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要大聲歌唱

雨下了一整夜。

高琪躺在**,用半個枕頭蒙住臉,從縫隙中看見第一縷陽光照亮了對麵的牆,天空漸漸地明亮起來,但是她的心情依舊低落。

“是的,我是可能會阻止你,我不願意你去那裏,但是我更不願意你為了放縱自己而自私地撒謊,那會毀了你的!”

她滿腦子都是胡可昨晚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看來他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比起她不守約定,和高崎去酒吧這件事,胡可似乎對她的刻意隱瞞更為生氣。戀人的眼裏容不下一顆沙子,哪怕是一句謊言,無論再過多少年,仍是一個汙點。

高琪歎了一口氣,起床,打開抽屜,裏麵亂得像個雜貨鋪,最上麵放著一把黑色的短柄傘——胡可昨晚丟在地上的傘。

傘的支架斷得很徹底,連室友都說沒救了,天知道他有多用力。

他該有多生氣……

她盯著那把傘看了一會兒,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想起昨晚本來應該有一次愉快的約會,兩人熱烈地討論著電影,但是現在她的印象裏隻有他憤怒的眼神,還有他離開時孤獨的背影……

想到這裏,為了平息心中傳來的一陣刺痛,她不得不開始“詛咒”昨晚那場該死的雨。如果沒有下雨,或許胡可就不會帶著傘去教學樓找她,這些不愉快就不會發生了。

老實說,她確實是昨晚表現得最糟糕的人,她簡直就是胡可嘴裏那個無知又任性的小女孩。

哦,現在她不僅頭痛,連胃也疼了起來,沒有人給她買早餐,她也沒有胃口。

或許是為自己的衝動,又或許是為坎坷的愛情,她從筆記本下翻出一條十字架項鏈,把它握在手裏,十字架上的黑曜石在晨光中泛著冰冷的光澤。

“上帝啊!我向你懺悔,這件事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他撒謊,哪怕我沒有幹什麽壞事。雖然他是個冰山,但依舊會被巨輪撞傷,我的心情和他一樣難過。上帝啊!上完早上的課我就去向他道歉,雖然這不像是朋克女王會做的事,但我不得不做,在此祈禱他能快點兒忘記昨晚的不愉快。雖然我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也沒有正兒八經去教堂做過禱告,但是還是希望你能聽見我的心聲,幫我這個小忙,阿門!”

早起的舍友驚訝地瞪著沐浴在晨光裏手捧十字架項鏈對著胸口劃十字的高琪,揉著眼睛問:“你在做什麽?不去上課嗎?”

“我在祈禱啊!”

“啊?祈禱什麽啊?”

“哦,我在祈禱今天老師上課不要點到我的名字。”

“怎麽了?你是不想去上課,還是……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昨晚沒睡好吧?”

“今天確實不太想去上課。”

“那你可要小心嘍!今天是‘咆哮教主’的課,萬一你被發現逃課,嘖嘖……我說,你的眼妝是沒卸幹淨嗎,還是……”

“我想,大概是黑眼圈吧!”對著牆上的鏡子,高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不過看起來更像是在苦笑。

走到宿舍樓下,高琪就看見高崎背著吉他,提著一袋早餐坐在走廊邊等她,十分惹眼,讓人不想看見他都不行。

“高琪,你看起來不太好,沒事吧?”

“我還能怎麽樣呢?總不能遇到一點兒小麻煩就要死要活的吧?”高琪聳聳肩說,“我要去上課了,你呢?”

“上課?你今天早上不是隻有一節課嗎?”高崎拉起她的手,“走吧,反正你也聽不進去,是吧?隻要抓緊時間去做該做的事情,一切總會好起來的。”

“等等,你的意思是……”高琪有些遲疑地停下腳步。

“我是說,與其在課堂上打瞌睡、流口水、發呆做白日夢,不如跟我去訓練室練習一下,然後在下午好好表現一番吧!”

“啊,試唱!”高琪眼前一亮,終於想起昨晚樂隊的允諾。

是的,放聲歌唱,這是目前唯一一件能讓她立馬提起精神的事情。

“訓練室在哪裏?”

“走,我帶你去吧!今天早上沒有人用,是個絕好的空當兒!”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就這麽跟著高崎向人流相反的方向走了。

“高崎,訓練室大嗎?是什麽樣子的?有沒有錄音設備?”穿過林蔭道,走在宿舍樓後窄窄的小路上,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問那麽多幹嗎?我又不會把你帶去賣了,到了你就知道了,錄音設備嘛……也不是沒有,去跟學生會借一支錄音筆就好啦!”高崎貧嘴地回答。

高琪無語地翻了翻白眼,看來,對訓練室不要期待太高。

穿過舊校區,高崎指著前麵一棟五層的建築說:“看,就到了。”

看到那棟被高大茂盛的大榕樹包圍在綠意裏的曆經滄桑的樓房,高琪終於能夠肯定她的猜想了,它舊得簡直像《寂靜嶺》裏的房子,帶著陰森恐怖的氣息。要不是現在豔陽高照,還真讓人擔心這兒隨時會跑出一兩個喪屍來。

“瞧,不算太遠吧?步行十分鍾,就在五樓。”高崎回頭對她笑著說。

“奇怪,一走進去,怎麽就覺得有一股涼意?”走進空****的樓道,她一路走一路看著白牆上亂七八糟的塗鴉,甚至還有不知名社團噴上的壁畫,一些巨大的紅唇、玫瑰和扭曲的動物頭像,把牆壁塗得沒有一處空白。

“大概是因為綠化做得好吧,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啊,對了,八卦一下,十年前有個學姐在這裏跳過樓!所以,晚上別一個人待在這兒……”高崎說著,詭異地盯著她笑了一下。

“什麽?”她驚訝地瞪著他,往他手臂上拍了一下,“你……你別胡亂嚇唬人!反正我也不會一個人晚上待在這兒……”

“是,是,跟樂隊的四個哥們兒待在一塊兒,陽氣要多旺有多旺!你再拿著麥克風鬼吼幾聲,貞子都叫你嚇跑啦!”

