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最好的季節

文/盛佳華

一、他眸色漆黑,像是看不見底的大海

蘇城初秋的夜裏,風裏都是寒意,高速公路路口的標誌閃爍著,偶爾有轎車飛馳而過。

陳莞莞和胡子張還有兩三個網友隱在路邊草叢裏,神情緊繃,等待著即將到來的一場“惡戰”。

半個月前,陳莞莞瀏覽寵物論壇,看到胡子張發的帖子,鎖定了一夥狗販子,他們專門把流浪狗賣到各個狗肉店,可惡至極。今天晚上,狗販子又將出現,身為愛狗人士,他們在高速路口碰頭,準備把這個團夥一網打盡。

陳莞莞逃了晚自修,趕到現場時才發現,實際來的不過寥寥數人。

風灌進莞莞的校服裏,狗販的車還沒有蹤影,她看了看手表,今天回家又要挨梅姨的罵了。在草叢裏蹲得腿都發酸的時候,她終於聽到卡車的聲音和狗的嗚咽聲從遠處傳來,在漆黑的夜裏略顯荒涼。

所有人瞬間清醒,進入戒備狀態,眼看著卡車就要過收費站卡口,原本說好大家一起衝出去攔截的,現在所有人麵麵相覷,沒人願意先出頭。

莞莞冷哼一聲,網絡上個個都是愛狗人士,到了現實裏,一個比一個。狗狗撕心裂肺的吼聲紮得她耳膜疼,她也沒多想,一個箭步衝了出去。

卡車的大燈照得她睜不開眼,耳邊隻有刹車時輪胎與地麵產生的巨大的摩擦聲。她張著雙臂,咬緊嘴唇,在卡車快要撞上的瞬間,隻覺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了自己麵前。

終於,卡車刹停,此起彼伏的狗叫聲把莞莞拉回現實。擋在她前麵的人既高又瘦,黑衣黑褲,刀削般淩厲的側臉,身上有股淡淡的橘子味。

莞莞驚魂甫定,剛想開口道謝,對方冷冷地扔過來一句話?:“救狗就要幹這種賠上自己的蠢事嗎?”

說完,他把橫幅扔給胡子張,從隨身大包裏拿出擴音器和喇叭打開,將它們的音量調到最大,反複播著“抵製狗販子,保護流浪狗”這句話。

胡子張諂媚地跑過來:“這位小哥真仗義,請問怎麽稱呼?”

男生挑眉:“打著愛狗的名義,還不及一個女孩子有勇氣,真是滑稽。”胡子張被懟得臉紅一陣白一陣。

網友們把卡車司機團團圍住,莞莞正想衝上前去的時候,隻覺得有人鉗住了她的手,回頭看到是剛剛那個男生,他眸色漆黑,像是看不見底的大海。

“我已經報警了,你還是學生,該做的已經做了,走吧。”男生看起來年齡和她相仿,卻有超出同齡人的冷靜。莞莞無從拒絕,就這樣被他拉著,在清涼的月色裏走了很久。

莞莞的腳後跟隱隱作痛,新鞋子磨腳。男生感受到了她的窘境,讓她靠在樹上,不由分說地脫了她的鞋子,看到她腳後跟上血肉模糊的傷痕,低嘲道:“今晚來‘打仗’,竟然不穿舒服點的鞋?你的腦回路也是清奇。”

莞莞剛想回擊,他就一把把她馱了起來。公路上隻有呼嘯而過的汽車和揚起的塵埃,夜色掩蓋了她瞬間的心慌。

“你也是誌願者?”莞莞問。

“嗯,來晚了。”男生答。

“不晚,巧得很。”莞莞心裏劈裏啪啦炸開了花。

男生沒再說話,莞莞隻聽到自己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太丟人了。

好不容易在人煙稀少的地方看到一輛出租車,男生她送進了車裏,淡淡地說:“不早了,你先走。”

莞莞趴在車窗上問:“你叫什麽?”

