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不是我的世界

“純POP PUNK,漂亮的女主唱,帥氣的吉他手,合作愉快的樂隊,這些元素都是我們的競爭對手缺少的。要不是我是大一新生的話,一定會毫無顧忌地接下這個CASE的!”訓練室裏,高崎伸著他的兩條大長腿,毫無形象地倒在那個上個社團留下來的破得不成樣的沙發上,對一大早就過來整理樂譜的高琪興致勃勃地說著,“我很喜歡這個酒吧,如果真的能在這裏長期駐唱,那真是省心多了,你說呢?”

高琪一早就到了訓練室,沒想到卻看見高崎正在給他的吉他換弦。那種嚴肅的表情,讓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打招呼,沒想到先抬起頭來輕鬆地打著招呼的卻是他。

“我也覺得那個酒吧不錯,去那裏的人似乎素質比較高,我討厭那種滿是酒鬼和獵豔者的地方。”高琪歎了一口氣,坐下來托著下巴憂慮地說,“隻是在酒吧駐唱的話,晚自習怎麽辦?學習怎麽辦?”

“你可以試著把考試測試的內容寫到歌詞裏,這樣晚上唱歌的時候不就可以一邊溫習一邊賺錢了?”他開玩笑地說。

“啊!這還真是個好主意!”高琪一拍手,眼睛發亮地站起來。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高崎笑了起來。

“怎麽可能!”高琪也跟著笑了一下,但她沒辦法笑得那麽輕鬆。這樣的對話,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有說有笑,氣氛似乎很融洽,卻總讓她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昨天剛對她像展示傷口一樣揭開秘密的人,卻在被拒絕後的今天對她露出這樣平和的表情,說著話,開著玩笑,像是什麽也不曾發生過。

即使她的耳邊還回響著那些令她震驚的話。

難道說,今天他又重新把那種灼熱得會燙傷人的情愫壓回自己的心裏,繼續像之前一樣埋藏起來,甚至埋到更深的地方?還是說他已經徹底打消了進一步發展的念頭,重新回歸友誼的懷抱了?

高琪搖搖頭,她問不出口,也無從知道,但是她寧願相信第二個選項。

無論如何,高崎都是她最重要的、最鐵的哥們。

“要不然,你可以讓你的男朋友輔導你的功課啊,他讀書那麽強!”沉默了幾秒鍾後,他突然又漫不經心地冒出一句。

“我想我還沒有笨到需要讓他來輔導的地步吧!”高琪隨意應了一句,心裏卻咯噔一下。看來他還是沒有放下這段感情。

當然了,那麽多年過去了,怎麽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呢?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們怎麽那麽早?高崎,平常你不是睡得眼皮多一層才過來的嗎?難道是約好了一起過來幹什麽壞事?”突然從門口探進頭來的林故意大聲叫道,打亂了她的思緒。

“才沒有呢!”

兩個人居然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們在做什麽?”羅素大踏步地走了進來,他的光頭看起來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閃耀”,“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經過與G Club老板的協商,他同意我們隻在周末唱兩場,一場三首歌,不過他給學生的價格並不算高,你們覺得怎麽樣?”

“挺好的。”跟著羅素走進來的楓邊喝豆漿邊含混不清地說,“隻是……究竟多少錢?”

“一場600塊。”羅素說。

“確實少了點,不過對於新人來說,這算是行情價,我沒意見。”楓聳了下肩說。

“我無所謂。”林第二個表示同意,回頭看看高崎兩人,“你們呢?”

“隻要能讓我在台上唱歌,就已經很幸福了,而且我很喜歡G Club的氛圍。”高琪說著,露出了期待和充滿希望的笑容。

“啊,就我而言,我覺得黃老板是很仁慈的一個人,隻要沒有客人突然跳上來要求我們的主唱陪他喝一杯之類的,我是完全沒問題啦!”高崎把手往後一靠,繼續靠在沙發上說,“而且,能當周末駐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表現不好的話,隨時可能會被刷下來,接下來有的忙了!”

“嗯,說得沒錯。”羅素點了點頭,“機遇如果不能認真對待的話,隨時有可能付出殘酷的代價。昨天晚上我跟黃老板聊了很久,終於簽了合同,這裏麵很多條約你們都必須仔細看好了,萬一單方麵出了問題,可是要罰錢的,到時候不但白唱,還要賠本。”他說著,把複印好的合同發給每個成員。

“哇,好棒!”高琪看見合同上白紙黑字地寫著“主唱:高琪”,她忍不住對著早晨的陽光高高地舉著合同看了又看,陶醉在晉級為駐唱歌手的榮光裏。加入樂隊的時候,她可沒想過會進行得這麽順利,音樂之神似乎特別眷顧她,這讓高琪倍感欣慰。

隻是,如果愛的丘比特能讓她的愛情運勢也好一些,那就更完美了。

“當酒吧的駐唱?”食堂裏,胡可帶著疑惑的語氣反問,“那可是帶商業性質的現場演唱,正兒八經的,你能應付得了嗎?”

“怎麽,你不相信我的實力嗎?”高琪得意地翹起嘴角,“再怎麽說我也是得過無數校園歌手賽大獎的人啊,連羅素都說我有一副天生唱搖滾的鑽石級別的好嗓子呢!”

“無數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隻有兩個獎項吧,而且還有一個是二等獎。”

“你記得還真清楚。”

“當然,隻要是有關你的事我都記得很清楚。”胡可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正當她麵露欣喜的時候又補上一句,“尤其是那些迷糊的事。”

“是嗎?我還做過什麽迷糊的事?”高琪湊過臉去,饒有興致地問。

“你記得你高中在排球隊訓練的時候打爆過一個排球嗎?到現在還沒有賠錢吧?”

“哦,天啊,你居然知道這件事!”高琪吃驚地說,“我還以為隱瞞過去了呢!”

“話說回來,在酒吧駐唱,每天要花掉不少時間吧?你的學習怎麽辦?”說完閑話,胡可立即變回那張嚴肅的“撲克臉”。

“是的,我和高崎都是大一新生,雖然很想多積累點兒上台經驗,但考慮到這個問題,還是有點兒棘手的。”高琪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對於駐唱這件事,他似乎沒有很強烈地表示反對,該說這是個好勢頭?不管怎麽說,這也是證明她實力提升的表現吧!

