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偽裝女朋友

【時間過得飛快,Z縣及周邊村鎮救援工作已經告一段落,災後重建的工作也進行得很順利,B大隻安排了四天的誌願服務時間,因此今天蔚緣她們就要離開了。

她們特地組織小朋友開了一場會演,無非就是把這四天裏教的歌唱一唱、詩背一背以及單詞念一念,要是有小朋友自願表演節目也是可以的。

桑桑的爺爺奶奶在地震中雖然受了些輕傷,但是沒有大礙,兩位老人從Q村被轉移到了這邊的集中安置點,和桑桑見了麵。

起初桑桑大哭了一場,但見爺爺奶奶沒事,這幾天都特別高興,排節目時也自告奮勇要上台朗誦英文詩。

雖然蔚緣很不想承認,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即使她有本科學曆,也無法掩蓋她從小學開始就是學渣的事實。

所以桑桑拿著手抄的英文詩,有點奇怪地看著她,說“蔚老師,我覺得你的發音和我磁帶裏聽到的不太一樣”時,她羞慚地把桑桑推給了閱卿哲。

桑桑的詩並不是從小學課本上選的,而是課外書上一段雪萊詩歌節選。就是那句著名的“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的出處——《西風頌》節選。

桑桑趴在閱卿哲腿上,蔚緣在旁邊旁聽,聽他講什麽“字母組合wh在o前w不發音”“rh開頭h不發音”,還有英音和美音的區別雲雲。蔚緣支著下巴,突然好想睡覺。

英語真的好催眠啊……

一大一小兩個學霸卻還是特別精神。

等閱卿哲教完桑桑,把桑桑送出去後,才回來叫醒趴在折疊**睡著的蔚緣。

他有些無奈:“你們老師安排你單獨指導桑桑,你倒是把桑桑推給我,自己偷得浮生半日閑?蔚緣,你可長點心吧。”

她揉著眼睛坐起來:“點心?什麽點心?”

他啞然失笑。

她這才反應過來,一張臉羞得通紅:“對不起,我一聽英語就特別想睡覺。”她又好奇地問:“你英語真好,你出國留過學嗎?”

他說:“嗯,我碩士和博士都是在國外讀的。”

她一臉敬佩:“哇,太厲害了吧。”她歪著頭想了想,“不過你本科怎麽選B大?嗯,我不是貶低自己的母校啊,隻是覺得你那時應該能上更好的大學才對啊。”

他垂下眼笑了笑:“因為當時想在B大找一個人。”

她好奇:“找到了嗎?”

他說:“那時沒有。”又抬眼望向她。

但現在找到了。

蔚緣好奇得心髒像有小貓在撓,可她固然好奇,也知道繼續問下去有點窺探隱私的意味,所以隻是點了點頭:“這樣啊。”

她突然想起她和閱卿哲在災區重逢的那天晚上。

他看著她,眼瞳晶亮,似有星河流轉,說了這麽一段話:因為曾經有人跟我說,生命應該是汪洋大海,可以蒸發為雲遮陰避涼,亦可凝結成雨潤物無聲。

那個人是誰呢?

他那樣的表情和語氣,應該是對他很重要的人吧。

她心情不知怎麽有些低落,衝他笑了笑,說:“我去跟同學們一起弄會演的事了。”

他點點頭,微笑道:“去吧。”

最後的會演很成功。

桑桑讀完那首《西風頌》節選,還朝蔚緣和閱卿哲的方向驕傲地露出一個笑容。

會演結束後來接B大誌願者的車就過來了。

桑桑依依不舍地將蔚緣送到車前,閱卿哲跟在桑桑後麵,看蔚緣抱著桑桑親了好幾下。

桑桑紅著眼說:“蔚老師,你以後一定得回來看我。”又飛快地補充,“和閱哥哥一起。”

蔚緣愣了一下,笑著說“好”。

桑桑又說:“你和閱哥哥會有小孩子嗎?”

