚐看，這是我最愛吃的。”
我本想推開，像之前那樣拒絕的。
我本想冷漠地無視的。
可是看著她滿懷期冀的眼神，比陽光還要燦爛的笑臉，我沒有辦法做到繼續拒絕，我接過碗，一點都不剩地全部喝掉。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總是讓人無法拒絕，孟佳琪絕對就是其中之一。
衝了澡換上睡衣，躺在陌生的**我本以為會睡不著。孟佳琪唧唧喳喳地說著她初中時的趣事，明知道我不會回應，卻還是會停下來詢問我幾句。
就這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孟佳琪的聲音開始漸漸飄遠，直到我陷入沉睡再也聽不到。
就這樣沉沉地進入夢鄉，夢裏王辰天和陸雲楊都站在懸崖邊上對我笑，笑得那麽可怕，不停地喊著：“小晴，小晴你過來。”
我不停地退後再退後，我不要過去，那裏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我轉頭看身後，一個白衣少年朝我笑著伸出手，他在等我將手放上去，而我心裏有一千個聲音在阻止我去靠近。
然後在一瞬間，他一身白色衣服上都沾滿了血，還依然向我伸著手。我驚恐地往後退，身後是懸崖，王辰天和陸雲楊已經一腳踩空落了下去，可是他們還在朝我冷笑，朝我伸著手，等著我一起落入懸崖！
“啊！”我大喊一聲從**坐起來，用力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渾身都是冷汗，“不要……不要……”
“啪。”燈被打開了。
下一秒我落入一個懷抱中：“不害怕不害怕，小晴不害怕。”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他在等我，那些記憶，那些被我們深埋心底的記憶，在夢後全部湧上腦海，不管我願不願意想起來，都在腦海中咆哮著，讓我頭痛欲裂。
“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小晴？”孟佳琪聲音裏充滿了擔憂，她用力地抱著我企圖給我勇氣和力量。我反手抓住她的手臂，整個人都在發抖。
此時此刻，我多想告訴她，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說。
鬧鍾不厭其煩地在耳旁叫著，我捏著眉心坐起來，看到孟佳琪已經起來了。我猛然想起昨晚上的事情，偷偷看了看她的臉色，卻見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好像沒事人一樣刷牙洗臉，整理書本，甚至出去買早餐都給我帶了一份。
我倒是寧願她問問我，可是最終直到我們一起去上課她都隻字未提。
她為什麽不問問我呢，也許她知道，她問了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吧。
我朝她笑了笑，不知道那個微笑有沒有到達眼底。
那個夢是一段禁忌，一段關於過往的禁忌，對誰，我都不想提及。我曾經以為我忘記了，曾經以為自己走出了那段陰霾，可當和那件事情有關的一切出現在自己麵前之後，我才發現這一切都不過是我的自欺欺人，我沒有忘記那一年，也沒有忘記夢中的少年。
04
正式上課第一天，班上同學都來的十分早，我和孟佳琪推開教室門的時候，裏麵早已鬧哄哄的，同學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互報姓名，那些笑臉熱絡得有些諷刺，不過才見麵而已，好像已經是朋友了，就像我和孟佳琪，我們這樣在一起，沒有人會懷疑我們不是朋友，可是朋友這兩個字，聽在我耳中，總是滑稽得讓我想笑。
“小晴，來這裏，我給咱倆霸占的位置，怎麽樣，我厲害吧！”孟佳琪對我燦爛地笑著，將我帶到她“霸占”的座位旁邊，抱著書就要往靠窗的位置走。
“我坐裏麵吧！”我淡淡對她說，“可不可以？”
“可是靠窗戶太陽……”孟佳琪本想說的應該是靠著窗戶太陽會很火辣，最終卻沒再說下去，隻點了點頭，“好，小晴喜歡這個位置，那就這個位置吧。”
我衝她笑了笑，說了聲謝謝。
剛把書放下，一抬頭，看到陸雲楊提著包站在過道裏看我，我視線掃過去，他又飛快地低下頭，怯弱的樣子和過去沒有任何差別。他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不敢正眼麵對別人的目光，分明是長得很帥氣的男孩，身上卻總有一種濃重的自卑感和懦弱感，真是一個很矛盾的存在。盡管昨天我們說好了仍舊像朋友那樣，可是過了一夜，他又恢複到剛見麵時那種小心翼翼的姿態了。