“討厭!”高琪罵了他一聲,卻也不禁被他的玩笑衝淡了原本沉重的心情,“撲哧”一聲笑了。

轉眼到了四樓,在走廊的盡頭,有一扇黃色的舊木門,木門上麵貼著一張A4複印紙,上麵用馬克筆歪歪扭扭地寫著“樂隊訓練室”幾個大字。

高崎掏出鑰匙,花了幾十秒鍾才把這把生鏽的鎖打開,一股塑料味撲鼻而來,高琪站在門口,歪著腦袋往裏瞟了一眼,大失所望。

房間裏光線很暗,地上鋪著灰色的地毯,地毯已經破了兩個圓形的大洞,平均每個直徑都超過20厘米。地毯上布滿了各種聲樂設備的電線,簡直像是盤絲洞,稍不小心就會被電線絆倒。牆上貼著金色的鏡子,還有一扇小小的緊閉的窗戶,透過玻璃窗能看到的卻隻有對麵同樣老舊的居民樓窗戶。

唯一現代化的事物,就是在這擁擠而憋悶的訓練室裏陳列著的雅馬哈電子琴、話筒和一套保養得不錯的鼓。

“這就是我們的訓練室?”高琪環視著四周的一切,盡管這個房間就跟自己的寢室一般大。

“是啊,基本上,該有的都有了。”高崎聳了一下肩膀,用樂天派的口氣說著。

“為什麽不把那扇窗戶打開呢?”高琪走到窗戶邊上,卻發現窗欞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灰。

“喂,你很想讓我們的鄰居投訴嗎?然後各種警告、抗議、示威接踵而來?”高崎說著,望了一眼“窗外之窗”,那兒恰好掛著一條大媽穿的加大碼的紅**。

“什麽,你們從來沒打開過這扇窗嗎?”高琪吃驚地說。

“哦,聽說去年夏天最熱的時候,我們的鍵盤手試過一次,過了半個小時,對麵的女士用超高分貝的聲音蓋過了我們的主唱、電貝司、吉他,甚至四分之三拍的鼓點,說起來,還真有點兒驚豔!”他摸了摸鼻子,以敬畏的目光再次瞟了一眼那扇窗台上晾曬的衣物。

“哦,但願她懂得在吼叫的時候保護自己的聲帶。”她沉默了一兩秒鍾,用專業的口吻說。

“哈哈,看來你很快就能進入狀態嘛!想好今天要唱什麽了嗎?”高崎輕笑了一下,放下吉他,輕快地去打開電源開關。

“說實話,那天在酒吧我本來想唱Bikini Kill的Pussy Whipped,但是後來我想了想,還是唱個稍微大眾點兒的英倫搖滾吧!隻要適合我的聲音,什麽歌都是好的。”

“那麽你找到那首歌了嗎?”

“我……”高琪掰著指頭想了想,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半天沒有回答。

“高琪,記不記得你暑假到法國旅遊的時候,在那裏聽到一首很好聽的歌,然後你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把它學會了,在電話裏唱給我聽?”

是的,那是去香榭麗舍的路上,我經過一家小小的唱片店時,偶然間聽到的歌。略帶憂傷、看似隨意而又華麗的旋律,穿透力極強的聲音,令人無法自拔。她聽完就立刻衝了進去。

“你是說To Die For?高崎,那可是首很新的歌哦!”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美妙的聲音,很想再聽一次。”高崎說著,臉上帶著他具有殺傷力的溫情微笑,“Tonight Alive是新晉的澳洲Pop Punk樂隊,我也超喜歡。我覺得你的聲音跟他們那個17歲的女主唱很像!連略帶哭音的最後轉音都能學得那麽像!”

“真的?”高琪愣了一下,才問,“還想再聽一次?那旋律很複雜,你確定你還記得嗎?”

“嗯。”高崎點點頭,利索地背上吉他,換上一副嚴肅的神情,仿佛他已置身舞台,“拿起話筒吧!”

是的,隻要拿起話筒,她就不會有再多的猶豫,當吉他聲響起,她就能感受到曾經經曆的傷感和悲痛,種種負麵的情緒,慢慢地被音樂的熱力蒸騰為縷縷黑煙升空而去,原地隻剩下一個明澈、自由的高琪。

這就是音樂對她產生的魔力,這就是她總是無法抗拒它的原因。哪怕它是惡魔、惡魔鳥,或者別的什麽,隻要搖滾之神向她招手,她就無法控製自己的靈魂。

高崎是個天才,這首歌他隻聽了幾遍就能彈出完整的旋律,連過門的次數也沒有忘記。

節奏不緊不慢,音調不高不低,就像早上四五點鍾升起的太陽,給人帶來蘇醒的力量。音樂聲回**在訓練室裏,高琪從來沒覺得如此放鬆、如此快意過。她閉著眼睛,沉浸在節拍裏,唱了起來。

She's to die for

a little murder on the dance floor calls her name

a little

先是貝司明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熟悉的鼓點從記憶裏跳了出來,還有電子琴被奏響……美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和諧的伴奏,讓整個空間都亮了起來。是她過於投入,還是夢境過於真實?高琪睜開眼睛,看見樂隊的鼓手、貝司手和鍵盤手,早已各就各位,第一時間投入了演奏中,這不是錯覺,那一刹那,她覺得她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she is

dressed to kill

and he is to die for

鼓點漸快,**逼近,高琪徹底放開了聲音。從話筒裏傳出的自己的聲音,有那麽一點兒陌生,卻是無所顧忌的、毫不矯揉造作的聲音,這是高琪的聲音,總有一天,她要讓所有人都聽到。

結束了一首歌,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滿足的笑容。

“喲!還算不錯嘛!”高崎高舉雙手鼓起掌來。

“怎麽大家都來了?”高琪看著不知什麽時候站在自己身邊的樂隊成員,驚喜地問,“高崎,你不是說今天早上沒人用嗎?”

“這還不是為了給你一個驚喜嘛!”高崎說,“我擔心你會緊張,發揮不好,一開始隻有我們兩個的話,你會比較放鬆吧?瞧,你不是唱得不錯嗎?”

“真的?”高琪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才發覺這裏確實比她想象的要悶熱得多。看著其他成員都帶著友善的表情注視著她,有那麽一刻,她覺得她根本就是這個樂隊的一員,一點兒也不緊張,甚至信心倍增。

“說實話,我挺吃驚的。”羅素從架子鼓後麵走了出來,“你的聲音比我想象的要好。”

“謝謝!”對高琪來說,沒有什麽比一句真誠的讚美更能鼓舞人心的了。

“你是第一次用樂隊伴奏嗎?”

“嗯!”高琪點點頭。

“第一次能表現得這樣,算是很不錯了!”

“謝謝!”

羅素想了一會兒,又說:“不過……對我們來說,你還是嫩了點兒。樂隊伴奏不是卡拉OK,我仔細聽了,有時候你跟不上鼓點的節奏,有時候又跟貝司搶拍子,有時候隻顧著一味表現自己的聲音,會跟伴奏脫節。對於主唱來說,與伴奏配合,調整自己的音量、速度、發聲方法,把各種聲音和諧地調和在一起,是很重要的技巧。”

這些意見,都是極為中肯且寶貴的。

“哦。”高琪應了一聲,耷拉下腦袋。這麽說,自己簡直是個不入流的門外漢嘛,這回是不是又要乘興而來敗興而歸了?