蔚緣差點兒把口水噴出來。

她摸了摸桑桑的頭,轉移話題:“老師下次給你帶新衣服和新玩具哦。”

桑桑勾了勾手:“蔚老師,我想跟你說幾句悄悄話。”又看向閱卿哲,“男人不可以偷聽哦。”

閱卿哲笑著後退了一步。

桑桑在她耳邊說:“蔚老師,我覺得閱哥哥這樣的人很適合結婚哎,他肯定會對自己的小孩超好,你要是不把握好我長大可是會嫁給他的。”

蔚緣臉有點紅,她哭笑不得,捏了捏桑桑的小臉:“你才多大啊。”她猶豫了一下,看向閱卿哲,又回過頭小聲地在桑桑耳邊說道:“如果他喜歡我就好啦。”

閱卿哲看著一大一小兩個女孩竊竊私語,忍不住笑了一下。

蔚緣直起身,再次望向閱卿哲,咳了一聲,問道:“你下節課來上課嗎?我聽沈老師說你就請了兩節課假。”

他笑道:“嗯,這邊基本沒什麽工作了,我再待兩天也要走了。”他頓了一下,又說:“你這麽想上我的課,之前的作業寫完了嗎?翻譯後的肽鏈加工步驟還記得嗎?”

蔚緣:“……我先走了,拜拜。”

他失笑:“路上小心。”

蔚緣坐在靠窗的座位,隔著玻璃跟桑桑打了一會兒啞謎,示意桑桑和閱卿哲可以回去了。

等車發動,桑桑伸長了右手,誇張地揮舞著和她告別。閱卿哲站在桑桑旁邊,清雋秀氣的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

車上的女生剛剛就都在看他,蔚緣的視線也一直定格在他身上,等車走遠了她還回頭望了望一高一低兩個身影。

她應該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

四周是灰色的殘磚碎瓦,而塵土飛揚的黃土地上,開著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蒲公英。微涼的秋風吹起他的發絲,他的麵容如水般沉靜清澈。

而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望著的人是她。

真是最美好不過的事情了。

蔚緣回到B大,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她到寢室的時候,周宜霜不在,不過看周宜霜的東西放在桌上,心想對方應該是回寢室了。

第二件事是買手機。

她打開電腦,用電腦QQ聯係蔚纖,讓蔚纖給她打錢。

蔚纖在那頭有些無奈:要錢才想起你姐。

要不怎麽說大學生就像放出去的衛星,偶爾才會傳回信號“打錢——打錢——”呢?

在蔚緣眼裏,蔚纖和閱卿哲都屬於人生贏家,從小就碾壓她這種平庸的“鹹魚”人生。

蔚纖經常跳級,大學更是申請超前修課三年畢業,再一路開掛提前碩博畢業,回國後又開了自己的心理診所,現在已經發展成三層樓的心理醫院了。

如今她姐二十有五,已在業內有了一席之地。

所以,蔚纖很有錢,也很大方。

等蔚纖把錢打進她的銀行卡,蔚緣就收拾錢包出門了。

蔚緣到了手機店,大手一揮,買了最新款,又插上手機卡,把各個軟件驗證登陸了一番。

周宜霜在前天晚上回她了:我沒事。悄悄告訴你,其實是陸樂家裏出事了……

蔚緣差點兒驚掉了下巴。

她對陸樂和周宜霜的記憶還停留在他們倆在燒烤店吵得不可開交、天昏地暗的階段,這麽快就發展出了風花雪月、情意綿綿了?

蔚緣買完手機又去買了蛋糕和甜點,接著回了寢室。

她一推開門,就見周宜霜在桌前坐著。看到她,周宜霜撲過來,道:“緣啊——”

她嫌棄地推開周宜霜,翻了個白眼。

周宜霜討好著再次黏上來:“對不起對不起,我的緣,我錯了。”

蔚緣斜眼睨她:“說,你錯哪兒了。”

周宜霜試探道:“不……不應該瞞著你和陸樂談戀愛?”

蔚緣用手肘戳她,哼了一聲:“是有事也不和我解釋清楚,害我擔心你家裏真出事了。”

周宜霜摸了摸鼻子:“唉,那兩天真的太忙了,沒空看手機。”

蔚緣又哼了一聲,把從Barum買的泡芙遞給周宜霜:“喏,你最喜歡的草莓泡芙。陸樂出什麽事了?”