“禹川。”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橘子,扔給了她,“餓就吃橘子吧。”說完,他步入夜色中,消失不見。

莞莞大聲喊:“我叫陳莞莞。”不知他有沒有聽到。

莞莞緊緊捏著橘子,舍不得吃。

二、禹川就像是陰暗世界裏突然湧入的一道亮光

莞莞到家時已經夜裏十一點了。她躡手躡腳地打開門,黑暗中傳來爸爸冷峻的聲音:“會逃晚自修了啊。”

莞莞自知理虧,站在那裏一聲不吭。咦,好奇怪,今天她回來,盧卡斯竟然沒跑出來迎接她。

盧卡斯是她媽媽離開時給她買的一條金毛狗,也是她媽媽留給她的唯一的東西。後來爸爸再婚,與梅姨生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弟弟,叫樂樂。

客廳的燈忽然亮了,梅姨臉上掛著淚痕從房間衝了出來,劈頭蓋臉的拳頭砸在了莞莞身上。

“都是你養的那條畜生咬傷了你弟弟!”

莞莞的頭轟地裂開了:“樂樂怎麽樣了?”

梅姨帶著哭腔大喊道:“你少給我假惺惺!”

“盧卡斯,我已經扔了。”爸爸不帶感情的聲音刺到了她的心髒,就像她八歲那年大雪紛飛,媽媽走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冷漠。說完,他起身回了房間。

梅姨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反倒越打越凶猛,莞莞握在手上的橘子滾落到了她的腳邊。她眼睜睜地看著青色的橘子被梅姨踩得稀巴爛,不哭不鬧,心卻瑟縮地疼了起來。

八歲那年,她無能為力,如今她十七歲了,依舊無能為力。

敲門聲打斷了梅姨對莞莞的打罵。梅姨開門後,莞莞隻聽到一道熟悉的男聲:“我是隔壁新搬來的,請問您家裏出什麽事了?”

梅姨是愛麵子的人,立馬換上一張笑意盈盈的臉,道:“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男生從門縫裏探出腦袋,是剛與莞莞分別不久的禹川。有驚訝從他眼中一閃而過,剛剛攔車時義無反顧的莞莞,如今竟狼狽不堪地躺在地上。莞莞也看到了他,匆忙別過臉去。

多虧禹川及時出現,平息了風波,梅姨訕訕地回房休息了。

莞莞輕手輕腳地走到屋外樓梯間,蹲下來,抱住自己,低聲哭了起來。在那個家裏,她連哭都不敢,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的盧卡斯,她唯一的小夥伴,被她爸爸扔了。

禹川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後,與她並肩坐在樓梯上,把手中的開杯樂遞給她:“吃飽了再哭。”

莞莞一邊吃麵,一邊掉眼淚,像是要把這些年的委屈悉數倒出來。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得到過關心了,而禹川就像是陰暗世界裏突然湧入的一道亮光。

禹川看著她倔強的側臉,有一縷頭發散了下來,快浸到了麵湯裏,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替她把頭發攏到耳後。

莞莞的動作停滯了一下,狹小的樓梯間裏,他們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禹川霍地站了起來,扔給她一個橘子,道了一句晚安,就轉身進了屋裏。

莞莞摸黑吃著橘子,那橘子很酸,但莞莞的心裏冒起了一絲甜意,因為那個叫禹川的男生。

三、莞莞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禹川來A中辦理入學手續,恰逢午休,他走到操場上,竟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莞莞的頭發梳成一個馬尾,身形高挑,臉蛋白皙,笑起來時眼睛成了月牙形。

莞莞拿了厚厚一疊尋狗啟事,逢人就發。但事情進展得並不順利,操場上的幾個女生圍到她身邊,一把搶過了她手中的傳單,女生A譏諷地說:“你的狗早就被吃了。”

女生B:“狗肉可香了,要不我帶你去試試?”

莞莞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們。上周莞莞在食堂打飯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女生A的飯盒,當時她已經跟女生A道歉了,卻沒想到她們記仇到現在。

從昨天攢到今天的怒氣突然被點燃了,她想把傳單從女生A那裏搶過來,卻沒想到女生A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剛剛還一臉跋扈的女生A瞬間變成了嬌滴滴的模樣,眼淚都掉了下來。

莞莞想:不去做演員,真是可惜了。

女生B驚慌失措地大喊:“打人了!”