果然,門外漢就是門外漢,被針針見血地指出缺點,高琪暴漲的信心猶如被戳了一針的氣球,一下子癟了很多。她求助似的瞥了高崎一眼,他沒說話,隻是用肯定的目光默默地注視著她。

“不過,本來她挑的這首歌難度就挺大,節奏偏快,忽快忽慢,確實不好掌握。”羅素又添了一句。

“而且她的聲音很有穿透力,我喜歡。”鍵盤手林突然出聲,“擁有這樣的爆發力,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沒有人挖掘並加以訓練,實在是太可惜了。再說她的樂感也還不錯,至少比我們之前麵試過的最好的選手還要好上一截。”

得到這樣高的評價,高琪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麽好,隻是一味地傻笑。

“嗯,她的聲音很清澈,高音很有質感。”羅素點點頭說,轉身問貝司手楓,“你同意她加入嗎?”

楓撥了一下貝司的弦,貝司發出一聲明亮高昂的樂聲,他點了點頭,又說:“有天賦固然好,但有決心和毅力才是最不可少的。”

羅素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腦袋,認真地看著高琪:“那麽,你準備好加入樂隊了嗎?”

“那當然,否則我也不會站在這裏了。”高琪口氣堅定。

“說實話,我們確實一直想要一個女主唱,想得快發瘋了!但你可要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加入樂隊意味著你要和四個渾身臭汗的大老爺們度過你大學的大多數時光,並且這段時間裏有一半是在這個破爛的訓練室裏,有一半是在深夜的Pub裏,你可能會經曆很多難以想象的艱辛,反反複複地練一首歌,或者放棄很多東西,比如美好的同學聚會,逛街……你都想好了嗎?”羅素語氣嚴肅地說。

生活為你打開了一扇大門,難道你還要在外麵徘徊?

高琪覺得自己已經因為猶豫浪費了太多時間,這個時候再不走進這扇門,不知道還要等待多久!

隻有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大學的生活,不應該留下遺憾,即使最後失敗了,也不會後悔,因為她努力過了!

“萬歲!我是樂隊主唱了!”走出大樓,高琪開心地在樹蔭下舉起拳頭,露出一個大大的成功的笑容,“Devil Bird的主唱NANA!聽起來簡直太酷了!”

胡可知道的話,一定很驚訝吧?

高琪美滋滋地想著,胡可大概會這樣回答吧:“什麽?原來你昨晚還真的是去麵試了?那個樂隊不是很難進的嗎?這麽說你還蠻有一手的嘛!晚上該做明星夢了吧?”

高琪一溜小跑,趕在下課鈴響之前來到胡可的教室前,她一臉興奮地趴在窗戶上向教室裏張望著,一眼就看見坐在後排的胡可。平時他總是正襟危坐地認真聽課,今天卻望著窗外的風景走神。這倒是件稀奇事,或許他的心情依舊鬱悶,如果換成她坐在課堂上,八成也是這個狀態吧!

她突然有點兒慶幸今天去了訓練室。

她有信心,十分鍾後馬上轉變胡可的精神狀態!

神奇的是,正在發呆的胡可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熱烈的目光,一下子轉過頭,這下子四目相對,高琪嚇了一跳。

沒想到胡可對她的笑容當做沒看見,甚至瞪了她一眼,下一秒下課鈴聲剛好響了。

“你早上沒去上課?”胡可從教室裏走出來,劈頭就問。

“呃,是的,我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去做……”高琪有些心虛地回答,同時心裏警鈴大作,他是怎麽知道她沒去上課的?

“打你手機也不接,有什麽事情那麽重要?”

“啊?我沒接到!”高琪連忙從包裏掏出手機查看來電信息,按了兩下,對著屏幕上一連串的胡可的名字,嘴巴張成了“O”型。

在鼓點貝司齊鳴、充滿Punk噪音的訓練室裏,說話都聽不清楚,手機鈴聲能聽到才有鬼!

看著表情越來越陰沉的胡可,高琪的心裏不禁大叫起來:慘了,這下他更生氣了!早晨躺在**還想著跟人家道歉,麵對話筒卻一下子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如果她能抽空看一眼手機,或許事情就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更糟糕的是,如果讓他知道自己是為了樂隊逃課,那麽……

“對不起!”事到如今,也隻有老老實實地道歉,高琪滿懷誠懇地低下頭,“早上實在太緊張了,而且那裏又很吵,我沒聽到,讓你擔心了……所以我一辦完事就跑來找你啦!而且我是特地來找你道歉的!昨天確實是我不好,我知道不該那麽對你,但其實我也是不想你為我擔心啊!不然,我請你看電影,把那晚補回去?我可是很有誠意的哦!你就原諒我吧!我保證以後都老老實實的!”

聽見她主動道歉,看她乖順得像頭小綿羊的模樣,胡可拉長的臉終於緩和了一些,他歎了一口氣,仿佛為了把肚子裏積累的火氣吐出一些來,又似乎多少帶著一點兒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他頓了一下,繼續說:“如果你真能老老實實的,那麽我看比薩斜塔明天就會正回來了!好吧!那麽你可以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早上去做了什麽重要的事嗎?是送一個待產的孕婦上醫院,還是幫超人打倒侵略地球的外星人?”

“呃……我去樂隊試唱了。”在一秒鍾裏,高琪把能編造的謊言都想了一遍,最終還是選擇了說實話,另外她還找了一些理由,“今天早上的課不是什麽很重要的課,我本來就不太想去上,即使不去試唱,我也……”

“哦,於是你就心安理得地逃課了嗎?”胡可皺起眉頭。

顯然她的理由沒有什麽說服力。

“雖然我沒去上課,但是我得到了比那更好的收獲!經過昨晚和今天早上的努力,我現在已經是樂隊的主唱了!這也算是對我個人實力的一種肯定,你難道不為我高興嗎?”高琪努力地保持平和的心境,據理力爭。

“什麽?樂隊主唱?”胡可有些訝異地看著高琪,“你是說那個什麽什麽鳥樂隊的主唱?”

“是啊,惡魔鳥!”高琪一臉“你快誇獎我吧”的表情。

可是胡可非但一點兒也沒有高興起來的跡象,反而臉色更加陰沉了。好吧,看到對方的表情,高琪應該早就預料到有50%的可能性會變成這樣。

“高琪,我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混樂隊是沒有前途的,你怎麽就不聽我的話?”

“那麽,我要聽你的話,去參加那無聊透頂的辯論協會或者沉悶得不得了的學生會,整天做著那些該死的傻事,這樣有意思嗎?大學社團不就是為了發展學生的興趣愛好而設立的嗎?你怎麽就那麽不懂我呢?”高琪不禁提高了音量,大聲道出了自己的心聲。

“我這是為你好!你知道些什麽?你對樂隊的那些人了解多少?隻見了兩次麵,接觸不超過半天,就毫不懷疑地加入到他們的世界中去,這是不是太衝動了點兒?”