周宜霜歎了一口氣:“他媽媽去給人做家政的時候摔到了,一條腿骨折,普通病房沒床位,他們也住不起貴的。我爸媽在醫院工作嘛,就拜托他們打點一下。”

陸樂家庭條件不太好蔚緣是知道的:父親早逝,奶奶臥病在床,不過他媽媽是個老實人,丈夫死了仍一直照顧婆婆,一個人苦苦支撐兩個家庭。家裏負擔重,陸樂讀完高中就出來工作,幾經輾轉加入了胡亦光的工作室。

陸樂年紀輕輕出來混社會,難免沾染一些不良風氣,愛抽煙喝酒,流裏流氣,還非主流,但是本心不壞,不看五顏六色的頭發和花裏胡哨的皮衣皮褲,臉還是挺清秀可愛的。

蔚緣有些惆悵:“啊,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周宜霜又歎了一口氣:“我偷偷墊了不少錢,住院治療這方麵應該沒太大問題了,就是他媽媽打碎了雇主家的一個挺貴的花瓶,雇主說至少按價賠償百分之八十,就算那樣也是好大一筆錢……”

蔚緣抿了抿嘴,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蔚緣小聲問道:“霜啊,你這麽掏心掏肺的,把你的私房錢都拿出來用,不擔心以後分手嗎?”

周宜霜搖了搖頭,笑了:“我又不是指望他報答我,隻是想著兩人有緣分,一起走這麽一段路,為他盡我所能,日後分開他也能回想起我的好,就夠了。”

蔚緣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錢不夠用的話,找我借啊。”

周宜霜感動得眼淚汪汪:“緣啊,你人真好。”

她抿著嘴笑了笑,心驀然柔軟得像一片湖。

人海茫茫,兩個人能有緣分同行,確實是難得的幸運。瞻前顧後,擔心得失,隻會給自己徒添煩惱。

她知道,隻要是他,無論結局怎樣,日後回想起來都會心懷感激。

感激他曾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像一道注定照亮她的光。

閱卿哲父親壽宴的前一晚,閱卿哲托人給蔚緣送來了一套禮服。

她打開禮盒,工藝精美的禮服上放著一張卡片,上麵是閱卿哲手寫的字跡:

你走在美的光彩中,像夜晚皎潔無雲而且繁星滿天;明與暗的最美妙的色澤,在你的儀容和秋波裏呈現。

請笑納。

要不是這字跡確實是手寫,她都要以為是淘寶的求好評卡片了……

她紅著臉走到陽台,拿出手機,撥出了閱卿哲的號碼。

對麵接得很快:“蔚緣?”

她磕磕巴巴地回:“呃……嗯嗯,那個,禮物我收到了,謝謝。”

他語帶笑意:“你幫我的忙,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不用客氣。”

她問道:“明天……我怎麽過去?”

“我會去你們學校接你,下午四點半,可以嗎?”

她咬了咬唇:“嗯,可以的。”

他發出一聲輕笑,透過電話傳過來後,讓她耳朵有些癢癢麻麻的。

他道:“早點休息,晚安。”

她也小聲回道:“晚安。”

電話掛斷,她回到寢室,拿起桌上的禮服,欣喜地在身上比了比。

周宜霜在那邊嗤之以鼻:“看你笑得好像一朵**哦。”

蔚緣瞥了周宜霜一眼:“閉嘴。”

周宜霜好奇:“誰送的啊?”

蔚緣得意地摸了摸禮服上手工縫製的亮片:“男神。”

周宜霜皺著眉想了想:“你男神?嗯,我想想……”她大驚失色地看向蔚緣,“該不會是閱卿哲吧?”

她笑而不語,又打開另一個袋子裏的鞋盒,高跟鞋上綴著珍珠和絲帶,顯得少女又夢幻。

周宜霜看她默認了,豎起大拇指:“我說你怎麽不怪我背著你談戀愛,原來你才在幹一票大的。”

蔚緣穿上鞋走了兩步,含羞帶怯地睨了她一眼:“八字還沒一撇呢。”

周宜霜嘖嘖兩聲:“反正我看有一捺了。”她看蔚緣穿上那件精致的禮服,“人靠衣裝啊,蔚小緣……等等,他怎麽知道你三圍?”