胡可點了點頭,沉默了幾秒鍾。

看見他的反應,高琪猜想,他大概在為如何阻止她去駐唱的說辭煩惱吧,但是現在她的手裏還有一張具有說服力的底牌:“別擔心,羅素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他花了好大的力氣,跟G Club的老板說好了,讓我們在周末演出,並且隻有兩場,這樣對課業的影響可以降低到最小。他真的是個很有人情味的隊長,你說呢?”她說著,直直地盯著胡可的臉,希望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信息。

然而,胡可的眸子裏並沒有出現她期待的東西,相反的,他並沒有被高琪的話所打動,神情平靜,仿佛在暗暗地思考著什麽:“聽羅素說,你和高崎是樂隊裏最年輕的,也是實力最強的兩個人吧?”

“他真的這麽說了嗎?”得知自己被誇獎的高琪眼中掠過一絲驚喜,“那我很高興,最年輕是沒錯,實力最強……我的優點隻有聲音,而高崎確實有著一定的音樂功底,他的吉他也彈得很出色,不過,你為什麽突然說到這個?”

胡可瞥了她一眼,緩緩地說:“你不明白嗎?作為一個領導者,必定要懂得如何拉攏他最需要的那些人,在最初的不穩定階段安穩人心比什麽都重要。他是一個深思熟慮的人,在和他的交往中,我能感覺得出來。”

“我不明白,你說了那麽多,難道你的意思是說羅素做這些,其實是在討好我?”高琪用她瞪大的眼睛表示不讚同。

“難道不是嗎?如果他明天能找到更合適的主唱,後一天你就隻能坐在台下了。”胡可冷冷地說。

“胡可,我想你是不是有些理智過頭,總把事情想得過於複雜了?”高琪明顯不開心地眨著眼睛,“你總是有理由反駁我,你才是那個應該加入辯論隊的人!”

他大概是學院裏最固執的家夥,而高琪,決定變得比他更加固執!

胡可皺起了眉頭,實際上,誰願意和自己的女朋友見麵說不到兩句話就開始吵架?他扭過頭,一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像是要把這些煩惱和憋屈都吐出來似的。

高琪知道,他已經盡量表現得很客氣了,如果對麵坐的是別人,或許早就被他眼睛發射出的“超級冷光”給凍僵了。

“理智、冷靜一點兒,未必沒有好處,總比無頭蒼蠅一樣地到處亂撞,哪裏好就往哪裏鑽要來得強。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句話你該知道的吧?”胡可說。

“旁觀者清?如果你是一個有著多年歌壇經驗的老手,我或許會聽聽你的話,可你大概連酒吧樂隊的名字都說不出三個,還是省省吧!”高琪說,“再說,人生總是要嚐試,不去接觸怎麽會有收獲?”

看起來,兩個人根本不需要加入辯論隊,因為他們自己就能組成一個辯論隊了。

“高琪,大學的第一年對一個人的人生意義是非同小可的,謹慎一點兒絕對沒有壞處。我隻是單純地不希望未來有一天看到你追悔莫及的模樣。”胡可微微眯起眼睛,這是他耐性遭到最高挑戰的表現。

而對高琪來說,正因為大學的第一年對她來說至關重要,她才下定決心將自己的努力投注在這個樂隊上。

在她的心裏,不管怎麽說,再怎麽糟糕的事情,都比不上半途而廢。音樂也是如此,感情也是如此。如果眼前的胡可能明白她的心情,她甚至願意奉獻出一切。

“這樣的話你之前好像說過了,我還是那句話,我的字典裏沒有‘後悔’這個詞!”高琪說著,以凜然不可侵犯的姿態站了起來,強硬地離去。

時間能衝淡些什麽,也能證明些什麽,隻是不能倒退。

因為那些深深刻在心底的經曆,高琪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

晚上12點,這是光顧G Club最為合適的時間。

金色或酒紅色的燈光比任何時候都能襯托出酒杯前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他們被種種夜色的美**著,浮現出種種不同於白天的表情。

“安可!安可!”

台下的尖叫交織成一首狂躁的伴奏,仿佛熱浪讓人無法招架,站在台上的高琪感到一股眩暈。她很想再來一首,但是在接到隊長的眼神暗示之後,不得不在主持人的道別之後,慢慢地走下了台。不知是用了太多的肺活量有些缺氧,還是這封閉的環境所致,她在眩暈的同時,覺得自己踩著的不是台階,而是軟綿綿的雲梯。

“我真是太高興了!高琪,你太棒了!”高崎向背後吹了一聲口哨,轉身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背部,“安可一首,我想說黃老板賺到了吧!看看吧台前下一個樂隊,他們的表情真是好笑!就像踩到狗屎一樣,哈哈哈!”

“高崎,我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剛才在台上的時候,我好像已經不是自己了,簡直像是被Hayley Williams附身了一樣,哈哈!那個高音我居然就這樣唱上去了!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有過那麽痛快淋漓的感覺!”第一次登台,高琪激動的心情溢於言表,“一開始我們到台上的時候,好像還沒什麽人注意,我原本想大概完了,沒有名氣的樂隊就這麽冷清,太慘了。結果我唱了幾句,越來越多的人轉過來看我,最後大家都興奮起來了,我真是太開心了!”

“我也發現了,周末人最多,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紅起來的!”高崎開心地笑著,“隻唱了4首歌,我覺得還不過癮。”

“怎麽,第一次登台,你就想到開演唱會的事了嗎?那種時候你的手指會爛掉的吧?”

“別小看我,我的手早就生老繭了!”高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頭看了看吧台前正和熟人打著招呼的林和楓,接著在人群裏搜索著什麽,“對了,羅素到哪裏去了?”

“他大概……”高琪正要搖頭,就看見羅素從不遠處的人群裏擠了過來,向這邊招著手。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羅素的臉上帶著一種平時難得見到的飛揚神采,頓時把大家的胃口都吊了起來。

“是老板要多給我們錢嗎?”楓第一個大聲問道,“這可太好了,我正想代購一本外國的搖滾雜誌。”

“你能想想比錢更好的東西嗎?”羅素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難道老板想給我們開專場演唱會?”高崎漫不經心地隨口問道。

“啊,這倒是一個很美好的想法,不過或許還有比這更好的東西,在這個酒吧之外。”羅素一邊賣著關子,一邊接過了林遞過來的冰鎮啤酒,“哇,好冰!”