“胡可,你未免擔心得太多了吧?我是個成年人,有成熟的判斷能力和自我選擇的權利,這是我的個人交友範圍,就算你是我老爸,也沒權力管吧?總之我相信高崎,他是我從小的好朋友,他是什麽樣的人,會交什麽樣的朋友,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見高琪激動起來,胡可的臉色也更加難看:“哦,是嗎?你是說那些教唆大一新生白天逃課,晚上泡吧,整天擺弄那些廉價的樂器,哦,還是盜用父母的血汗錢買來的……你就打算在大學裏交這樣的朋友?”

“你對他們根本不了解,就不要說這樣的話。至少我覺得這些人甚至比你們學生會的人要單純多了!”

“哦,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是至少學生會的人出了社會更容易找到好的工作,有錢在咖啡館買一杯藍山!”

高琪沉默了,她拚命地盯著胡可腦袋的上方,仿佛那裏寫滿了“優等生”、“學生會幹部”、“工作”、“前途”等諸如此類的詞語,她討厭去想這些東西。

接著胡可又歎了一口氣,用幾乎是警告的語氣鄭重地說:“聽我的,離他們遠一點兒,他們會帶壞你,會毀了你的大學生活的!”

“不,跟樂隊在一起很快樂,他們會讓我的大學生活充滿活力。”她抬起下巴,固執得像一塊石頭。她討厭他那種口氣,更討厭他對她那些朋友的評價!

“是,盡情玩樂總是比努力學習來得輕鬆,這連傻子都知道。我知道你想唱歌,但是遠離那些燈紅酒綠的酒吧,遠離那些教唆你逃課的人,收斂一下吧!”對胡可來說,為了可有可無的社團活動而逃課,根本是不可理解的傻子行為。

“好吧!我承認逃課從根本上來說是不對的,但是我必須要說明,酒吧不過是一個場所,教唆我逃課的人也並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我說你是不是有點兒擔心過度了?”她翻了個白眼說,“那麽我還能怎麽樣?逃課逃到扣學分,在酒吧裏和那些晝伏夜出的不良分子打交道,最後登上報紙的社會新聞版嗎?”

麵對這個固執的家夥,胡可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花了好幾秒來平穩他的呼吸,緩緩地開口說:“高琪,我隻是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惹上麻煩而後悔莫及的樣子。”

或許是對著一張殘酷的成績單,或許是被卷入酒吧不良分子的糾紛,總之,胡可的腦海裏有著各種各樣糟糕的設想。

“哦,我想我還不至於有那麽一天,如果真的有,我想我也不會後悔!”最後,高琪用力地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因為她知道,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喂,給我這裏最烈的酒。”吧台前,訴苦之後的高琪對著調酒師虛晃著手指頭,一臉典型的“情場受挫”的表情。

“夠了,我的大小姐,你不需要喝,你隻要聞一聞就夠了,真的!”高崎坐在她的旁邊,一臉苦笑地望著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的酒量了。

“我不管,是你說要帶我來這裏散散心,借酒澆愁,治愈心靈,釋放負麵情緒的,還有……看帥哥。帥哥在哪裏?你說的那個很帥的外國DJ呢?”她任性地說,“還有,不要叫我大小姐。”

晚上九點半,對於喜歡夜生活的人來說時間尚早,酒吧裏安靜極了,對高琪和高崎這對純粹想靜一靜的搭檔來說正合適。

“得了吧!別告訴我你真的有心情看帥哥!”高崎不屑地笑了一聲,慵懶地靠在吧台上。

“哦,難道看你?”

“說得沒錯,看我,你也隻能看我了。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最了解你。”高崎的眼睛裏閃爍著高琪看不懂的光芒。

“你還是一樣臭美!”她翻了個白眼,沉默了幾秒鍾後又小聲地說,“但是你說得沒錯……”

他的嘴角彎起迷人的弧度,把一杯調好的雞尾酒推到她麵前,“長島冰茶,獻給今晚重口味的你。”

“什麽?冰茶?你給了我一杯冰紅茶?我要酒,不要茶!”盯著那杯琥珀紅的**,高琪皺著眉頭叫起來,“我討厭被當做初中小女生!”

“哦,相信我,它隻有名字和顏色像茶!”高崎看著她一臉狐疑地接過酒杯,“對了,以後在酒吧裏,除了我給你的飲料,其他人給的千萬別輕易喝!”

“拜托!你被胡可傳染了‘壞人無處不在的婆婆媽媽妄想症’病菌嗎?”她半開玩笑地說著,大大咧咧地喝下第一口酒,下一秒,卻臉色突變地噴了出來:“噗!”

“我說,在男朋友的麵前,你也會這樣嗎?”整整用了半包紙巾才把臉擦幹淨的高崎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

要知道,調製長島冰茶所用的酒基本上都是40度以上的烈酒,口味辛辣,第一口會有不適應的反應,也是不足為奇的,但是向人噴酒什麽的,也未免太……

“這種事情,跟你沒有關係吧?”每次當高琪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就用這樣的答案來搪塞,她說完,就繼續小口小口地喝酒。

高崎看著她愣了一下,說:“喂,你不是覺得這酒很難喝嗎?為什麽還要喝?”

“我不喜歡半途而廢,即使是喝酒。”喝下一大口長島冰茶,她吐了吐鮮紅的舌頭,露出痛苦的表情。

“唉,你這是何苦呢?既然不適應,就該早點兒放棄!做人就該隨性一點兒,重要的是開心,要開心,知道嗎?”高崎拍著她的肩膀大聲地說。

“什麽?你的意思是叫我分手?”聽見“放棄”這兩個字,她敏感地眯著眼睛奇怪地盯著他,“破壞他人的愛情可是要遭天譴的!”

“哦,哪怕遭天譴我也要說!愛情?這難道不是親情嗎?他看著哪裏像是你男朋友?分明是你老爹吧!”高崎學著胡可的嚴厲語氣說,“不準太晚回來!不準去酒吧!不準去唱歌!不準穿皮裙子!不準穿漁網襪!還有,不準跟那個叫高崎的混混單獨待在一起!”

高琪被他惟妙惟肖的模仿逗笑了,隻不過這笑帶著一股檸檬過量的苦澀。

“喂!有那麽誇張嗎?你個人主觀地添油加醋了吧?我什麽時候穿過漁網襪跟皮裙子啦?還有,我可是來找你尋求安慰的,可不是來受你慫恿分手的!”