德育主任趕到的時候,莞莞依舊冷著臉。主任橫眉冷對,讓她道歉,她一字一句地說:“我沒做錯。”

女生A梨花帶雨?:“主任,你看她什麽態度,我現在渾身都疼。”

目擊者都是女生A的朋友,紛紛指責莞莞故意傷人。

禹川走過去,仔細地向德育主任說了自己剛剛看到的一切。

主任揮揮手:“都散了吧。”

以女生A為首的一群人惡狠狠地瞪了禹川一眼,作鳥獸散。

禹川說:“我和你一起發。”

莞莞感歎,到底是一個看臉的社會,禹川一發傳單,一群女生迅速湧了上去,禹川禮貌地拜托道:“我剛轉入高三8班,請大家幫我一起擴散消息尋狗,謝謝。”說完,他還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

各班群裏火速流傳著A中來了一個舉世無雙的大帥哥,據說成績很優異。

下午第一節課,班主任還沒開口介紹,熱情的女同學們紛紛說?:“我們認識他。”

莞莞作為班裏成績墊底的學生,被分配在最後一排,禹川邁著長腿,走到她身邊的空位前,說道:“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

班主任已經開始高考動員:“為了鼓舞大家的士氣,這周末,學校打算組織大家去臨市杭州郊遊,有興趣的去班長那裏報名。”

在繁重的學業中,這無疑是一劑雞血,讓同學們有短暫的歡樂。

這節物理課莞莞聽得雲裏霧裏,用餘光偷看禹川,他認真地記著筆記,秋日的陽光灑在他的臉上,毛茸茸的。

菀莞偷偷摸摸地拿出橘子,頭埋到了課桌下麵,悠閑地剝了起來。其實,在遇見禹川之前,莞莞最討厭吃的水果就是橘子,但是經過昨晚的事,她發現自己的口味原來是可以改變的。

不知道教導主任是什麽時候走到教室後門的,她剛想把橘子送進嘴裏,主任就一把把她拎了起來,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她拽到了講台上。

同學們掩嘴嬉笑。

“你不如就在全班麵前表演吃橘子好了。”誰都能聽出話裏的嘲諷,可一條筋的莞莞真的掏出橘子,去皮剔筋,一瓣瓣吃著。

主任氣得臉都綠了:“你難道沒什麽要說的嗎?”

莞莞愣了愣,微微一笑,問:“禹川,橘子你要吃一個嗎?”

教室裏有瞬間的安靜,隨即同學們爆笑出聲。

禹川隔著沸騰的人群看著台上的莞莞,她一臉無辜天真地笑著。

他趕忙低下頭,思緒亂糟糟的,從昨晚她攔車時的不顧一切,到晚上樓梯間的孤獨無助,再到今天的陽光明媚,他的心忽然動了一下,像是平靜的水麵掀起了波瀾。

接下來的日子,學校裏流傳著陳莞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放學後,禹川打球回來,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聽到女生們嘰嘰喳喳談論著這個話題。那個陳莞莞,明明知道自己被人非議,依舊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每天都給他帶早飯,連橘子都是剝好了皮再給他,白筋被剔得幹幹淨淨,真是讓人既頭疼又心疼。

他用力地把籃球扔在地上,球彈得老高,女生們驚慌地回頭,看到猶如冰山的禹川,與她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說:“陳莞莞才不是癩蛤蟆。”

禹川回到教室的時候,隻有莞莞一個人在,她像做賊一樣往他的課桌裏塞了什麽東西。

禹川皺眉:“你幹嗎呢?”

莞莞顯然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橘子七零八落地滾到了地上。

禹川走過去,俯身撿起橘子,橘子皮上,莞莞用水筆畫了一些簡筆畫,有小狗,有他的側臉,還要他打球時候的樣子……栩栩如生。

“你畫得很好。”

“嗯,我喜歡畫畫。”

“還在學嗎?”

“沒有,我爸媽離婚後我就不學了……”莞莞的眼底有哀傷。

“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吃橘子,一個不夠就兩個……”禹川安慰她。

他小心翼翼地剝開橘子,莞莞想要幫他剝,卻被他打了一下手?:“我自己剝就行,你不要破壞我的畫。”

橘子皮被完整地剝了下來,禹川的心像是被陽光照耀著。後來,這幾塊橘子皮,被他塑封保存,一直帶在身邊,不曾丟失。

禹川把橘子塞到莞莞嘴裏。這是禹川第一次給自己剝橘子,莞莞看著他的側臉,覺得世界都安靜了。

四、她希望自己和禹川可以一直並肩而行

已經進入深秋,讓人期待的郊遊終於到了。

平常嘻嘻哈哈的莞莞今天突然特別沉默,車子已經行駛了一個多小時,她一句話也沒說,隻是愣愣地看著窗外。

禹川輕柔地問:“怎麽了?”