蔚緣回頭看到周宜霜猥瑣的笑容,有點無語:“他問過我了。”

周宜霜長長地“哦”了一聲。

為了避免下樓時太過招搖,蔚緣在禮服外麵套了一件風衣。閱卿哲的車停在宿舍樓下,尾號是三個八,路過的學生都不免投去一眼。

蔚緣剛走出來,一個穿黑西裝的中年紳士就下車給她開了後座的門,她嚇得後退了一步,發現周圍的學生都看向她,隻得尷尬地笑笑,提著裙子上了車。

她是第一次見閱卿哲的司機。

車內開了暖氣,她把風衣脫下,閱卿哲自然地伸出手:“我幫你放吧。”

座椅有三排,他幫她放在了最後一排的座椅上。

她的腳不安地搓著柔軟的地毯:“呃,你車牌號還蠻好的。”

她說完就想打自己一耳光。

她到底在說什麽奇怪的話題啊……

他失笑:“嗯,我父親特意選的,老人都喜歡這類的。”

她尷尬地笑了笑。

大概半個多小時後,車子駛入一條盤山公路,四周林木鬱鬱蔥蔥,她還看到了一座尖頂教堂。

閱卿哲微笑道:“快到了,別緊張。”

其實這半個小時沒蔚緣預想的那麽尷尬。

或許是父親壽辰的緣故,閱卿哲幾乎一路上都在接電話,倆人便沒什麽機會聊天。

她衝他笑了笑:“嗯,我是有點緊張……”頓了一下,她問道:“你父母……人好嗎?”

她這樣說好像兒媳婦見父母啊……雖然她確實是來應付閱卿哲父母的。

但是此刻她看到這片風景如畫的高級住宅區,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不足以勝任這項工作。

車子駛入敞開的雕花鐵門,他望著噴泉後露出的高聳屋頂,說道:“他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你不想理的話,沉默就好,一切有我。”

她略微安下心,又遲疑道:“可是我不理人的話,會不會顯得很不禮貌?”

他扭過頭衝她笑,狹長的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沒關係的,因為我在。”他轉回頭,又低聲道:“他們怎麽想你都沒關係,因為他們沒有必要了解你,我了解你就夠了。”

她紅著臉,說道:“好。”

但實際上緊張還是難免的。

她挽著閱卿哲的手,踏上階梯,走過風雨廊。門口迎賓的男侍微微彎腰,朝他行禮:“閱少爺。”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進入宴會主場,她不由自主地靠他更近,小聲地說:“我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我不會給你丟人吧?對不起,我確實想幫你……”

他微笑,目不斜視:“你來就夠了,沒事的。”

大廳中央並肩而立的中年男女應該就是他的父母吧。

蔚緣也不敢說小話了,脊背挺得更直,像繃緊的琴弦。

閱卿哲在中年男女一臂遠的位置停下腳步,聲音沉靜:“父親,母親。”

蔚緣也連忙露出一個笑容:“伯父,伯母。”

閱鍾毓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沒有回應。舒錦茵的視線倒是一直放在她臉上,一雙眼如同平靜無波的深潭,微笑著問道:“這位小姐是?”

閱卿哲淡笑道:“我女朋友,蔚緣。”

蔚緣偷偷打量他父母的麵色,他母親聽到這句話既不驚訝也不生氣,麵色如常。他父親皺了皺眉,還是沒看她一眼。

她知道他們對她不滿意。

“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暫時不打擾您接待賓客了。”閱卿哲輕輕頷首,看閱鍾毓擺了擺手,便帶著蔚緣去了一邊。

到了邊上,蔚緣鬆開他的胳膊,有些尷尬:“他們好像不太喜歡我。”

“吃小蛋糕嗎?”他問她。看她點頭,他翻開蛋糕的防塵罩,用烘焙夾小心地夾出一隻蛋糕:“他們也不見得喜歡我,沒關係的。”

她“撲哧”笑出了聲,心情輕鬆許多:“他們怎麽會不喜歡你啊?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我都要燒高香了。”

他輕輕搖搖頭,把蛋糕盤遞給她,笑道:“我可不願意你把他們當成榜樣。”

她捧著盤子,接過他遞來的小調羹,有些錯愕:“嗯?”