“哦,你要弄清楚,我可不是你的愛情顧問!如果我每天都要聽你一臉悲情地發著牢騷,絮絮叨叨地說那個該死的男朋友又這樣又那樣,害你天天一副踩到狗屎的模樣,鬼都會想勸你分手!哦,想要尋求安慰嗎?那麽到我的臂彎裏盡情哭泣吧!至少我有一個堅實可靠的肩膀和絕不會讓我所愛的女性哭泣的溫柔之心!”高崎說著,對她眨了眨左邊的眼睛。

“如果你不這麽臭美的話,我會考慮一下的。”她輕笑一聲,掃了一眼那所謂堅實可靠的肩膀,“說實話,這種安慰現在對我已經沒有多大用處了。”

“哦,像我這樣專情又優秀的男性你居然一點兒都不買帳!真是豈有此理!我可是放棄了和身材勁爆的辣妹聯誼的機會特地跑來陪你,聽你大吐苦水的!”高崎帶著酸酸的口氣說著,“我不得不承認,這年頭,憂鬱的‘冰山王子’似乎更受女性的青睞,哪怕我比他更適合當男朋友!這個世界太難理解了!”

“得了吧你!專情?我怎麽一點兒也看不出來?”高琪翻了一個白眼。事實上,這一個多月來,學校裏由一群傻女孩們組建的“高崎後援團”,可要比“冰山”胡可的粉絲團龐大得多。

高崎歎了一口氣,接著說:“好吧,那麽你想要我怎麽安慰你?告訴你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切總會過去的,世界總有一天會撥開烏雲見到陽光?哈哈,對付他那種偏執狂,其實你不需要那麽在意。你知道心理學上的恐懼症療法嗎?可以對病患進行係統脫敏法。對洋娃娃恐懼症的病患,就應該在他的枕頭邊放上越來越多的洋娃娃,直到讓他麵對滿屋子的洋娃娃都能夠安然入睡!對於他最討厭的東西,你就要不屈不撓地放手去做!盡情唱你的歌,泡你的吧,放他的鴿子,甚至跟我痛痛快快地夜不歸宿!一開始他會反抗的,但是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他還會發現,這並沒有什麽大不了,你並沒有被人下藥,也沒有被毒販子拐走,更沒有墮落成什麽反社會的亂黨!”

看著高崎瞬間變身成心理醫生,她托著腮幫子,聽得很認真,想了一會兒點頭說:“嗯,有點兒道理,不過,這絕對是個大工程,可行性尚待討論。”

如果胡可能支持她偉大的音樂事業,不再總是對她說教,那麽他稱得上是個完美的戀人。他身上帶著幾乎所有女性都憧憬的優秀男朋友特質:高大、英俊、沉穩、體貼、有紳士風度、有品位,甚至專情;他總是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跟他在一起,會讓人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就像在零下7°的天氣裏被暖暖的毛皮包裹住一樣。隻不過,這段日子天氣太熱,這些毛皮顯得太厚重了。

“總之,要麽徹底放棄,連MP3都丟到垃圾堆裏,要麽就轟轟烈烈地大幹一場,我一定要做出點兒成績來,讓那個家夥目瞪口呆、心服口服!”突然從沉思中蘇醒過來的高琪舉起酒杯大聲地說著,完全沒意識到在灌下了一大半的烈性雞尾酒之後,她白皙的臉頰已被染成緋紅色。

“對了,就是這個氣勢!”高崎笑了起來,舉起手裏的德國黑啤,與她的長島冰茶碰撞,發出令人愉悅的清脆響聲。

攝入了過多的酒精和水分,她不得不上一趟洗手間。對著鏡子裏那張紅得可愛的臉,高琪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情確實好了一些,盡管酒精和冷笑話並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令她感到神奇的是,胡可愈發強烈的反對,反而讓她更加堅定了加入樂隊的決心。這種行為有點兒像叛逆期的小女孩,但是,叛逆本來就是朋克的精神。

是的,她要成為朋克女王!隻要站在舞台上,她就要讓所有人都無法移開視線!高琪用冰冷的自來水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瀟灑地走了出來。

“來呀!再來一杯!”一個男人高聲的叫喊打斷了她的思緒。

“不……我真的不能再喝了……”接著是一個女生甜美卻很勉強的聲音。

高琪順著聲音望過去。透過那些紫色的絲線帷幕,在酒吧一個閃爍著暗淡燈光的角落裏,煙霧繚繞之中,她隱約看見四個男人和一個女性的身影。染著金發,糟糕的發型和邋遢的氣質,都讓那四個男人看起來似乎被打上了“不良青年”的標簽,而那個女孩,看起來跟自己的年紀差不多,齊劉海兒的直發,粉紅色的連衣裙,典型乖乖女的打扮。桌上一片狼藉的酒杯和她一臉不正常的緋紅似乎已經說明了剛才發生的一切。她究竟喝了多少酒?一杯?兩杯?或許,一杯強勁的長島冰茶就能使她的意識模糊,但是,混混似乎不愛點雞尾酒。

這是個迷路的姑娘吧?或許,她走錯了門,無聊中誤闖了進來?總之,周圍的這些男人和她一定不熟,因為,現在她已經進入了力不從心的防禦狀態。軟弱無力的她,根本擋不住那些沒完沒了的勸酒。

“真的,不能再喝了。”她說著,可是依舊在喝酒。

是心情不好,還是實在不懂得拒絕?究竟是怎麽回事?高琪完全不清楚,但是起碼她知道,把人灌醉不是一個好行為,尤其是對女性,這實在是太不尊重了。那麽在酒吧裏,對一個漂亮又無助的女生灌酒,便意味著灌酒的人有所企圖。

甚至有人把酒杯送到她唇邊,捏著她的下巴,嬉笑著強迫她喝下去。

這簡直太過分了!

“喂!你們還是不是人啊?”大概是剛才攝入的酒精在腦子裏燃燒起來了,高琪感到一股無名火湧了上來,掀開帷幕徑直衝了進去,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沒看到她已經醉了嗎?她已經不想再喝了,你們還要給她灌酒!”

“喂,你是誰啊?”一個敞開襯衫露出一大片沒有肌肉的胸脯的混混不屑地開口問道。跟其他三個人一樣,他開始用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高琪。

“我?”高琪冷哼了一聲,“問別人是誰之前,要先介紹一下自己,這是起碼的禮貌吧?幼兒園老師沒教過你們嗎?”

“嘿,你認識這些人嗎?”高琪指著這四個男人問她。

答案是搖頭。

“那麽對她來說,你們和我一樣,都不是她的什麽人吧?憑什麽強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趁著幾分醉意,高琪提高了音量,說得理直氣壯、鏗鏘有力。

“看你長得蠻漂亮的,怎麽說話那麽衝?難道不怕得罪人?”留著半長不短的頭發、脖子上掛著手指粗的金項鏈的男人說。

看著他,簡直不知道該把目光落在哪裏,因為無論落在哪裏都是一種視覺汙染。

空氣裏彌漫著尷尬和緊張的氣氛。

“得罪人?你指的是破壞你們灌醉這個女生,然後意圖不軌的事嗎?”