“我媽媽在杭州……”

禹川一下就看透她的心思:“要不要趁著自由活動的時候,我陪你去看看你媽媽?”

莞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抵達杭州後,大家一起去了河坊街、嶽廟、西湖……莞莞擠在人群中,媽媽寄來的明信片裏有這些景點,如今親臨,她倍感親切。

人群摩肩接踵,莞莞隻覺得自己被人推了一下,再反應過來的時候,錢包已經不翼而飛。禹川眼明手快,迅速地追了上去,莞莞也鉚足了勁跟在後麵。

偷錢包的是一個小個子男生,禹川緊緊追著他,甚至都沒有留意紅燈。車來車往的十字路口,禹川剛想一腳踏出去,身後的莞莞拉住了他,私家車司機探出頭罵罵咧咧。

兩個人緊緊牽著手,站在繁華的街頭。

“錢包裏沒什麽錢,就是我媽寄給我的明信片都在裏麵。”莞莞撇嘴,那些明信片是她最珍貴的東西。

“你還記得你媽的地址嗎?”

“嗯。”

“那我陪你去看看她吧。”

莞莞有點害怕,對於她突如其來的造訪,媽媽會是怎麽樣的心情?

“嗯。以前我的小夥伴隻有盧卡斯,現在還有你。”

路過紀念品店的時候,禹川拐了進去,精挑細選了杭州特色的明信片,拿出紙筆,認真地寫了起來。

“莞莞,高考加油,隻有考到好的學校,人生才可以更加廣闊。”

“莞莞,未來路還很長,希望我們可以並肩而行……”

莞莞看著他蒼勁有力的字跡,覺得自己不再孤單。

莞莞媽住在市區的一個老舊小區,禹川和莞莞並肩坐在樹下,抬頭可以看到二樓的陽台。陽台上種著一排多肉,窗簾是淺淺的綠色,都是媽媽的喜好。

夜涼如水,好幾個小時過去了,依舊沒人回來。

“我媽媽以前是彈鋼琴的,特藝術範兒的一人,而我爸就是個俗氣的商人,兩個人注定走不遠。”莞莞喃喃道。

沒多久,莞莞看到一個個子高挑的女子挽著一位男士的手臂緩緩走來,兩人姿態親昵。

莞莞下意識地握住了禹川的手:“是我媽。”

如果不是禹川拉著她走過去,或許她就會這樣把自己藏在黑暗中。

“阿姨,你好。”禹川率先開口。

莞莞捏著衣角,媽媽容顏依舊,氣質得體:“媽媽……”

莞莞媽愣了一下,尷尬地笑了笑?:“你怎麽來了?媽今天有事,這些錢你先拿去用。”媽媽從包裏掏出一千元塞到莞莞手中,“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說罷,媽媽就跟著男人上了樓。

莞莞握著似乎燙手的錢,泄氣地說:“今天是我生日,但是沒有人記得。”

禹川的心像是被鈍器擊打了一下,沉悶的疼痛感開始蔓延。

他看了看表,已經夜裏十點半了:“你的生日願望是什麽?”

“想聽媽媽彈鋼琴。”

“不如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禹川說罷,便拉起莞莞的手跑了出去。

他們兩個人手拉手跑了很久,影子被拉得很長,直到很多年後,莞莞都能回憶起這場夜奔。風裏是殘存的桂花香味,她青春年少的時光裏最珍貴的人,就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

禹川帶她去了一個琴行,琴行的門已經關了半扇,他低聲央求,漂亮的店主終於允許他彈奏一曲。

禹川走到鋼琴前,纖長的手指落在琴鍵上,琴室裏響起了優雅的琴聲。

禹川和著鋼琴聲唱:“橘子熟了/裝滿陽光的橘子熟了/讓我走進你的心裏/憂傷化為快樂的源泉/苦絲網住了每瓣果實/讓我走進你心裏/找到自己那破碎的夢……”

莞莞怔怔地看著禹川,有一瞬間覺得那麽不真實,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柔和的燈光打在禹川的臉上,曼妙的琴聲和他低沉的歌聲相得益彰。那一刻的禹川,劈開了她混沌的生活,讓陽光湧了進來。

