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米蘭之約

海砂依靠在海琴的肩膀上,機艙裏光線昏暗。四個人都沒說話,也沒有一個人睡覺或者幹別的。

原本屬於零的位置,因為他的離開,被航空公司臨時安排給了一名五十多歲的外國男遊客。

那位遊客從能夠打電話起,便不停地跟家人講電話,講述今天上午發生的那場奇異災難。

“據說是被一個人毀掉了……那座卡夫拉王金字塔……”

“真的!還有蟾蜍雨……世界末日要來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魔鬼……”

……

海砂不想聽他的嘮叨,每一句都能讓她回想起零瞳孔中的冰冷和無望。

“海砂,我該怎麽辦?”

肩膀下忽然傳來海琴柔軟易碎的句子,海砂從未聽過海琴這樣的聲音,那個人就算受傷也會把背挺得直直的。

“哥哥?”

“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海琴側臉靠在舷窗上,海砂也沒有去窺視他此刻的表情,她知道他需要的是聆聽。

“不知道該怎樣麵對他。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救了,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明知道他要帶走你,或者帶走爸爸,明知道他會是我的敵人,卻一次又一次沒用地讓他救了。恨不起來,已經徹底恨不起來了,心這裏……”他抬起手拍了一下胸口,力度很輕,聲音傳到海砂耳朵裏卻很響。

“就像被堵住了。恨不能繼續仇恨他的我,也恨還要繼續仇恨他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好沒用,一點用都沒有,保護不了你,保護不了其他人,一直被大家保護著,還不斷地……不斷地……”

海砂聽到他的聲音碎掉,再也不能繼續。

“哥哥,我也不知道怎麽辦!和你一樣,越來越不明白自己,不明白他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麽!和你一樣,我不甘心,對隻會哭的自己好不甘心。”

海砂摟住他的腰,摟得很緊,讓話說出來,不用聽,就通過他們緊緊相連的身體,傳到他的心裏。

“哥哥,我們兩個都一樣,所以不要再怪自己了;你越怪自己,海砂就會更加地自責。我們還有零、透、雪莉,在一起,不管將來要發生什麽,現在一定要在一起!以後要怎麽做,未來會是什麽樣子,想不出出路,就不想了,好不好?在一起,現在在一起就好了,誰都不要責怪誰,責怪自己也不可以。在一起,直到實在到了最後一個人,實在是沒有力氣,再也抓不住了,好不好?”

海琴聽到心髒被撞擊的悶響,將淚水咽了下去,答應她。

“好!”

“嗯!”

時間過得飛快,海琴走下飛機,天還沒黑。和其他人一樣,他們都不知道零為什麽要離開,但他們都相信,天黑後他一定會回來。

海琴拖著箱子離開機場,心情跟晴朗的天氣正好相反。

雖然在埃及引起了不小的風浪,但回到船艙後的一個小時裏,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收尾工作。

雪莉和他趕緊聯係拉斐爾家族和加百利家族,動用兩大家族的人脈,屏蔽掉了一些不良消息的傳播。而透也運用幻想能力,做了他力所能及也願意去做的補救工作。

因此,海琴相信他們的行蹤應該還沒有暴露。不過他們還是選擇了貴賓通道,以免會有意外的麻煩。

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們才走出貴賓通道的大門,甚至才露了半個頭,鋪天蓋地的閃光燈和哢嚓聲就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瞬間便將他們襲倒,完全失去反抗力。

4個人站在貴賓通道的大門口,被上百架照相機和攝影機捕捉,誰都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甚至在貴賓通道外早就有維持治安的機場警察趕到,站在兩邊為他們開辟出一條狹窄、令人緊張萬分的人肉通道。

怎麽會這樣?是誰走漏風聲了?

海琴來不及思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就已經在人流的推動下,被警察簇擁著向通道口走去,腳都好像變成了別人的。

一名記者拚命擁了上來,奮力將話筒遞到了海琴麵頰上。

“請問你和雪莉真的已經未婚同居了嗎?她真的已經為你墮過三次胎了嗎?”