“哈哈,小姐,我們又沒有惡意,隻不過想請她喝一杯而已,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對她意圖不軌了?”

“當然是——心眼!”高琪瞪大眼睛說,“你們既然能把人灌醉,那麽我也可以把人帶走吧?”

“帶走?憑什麽讓你帶走?”四個男人笑了起來。

看這些人的態度,根本沒有把高琪放在眼裏,隻把她當成了一個冷笑話。

高琪意識到對付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多說。她閉上嘴巴,伸出手把那個完全不清楚狀況的女生一把從座位上拉了起來。

“喂,這是在幹嗎?你這女的是不是有毛病?未免太多管閑事了吧!”眼看煮熟的鴨子到嘴邊又要飛了,原本以為對方隻是發幾聲牢騷,沒想到她真的動手想要把人帶走。麵對這樣的狀況,這一幹人不由得火了,都刷地一下站了起來。

“把人放開,我就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小姐,我可不想揍女人哦!”染著紅頭發的男人對她露出了一個有些凶狠的笑容。

“如果我說不呢?”高琪毫不畏懼地緩緩開口。

“這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到底是在廁所裏昏倒了,還是自戀過頭照鏡子照暈了?”喃喃自語的高崎在等待了十分鍾之後,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去找高琪。他在繞了兩圈之後,終於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高琪。

“我的天……”完全搞不清狀況的高崎在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時,忍不住發出了頭疼的感歎。

高琪正拉著一個醉醺醺的柔弱女生,和四個流裏流氣的男人拉拉扯扯,旁邊還站著一個服務生,不,是兩個,哦,還有那個一口香港腔的酒吧老板!

“我的天,你在幹什麽?”高崎臉色大變,急忙衝上前去,要是遲那麽一秒鍾,恐怕高琪那張清秀的臉蛋就要挨上一記巴掌了!

“好啦,好啦,沒什麽事啦!就讓這位美女送這位小姐回去啦!實在是抱歉了!今晚你們喝的酒給你們打折好嗎……”老板帶著滿臉職業的笑容,安撫著四個沒有得到“肉食”,眼睛至今還放著凶光的“野獸”。

“虧你還笑得出來!‘衝動小姐’,你知不知道我剛才差點兒被你嚇掉了三魂兩魄!”他的臉上可沒有一點兒輕鬆的表情,“知不知道剛才你有多危險,對方可是四個大男人!是流氓!一人光是伸出一隻手,就足以把你給製服了,如果裏麵有個亡命之徒,一個不快,掏出把刀子,你就掛彩了!”

“什麽?渾蛋!虧你是個男人,怎麽這麽膽小,難道你要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生被灌醉,然後被抬到賓館……”像是瞬間被美國牛仔電影裏的西部英雄附身似的,高琪用充滿正義感的口吻高聲地說。

此時,讓人昏昏欲睡的昏黃光線落在“粉紅小姐”的側臉上。

在陌生人的麵前,居然能夠睡得如此毫無防備,說到底,她真是個單純的人吧?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拜托,你居然連髒話都罵出來了!”高崎看了一眼倒在沙發上神智不清的“粉紅小姐”,一臉“我隻覺這是個麻煩”的表情,“你以為自己是超人或者哪裏跑來的佐羅?幹脆找件披風再插把槍會更威風一點兒!哼,我看其實你是喝醉了吧?”

“喝醉了嗎?可是我的邏輯還是很清楚的,甚至能看清你有幾根手指頭呢!”

這叫什麽理由?

“啊,被你打敗了!”高崎傷腦筋地揉了揉眉心,“我的意思是……總之,這種事情應該交給男人來解決。”

“哦,男人,你是說你嗎?”她故意這麽說著,瞪大了眼睛。

說實話,這麽多年了,高琪從來沒有把高崎當做“男人”看過。

高崎愣了一下,咬牙切齒地說:“啊,是的,你想見識一下嗎?”之後甚至還露出了某種邪惡的笑容。

“啊,夠了,我真該把你這一幕錄下來,回放給你的後援團看。”對高琪來說,或許這個男人比四個流氓還要危險。

“你還真是一點兒麵子也不給呢!”他沮喪地苦笑。

“不過,該怎麽說呢?就以這種自覺來說,你還算是個哥們啦!”高琪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保鏢大狗,你就負責用那堅實可靠的肩膀肩負起這位美女的安全重任吧!”

“汪!”意思是——遵命。

三個人從酒吧裏出來,高琪攔下一輛正巧經過的出租車。不過,正當她興衝衝地回頭招呼高崎時,就看見這個女孩靠在高崎的身上,一副快要吐出來的表情。高崎來不及將她拉開,他的身上就已經布滿……那一刻,高琪真想給這個鏡頭打上馬賽克。

不過這一吐,那個女生好像清醒了一點兒。

“對不起,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到了我家,我馬上讓人找一件合適的衣服給你換上。”女生一路上都在連續不停地道歉,和高琪一樣,她也是A大的新生,名字叫薇薇。

啊,粉紅色的指甲油!她絕對是一般男人都會喜歡的類型。那麽她為什麽要獨自一個人去酒吧裏喝酒呢?雖然很想知道,但最好還是不要輕易打探他人的隱私。高琪將目光收了回來。

“這個,從下個路口拐進去,穿過隧道,順著那條路,大概再開個20分鍾,就能到了。”薇薇指著前方一條黑漆漆的路說,“謝謝你們,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現在是晚上10點,迎麵是徐徐吹來的涼風,聽著車上的廣播沒完沒了地介紹路況,高琪感到困意陣陣襲來。她打了一個嗬欠,打算利用這20分鍾的時間閉目養神,陪人聊天之類的事,不用交代,高崎自然會去做。

“高琪!高琪!醒醒,起床了!”

在高崎不太溫柔的呼喚中,高琪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呼,怎麽那麽冷……”她揉著有些沉重的眼皮,縮了縮肩膀。

“傻瓜,這裏是半山腰,當然冷了。”高崎不得不動手把這個懶洋洋的“肉丸子”從後座車廂裏拉出來,以免繼續聽司機絮絮叨叨的抱怨。

“什麽,半山腰?幹嗎?要帶我來看星星?真夠浪漫的!”她抬起頭,發現眼前站著的不止是高崎,還有薇薇,他們的背後,是一大片黑壓壓的鬆樹林。她聽見許多蟲類的鳴叫聲,一陣山風拂過她的脖子,她打了個噴嚏,醉意和睡意都消了一半。

“嗯,我家到了,我想請你們進去坐坐,順便讓他換件衣服,然後讓我家司機送你們回去,這樣可以嗎?”薇薇搓著手,指著高琪的背後說,“走吧,大門在那邊。”

什麽?司機?大門?