“那是什麽?比G Club更好的酒吧嗎?”林從羅素手裏奪過啤酒,毫不在意這刺骨的冰涼,仰頭灌下一大口。

“不是酒吧,是MS的星探。”羅素終於說了出來。這一句話,仿佛給大家投下了一顆重磅炸彈,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MS?你是說MS?那個經濟公司?天啊,我知道的!”林扯著自己的頭發大叫起來。

“哦,拜托你小聲點兒行嗎?”楓瞥了一眼林,又瞥了一眼背後的吧台,“你想讓別人嫉妒得發瘋嗎?”

“什麽?你是說星探嗎?原來這裏真的有星探啊!我還以為這隻是個傳說!”高崎把吉他從背上卸了下來,揪著羅素的衣服瞪大了眼睛,“那麽我們會被發掘嗎?”

“他是怎麽評價我們樂隊的?他說了什麽?”高琪忍不住好奇地問個不停。

“你們可以安靜一點兒嗎?”羅素做了個“停止”的手勢,“他說我們這個樂隊展現出了與其他樂隊不同的魅力,讓他眼前一亮,尤其是主唱的聲音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萬歲!一擊成功!”高琪舉起拳頭歡呼,恨不得飛到天花板上去跳舞,自言自語似的說,“胡可還擔心我撐不住呢!一副看我不成氣候的表情,這回看他還說什麽!”

“恭喜你,終於可以反擊了。”高崎收斂了笑容,回頭湊近她的耳朵輕聲說著,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高琪還想說點兒什麽,卻沒有時間回味高崎的話,羅素接著說:“哪有馬上就被發掘的?看得出來對方是一個很圓滑的人,我倒寧可他說出些樂隊的缺點,前輩的指點才能說明我們真正被重視。”

羅素一向是樂隊裏最冷靜、最理智的人,他這麽一說,大家才真正安靜了下來。

“總之,他是對我們有興趣,還給了我一張名片,似乎是黃老板的朋友。”羅素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燙金的名片,但馬上被林搶走了,“他讓我回頭給公司寄些DEMO帶,適當的時候他會讓我們去麵試,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如果把握好了,說不定可以馬上改寫樂隊的命運!”

DEMO帶、經濟公司、麵試……這些曾經那麽熟悉又如此遙遠的詞匯居然變得觸手可及,高琪的精神變得恍惚起來,仿佛還沒有從夢境裏走出來。要知道,這些東西都是每個不眠之夜在酒吧裏徘徊著的尋夢者所追求的,是通往成功之路的一扇門,它不是任何時候都會開啟的,它能讓每個做著明星之夢的心為之火熱。

“加油,我看好你!”高崎也對她眨了眨眼。

“嗯!大家一起加油!”高琪的腦袋裏已經開始像光輪一樣飛速運轉:如果她能成功通過麵試,在眾多樂隊裏嶄露頭角,過個一年半載出道,發行單曲,接著是專輯,等到大學畢業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成名!到時候會是在哪裏開演唱會呢?會是台灣的小巨蛋,還是香港的紅館?好吧,那些想得太遠了,那麽北京首都體育館呢?

想象一下未來作為明星緋聞男主角的胡可戴著墨鏡和鴨舌帽,為了躲避刺眼的閃光燈和媒體不斷遞過來的話筒,倉皇地躲進某個小車裏的情景,她幾乎要笑出來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該對自己的選擇無話可說了吧?

高琪決定現在就拿起手機,撥通胡可的號碼,給他來一次反擊,把這件事第一時間告訴他,看看他會是什麽反應。

“什麽,星探?”然而聽完高琪的“現場第一報道”,胡可的語氣似乎沒有太多的驚訝,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是啊,是MS的星探,別告訴我你沒聽過!上個月他們公司的一個超級大明星還在上海開了演唱會!你不是還跟我說過很想去?”對於全身心沉浸在喜悅裏的高琪,胡可的疑惑很沒有說服力,“他還說我的聲音令他印象深刻,樂隊有與眾不同的魅力,接下來我們可能會更忙,要錄DEMO帶,還要準備麵試……”

“恭喜你!如果你第一次登台就被星探挖掘出道,那還真算得上是歌壇的傳奇!”胡可說的是讚許的話,語氣卻平靜得像在食堂點菜。

但是高琪不在意這個,她想,今天他終於說不出反駁的理由了吧?

當然,胡可總是有辦法走到另一麵看待世界。

“那麽我猜想他接下來應該會讓你們去上一些小型秀吧?並且告訴你們某某明星也是這麽一路走過來的,某某明星是在他的栽培下成長的,某某明星每年中秋還給他送月餅……”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琪覺得胡可的口氣聽起來……並不那麽愉快?

“啊,最後在你們準備好要登台之前,告訴你們這些表演非同尋常,因為太正規了,所以要先交付20%的違約金,於是你們給了錢之後,翻遍整個世界連他的鬼影子也看不見了!”

好吧,他又來了!

“胡可!你一定要這麽打擊我嗎?”高琪拿著手機,翻了個白眼。

天知道她是多麽希望他能誇獎她一下,哪怕隻有一句。

但是……

“哦,對不起,在你滿心歡喜的這個時刻,我不是故意要打擊你的。在這片追逐夢想的熱土上到處流竄著星探,但是這裏麵有80%都是騙子,這是之前媒體就曝光過的,想當明星哪有那麽容易!”

某些時候,高琪還真是討厭他那副理智的嘴臉!

“哦,夠了!你是說剛才我們樂隊的人為了一個騙子歡呼雀躍,熱烈地談論了十幾分鍾嗎?就算我會上當,羅素也不至於那麽傻吧?至少對方還給了名片,不論真假,總是要去爭取的,不是嗎?”

高崎站在她邊上,聽見這番話,也禁不住翻了個白眼,一臉“又來了”的不耐煩表情。

“我的天,我要是她,早就把手機給摔了!”林輕笑著搖了搖頭,“她還真是有耐心!”

不,胡可已經把她逼到耐性的邊緣了。

從嘲笑樂隊的名字,到打破大家的明星夢,胡可就像一個專業的負麵新聞挖掘者,怎麽也不肯說一句好話。

“好吧!那麽就算他是真的星探……”麵對高琪短暫而低落的沉默,胡可似乎做出了一絲小小的讓步,“能出道成名的幾率也小得可憐吧?你該不會被對方誇了幾句,就開始幻想明年要在紅館開演唱會了吧?”

