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雪之空

天空是曖昧的淺灰色，落入視線，在眼瞳裏堆積成淡淡的暗影，有一種猜不透的神秘。

風親吻著耳際，蜜語不斷，不肯離去。

地上的落葉在鞋底沙沙作響。

我看著眼前這一片延伸到天際的櫻花林，感受著曾經熟悉的氣息，在心裏發出一聲微微的歎息。

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裏。

這片櫻花林是勿宿的春天最美麗繁盛的所在，每當那些細小粉嫩的花瓣隨風飛舞在空中，就如同一場細密而柔軟的大雪裹挾住天地。人們置身其中，呼吸著那清甜的氣息，仿佛靈魂都變得空靈。

櫻空之雪——就是獨屬於那個美麗時刻的記憶。

盡管現在是冬季，隻能看到那一根根黑色的枝丫孤寂地刺向天空，將灰霾的天空分隔成一小塊一小塊淩亂的影像，但是我依然能夠想象，在不久後的春天，當櫻花盛開時，大片大片的粉色漫過天空，漫過大地，鋪成天地間最繁盛的一場幻夢。

如同，離開這裏的兩年裏，每一個夜晚我所夢見的那樣。

櫻空之雪，仿佛烙印在我靈魂裏的魔咒，無時無刻不在蠱惑著我，一步一步走近命運的旋渦。

“嗬嗬……嗬嗬嗬……”

櫻花林的深處突然響起一道銀鈴般的笑聲。

這個季節也會有人像我一樣來到這裏嗎？

我迅速地躲到一棵樹後，略微探出頭，隻見一個穿著粉色呢子大衣，戴著絨絨毛線帽的少女朝這邊走來。

她的麵頰如蘋果一般紅潤，眉眼笑得彎彎的，明亮的眼睛裏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在看清她麵容的那一刻，我倏地睜大了眼睛。

是時光倒轉了嗎？

為什麽在她的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兩年前的自己？

也是那樣單純地相信著世上一切美好的眼神……

少女笑著朝身後招了招手：“洺翼！洺翼快過來。”

洺翼？聽到這個字眼的刹那，一股令我全身都為之戰栗的痛楚湧了上來。

是那個人嗎？

不！

不會的。

然而下一個瞬間，一個少年的身影從兩棵櫻花樹中間轉了出來。

他暗黑的頭發散發著幽藍的光澤，冷靜而溫柔的眼神追隨著少女的身影，嘴角掛著一抹高貴而讓人目眩神迷的笑意。

那樣熟悉。

空氣仿佛一瞬間凝固了，我感覺自己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快要冷凍成冰。

“洺翼，你喜歡這裏嗎？雖然這裏到春天才是最美的，可是我也很喜歡現在這種安靜的時節呢。”少女伸開雙手原地轉了一個圈，充滿期待地看向麵前俊美的少年。

“你喜歡的我就喜歡。”少年淡淡地回答，言語裏有著難以掩飾的寵溺和縱容。

“嗯。如果下雪就好了……”

少女呢喃著，甜蜜地倚靠在少年寬闊的胸膛上。

看著這一幕，躲在樹後的我感覺心髒被緊緊攥住，身體仿佛被人劈開了般，劇烈地疼痛起來。

幾乎沒有意識地，我的手指扣住了粗糙的樹幹，緊緊扣住，直到尖銳的木片插入指甲下的肉裏，疼痛張牙舞爪地蔓延至每一處神經末梢。

呼吸仿佛裂開了一道傷口，流出暗色妖嬈的**，身體疲憊得仿佛隨時都要倒下。

不，為什麽要痛呢？

這一切與我已經沒有關係了啊。

兩年前當我離開這裏時，就已經和這裏的所有人都斬斷了羈絆。一切歡悅和痛苦的過去都將遠去，在歲月裏慢慢消逝。

最後，隻剩下一顆心，滿是傷口空寂地灌著風。

想到這，我努力支撐起身體，緩緩地轉過身去。

“走吧。”少年略微有些不符年齡的清冷聲音輕輕響起，聲音裏淡淡的溫柔讓我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嗯。”少女緊隨著少年的腳步離去。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我不禁揚起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容，是的，一切早就結束了。不是嗎？早在很早以前，就已經結束了……

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我邁開腳步向前走去，這時，前方不遠處突兀地響起一個遲疑而略帶驚恐的聲音。

“是……是你嗎？”

我順著聲音看過去，意外地看到一張和剛才的少年一模一樣精致絕倫的臉，一張我同樣不願再回憶起的麵容。一刹那間，我睜大了眼睛，纖細的手指不受控製地輕顫了一下。

剛才的那個人眼神冰冷而疏離，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而眼前的人看著我，眼底是滿滿的驚恐……

是他？

在心裏回響著的低喃，似乎要將我的胸口狠狠撕碎。

而眼前的少年臉色更加慘白與不安，盯著我的眼睛似乎已經不能睜得更大。他的嘴唇迅速地失去血色，整個人仿佛被凍結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晦澀的雲朵迅疾流動著，那段絕望痛苦的過去似乎從未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去，反而如鮮血般越加鮮明……

在對視的那一刻，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我的靈魂深處轟地爆炸開來，將這種無法言語的痛楚升華到了極致，卻漸漸地讓我的思緒平靜下來。

我無言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請……請原諒……”

少年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來，因為情緒太沉重而變得模糊不清。

那聲音似乎要凝固在空氣裏，帶著濃重絕望的內疚感。

原諒嗎？

我不自覺地笑了，輕不可聞的笑聲，如記憶裏飄著的櫻花一般憂傷而縹緲。

仇恨與寬恕，也許就像這晦暗的天光一樣，曖昧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