記者的問題,讓海琴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原來是娛樂記者,原來他們被包圍的原因是他和雪莉未婚同居,以及墮胎,還好,還好……

好什麽!

“胡說!才沒有!”海琴奮起反抗。轉眼間,更多的記者突圍過來,把話筒和攝像機湊到他們邊上,號叫著將一大堆問題傾斜過來。

“雪莉小姐,據知情人透露你和顛倒橘子樂隊的貝司手海琴已經同居兩年了,這是否屬實?”

“楊基隊的透·馮碧,請問他們倆是您介紹認識的嗎?還有據知情人透露,你原來也是追求雪莉小姐的,因為海琴的介入,才轉而追求他的妹妹,是嗎?”

“海砂小姐,請問你哥哥是不是為了雪莉小姐,才將你介紹給透的?”

“海琴,你放棄全球巡演,是因為雪莉小姐第三次懷孕嗎?”

……

“才沒有!我怎麽會讓這個女人懷孕?”海琴才辯駁了一句,更多的問題就砸了過來。

“那你讓哪個女人懷孕了?”

“這個女人,看來你們已經很親密了!同居應該是真的吧?”

“我才沒有……”海琴還要說“這個女人”就被身後的雪莉強力製止住了。雪莉一把把一幹人扒到身後,狠狠地丟下一句:“有什麽事問我的經紀人,他全權代表我。”

說完,目光鋒利地掃過眾人,在記者被嚇退的零點幾秒內,拉過其他人,強行突圍了。

雪莉推開酒店的推窗,往下看了一眼,酒店門口圍著密密麻麻的記者。可以確定在目前的形勢下,他們要做任何事都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雪莉緊急召來的公司特派的緊急事件處理人阿諾,在套房的會客室裏和顛倒橘子樂隊的經紀人通過電話後,做出了緊急決定。

他拿了一張A4紙進來,雪莉關上窗戶,從他的表情得知這張紙上寫的東西就是他們決定下來的東西,便主動接過來看。

“什麽?說我和他確實在交往,隻不過沒有同居懷孕?”雪莉驚訝得差點要把那張紙揉碎。

海琴也不相信這會是他那個清教徒經紀人的決定,從雪莉手中奪過來一看,上麵還有經紀人親筆簽名的確認回執,確認是讓他承認正在與雪莉交往。

“為什麽?憑什麽?我怎麽可能和她交往?”海琴吼完,發現現場所有人,除了雪莉,居然都是一副“你在說謊”的表情。

“我們確實沒交往!”兩個人不禁齊聲高呼,動作高度的一致,讓其他人懷疑的表情更甚了一些。

“你們怎麽這樣?我怎麽可能跟這種人交往?”又是高度一致的話,兩個人頓時沉默下來,大家徹底不相信他們了。

“算了!”海琴明白他是扭不過經紀人的,頹然倒在椅子上,瞟了雪莉一眼,接受了這個事實。

雪莉一肚子不爽,回想起整個事件的經過,更是疑惑重重。

“究竟是怎麽回事?記者口中那個知情人是誰?我們的行蹤應該很保密才對。”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阿諾一臉愁容,不過語氣十分平靜。雪莉才17歲,傳緋聞已經足夠糟糕了,還是跟朋克樂手傳,簡直想不負麵都難。

“隻知道今天下午兩點鍾左右,米蘭所有的媒體記者都接到了同一個人的電話。他不但爆料說你們幾個下午5點左右會到達米蘭機場,而且他還說你和他已經同居3年以及……那些你都該聽到了。而且他說還有更重大的隱情會在明後兩天通報。我已經通知了公司在米蘭電視台的內線,讓他一有消息就通知我,並給我30分鍾的應對時間,再考慮對外發布。基本情況就是這樣。到目前為止,他說的話,你們坐的飛機班次,到達時間,都非常準確,唯一不準的是,他說你們是5個人一起,除了你、海琴、透和海砂小姐外,還有一個神秘男子。”

阿諾看了雪莉一眼,埋下頭,繼續說:“看來,的確有這樣一個神秘男子和你們同行,是吧?”