高琪轉過身,瞬間像被雷劈中一樣,喪失了一切語言能力及行為能力,這回,醉意和睡意徹底消失。

大門前站著荷槍實彈的軍人,牆頭上鋪滿薔薇科爬藤植物。視線透過黑色的雕花大門,穿過長長的甬路和兩片龐大的草地,可以看到那邊有一個超大的維多利亞風格的白色三層建築,這就是薇薇家。

神啊!她是從哪部日劇裏走出來的千金大小姐?

距離跟胡可吵架,已經過去了24個小時。

“高琪,這裏不對!你這裏怎麽老是搶拍子呢?還有,這裏升一個調的時候,你的聲音又太高啦!你叫鍵盤手怎麽配合你呢?今天是不是還沒進入狀態,有點兒心不在焉啊?”用毛巾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珠,隊長不客氣地點名批評。

“好,好,我會注意的!”

事實上,她確實沒怎麽進入狀態。

我現在已經是樂隊的主唱了,你難道不為我感到高興嗎?

昨天,她像個傻子一樣向人索求誇獎,結果換來的卻是一頓斥責。今天,她又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這裏,唱著一首翻新的老歌……

“高琪,這是首節奏歡快的歌,你能不能調動一下情緒,唱得更快樂一點兒?比如,想想最近開心的事情?”羅素說。

“哦,不,我覺得它帶著憂傷的元素。”高琪扯動嘴角輕笑了一下,但比哭還難看。經過兩個小時的密室練習,她覺得自己快脫水了,無法再集中精神,但是,這隻是訓練的第一步。

“正因為這樣,所以你更應該唱得歡快一點兒。”

“咦?”他說得如此抽象,以至高琪沉默了幾秒鍾時間用來思考。最後,她似乎明白了什麽,於是,貝司手很有默契地開始撥動琴弦。

Lucy in the sky with diamonds……

當你漂流經過花叢 每個人都對你微笑

花兒瘋長 高得難以置信

她唱著,直到鼓點再次戛然而止,懷疑自己哪裏又唱錯了的高琪回過頭去,發現隊員們都對著一個方向看了過去,順著大家的目光,她看見有一個人正站在門口。

“胡可!”基於本能反應,高琪驚喜地叫了出來。

看他的表情,不太像是來砸場子鬧事的,那麽,是來探班的嗎?好吧,這隻是一句冷笑話。

然後,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學長從胡可背後冒了出來,頂著鼻子上滑落的眼鏡,看了看貼在門板上的那張簡陋的說明——“樂隊訓練室”,就在幾天前,前麵被高崎加了兩個小字——“臨時”。

“怎麽,你跟樂隊主唱很熟啊?”眼鏡學長拍著胡可的肩膀笑了起來。

“嗯。”

突然造訪的胡可隻是平靜地看了高琪一眼,盡管對方的表情是那麽地激動,就像隻鬧了別扭卻迫切需要安撫的小動物,而且,還是隻野生的,因為她從來就不懂什麽叫順從。

當高琪死死地盯著胡可的側臉,緊張又期待地猜測著他的來意時,胡可卻把視線從她臉上迅速地移到在場的其他人身上,先是高崎,停留了整整三秒鍾,最後越過貝司手的肩膀,落在羅素的身上。

他並不是來找她的,這多少讓高琪感到有點兒失落。

“嘿,我聽說過你,女主唱,你是新生吧?真是不容易啊!”眼鏡學長馬上湊過來,跟高琪套近乎,還小聲地在她耳邊嘀咕,“這些人很難搞吧?所以……”

“咦,真難得啊,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這裏,你是學生會的吧?該不會為了監護女朋友,也想來加入樂隊吧?”高崎盯著胡可,毫不客氣地“歡迎”了他,同時也打斷了眼鏡學長的話。

“是,我是學生會的,你們的隊長羅素在吧?”

“我就是。”羅素放下鼓棒,走了過來。

“你好,我是胡可。”胡可伸手打了個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招呼,環視了一下這個又熱又破的小地方,瞥了一眼緊閉的窗戶,皺起眉頭開門見山地問,“之前是你向學生會提出更換場地的要求吧?”

這件事,高琪也有所耳聞,樂隊的成員,使用這個不像樣的、夏天連貓都不願意多待一會兒的訓練室,大概有半年多了吧。據說這個地方在幾年前新校區還沒建立起來的時候,是作為語音教室開放的,還做了點兒隔音設備。後來語音教室搬到了新校區,這裏就空置了。再後來,這裏又曾經作為練舞室開放過,但因為太小不得不再次被放棄,然後它還當過一段時間的雜物間,最後,它居然成了樂隊訓練室。

原本隻是暫時的,但是,隨著學校社團的增多,各種各樣的教室都被利用了,誰也不願意被換到這個偏僻、破舊的教學樓來,關於換場地這件事,也被無限期地擱淺了。

“是的,但是……”

“啊,又是但是,今天你們特地跑這麽一趟,不會是又要告訴我們‘但是目前暫時沒有合適的地方,還要再等一段時間’,接著又叫我們填些什麽亂七八糟的表,然後又要等上好幾個月吧?你們學生會就隻會叫些沒有經驗的新人來忽悠我們,如果沒有更有創意的花樣,還是建議你別再來打擾我們練習了,我們的時間很寶貴!”羅素大概是被這臨近午後不斷上升的氣溫撩撥了情緒,越發不客氣起來。

眼鏡學長看了高琪一眼,同時無奈地聳了聳肩,一臉“看吧,這裏的人就是那麽難搞”的表情。

大部分的人,似乎都不擅長和玩音樂的人打交道,尤其是搖滾,朋克搖滾,因為他們信奉的教條和一般人都不同。

而胡可回頭看了看眼鏡學長,緊接著又看了高琪一眼,似乎也感到對方有些反應過激了,想讓她開口說點兒什麽。

但是很抱歉的是,高琪才來沒幾天,跟樂隊的人根本不熟,她很想告訴他,眼下她也是無能為力的。

胡可的目光並沒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他的態度也很從容,隻是緩緩地說:“不,並不是這樣,其實這件事大概比你想象的還要複雜一些,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很想盡快為你們解決呢。”

高琪突然意識到,學生會讓一個“麵癱”來協調場地的事,是絕對正確的。對別人來說,猜測一個“麵癱”的心理活動是十分困難的,光是看見他說出來的話就似乎帶著讓人難以接受卻又難以拒絕的奇怪感覺,他似乎就是那種天生帶著魄力的人。

“哦,我明白了,如果你不能解決的話,就滾蛋吧!”站在一旁的林語調輕鬆地說。

麵對對方的出言不遜,胡可並沒有生氣,隻是接著說:“如果我說事情有了一些眉目,需要你們的配合,我是不是可以繼續站在這裏說話呢?”