“我才沒有!”至少她幻想的是四年後。

“高琪,我隻是希望……你能謹慎一點兒,不要被虛榮衝昏了頭。”胡可最後說著,語氣終於緩和了一點,“如果對方有什麽動靜,最好提前通知我一下。”

說實話,他居然考慮得很認真,但是高琪一點兒也不領情。

“哦,你考慮得還真全麵!那麽我該感謝你的好心提醒嗎?好吧,我會的!學生會大忙人,是啊,駐唱那點兒酬金,還不如努力學習掙點兒獎學金!你就繼續看輕我吧!反正我已經不指望未來有一天你會在我的演唱會上獻花了!”高琪語無倫次地進行著人身攻擊,她怎麽也不明白,現在她和胡可說話怎麽越來越累了。

旁觀了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樂隊裏的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以或同情或憤慨的表情望著高琪。

“這真叫人生氣!”高琪一臉踩到狗屎的表情把手機丟到她那個綴滿柳釘的紅色複古手提包裏。

“嘿,別那麽不開心!大不了一個人過,像我一樣,多自在!”楓上前安慰道,“愛情都是虛偽的,反正我已經不相信愛情了,我隻相信我自己!”

“哦,你一定是被女人甩過才這樣說的吧?”大概是為了緩和一下氣氛,高崎對楓出聲調侃,“這世上有太多虛偽的東西,我還是相信愛情的,但是高琪,你這樣的戀愛也太辛苦了吧!既然誌不同道不合,何必勉強在一起呢?還不如……”

“行啦!這是她自己的事,你讓她自己去解決吧!”林跳過去撲到楓的背上,用強有力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嘿!撇開那些煩人的話題,我們還是去找點兒吃的吧,我餓壞了!”

“我同意。”羅素眯著眼睛從兜裏摸出他的煙,“又不是你在談戀愛,有什麽立場去評價別人的愛情?算了,走吧!今天還是有很多值得高興的事,我請你們吃夜宵去!”

“太好了!”聽見最後這句話,五個人有三個立即振臂高呼。

高琪很想把胡可說的那些話當做單純的擔心,但是麵對一個總是逼迫她從黑暗麵看待事物的男人,她發現這很難做到。在過去的歲月裏,她曾經試圖追趕上他的腳步,但是現在,她停了下來,偏離了所謂的康莊大道,踏上了一條風景迷人但是遍布著濃密的樹林和崎嶇的石頭,甚至說不定還有陷阱的小路的路口,當她向前邁步的時候,胡可就站在路口外麵對她大喊:快回來,前麵有猛獸!

但是高琪知道,如果她止步不前,別人很快就會走得比她更遠,將她遠遠地拋在腦後,至少目前,她不是一個人在劈開那些荊棘,探尋前方的幽暗森林。

高琪把自己的臉埋在臂彎裏,試圖暫時不去想這些問題,至少讓自己的頭腦放空個十分鍾,但是一串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不想放過她。

她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號碼,果然不出所料,除了胡可,還是胡可,從早上開始,他就不停地打來電話,但是她一次也沒有接。

高琪不知道他打算說些什麽,但是她猜想大概還是那些話,那麽她寧願在他說出更令人沮喪的話之前選擇逃避,說不定她還能更加專心地想想這次的登台練習。

最後,她索性把手機關掉,拿起話筒——

“高琪,不對!每次到這裏你又接不上了,怎麽回事?”羅素第三次停下了鼓棒,大聲地提示。

“哦,抱歉,我又忘詞了……這裏前麵完全是一片空白,什麽伴奏也沒有,怎麽把握呢?”高琪盯著樂譜愁眉苦臉地說。

“我不是說了從1數到5嗎?”羅素歎了一口氣說,“我覺得你今天狀態不太好,最近太緊張了吧?這次暫時就先練到這裏,早點兒休息吧!”

高琪想開口說些什麽,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確實,她需要休息。

“最近加大了練習的力度,稍微有些吃力吧?”收拾東西的時候,高崎忍不住關心了她一下,“每次駐唱的歌都必須不一樣,具有新鮮感,又不能太過激烈,這樣的要求還真是麻煩!”

“是的,而且我們還要準備寄給公司的DEMO帶!這是最重要的東西!”她說著,彎下腰關掉了地上的插座。

“哈哈,我覺得我們樂隊成長的速度是不是有點兒太快了?最近我做夢都在想這個問題,真希望明年的今天我們不是在為下一周的駐唱曲目煩惱,而是正圍坐在一起考慮新專輯的封麵設計。高琪,我覺得我們每個人比過去任何一個時候都需要專注和努力,任何的停滯不前和退讓都是對理想致命的打擊。你也需要更好的狀態,不是嗎?”高崎看著她,還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是什麽導致她產生了某種幻覺,讓她覺得今天一整天的時間都流逝得無比緩慢。她想了一會兒,搖搖手說:“哦,現在我的頭有點兒暈,不能完全明白你的話,不過,我想你的話是對的,但是,你知道,一切都需要時間。”

很顯然,她在裝傻,試圖以此來抵禦一次有預謀的……挑逗?

“頭暈?是因為太疲倦了嗎?話說新的訓練室空氣一直好不到哪裏去,我送你回宿舍吧?”高崎毫不猶豫地開始展示他紳士的那一麵,對於這種事,他總是做得很好。

“不用了,我想一個人出去吹吹風。”她撩了一下散落在臉頰旁的碎發,雖然這話聽起來挺可笑的,頭暈的人要出去吹風?