他示意她坐下,眼中笑意盎然:“不過我願意你兒子拿我做榜樣。”

蔚緣一臉蒙。

這話是別有深意還是她自作多情?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衝她抱歉地笑了笑:“我還要接待賓客,你在這裏坐一會兒,想喝東西的話,前麵吧台可以隨意點。”

她點頭:“嗯嗯,你去吧。”

蔚緣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聚會,為了避免自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奉行少做少丟人的原則,安靜地在一旁當背景板。

閱鍾毓的壽宴不多時便正式開始,閱鍾毓走上大廳中央的舞台致辭,大約內容是感謝各位參加我的壽宴,又特意提到了幾位前輩和好友,感念曾經的合作與扶持,末尾希望各位享受這場相聚雲雲。

時間不長,大約五分鍾,很照顧台下人的感受,既不至於太過囉唆惹人厭煩,也不至於太過簡短顯得敷衍。

她看著閱父走下台,台側的閱卿哲跟在他身邊,和西裝革履的長輩交談起來。

隔著重重人影,她注視著閱卿哲的一舉一動,就在這時,有人坐在了她身邊。

蔚緣和旁邊的女人對視了一眼,對方一對遠山眉沒入雲鬢,一雙桃花眼暗生秋波,妝容精致,項鏈和耳環都是HW的最新款。

祁蘊儀將落下的發絲撩至耳後,笑容得體而疏離:“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蔚緣一邊心裏嘀咕“你不都坐下了”,一邊笑了笑:“您請便。”

她又托腮望向閱卿哲的方向,片刻後,聽到祁蘊儀問道:“您是閱少爺的……女友?”

來了!難道這就是她早預料到的惡毒女配大放厥詞的情節?

她轉回頭,故作羞澀地笑了笑:“是啊。”

祁蘊儀看著她的笑容,略微失神,有些感慨:“我還以為他那樣的人,應該不會和誰在一起,或者和誰在一起都沒關係。”

蔚緣看向祁蘊儀,眼神有幾分疑惑。

祁蘊儀淡淡地笑了笑:“你不覺得嗎?他很多事都能做得很好,卻從來不是出於喜歡,也沒有喜歡過什麽。”

蔚緣有點不高興,反駁道:“那你覺得他出於什麽?”

祁蘊儀愣了一下,望向與閱父並肩而站的閱卿哲。

出於什麽?如果是因為閱家的威嚴,因為父母的壓力,隻有小時候才說得通。如今的閱卿哲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做的許多事都與閱家的想法大相徑庭,所以必定不是這個原因。

凡事都有動因,撇除外力強迫,剩下的無非是愛或恨,可閱卿哲做的這些事……

祁蘊儀打了個冷戰。

從什麽時候開始,閱卿哲已經不是她印象中那個冷漠而不入世的少年了?不顧閱家反對投身醫藥行業,致力於各種慈善事業,常常出現在誌願服務的第一線……

祁蘊儀望向蔚緣猶帶天真稚氣的臉,再張口時聲音有些發啞地轉移了話題:“我與他幼時相識,他一直是個冷淡的人。”

他不愛笑,也不愛說話,矜貴之氣與生俱來,整個人如同被風骨撐起來,氣質包裹著,唯獨不見溫熱的血肉。

祁蘊儀本想綿裏藏針給蔚緣一個下馬威,沒想到最後自損三千,把自己的銳氣折了大半,柔聲道:“這次見他,他明顯比以前愛笑許多,或許真是你的緣故。”

哼,說得你們很熟一樣。蔚緣虛偽地回了她一個笑容,不再說話了。

祁蘊儀還沒有離開的意思,閱卿哲的母親帶著她的姐妹坐了過來。

她被夾在祁蘊儀和舒錦茵中間,眼觀鼻鼻觀心,內心十分想化成蝴蝶飛走。

舒錦茵隔著她與祁蘊儀寒暄了幾句,便看向她,微笑道:“蔚小姐可還享受這次宴會?”