“小晴早。”他最終像是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氣對我笑了笑，打了聲招呼。
我點點頭：“雲楊早。”
各自問候了一聲，就此散開。他喊我小晴，我稱呼他雲楊，一切都和以前一樣，沒有區別，仿佛我們從未生疏過似的。
“早啊，陸雲楊。”孟佳琪忽然插話，“你的位置離著我們很近啊，以後下課可以一起玩了呢。”
“是啊。”陸雲楊不太習慣和女生這麽熱絡的說話，才說了一句，臉就羞得通紅，像個大姑娘似的。
得到陸雲楊的回應，孟佳琪顯得很興奮：“一會兒一起吃午飯啊，別忘了。”
我實在不明白她的開心是從何而來，這個女孩兒似乎遇到什麽事情都能笑得出來。我看著她好看的側臉，忽然在想，孟佳琪有沒有哭過，這樣的女孩兒哭起來，是什麽樣子的呢？我低下頭去，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從昨天認識到現在，孟佳琪對我這樣好，我卻不識好人心。我用力握緊了雙手，幾乎要將自己弄疼了，我是在羨慕她的笑容。
因為那樣的笑，是從我臉上消失的、再也不能展露的燦爛。
明明那時候的我，也是這般笑靨如花啊。可是一轉身，事情就無法挽回，誰都無法拯救我。
我推開窗戶，早晨的太陽並不太刺眼，有著幾分初秋的涼意。窗外的新鮮空氣撲麵而來，我整個人清醒了不少，向窗外望去，卻看到不遠處的香樟樹下，站著一個很眼熟的男生。我微微愣了愣，那不是王辰天嗎？
這時候王辰天側過身子，我才注意到他麵前其實還站著一個女生，因為隔得太遠，又在樹影之下，所以我隻能大略地看到那女生有一頭非常漂亮的長卷發，微微透著栗子色，穿著校服裙，很有氣質的感覺。
“那個不是你朋友嗎？”孟佳琪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被嚇了一跳，好像偷窺被人抓個正著一樣，我很快移開視線，轉頭看孟佳琪，她正揚著頭看向王辰天那邊。
“嗯，是啊。”我不能否認，隻能含糊承認。
好在上課鈴響起，不然要是孟佳琪再問我什麽，我難保能回答得上來。
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孟佳琪本來是要拉著陸雲楊一起的，隻是一轉身就看不到這家夥的人影了。我本來想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吃飯，可孟佳琪一直跟著我，我不好總是拒人於千裏之外。
第一天也沒有上多少新課，下午第三四節課改開班會了。選班委的時候，孟佳琪參加競選，最後每個人都在寫投票，我沉默著，在白紙上寫了一個名字。
我就是這樣陰暗，孟佳琪太耀眼了，像小太陽一樣，所以我就很想看到她臉上失去笑容的樣子，遞上選票，孟佳琪忽然湊過來：“喂，小晴，你選了誰啊？”
“我沒有選你。”我如是說，我隻是想稍微地拒絕她的好。
我本以為她會沮喪，我本以為她會生我的氣，可是出乎意料地，她對我笑了笑：“小晴騙人了。”
她的笑容太過明媚晃眼，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去：“沒有騙，我真的沒有選你。”
孟佳琪將臉貼在桌子上，從下向上看我的臉：“真的？”
她將聲音拖得老長，聲音裏帶著若有若無的疑問，我直接轉頭不理她，用手撐著臉頰看窗外。我才不要讓她看到我的臉，看到我已經紅了的臉。
是的，孟佳琪沒有說錯，我確實騙人了，我騙了我自己，也騙了孟佳琪。
我騙自己我沒有填孟佳琪的名字，可是墊在選票下的紙上清晰地留著印子，我寫得那麽用力，以至於選票都快被我劃破了。那印子，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上麵填的分明是孟佳琪。我騙孟佳琪說我填了別人的名字，結果孟佳琪一眼就看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瞧，我多麽失敗，騙自己騙孟佳琪，卻一個都沒有騙到。
“喂，小晴。”孟佳琪的聲音輕輕的傳過來，“你哭了啊。”
我肩膀一抖，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臉，臉上很燙卻幹幹的，並沒有掉眼淚，我轉頭看向孟佳琪，看到她笑得燦爛，對我比劃了一個勝利的手勢：“騙你的！哈哈。”