雪莉沒否認,公司派來執行緊急任務的人,目光必定毒辣非常,再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逃不過他的觀察。

“由於他說的很多細節都應驗了,所以現在全盤否定掉你和海琴交往的事,就會顯得很不可信,而且也解釋不了你們為什麽在一起這個事實。所以明天的新聞發布會,你們先承認你們在交往。然後,我會安排你們參加新聞發布會後在國家博物館舉行的‘盛雪之嫁’時裝發布會,當走秀嘉賓,增加你們的曝光率,和媒體做一些良性溝通。這樣的話,那個知情人再爆負麵消息,我們也好應對一些。”

“等一下,‘盛雪之嫁’時裝發布會?”海琴嗅到了危險信號,“走秀嘉賓是什麽意思?當模特嗎?”

“嗯哼。”

阿諾簡潔回答,把他的經紀人的授權信又給他看了一遍。

海琴無話可說。

透瞧著那張經紀人授權信上有個簽名好熟悉,湊過去一看,忍不住摸腦袋:“為什麽我的經紀人簽名也出現在這張授權信上了呢?”

“因為你也要參加明天的新聞發布會,以及明天的走秀。”阿諾抬了一下眼皮,語調輕鬆地命令道,“也就是說在米蘭期間,你所有的行動都由我安排,包括睡覺、洗澡,明白了嗎?”

“啊?”

透的慘叫被直接忽視,阿諾轉向海砂,對這個什麽身份都沒有的女孩表情和語調忽地柔和下來:“海砂小姐,你能配合我的安排嗎?”

海砂想了想,點頭道:“可以,隻要能讓我們順利渡過這次媒體危機,做什麽我都願意。”

“OK,看來隻剩下最後一個,那位神秘男子了。”阿諾揉著太陽穴說,順道瞥見透在發短信,於是又補充了句,“在米蘭期間,你們的通信都由我接管。你的手機給我,還有你們的。”

說完,阿諾奪過透的手機,發現他回信的內容竟然是他們所在的酒店地址和房間號。

“你把我們的位置發給誰了?”

“我發給……”透來不及說完,便聽到了敲門聲。

“誰?”阿諾搶在透之前走到門邊,打開門。來不及問話,零就推開他,走了進來。

“你是誰?怎麽亂進別人的房間?”阿諾跟在零身後追問。零就跟完全不知道身後有人一樣,走進來,直接打開一扇臥房的門,走進去,朝著床倒了下去。

“零!你好快!”透追到床邊,發現他已經沉沉地睡著了。

“這就是第5個人?”阿諾也追進來,不相信零這麽快就睡了過去,上去推了他一下。

“嗯,他就是。”透拉開阿諾,回頭把門合上,“他是我們的同伴,零。”

“啊!”

一直注視著零的雪莉,想到了什麽,大叫一聲後,趕忙打開電視。在各個台搜索了一遍,大約5分鍾後,電視裏終於有了她一直在找尋的消息。

“……今天早上被神秘男子毀掉的卡夫拉王金字塔,奇跡般地又在今天晚間的8點過10分恢複了原貌。沒有人可以解釋這一現象。據目擊者描述,有一個男人似乎與該事件有關……那個男人年齡在二十歲左右,身高接近1米9,頭發為……”

“黑色,相貌十分英俊,體態修長漂亮,特別的是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阿諾跟隨播音員將後麵的描述重複了出來,雖然隻是倉促一麵,但他可以肯定剛剛衝進臥室的那個人就是播音員描述的人。

“這是怎麽回事?”阿諾看了一下表,又看了看新聞,“新聞是8點10分發生的,現在是8點16分,怎麽可能?”

“阿諾,明天的時裝表演上我想做一件事,你看可以嗎?”

“什麽事?”