畢竟是閱卿哲的母親,蔚緣真誠地擠出一個笑容:“這個宴會很好,我很享受。”

如果她們不這樣笑裏藏刀,她會更享受。

舒錦茵點點頭,道:“如果你喜歡,下次宴會我會叫卿哲邀請你。”

蔚緣受寵若驚,表情不禁流露出幾分詫異:“謝謝您。”

舒錦茵轉過頭去和旁邊的姐妹聊天,手抬起來指了指宴會廳周圍擺放的花:“畢竟是宴會,萬壽菊、鶴望蘭這些固然名貴些,品相好,但是盡是和璧隋珠不免紮眼,要放些百合和黃菊中和,就算是做陪襯也是不錯的。”

蔚緣:“……”

她還沒琢磨清舒錦茵是不是指桑罵槐,閱卿哲就過來了,正好接上了舒錦茵的話,神色疏淡:“什麽百合黃菊,您若是不喜歡,撤下去便是,紮眼總比紮心好些。畢竟都是花,此處不需用,別處亦有人欣賞。”

沒等舒錦茵說話,閱卿哲看向了蔚緣,微微一笑:“我看你在這邊坐了挺長時間,口渴嗎?跟我去前麵喝點東西吧。”

蔚緣連忙站了起來,走之前猶豫了一下,還是衝舒錦茵禮貌地笑了笑:“伯母,我先走了。”

舒錦茵被閱卿哲氣得不輕,麵無表情地轉過了頭。

蔚緣也不太在意,滿心都是閱卿哲為自己挺身而出的欣喜,笑眯眯的她挽上閱卿哲的手臂:“你父親那邊沒事啦?”

閱卿哲搖了搖頭:“我看你一個人在這邊如坐針氈才過來的。”

“英雄救美嗎?”蔚緣膨脹了,膽子也跟著大了許多。

恰巧走到吧台前,閱卿哲回眸一笑,眼中似有星辰:“雪中送炭吧?”

蔚緣撇撇嘴,翻看著吧台上金箔印的飲品單,閱卿哲想了想,在旁開口:“我記得,你最喜歡喝葡萄味的芬達?”

蔚緣震驚地看向他。

他居然知道這個?好像是那次打電話陸樂跟她說話時被他聽到了,沒想到他還記得……

閱卿哲敲了敲吧台,跟侍者說道:“有嗎?”

侍者嘴角抽了抽:“隻有雪碧,不過兌上葡萄汁應該是差不多的味道。”

畢竟宴會也來了很多年輕人,以防萬一,還是準備了些碳酸飲料。

蔚緣就這樣拿到了一杯“仿製”葡萄芬達,閱卿哲笑著問道:“好喝嗎?”

她壓著悲憤,僵硬地笑了笑:“嗯。”

就像吃火鍋自助全拿方便麵一樣,這麽高級的宴會上點雪碧絕對是腦子有坑啊!

其實她更想喝菜單上那個“禦前十八棵”,或者“邕湖含膏”,再不濟也要“西湖龍井”……

閱卿哲看見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轉開了視線,因為回到閱家而略微不悅的心情也驀然放晴。

畢竟她那時丟下他的冰雪甘草湯,去和別的男人喝葡萄味芬達,這次就算他心有芥蒂的小小報複吧。

閱父壽宴過去後的第三天,人間蒸發的胡亦光終於露麵,讓陸樂叫蔚緣下午去拍視頻。

蔚緣化上很濃的妝,穿著淘寶爆款去了拍攝現場,胡亦光坐在人群中,看她過來抬起一雙琥珀色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眼中似乎比以往更多了幾分冰冷:“蔚緣,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她不愛和胡亦光打太極,揉了揉鼻子,隨意回道:“I'm fine,thank you,and you?(我很好,謝謝你,你怎麽樣?)”

胡亦光嗤笑一聲,把手邊的劇本拿起來遞給蔚緣:“看一下,十五分鍾後拍。”

此時臨近晚秋,天氣微涼,胡亦光居然要拍一場落水的戲。

蔚緣有點頭疼。

看完劇本,拍攝很快開始,這次陸樂扮演的是一個聾啞人,另一位龍套甲扮演蔚緣的男友。

視頻開頭,龍套甲劈腿龍套乙,甩掉了正牌女友蔚緣。蔚緣傷心買醉,跌跌撞撞來到公園,正好碰上聾啞人陸樂。

陸樂走過來,咿咿呀呀地想要安慰淚流滿麵的她,而蔚緣非常嫌棄,狠狠地推了陸樂一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是什麽東西啊,是不是想揩老娘的油?你別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滾!”