“事情是這樣的,在新校區,有一個手工社團,由於某些原因,可能會被解散,他們原有的場地,可能會轉讓給你們。”胡可說。

“哎,胡可!”不知出於什麽原因,眼鏡學長突然拉了一下胡可的袖子,眼神裏閃過一絲訝異。

然而胡可隻是輕輕地撥開他的手,並沒有什麽回應。

“是嗎?這可太好了!”林吹了一聲口哨,臉上露出了笑容。

似乎從門口兩個人身上捕捉到某種異常的互動,羅素並沒有很高興,相反,他不減憂慮地說:“你一下子說了兩個‘可能’,可見事情還是不確定嘛!喂,林,別高興得太早,向我們展示這種海市蜃樓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最後說不定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麽你們不願意努力一下,去提前申請這個教室嗎?還是說,你們幹脆自己湊點兒錢,給這個教室安裝一台空調算了?反正平攤起來,一個月也花不了多少錢。”胡可說。

“那是什麽話!太可笑了,學校本來就應該為我們安排好場地,說什麽自己出錢裝空調,這怎麽可能?”高崎再度暴躁起來。

“這隻是我的個人建議,建議而已。說實話,同時對這個教室虎視眈眈的還有動畫協會。”胡可挑了一下眉毛說,“因為他們現有的場地挨著一個工地,太吵了。還是說,你們願意換到動畫協會搬走後留下的房間?那裏有空調,關上窗戶其實也還能忍受,至少比一個月中暑三次要好一些。”

樂隊的成員們交換了一下眼神,這樣難得的機會,聽起來確實很誘人,胡可的話,仔細一想,其實也很實在。

羅素立即做出反應,向前邁了幾步,看樣子他對這個新場地有著十二分的興趣,語氣也溫和了許多:“那麽,那個地方,什麽時候能確認出讓?我們要怎麽申請?”

眼鏡學長突然開口了:“嗯,實際上,這個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想解散一個社團,不是一件小事,那個社團也想拚命地支撐下去。要結論的話,最快也要拖上一個月呢……”

這麽一說,羅素臉上原本放鬆的表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嗯,這確實不是一件小事……但是,如果稍微努力一下的話,在一個星期之內解決,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們確定要那個教室,我打算下午就去找那個手工社團的社長。現在,就看你們了。”胡可說。

“話說得很漂亮,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又一拖再拖,你還算不上學生會的骨幹人物吧?這種事情是你說了算的嗎?”高崎冷笑著說。

胡可無奈地聳聳肩:“那麽,看來你們不太想申請這間教室的使用權了?學長,我看我們還是不打擾……”

胡可回頭看著他,表情似笑非笑。

“我沒有說不打算申請,你說得沒錯,再怎麽樣,也還是要努力一下。我下午跟你一塊兒去吧?”羅素說。

對方的態度終於變得誠懇了,胡可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

“羅素,如果胡可願意幫忙的話,我相信事情一定能很快解決的!”看見事情有了進展,高琪也忍不住高興地給大家打氣,“到時候換了場地,一定要開一個慶祝派對哦!”

交涉的事情解決之後,高琪送胡可到樓下。但是,兩人都沒有說一句話,連交換眼神也沒有。

“胡可,你是不是太亂來了點兒,學生會根本一直沒同意他們申請訓練室的事情,你這不是自作主張嗎?”下樓梯的時候,眼鏡學長忍不住對胡可小聲地抱怨。

“咦?”不小心聽到這句話的高琪驚訝地看著胡可冷靜的側臉,心裏一驚。

似乎是為了回應高琪心中的疑惑似的,胡可回頭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很複雜,但是帶著某種熱度。

這讓高琪一瞬幾乎屏住了呼吸。該不會,他今天來,是為了自己吧?

“這件事不會拖你下水的,你放心,我會自己想辦法解決。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胡可一句話便打發走了這個嘮叨的眼鏡男。

現在,樓道裏隻剩下他,和她。

想到這裏,高琪突然緊張起來。她也不明白自己在緊張些什麽,對方又沒有會咬人的毒牙。

胡可把手插在口袋裏,表情平靜,任夏末的風輕拂過他的領口。

“進了樂隊,感覺怎麽樣,還適應嗎?”就算在這種時候,他也能保持如此自然的表情。

但是高琪就做不到了,微小的激動、喜悅、驚訝、疑惑,都寫在臉上。

“啊,呃,還好吧……”

胡可歎了一口氣,像是包含著各種各樣的擔憂。他依舊皺著眉頭盯著她:“看你,悶得滿頭大汗的。”他說著,伸手抹了一下她因燥熱而變得潮紅的臉龐。

對方的手甚至比她的臉還要燙,像是被一陣沙漠刮來的熱風拂過,高琪差點兒因這種奇妙的感覺閉上了眼睛,不過更奇妙的是,通過身體的接觸,她的心情突然平靜了許多。

“哦,這天氣本來就該死地熱!”

胡可溫和地看了她一眼,說:“希望你不要中暑。”

“我想還不至於那麽糟糕……隻是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喚著快點兒換場地。”她聳聳肩說。她的潛台詞是:這件事確實需要你的全力支持,你來得非常及時。

胡可想了一會兒說:“我想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如果繼續讓你和四個臭汗淋漓的男人關在一間小訓練室裏,說不定沒過幾天你就受不了開始考慮離開樂隊了。”

“你該知道他們總是喜歡故弄玄虛,不就是換教室嗎,我可以搞定的。”胡可胸有成竹地看了她一眼,他的聲音裏總是莫名地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

高琪鬆了一口氣,和他一起走到樓下。現在的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無知的小女孩。她不知道胡可今天會突然出現,甚至不知道他抱著怎樣的心情來到這裏,更不知道換場地的事情能不能成功,但是她突然覺得很滿足。

要知道,很少有人願意為了學生會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給自己添麻煩。

“那麽……這是為了我?”經過幾秒鍾的對話空白,高琪終於忍不住小聲問。

看著她一臉“快告訴我答案”的表情,胡可有些無奈地反問:“你說呢?”

對於一個“麵癱”來說,要大方地說出“是的,我這是為了你”,這實在是有些困難。但是,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這對高琪來說已經足夠了。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高琪開心地笑了,撲上去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麵對如此甜蜜的示好,胡可還能有什麽辦法?隻能站在那裏任她親了又親,就連之前她任性的欺騙和固執的別扭,也不再提起了。

“再這樣下去,我是不是會把你給寵壞了……”胡可第二次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是自言自語地、小聲地說了一句,語氣裏充滿了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