最近每次晚上從訓練室走出來,她都感到初秋的風一天比一天要涼。高琪走下樓梯,看見路燈透過樹葉,若隱若現地舞動著溫暖的黃色,像是夜的眼睛,偷偷摸摸地嘲笑著路人。

當高琪看見胡可的時候,他正站在噴水池旁邊,背影被拉得很長,有半截在水裏,隨著冰冷的黑色水麵來回晃**。他很快回過頭來,兩隻手插在口袋裏,臉龐有一大半隱藏在陰影裏,表情忽明忽暗,看起來與夜色的深沉融為了一體。

高琪不知道他在這裏等了多久,但是她並不打算馬上給他好臉色看。

“你……關機了?”胡可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動著些許不安的光。

“嗯,練習需要專注,而且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高琪冷冷地回答,實際上她比誰都希望自己能冷靜地應對接下來半個小時內會發生的各種事情。

不過接下來她麵對的,卻是長達好幾秒鍾的沉默,除了風和樹葉的竊竊私語,對麵的男人沉默得像一座噴水池中央的雕像。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看著秋風撫過他短短的頭發,像是在他耳邊細語,告訴他什麽秘密,這讓她的自控能力再度隨著水麵的波紋上下起伏。

“現在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宿舍。”他的語氣平和得令人無法拒絕,就連冷風呼嘯著穿過樓道的聲音都比他的要大,“最近你們都練習得比之前要晚……”

“是的,整晚都在做著傻事,你為什麽還要來接我?”高琪雖然回答得很不客氣,但還是跟他並排走在了一起,向著宿舍的方向走過去。

但是高琪從他的話語裏捕捉到了一個詞“你們”而不是“你”,看來,他已經放棄把她徹底從那個群體裏分離出來的野心了,這似乎還不壞。

“你還在生氣?”胡可試圖去拉高琪的手,但剛碰到指尖就被甩開了,這讓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食用了特級檸檬一般的酸澀。

“不,我沒有生你的氣,你是對的,我隻是在生我自己的氣,氣我自己怎麽一點兒都沒有成長,過去那麽笨,現在還是那麽笨。”打從認識胡可開始,他就沒有幾句好話,他幾乎從來沒有說過“你好棒”、“你真了不起”這樣的話,最早的時候,當她在排球隊裏怎麽也學不會顛球的時候,作為排球隊隊長的他甚至都用上了“豬”和“單細胞生物”這樣的詞匯,偶爾說了一次“有進步”,讓她整整高興了三天,這真是可悲。

“你在說什麽?沒有人說你笨。”

“少來了,至少在你眼裏我還是個笨蛋,容易被騙,搞不清楚狀況……”

他究竟是為了什麽要和一個傻裏傻氣的女孩交往?高琪漸漸覺得迷糊起來。

“高琪!”胡可終於停下了腳步,看著她的眼睛,帶著不容抵抗的嚴肅意味,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今天是來跟你道歉的。”

那一刻,高琪的心差點兒從胸口跳了出來。

這算是妥協嗎?

煩惱了一天一夜,她從來沒有試著想過胡可會對她低頭,至少不會是這麽直接地用語言表達他的歉意……

“昨天對你說的那些話或許太偏激了,我向你道歉。”胡可又深吸了一口氣說,他的語氣居然是那麽誠懇。

意外的低姿態,馬上就讓她動搖了。

至少這是她所期待的,嗯,內心深處,或者說,潛意識?

“道歉?那麽……你隻為昨天晚上所說的話道歉嗎?”事實上,還有前天、大前天、上次、上上次……他說的每一句她都記得,那些令人生氣的話甚至可以編纂成一本打擊專用小語錄,“你是不是一直看不起我?”

胡可的嘴唇顫動了一下,像是有一股微弱的電流穿過了他的身體,他停頓了一會兒,仿佛把一整夜的沉默都用光了,他頻繁地深呼吸,似乎想通過攝入更多的氧氣來維持大腦緊張的高速運轉,沒有什麽時刻比這一刻更折磨人的了。

高琪盯著他,這個初秋夜晚的每一秒時間都漫長得令人窒息,足夠她捕捉到他每一個細微的反應。她像是在期待著什麽,因為今天的胡可看起來是如此的……

低落……

“不是,不是這樣的!”胡可咬著牙說。

“高琪,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你不開心,你怎麽會覺得我看不起你?我隻是……”

隻是什麽?

高琪抬起頭,專注地看著他,正如她期待的那樣,“麵癱”的麵具終於在夜幕下被撕掉了,如果她沒有出現幻覺的話,她居然發現胡可的手在微微顫抖。

“我隻是不希望看到你……離我越來越遠!”

“胡可……”

高琪想,也許兩個人的心情其實都是一樣的,一樣會焦慮,一樣會緊張,就像她!

“我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能過得好,過得更加幸福,過上最好的生活,把需要擔心的事情都交給我,不需要為無謂的事情煩惱,但是,你從沒有給過我機會!每次我想幫你的時候,你都選擇了逃避……”

胡可一口氣把這些話說完,就像它們已經在他的心裏壓抑了太久,已經再也無法阻止它們從他的嘴裏蹦出來,而他說出最後幾個字的時候,聲音甚至帶著一絲微微的顫抖。

“最好的生活……”高琪無意義地重複著他話語裏最令人向往的幾個字,她看見胡可的眼神像個受了傷的孩子,居然那麽脆弱,這讓她不得不告訴自己,他終於坦率得讓她想伸手去碰觸他所說的“最好的生活”,哪怕它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產物,像是海市蜃樓,但是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胡可都會抱著她,把她舉上天。

在胡可做出讓步的同時,高琪也努力開始讓自己變得不那麽任性。

因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彼此不再那麽迷惘!

這一天是高琪加入樂隊以來過得最輕鬆的日子,她不必煩惱今天胡可是否會在電話中與她爭論關於酒吧歌手那些日夜顛倒的生活,爭論她是不是又逃了課,而是挽著他的手進出最時尚的店鋪,煩惱究竟要買一條白色的長裙還是粉紅色的小禮服。

因為今天晚上她要跟胡可去參加學校的同學聚會。

“你今天打扮得很……淑女。”站在熱鬧的會場外,看著身穿一襲白裙的高琪,胡可讚許地點了點頭,向她紳士地伸出了左手。

沒有什麽人會比個頭高挑、身材修長的女孩更適合飄逸的長裙,一改平時朋克的裝扮,她隻化了點兒淡妝,在眼角抹了一些桃紅色的眼影,把半長不短的頭發挽了起來,結成一個小麵包一樣的髻。那些散落的頭發軟軟地搭在她的臉頰和肩膀上,讓她整個人清新得就像是從獨角獸身邊走過來的少女。

“你的用詞還真是吝嗇啊!再怎麽說也要誇我‘漂亮’吧?”高琪微微挑起一邊眉毛,捋了捋耳邊的頭發,此刻的她挽著胡可的手,眉眼間流露出難得一見的小女人風情,“再說,我平時就那麽不‘淑女’嗎?”