然後不管一臉受傷,站在旁邊的陸樂,蔚緣搖搖晃晃地走上橋,想坐在橋邊休息,卻一不小心掉進橋下的河裏。

接著蔚緣假裝溺水,在齊腰深的水裏掙紮半天,陸樂看到後,毫不猶豫地跳下河救起了蔚緣。

被救上岸的蔚緣麵對不計前嫌的陸樂,無比羞愧,而陸樂做好事不留名,站起身離去,隻留給坐在地上的蔚緣一個瀟灑的背影。

胡亦光剛說完“cut”,蔚緣就打了一連串噴嚏。

陸樂拿了條大毛巾過來,剛想給蔚緣披上,胡亦光就在旁邊冷冷製止:“剛才那條效果不行,要重拍。”

蔚緣無語地擦了擦鼻涕,看向胡亦光:“哪裏不行?”

胡亦光麵無表情:“你好多天沒演了,表情動作都不自然。”

蔚緣心裏踹了胡亦光好幾腳,說道:“我落過水了,頭發衣服濕的,重拍會穿幫。”

胡亦光冷笑:“我們這種視頻需要在意穿不穿幫嗎?”

這波自黑讓蔚緣無話可說。

行,你是老板,你說的都對。

蔚緣隻好爬起來又演了一遍。

落水三次後,蔚緣覺得胡亦光就是在整她,她略微想了想最近有什麽事值得胡亦光報複,想起後一邊哆嗦一邊怒視胡亦光:“閱卿哲說了你一句,你至於這麽小氣記一個月嗎?你是不是男人啊!”

胡亦光哼了一聲,卻沒再叫她重拍。

蔚緣走的時候,胡亦光正盯著電腦看視頻原片,在她路過的時候目不斜視,出了聲:“你跟閱卿哲去參加閱鍾毓的壽宴了?”

蔚緣的腳步頓了一下,沒說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蔚緣剛走出公園,就聽到陸樂在背後喊她:“阿圓姐!”

她停下腳步,看向陸樂,用眼神詢問怎麽了。

陸樂遞給她一條大毛巾:“你衣服濕著,小心著涼。”她又從褲兜裏掏出一卷錢遞給她,害羞地撓了撓頭,“我知道宜霜給我媽墊了不少錢,我現在錢不夠,先還她一部分。”

蔚緣不伸手,裹著毛巾搖了搖頭:“她肯定不要。你怎麽不自己給?”

“最近胡哥好像有什麽事,工作安排得很緊,我沒時間。”陸樂說著還想往她手裏塞錢。

蔚緣皺起眉,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然後視線又放在陸樂臉上。

因為母親住院的事,陸樂明顯憔悴許多,下巴還有青色的胡茬,不過一雙眼卻比以前亮多了,心情貌似也不算太苦悶。

她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你……你和周宜霜在一起,總要考慮換個體麵的工作吧?”

陸樂沒想到蔚緣居然會提起這個,愣了愣,沮喪地低下頭:“我……我是想過的,但是我學曆不高,又沒有一技傍身,除了胡哥這裏,我不知道哪裏還能給我這麽高的工資……”

蔚緣看著陸樂,感覺濕發被風一吹,頭疼得要命。

她還說陸樂,要是閱卿哲知道她拍這種視頻,又會是什麽反應呢?不過,總歸不會是欣賞吧?

她出來之前就卸了妝,未施粉黛的麵容在月光下更加顯得蒼白,她歎了一口氣:“你才二十歲,腳踏實地努努力,總會找到別的出處。”

陸樂點點頭,表情很堅定:“阿圓姐,我會加油的!”

她拍了拍陸樂的肩,跟陸樂告別後便離開了。

雖然蔚緣聽陸樂說胡亦光給他安排了許多工作,但意外的是,那天之後,胡亦光就沒再讓陸樂再叫蔚緣去過工作室。

蔚緣自然樂得清閑,又過了兩天,輔導員發通知說學校要開秋季運動會,運動會結束後有表彰大會,還會一起表彰前段時間赴震中Z縣的誌願者。

畢竟要上台領獎,蔚緣化好妝,穿了一條長裙,又為了避免在運動會上顯得太突兀,套了一件風衣,坐在了操場旁邊觀眾席上。

周宜霜坐在她旁邊,但周宜霜為了之前的半途而廢將功補過,報了兩個項目,檢錄時便走了。

蔚緣一邊看操場的比賽,一邊想著明天有閱卿哲的課,饒是之前拍落水戲而得的感冒還沒好,吹著清風的她心情也十分愜意。

直到周宜霜慌張地回來,坐在她身邊,氣都沒喘勻,就忙不迭地拉住她的手:“緣啊,你看微博熱搜了嗎?”