曲終,禹川擦拭掉她的眼淚:“傻瓜,生日快樂,咱們一起努力考大學。”

莞莞與他拉鉤,兩人約定考同樣的大學,禹川說會盡全力為她輔導。

這是他們鄭重的諾言。

從琴行出來後,兩人閑逛,沿街的店鋪大多打烊了。莞莞隔著玻璃櫥窗看到一個個精美的蛋糕擺放在櫥窗裏。

她閉上眼睛,許了願望,希望自己和禹川可以一直並肩而行。

禹川看著她認真的樣子,心想?:莞莞,希望以後你的每個生日,我都能陪你度過。

五、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意她的喜怒哀樂

從杭州回去以後,差生莞莞竟然也收心學習了。禹川每天下課後盡心盡力為她講解題目,終於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期末考試。

禹川遞給她一個橘子,橘子表皮上麵畫了一個萌萌的笑臉?:“加油呀。”

期末考當天,莞莞和禹川沒有分在同一個考場,考完後她自我感覺很不錯,這次應該可以揚眉吐氣了。

她興奮地準備告訴禹川這個好消息時,聽到同學們都在竊竊私語。

“禹川竟然棄考哎。”

“老師給他家裏打電話,他也不在家。”

“看他昨天還活蹦亂跳的,應該不會是生病。”

“他不來考,我們的名次可以提升一下。”

莞莞給禹川打了好多個電話,但都是無人接聽。

放學後,心急如焚的莞莞去了很多他們平常會去的地方,但都沒有看見禹川的身影。

直到天色黑了,莞莞才接到禹川的電話,但電話那頭是一個嬌媚的女聲。莞莞愣住了,隻覺得手腳冰涼。

“我是禹川的朋友,他現在在附一醫院。”莞莞沒來得及細想,打了車就趕了過去。

莞莞終於找到了禹川,護士說他是因為過敏休克被送入院的。

莞莞尋到病房門口,看到一個長發披肩的女生握著禹川的手,女生臉上的深情,莞莞是看得懂的。她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

過了良久,莞莞輕輕叩了叩門,女生抬頭,臉上還掛著淚痕。

女生趕忙起身:“我是汪詩盈,禹川在蓉城的好朋友。”

兩人相視一笑,莞莞道:“謝謝你打電話通知我。”

詩盈向莞莞講述今天的情況。原來,禹川不僅幫她發傳單找盧卡斯,甚至還在臨市委托各個朋友幫忙,讓他們留意各個寵物店以及流浪狗中心等等。

終於,今天早上,詩盈在蓉城的寵物店發現了疑似盧卡斯的金毛狗,不過盧卡斯已經被新主人預訂了。

禹川心急火燎地趕去蓉城,經過一番誠懇的交流溝通,並付了雙倍的費用,終於把盧卡斯從新買家手中贖了回來。

“你知道嗎?禹川一直對狗毛過敏,不過這也不妨礙他愛狗。”

莞莞看著**臉紅腫成豬頭的禹川,心裏湧起了甜蜜和心疼兩種複雜的情緒。

“盧卡斯現在就拴在門衛室。”

詩盈要趕最後一班回蓉城的車,分別的時候,她略帶羨慕地說?:“我和禹川自小相識,從來沒見他對女生這麽上心。”

快過年了,風如刀片,但是莞莞卻覺得如沐春風。

禹川終於醒了,莞莞想道歉的時候,他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嘴,裝作輕鬆地問:“今天考得怎麽樣?”

“名師出高徒,應該不錯。隻是你缺席期末考……會不會很嚴重?”

“學校應該不會為難我。我終於幫你把盧卡斯找回來了。”

莞莞頓時覺得鼻子酸酸的,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在意她的喜怒哀樂。

學校確實沒有為難禹川,但是他媽媽顯然聽到了風聲,火速殺到了醫院。

聽老師說,自己兒子和莞莞做了同桌後竟然棄考,想到這裏,禹川媽媽看著莞莞的眼神多了幾分責備。但她到底是大學教授,依舊得體地把莞莞送出了病房:“馬上要高考了,阿姨請你不要耽誤別人,毀了自己。而且,禹川是要出國的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打得莞莞措手不及、落荒而逃。

她在門衛室看到了盧卡斯,走上前撫摸著它,輕聲說:“謝謝禹川把你帶到我身邊。”