“嗯,好吧,很漂亮。”胡可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哦,你說得真敷衍,算了。”再怎麽說,“淑女”勉強可以劃入褒獎的範圍,至少這是他真心的讚許,高琪想她應該要知足了。

“我並沒有敷衍哦。”他向前邁了兩步,跟上突然加快腳步的高琪,“哦,走慢些,小心你的裙擺!穿這樣的裙子,最好是放慢腳步,不要鬆開我的手……”

胡可伸過來的手溫暖而粗糙,高琪微笑了一下,從窗口透出來的華麗吊燈的白色燈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閃動著光芒。

“今天的舞會上,你的表現也要和你的打扮一樣,淑女一些哦!”胡可說著,為她推開了大廳的紅色大門。

“隻是普通的同學聚會,用不著那麽嚴肅吧?”高琪疑惑地對他眨了眨眼睛,下一秒炫目的燈光晃住了她的眼睛。從大門內飄**出來的是一首英文歌曲,有著濃厚的黑人腔的女聲低聲吟唱著古典爵士。這讓她想起了巴黎塞納河的左岸飄**著的咖啡的芬芳。

“說話降低音量。”胡可在他唇上豎起食指,向她示意,緊接著拉著她的手走到了長桌邊。

大廳裏彌漫著一股紅酒和香水的味道。到場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多,她一下子從人群裏認出了自己係裏的幾個老師。男士們都打扮得西裝革履,學生們都穿著整潔的襯衫,打著領帶。即使這隻是大學的同學聚會,但依舊能從中嗅到陌生的屬於成年人的味道。

高琪直覺這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樣,這絕對不是普通的同學聚會。

她瞬間捏緊了胡可的手,而他也以更重的握力回應了她,似乎想要提醒她集中精神,隨時應付那些迎麵走來的搭訕者。

“胡可,你終於來了!”一個打著紫色領帶的學長端著酒杯打著招呼快步走了過來,“哦,學妹今天真漂亮!”

“謝謝!”高琪露出職業的微笑回應著。值得慶幸的是,她認得出來,這個人是之前曾經和胡可一起協調更換訓練室的學長,雖然在處理整件事情的過程中,他僅僅是個無用的擺設,但至少他是胡可的朋友,總要對他客氣些。

“本來我還跟胡可打賭你不會來的,聽說最近你們的訓練還挺緊張的,居然能抽出時間來參加我們學生會的內部舞會,真是太好了!”學長說。

學生會內部舞會?

高琪感到一陣眩暈。

是的,她以學生會成員家屬的身份,參加了學生會內部舞會,而她在進來之前對學生會以及學生會內部的人一無所知,毫無心理準備。

“他一直希望你能多參加一些這樣的社交活動,多交點朋友,大家都是很棒的人,有很多有趣的事情可以一起分享,一起交流……”學長繼續滔滔不絕地說。

“謝謝!”高琪努力地讓臉上的肌肉維持目前的微笑,直到胡可接著和他聊了幾句,把人支走了。

“還好嗎?你看起來很緊張,手心都冒汗了。”胡可低頭,擔心地握著她的手,輕聲問道,“你想喝點兒什麽?紅酒?還是橙汁、可樂?”

高琪掃了一眼鋪著白色桌布的長桌,那上麵擺著一個至少18寸的三層蛋糕,旁邊的白色瓷盤裏擺放著各種沙拉、麵包和水果拚盤,各種飲料任君飲用,一切自助。但是她沒有一點兒食欲。

“我什麽也不想喝。”她搖搖頭說。她現在寧願和胡可兩個人蹲在路邊吃燒烤,也不願意穿著這身行走不便的長裙參加這種所謂的高雅舞會。

“好吧,放輕鬆點兒,嗯?”胡可拍了拍她的肩膀,緊接著抬起頭忙著應付正向這邊走過來的幾個學生會成員。

“嘿,胡可!在這裏看見你真高興!你今天帥極了!”一個穿著窄裙、打扮得白領氣息十足的長鬈發學姐姿態優雅地向胡可揮手,接著才把視線移到高琪的身上,上下打量著,“哦,這是你女朋友嗎?個頭好高啊,是模特嗎?”

“是的,她是我女朋友,不過她不是模特……”胡可點了點頭說,但很快被別人打斷了。

說到這裏,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琪幾乎能感覺到站在視線裏、視線外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把詫異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這裏麵包含了各種各樣的審視。

這實在太可笑了,站在舞台上麵對台下眾多觀眾依舊能冷靜地放開聲音賣力表演的高琪,在被這幾個人盯住之後,卻有些不自在起來,變得不擅長應付這樣的場麵。

“我和她都還是大一新生,她也是剛剛加入樂隊的……”為了緩和現場的氣氛,胡可開始在大家麵前介紹高琪。

“沒想到一本正經的胡可會和一個唱搖滾的女生在一起,我還以為你的女朋友會是詩歌協會或者辯論協會的成員,是那種小鳥依人、斯文恬靜的女孩呢!”學姐笑了笑說。

“一動一靜,互補型的結合不是最合適的嗎?”或許是對方停留在胡可身上的目光太過放肆,又或許是她的話裏帶著一絲令人不悅的酸味,高琪忍不住出聲反駁。

“哈哈,不愧是樂隊主唱,這張嘴真厲害呀!”學姐抖著肩膀笑了起來,笑聲像烏鴉一樣沙啞。

高琪皺起眉頭,說實話,她並不喜歡“嘴巴很厲害的樂隊主唱”這個頭銜。

“嗯,我原本是想讓她到辯論協會去的,但是後來我發現根本沒這個必要,因為我們兩個基本就可以組成一個辯論隊了。”胡可打趣地為高琪說話。

接著,他看出高琪不在狀態,胡侃了幾句,把人拉開了。

“呃……你還好吧?”站在窗邊,胡可問。

高琪吐出一口氣,默默地點了點頭。

“其實所謂的舞會就是這樣的,被陌生的人包圍著……還有一些喜歡爭奇鬥豔的女士,你可能覺得有些沉悶吧?”