蔚緣一臉蒙地搖了搖頭:“沒有啊。”

周宜霜握緊她的手:“你等下看的時候,一定要鎮靜……”

什麽?難道是TFBoys(加油男孩組合)公布戀情了?

一頭霧水的蔚緣打開微博,立刻石化了。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名字後還有一個橙色的“熱”字。

她點進去,身上的溫度瞬間就降了下去了。

周宜霜攬住她的肩:“蔚小緣,沒事的,你也別太難過,就是有些人上綱上線,還專門把你挑出來說……”

話題裏的熱門微博是有關她給胡亦光的工作室拍視頻的。

微博原文先是提到胡亦光拍的這些視頻經新媒體傳播,播放量能到好幾百萬,視頻內容卻低劣、低俗、無下限。

蔚緣被特意圈出,因為她多次扮演視頻的女主角,濃妝豔抹,穿著社會。而她是B大大四學生的真實身份也被扒出,評論她作為一流大學的學生,生活作風不檢點,宣揚拜金主義,三觀不正,給青少年灌輸精神垃圾,實在有愧於高等教育的栽培雲雲……

再往下翻評論,幾乎都是對她的攻擊,她好像突然就變成了造成世風日下的罪人。

蔚緣頭一次遇到這種事,直接愣在了那裏,渾身的血液都像被凍住了。

周宜霜連忙抱著她安慰:“唉,我剛才一看到就氣得要死,他們根本不了解你生活中是什麽樣的人,就在那裏瘋狂跟風黑你。我本來不想讓你看的,但是想想,你自己看到總比別人對你指指點點後才知道要好……”

蔚緣深吸了幾口氣,勉強衝周宜霜笑了一下:“霜,謝謝你。”她心底慌亂不已。

她站起身:“表彰大會的事,麻煩你和輔導員說下,我身體不舒服,先回宿舍了。”

周宜霜拉住蔚緣的手,一臉擔憂:“蔚小緣,你別想不開啊。”

蔚緣眼眶紅紅的,聽見這句話笑了,說道:“安啦,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想不開的,你放心。”

蔚緣一路低著頭走出操場,生怕別人認出她就是熱門微博的主角,同時惴惴不安地想父母看到這件事會怎麽樣,老師同學看見這件事又會怎麽樣,還有閱卿哲……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嚇了一跳,在看見屏幕上跳動的名字後,強忍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

她按下接聽:“喂?”

閱卿哲聽出了她的哭腔,放柔聲音問道:“蔚緣,你在哪兒?”

她抽噎:“B……B大。”

他語氣沉靜,就像給蔚緣打了一劑強心針:“那件事我看到了,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處理。”

蔚緣眼淚流得更凶了。

剛剛她麵對周宜霜沒有哭,是因為她們兩個都是差不多大的女學生,連社會險惡都不曾體會,她哭了周宜霜隻會跟著難受,但現在麵對閱卿哲,她心中的委屈不安頓時決堤。

她哽咽著說:“謝謝你……”

“你在B大哪裏?我已經在B大門口了,我們見一麵,好嗎?”

聽他的聲音愈加柔和,蔚緣略微止了淚,環顧了下四周,說道:“我在操場前麵,靠近停車場的十字路口。”

天色舒緩地暗下,晚霞映著暮光,色澤美麗而溫暖,那輛熟悉的黑色SUV就在那片晚霞中駛近了。

蔚緣的雙眼再次被淚水模糊。

閱卿哲下了車,站在蔚緣麵前。

她淚眼蒙矓地望著他,他眉眼秀氣,眉頭微蹙,神情是顯而易見的關切。

接著他抬起手,用溫暖的掌心撫了撫她的發頂。

“別哭,不要怕,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