她尋思著梅姨肯定不會讓狗再進家門,禹川又對狗毛過敏,思來想去,隻得拜托網友胡子張,將盧卡斯放在他那兒養一段時間。

六、很多年後,莞莞都記得,禹川一直站在那裏,變得越來越小

期末考試,莞莞理所當然地考了一個比平常好很多的分數,排名也擠進了中遊。

當她歡天喜地地拿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爸爸皺著眉說:“隔壁禹阿姨和我說了你和她兒子的事,作為一個女孩子,你別把名聲搞臭。”爸爸的話如同萬箭齊發,紮在了莞莞的心上。

快過年了,大街上彌漫著節日的喜慶氣氛,垂頭喪氣的莞莞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禹媽媽通過關係把禹川調到了隔壁班,但即使如此,也阻止不了她和禹川私底下聯絡。放學後,禹川依舊幫她補習功課,兩個人也偷偷摸摸地去吃飯……隻是,莞莞的心裏始終有一個結,她不想也不敢問,禹川是否真的要出國呢?

她在街邊買了點食物,步行到街心花園,不一會兒,流浪貓聚集到她的腳邊。今天她約了禹川在這裏碰頭,或許一會兒應該問問他對未來的打算吧。

莞莞想清楚以後,頓時心情豁然開朗。但是等了好久,流浪貓將食物都吃幹淨了,她都沒看到禹川的影子。

莞莞開始惴惴不安。她一邊等待一邊刷著微博,看到一條本地實時新聞:愛狗人士精心偽裝,與寵物店相互勾結。下麵赫然是一張胡子張的照片。

莞莞的心怦怦跳著,這段時間,她一有空就去看盧卡斯,但是細細想來,今天原本要和禹川一起去看盧卡斯的,但是胡子張三番五次說自己沒空、不在家。

她越想越害怕,趕忙打車去了胡子張家裏。

當莞莞抵達胡子張家樓下的時候,有警車閃爍著燈,她心頭一凜,走到門口,發現裏麵一片狼藉,詢問了工作人員,才得知剛有一個小夥子過來揭露胡子張,發現他院子裏養的好多寵物身上都有被虐待的痕跡,於是兩個人扭打在了一起,現在都去了派出所。

莞莞趕到派出所的時候,並沒有見到禹川,反倒看到了禹川的媽媽。禹川的媽媽毫不留情地揚起手,清脆的巴掌落在莞莞臉上。

“因為碰到你,禹川變成現在這樣!以後不要讓我看到你!”

莞莞蜷縮在派出所門口,那天晚上下了冬天第一場雪,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在了莞莞的頭發上、肩膀上、睫毛上,最後通通化成淚水。

終於,深夜的時候,禹媽媽帶著禹川走了出來。他的頭上纏著紗布,看樣子是受傷了。

禹川上車的時候,看到了蜷縮在角落裏的莞莞,她像是一個雪人娃娃一樣站在那裏,兩個隔著茫茫大雪默契地微笑。

莞莞,不要難過,你放心呀,我很好。

禹川,看到你平安出來,我就放心了。

很快就放寒假了,莞莞沒再看到禹川。

出乎她意料的是,媽媽竟然給她打了電話,問她是否願意去杭州生活、學習。莞莞一時竟然無法決定,她的眼前浮現起禹川的樣子。

她給禹川發了很多信息,但都石沉大海。年三十那天,爆竹聲、煙花聲不絕於耳,莞莞的媽媽打扮時髦,上門來接莞莞。

莞莞心下恍然,或許跟媽媽離開才是正確的,不知道禹川會不會支持自己的決定呢?

她收拾好行李,坐進媽媽車裏的時候,突然在後視鏡裏看到禹川,他穿著白色的羽絨服跑過來,手上牽著盧卡斯。

兩個人站在路邊,很久都沒有說話。最後是禹川率先打破了沉默:“這段時間過年,我一直在老家,不方便和你聯係。”

“嗯。”

“你和你媽媽一起生活,要快樂呀,好好努力,還有半年可以奮鬥。”

“禹川,你會出國,對嗎?”莞莞咬著嘴唇問。

禹川欲言又止,把狗繩遞到莞莞手中,從懷裏掏出熱騰騰的烘山芋:“帶在路上吃,到了報平安。”