“是啊,我可不像你交際麵那麽廣,擅長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她說。

“哦,事實上我還不能做到那麽厲害,校園裏總會有那麽幾個人是不那麽容易打交道的,但是無論怎麽樣,我都會努力地和每個人搞好關係。”

“你真好,我想我大多數時候可沒有那麽好的耐性。”高琪回頭看了一眼,在場的學生和老師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他們來回走動,搖晃著玻璃高腳杯裏的紅色**,臉上帶著最標準的笑容。她根本不知道這些人可能談論的話題,會是這一期的最高獎學金獲得者,或者是下一次學院的大型活動?

除了胡可,她誰也不熟悉。

“其實他們大多數人都挺好相處的,像這次換訓練室的事情,靠我一個人的力量也是不夠的,還要多虧學生會幾位前輩幫忙呢!你最好也趁這個機會表達一下感激之情吧!”胡可說。

其實,她也不想讓胡可太為難。

“是啊,加入學生會的人都要有一份為民服務的熱忱和自覺,就像如果要當大明星,就必須擁有最具殺傷力的笑容。”胡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抬頭看向窗外。

半輪月亮掛在樹梢上,身影優雅。

“來吧,放鬆點兒,月色這麽好,這樣夜晚是值得享受的。”胡可說。

“最好的生活”——高琪看著他的臉,再次想到了這個詞。

實際上,隻要她是想做的事,沒有什麽做不到的,反正她所需要做的事情很簡單,隻要緊緊地跟著胡可的步伐,挺胸收腹,露出六顆牙齒的微笑,必要的時候插上一兩句客套話。

“咦,你就是胡可的女朋友嗎?”

還沒等到高琪準備好微笑,又有兩個女孩走了過來,叫住了高琪。

“是。”高琪提醒自己將嘴角上揚45°。

“你跟胡可交往很久了嗎?”

“呃……並沒有……”說實話,她並不習慣被人用這種詭異的目光注視。

“不過我們認識很久了。”一旁的胡可突然出聲,打斷了高琪的話,並與那兩個看上去充滿八卦氣息的女孩打招呼。

“聽說你是學校搖滾樂隊的主唱,玩朋克的?”其中一個畫著濃濃眼線的女孩帶著淺淺的微笑對高琪說,實際上從進場的時候,她就一直盯著高琪和胡可看了。高琪進門後感受到的那些審視的目光,絕對少不了她的。

“是。”高琪依舊簡短地回答,不讓別人有更多的想象空間。

“哈哈,胡可,你不是很討厭那種吵鬧的音樂的嗎?居然和她湊成了一對,這真是有趣!”她意味深長地看著胡可,一臉“其實我比你女朋友更了解你”的表情,“愛情是盲目的,這句話果然說得沒錯!”

“是啊,攤上了,也就沒有辦法了。”胡可說。

“可不知道你們是誰賴上誰呢?”她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高琪總覺得對方看著她的眼神裏帶著一種莫名的犀利,而當她看著胡可的時候,卻又是另一種風情。

哦,這不是該死的錯覺,高琪知道的,胡可的崇拜者總是出現在校園的各個角落,以胡可現身之處為中心的方圓5公裏以內出現的頻率最高。

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到目前為止,談話還算得上平和。

高琪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裏,無意識地捏著胡可的手,像個不知所措的乖乖女。她也不知道該把視線落在哪裏,隻是有些走神地盯著對方手裏的杯子,胡亂地猜測著這裏的紅酒是不是廉價的超市貨。

“嗯,你要不要喝點兒什麽,我去給你拿一杯?”自始至終都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她的胡可,伸手溫柔地撩開散落在她臉側的一縷頭發,小聲地問著,似乎是為了讓氣氛更輕鬆點兒。

看著胡可的身影沒入人群,高琪不得不再次挺直後背,有些不舍地收回依賴的目光。

“哦,那麽你們樂隊也在酒吧裏唱歌嗎?”麵前這個陌生的女生繼續微笑著,眼神卻像隻狐狸。

而高琪的笑容正在變得僵硬:“是。”她隻能正經地回答。

高琪討厭這種叫“八卦”的人性產物,要知道,她從來不是個熱愛八卦的人,更不喜歡被別人八卦。

“哦!你的父母支持你嗎,讓自己的女兒當搖滾歌手?”

“我隻有爸爸。”高琪並不想正麵回答她的問題。

“這樣啊,原來你是單親家庭?據說生長在單親家庭裏的孩子往往比較敏感而叛逆,總是和別人想的不太一樣,難怪會走上搖滾這條路。”

啊,夠了!好相處的人究竟在哪裏?

高琪努力撐著嘴角不讓笑容消失,她給自己最後30秒鍾的時間堅持這個狀態,不停地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胡可。

“我以前經常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比別人更容易受到犯罪的**……”

25,24,23……高琪在心裏讀著秒數。

“在酒吧唱歌的話,一定會經常沉浸在那種光怪陸離的花花世界裏吧?”

15,14,13……

“想必你爸爸對你的管教十分自由吧?我想胡可可要小心看好自己的女朋友了!”

5, 4, 3,2,1!

“單親家庭怎麽了?”30秒之後,高琪唇邊的微笑終於消失了,“從小到大我都不覺得自己跟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很多大明星不都是從單親家庭裏走出來的嘛!比起那些不懂得嚴加管教,隻會把小孩寵上天的雙親家庭,我倒覺得我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至少我爸爸不會教我到處散布自命不凡的病菌,隨便攻擊別人!”

“哦,天啊,我說單親家庭的孩子特別敏感,看來這是真的!”沒想到會被反擊的“濃眼線小姐”尷尬地笑了笑,“我又沒有說到你身上,我隻是說那些在單親家庭長大的一部分人!”

那麽那種令人反感的說話方式是怎麽回事?

“很好,我也沒有說到你身上啊!”高琪沒好氣地攤手,冷冷地說,“以玩樂隊為話題已經夠滿足了吧?為什麽一定要扯到單親家庭這個話題?你們學生會的就這麽喜歡打擊人嗎?”