阿諾循聲轉向雪莉,驚訝地發現這個女王般的女孩,此刻麵對著電視屏幕,竟已淚流滿麵。

零艱難地撐起身體,全身筋骨都似不是自己的,讓人想到死亡的劇痛。胳臂好不容易撐起來,又折彎,癱軟下去。零陷進床墊,身體沉重得連呼吸都要停止。

他從褲口袋裏摸出他的藥丸,艱難地倒出些來,也沒看到底有多少顆,就一齊送進了口裏。

嗎啡的藥力漸漸使胃溫暖起來,疼痛隨著胸膛中心的溫暖逐步消失,但麻痹感隨之而來。很快,零看到天花板在不斷變形。他知道這是為了止痛而付出的代價,毒品正在摧毀他的神經和靈魂。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能感覺到四肢可以活動了。他抓住床沿坐起來,拉開窗簾,外麵居然是亮的。朝陽在接近地麵的地方顯出一種柔和的暖紅色,非常漂亮。

新的一天,零轉過身,麵對房間裏的穿衣鏡,發現自己好像又瘦了些。

零洗了個澡,選了一件全新的白色襯衣、一條黑色的長褲和一件修體的長風衣,對著鏡子把頭發梳理好,很輕地打開房門。

陽光通過乳白色的紗質窗簾射進來,清晨的客廳仿佛迷霧包圍的樹林,連家具和地毯都似沉睡了。

他很小心地繞過沙發,將一張預先寫好的紙條放在茶幾上,靜悄悄地離開了。

在他離開後半個小時,海砂從突發的噩夢中驚醒,雖然想不起夢中她究竟看見了什麽,但那種難以退去的心悸使她無心再睡過去。

她爬起來,第一個看到了零留下的紙條。

“我晚上回來。”

晚上回來,下午我們還要進行走台彩排呢!海砂想起零還不知道他們的行程,又猜測零究竟是要去幹什麽,獨自一人,難道他想逞英雄,獨自去尋找第五啟示,不再依靠他們了嗎?

想到這裏,海砂決定無論如何也要找到他,但是撥通他的電話,鈴聲從他臥室的**響了起來。

海砂走到床邊,白色的床單上一顆黑色藥丸躍入眼簾。她沒想到零還在吃這種藥。看到這顆藥丸,她立刻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是快遞公司嗎?我想郵遞一個東西到法國的加百利病理試驗室。對對,要快,是血液。告訴我你們的地址,我把東西送過來。嗯。”

掛上電話,海砂從提包裏翻出了那隻保存著零血液的掛墜,帶上錢包和手機,也留了張紙條“我去找那個家夥了,你們在時裝展現場等我,保證準時過來彩排”,離開了。

藍和黃的色彩映在清晨的建築上,混合著微鹹的風吹過來,路邊發黃的梧桐婆娑起舞。

街邊一些營業稍早的街頭酒吧,已經有穿著墨綠色過膝圍裙和雪白襯衫的侍者,出來撐陽傘、擺桌椅了。

零在靠近教堂廣場的一家酒吧外設的露天餐桌邊坐下,習慣性地點上加繆最喜歡的卡布其諾咖啡和幹酪蛋糕,攤開報紙。不遠處的教堂廣場上忽然有鴿群一起展翅,飛起來,穿過一道道朝陽金色的光紋,伴隨著大教堂莊嚴宏偉的尖頂,飛入藍得純粹的悠遠天空。

時間慢慢地流逝,廣場上人漸漸多起來。零周圍的座位也逐漸被人坐滿。

三三兩兩坐在街邊酒吧的人,品嚐著香濃的咖啡和可口的早餐,看著報紙開始米蘭優雅而美麗的一天,是這個千年古城特有的風景。

零無心看手中的報紙,也無心於身邊逐漸多起來的人。在這個被命運注定的日子裏,在等待的時光中,唯一能吸引他目光的,看起來隻有那群不時飛起的廣場鴿。白和灰的點,突然一起飛入天際,翅膀振動的聲音,讓時間分外寧靜。