不知誰家放了煙花,漫天的煙花,成了他們分別的背景。

莞莞的喉嚨口像是被堵住了一樣,都說年三十掉眼淚不吉利,她趁著眼淚還沒掉下來的時候,牽著狗,飛快地上了車。

很多年後,莞莞都記得,禹川一直站在那裏,變得越來越小。

七、屬於她和他的最好的季節,似乎已經過去了

很多青春年少時的夥伴會在分別的時候依依不舍,剛分別那會兒熱切地聯係,分享彼此的新生活,到了後來逐漸減少聯係,到最後無話可說。

曾經莞莞以為她和禹川會不同,沒想到兩個人最後因為繁重的課業也逐漸斷了聯係。

那個時候的她隻想奮力一搏,考去南方沿海的城市,畢竟那是禹川說了很多次喜歡的地方。

高考分數出來的時候,莞莞不負眾望,考入了當初與禹川約定好的大學。

當她興奮地打電話給禹川時,電話那頭卻說該號碼已經停用了。

她通過詩盈知道他去了美國,在有海的加州。

進入大學後,莞莞總是獨來獨往,沒課的時候喜歡去海邊坐著。海是相通的吧,禹川,你是否也在望著這一片海?

再後來,高中班級群裏都在說禹川在美國找了女朋友,八卦的同學發了合照,照片上一對璧人巧笑嫣然,是詩盈與禹川。

同學佯裝可惜地說?:“莞莞,我們大家都以為你們會在一起呢。”

曾經,他闖入她的生活,帶給她開天辟地的明亮光芒已經足夠了,畢竟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但她也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失神難過。禹川,我竟愛了你這麽多年,你是否同樣愛過我?

莞莞的追求者絡繹不絕,直到大三,藝術係的江閔對她展開攻勢。初見江閔的時候,她有點恍惚,他的眉眼輪廓竟然有幾分神似禹川。

江閔擅長鋼琴,他在大禮堂裏彈唱了一曲《橘子熟了》,刻在心裏的旋律和歌詞,讓莞莞仿佛回到了青澀的十七歲。眼前浮現出禹川的臉,她終於沒忍住,掉下了眼淚,為自己,為禹川,為青春年華尚未萌發的愛情。

在一片歡呼聲中,她收下了江閔的九十九枝玫瑰和一包橘子,兩個走到了一起。

江閔笑稱:“從來沒見過哪個女孩像你一樣愛吃橘子。”莞莞隻是微笑,把橘子塞進嘴裏,酸酸的。

兩人不鹹不淡地談了半年,有一天,江閔帶她去吃火鍋。

“這家火鍋味道如何?”江閔摟著她問。

莞莞皺眉,咀嚼著涮肉:“很奇怪的味道。”

“很香吧,是狗肉鍋,最近很流行。”

莞莞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般難受,江閔的臉扭曲成了一團。他到底隻是眉眼神似禹川,根本不具備禹川善良的內心。

莞莞去衛生間吐得昏天暗地,把膽汁都吐了出來,終於結束了自己和江閔的感情。

禹川不會知道,當年他去蓉城救下的狗根本不是盧卡斯,隻是神似而已。不過當莞莞在保安室看到它的時候,心裏依舊是滿滿的歡喜。這條金毛,就是禹川送來陪伴她的。

而莞莞也不會知道,當年禹川和胡子張打架,不幸被胡子張用木板擊中了眼睛,血塊壓迫了視覺神經,其中一隻眼睛短暫性失明。他不想增添她高考的負擔,所以偷偷出國治療。當他痊愈回國,去她念的大學尋找她的時候,她被人攬在懷中,笑容燦爛。他想,莞莞,隻要你能幸福,是不是我給予你的並不重要。禹川買了次日的飛機票回洛杉磯,他在飛機上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裏是秋日的午後,莞莞剝著橘子,剔幹淨了白筋,塞入他的嘴中,然後他滿嘴都是香甜。

畢業後,莞莞回了杭州,依舊和媽媽還有盧卡斯同住。

她在外企謀了外企一個工作,經常會飛洛杉磯。工作的間隙她會去沙灘走走,這裏的沙比南方的更細膩,海水也更藍更深邃。

隻是,她在洛杉磯的海邊見了無數遛狗的人,卻從來沒有見過禹川。

又到了一年橙紅橘綠時,隻是莞莞再也不會買橘子了。

屬於她和他的最好的季節,似乎已經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