我看了她好一會兒，終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樣的孟佳琪，就算是我，也無法拒絕、無法傷害。
有些什麽，在這相視而笑中開始滋生成長，這一瞬間，我好像聽到了心裏的一顆種子，輕輕地破土而出，心裏有些疼，卻很溫暖、很舒服。
不過就算我投了孟佳琪一票，也無法扭轉她差一票當選班委的事實，孟佳琪一臉沮喪地看著我：“求安慰啊，小晴。”
我聳聳肩：“可是，我不知道要怎麽做。”
她抬手拍了拍我的臉：“請我吃飯吧，叫上陸雲楊和王辰天一起。”
我本來是不打算答應的，可是看著她可憐兮兮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萬歲！太好了！”孟佳琪歡呼道。
看著她瞬間換上笑臉，我不得不懷疑我剛剛是被她擺了一道。
05
班主任後來說了些什麽，我們都沒有聽進去，隻聽見老師一聲“放學”倒是個個都精神了。
孟佳琪興奮地抱起書：“走，我們去喊他們兩個。”
陸雲楊本來已經快溜到門口了，被孟佳琪喊住的時候明顯有些慌，近距離地看我才發現他臉色不太好，也許是和我一樣，做噩夢了吧。
“王辰天在隔壁班，我們去找他吧。”孟佳琪才說完，就聽到陸雲楊小聲開口，“不用去找了，你們看，他自己來了。”
我們同時順著陸雲楊的目光看過去，果然門口站著兩個人，我心中一愣，王辰天身邊那個女孩兒，不是上午我看向窗外的時候，站在王辰天對麵的那個嗎？
“雲楊，小晴，還有孟佳琪，一起去吃飯吧。”倒是王辰天先開了口，我和孟佳琪麵麵相覷，都不明白昨天還那麽疏離的王辰天，為什麽今天會主動來找我們。
像是看出我們的困惑所在，王辰天又說：“好朋友一起吃個飯嘛，幹嗎這麽大驚小怪。”
我看了陸雲楊一眼，他無比困惑地看著王辰天身邊站著的女生。
我細細看了那女生一眼，一頭栗色的長卷發柔順地搭在肩上，尖尖的下巴很漂亮，她有一雙狐狸一樣美麗的眼睛，笑眯眯地彎著，整個人透著一股安靜的氣質，這麽靜靜地站著，宛如一隻溫順的狐狸。
我不喜歡這樣的女生，都是微笑，孟佳琪的看起來就要舒服得多，是那種毫無心機、毫無城府的笑容，可是這個女生，她微笑著，我卻感受不到她眼睛裏的笑意，總是感覺她在算計著什麽。
“這是我女朋友，徐子心。”王辰天抬手搭在那女生的肩膀上，“子心，這些都是我的朋友，阮晴、陸雲楊、孟佳琪。”
那女生原來叫徐子心，我下意識的多看了她一眼，並不打算搭話。
“你好，子心，既然是王辰天的女朋友，那也就是我們的朋友啦，走，一起去吃飯吧。”孟佳琪笑得依舊那麽沒心沒肺的樣子，“還有，子心你好漂亮。”
“哪裏，孟同學長得比我好看。”徐子心柔柔地說，“你誇得我臉都紅了。”
我莫名地覺得有些煩躁，這股煩躁感來得毫無根據，但卻越發的強烈。這個徐子心一看就讓人不舒服，為什麽孟佳琪還能這麽熱絡地和她說話？況且這根本是第一次見麵，她為什麽可以這麽自然地稱呼徐子心為子心？
我一把抓著孟佳琪的手臂錯開徐子心就向前走：“走，佳琪，我們去吃飯吧。”
孟佳琪顯然很意外：“哇，小晴你剛剛喊我佳琪了！”
我腳下加快速度，不打算接她的話。
孟佳琪也稍稍走快了些，回頭看了看：“後麵的跟上哦，今天小晴請你們吃飯。”
我瞪了她一眼表示抗議，但之前說好我請，如果現在說不，不是明擺著排斥徐子心嗎？既然和王辰天都恢複了朋友的關係，這個時候我肯定不能做出類似於排斥他女朋友的行為，隻好附和了孟佳琪一下說：“是啊，今天我請。”
“不，今天我請。”王辰天笑著說，“我和子心請你們吃飯。”
“嗯。”徐子心聲音依舊很溫柔，“以後還希望和大家好好相處，畢竟都是辰天的好朋友。我也希望和你們成為朋友。”
我越發不喜歡這個初次見麵的徐子心，她幾乎囊括了狐狸所有該有的氣質，雖然看上去非常溫馴，但我相信，再溫馴的狐狸，也會咬人的。
“小晴。”孟佳琪忽然壓低聲音在耳邊喊我，“我發現，其實你和王辰天他們挺疏遠的，為什麽啊，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我抬頭看了孟佳琪一眼，抓著她手臂的手慢慢地鬆了下來，抱著書徑直往前走了一些。我很想告訴她所有的那些為什麽，可是我怕就算我說了她也無法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她這樣沒心沒肺沒有心機地對人好的。
我悄悄地將手握成了拳頭，不經意地看了身後走得很靠近的徐子心和王辰天一眼，不管徐子心的忽然出現是為了什麽，我都不會讓她傷害我想保護的人的。
雖然我知道這太過武斷，才見過人家一麵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