“啊,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她向後轉身推開人群,結束這明顯的不友善的對話。

下一秒,聽見身旁傳來一聲驚叫,原因是她剛才的舉動導致一個女生被她推倒了。沒料到對方如此弱不禁風,隻是無意地那麽輕輕一碰,就撞在了一張小型的圓桌上,更糟糕的是,連人帶桌地全翻倒了,而那粉紅色桌布上盛放著一小碟一小碟的沙拉醬、番茄醬、蛋黃醬等等,飛濺得到處都是。這一幕場景簡直是個慘劇,而這糟糕透頂的事就發生在這一秒間,讓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哦,不!你有必要那麽生氣嗎?脾氣可真壞啊!”“濃眼線小姐”捂著嘴巴,做出一臉吃驚的樣子,“再怎麽樣也不該動手吧?”

“高琪!”在飄**著輕柔音樂的舞會上,光是聽見這些聲響就夠驚人的了。端著一杯橙汁從人群後麵出現的胡可,麵對這個狼藉的場麵根本沒有心理準備,他放下手裏的高腳酒杯,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我不是故意的!”高琪受著無端的指責,卻不知該做些什麽。她做什麽都不對頭,除了蒼白的辯護,剩下的隻有傻傻地愣在那裏,最後她選擇了逃離現場,逃離這個讓她無比難堪的地方,“夠了!我在這裏一秒鍾也待不下去了!”

看著她突然提著裙子向大門跑去,胡可飛快地追了上去。

“高琪!”

“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離開吧!”高琪自顧自地大步向前,甚至不願意回頭看一眼追上來的胡可。

“高琪,別這樣!”胡可一臉痛苦地去拉她的手,“我知道不是你的錯,唉,早知道我不應該走開的……”

“夠了!”她回頭甩開他的手,對他喋喋不休的內疚選擇了無視,“如果這就是你所說的最好的生活,那我不要!”

她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她不該踏進這個舞會,她早就該明白那對她而言是個平行世界!

胡可維持著剛才失落的表情,他大概也明白,王子與公主雙雙現身的夢幻舞會就在這不和諧的聲音中結束了。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現在煩透了!”撇下這句話,高琪轉身離開,從他的視線裏漸漸消失了。

看著空****的訓練室,高琪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來這裏。現在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唱歌,每當她拿起話筒放開聲音的時候,就能用旋律將那些灰色的記憶擠出腦外。這種感覺就像是整個人沉浸在了夢遊的狀態中,不必去考慮身邊發生的事情,隻需要想著自己,這個小小世界的國王,擁有一片絕對的、不可侵犯的精神領域。

高琪閉上眼睛,腦海中閃現出一片迷幻的燈光。她努力地想象著那裏有著等待她歌聲的人們,為她鼓掌的人們,支持和鼓勵她的笑臉。她張口,卻發現從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像是懸浮在半空裏的棉絮,軟弱而無力。音符仿佛被盛放在透明的玻璃沙拉碗裏,然後碗被打破,摔落在地上,音符蹦得到處都是,最後都變成了一張張冷漠的臉。

“沒想到一本正經的胡可會和一個唱搖滾的女孩在一起,我還以為你的女朋友會是詩歌協會或者辯論協會的成員,是那種小鳥依人、斯文恬靜的女孩呢!”

“據說生長在單親家庭裏的孩子往往比較敏感而叛逆,總是和別人想的不太一樣,難怪會走上搖滾這條路。”

對於高琪來說,最糟糕的事莫過於,就連唱歌也找不回那個自信的自己了。

她睜開眼睛,這裏沒有舞台,沒有聽眾,沒有掌聲,有的隻是一片墳墓般的死寂。

但是幾秒鍾之後,她突然聽到了腳步聲。

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咦,是高琪,你居然在呀?”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高崎站在那裏愣了一會兒才出聲,“為什麽不開燈?還穿著一身白,害我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

“哦,真抱歉嚇到你了。”高琪放下話筒,小聲地說。

“這麽晚你還在練習?沒必要這麽拚吧!也不叫我來陪你練!”高崎打開大燈,有些詫異地看著高琪化著淡妝、一身正裝的模樣,目光裏帶著一絲驚豔。在記憶裏,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高琪,簡直像是從森林裏走出來的精靈,讓他移不開視線。接著,他卻看到了她落寞的神情,以及與桃紅色的眼角完全不相稱的沮喪,“你……怎麽了?”

“我今天……”高琪歎了一口氣,正想把半個小時前發生的倒黴事傾吐給眼前最重要的朋友,但她突然又把“糟透了”的後半句咽回了肚子裏,因為她看見高崎背後出現了另一個身影。

“高崎,你的可樂!”

他前腳剛踏進訓練室,薇薇後腳就跟了進來,遞給他一瓶可樂。

“哦,謝謝!”高崎接過可樂,回頭卻看見高琪正往外走。

“你們忙吧!我的練習結束了。”說著,她腳步不停。

高琪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兩個人怎麽會在一起,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她自覺至少不該當個電燈泡,一個悲傷的、散發著負麵情緒的電燈泡。

“嘿,高琪,發生了什麽事?”

昏暗的樓梯拐角處,當她艱難地提著裙子下樓梯的時候,高崎追上了她。

“沒什麽!”高琪別過臉去,企圖把自己的煩悶隱藏在夜的陰影裏。

“別撒謊,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要讓我看著你帶著一副要哭出來的臉一個人回去嗎?”

一副要哭出來的臉?自己居然表現得那麽明顯嗎?

高琪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回去吧,薇薇還在等你呢!”

“為什麽要回去?我喜歡的人是你又不是她!”他大聲說著,恨不得能讓上帝也聽見他的心聲。

這下,高琪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總不能像之前一樣敷衍過去。在這個有些寒冷過頭的秋夜裏,一頭獨自舔舐傷口的小野獸已經無力再傷害另一頭和她同樣脆弱的小野獸。

說什麽都是徒勞的,不能改變任何事。

“剛剛我跟胡可去了學生會的舞會……”

“然後呢?”

高琪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她很明白問題不是出在胡可身上,他有什麽錯?而她呢?她又做錯了什麽?剛才明明想大吐苦水,但是現在看著高崎焦急的樣子,卻莫名地一點兒傾訴的欲望也沒有了。

“我猜的一點兒也沒錯吧?就是胡可沒錯吧!看到平常怎麽樣都無所謂的你為這樣的人傷心,叫我怎麽能看得下去!”高崎拉著她的手臂,認真地看著她說。

高琪抬起頭,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能直視對方的眼睛。

“高琪,如果是我的話,絕對不會讓你有傷心的機會,無論是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