零跟隨著那群鴿子望過去,視線在教堂尖頂的雕塑上穿行而過,再沿著被染成金色的玫瑰窗落下來,再往下。就這樣,偶然又命定地,與他沉黑深情的雙眸重疊了。

卡斯蒙從廣場中央走過來,廣場鴿飛起來,從他的兩側衝上天空,仿佛為他開道的衛士,在他所經之處翱翔致敬。

他走過來,深紅的長發隨風飄散,流光溢彩,襯托著他令人歎息的容貌和超越完美的修長身軀。

不論在哪裏,他都是吸引人,讓人驚歎、注目的,特別是在清晨的廣場明媚鎦金的陽光下。

零也站了起來。幾個坐在他旁邊餐桌的少女,早已被他神賜的風采吸引。見他終於有了別的行動,視線隨著他目光所指的方向,一同被遠處緩緩靠近的卡斯蒙驚呆了。

怎麽會有這樣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還用那樣的表情,互相對望?他們凝視著彼此,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卡斯蒙。”

零喚出了他的名字。

卡斯蒙走過來,在他身邊將一條腿半屈,低下身體,用唇親吻了他的手背。

“零,我的王。”

零不介意他的親密,連他都不明白,一向對陌生人抗拒排斥的他,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就接受了他,接受他的吻,接受他的靠近。

雖然,真正的見麵,真正的接觸,都是第一次。

零卻抬起手,讓手指插進他美麗的頭發,撫著他,讓他抬起頭來,重新望向自己。這一切是那樣自然,仿佛幾萬年前就注定,應該如此。

“卡斯蒙,我的兄弟。”

“我的兄弟。零。”

卡斯蒙纖長溫暖的手指與零冰冷卻同樣精致優美的手指,十指相交,緊緊貼在一起的雙臂,在手腕的地方,兩道同樣的疤痕深入骨髓。刹那間,傷疤上皮膚最敏感的觸覺,讓零身體中的血液集體沸騰了起來。那是共鳴,血脈相連,感同身受,世界上最親密的人相逢擁有的共鳴。

“你的疤,很深。”

“你的也是。”

兩個人說完,零終於笑了,一種來自身體、強大的自然力驅動的微笑。然後,卡斯蒙讓自己離他更近,下巴嵌入他的脖子,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在米蘭開闊廣場的陽光下,擁抱住零。

“兄弟,我的兄弟!”

“……”

零猶豫了片刻,忽然感到強烈的衝動驅使著他,雙臂自然就合緊,將卡斯蒙擁入懷中,親密到窒息。

“兄弟,我的兄弟!”

周圍的人已經不再是駐足,不再是注視,不再是驚歎,當美的場麵超過了曾經想象過的一切,那麽除了對造物神奇的崇敬,其他的感覺都微小得能被輕易湮沒。

時光在不忍呼吸的寧靜中流逝。直到旁觀者都被脖子的疼痛驚醒,意識到他們已經入迷了太久時,零才終於鬆開了他的手,把卡斯蒙從他的懷抱裏拉出來,望著他,百般用力。

“卡斯蒙,我已經決定了。”

“我知道。”

卡斯蒙微微一笑,用表情讓零暫時停住他冷酷的宣言。

在到達米蘭的火車上,卡斯蒙已經得知卡夫拉王金字塔被修複的消息。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但他不相信這就是失敗。

如果那是失敗,那麽今天,在米蘭,我和你命運的相見又算什麽?剛才的擁抱又算什麽?

卡斯蒙拉著零的手,和他一起坐到桌邊,招呼侍者,點了零最愛的黑咖啡。

“我坐的是半夜的火車,從威尼斯到米蘭。”卡斯蒙抿了一口咖啡,繼續微笑道,“很累也很餓,讓我吃點東西,再把你的決定告訴我,行嗎?”

很少妥協的零,妥協了。

他凝望著近在咫尺的卡斯蒙,他的眼睛,他的唇,那樣親密。在他的美好身體裏,究竟有怎樣的靈魂?是不是也是不甘的?

對命運,這個世界,還有那個從未見過的存在——神!

卡斯蒙放下空杯子,又點了兩杯黑咖啡,零擺在那裏未動過的卡布奇諾,被他移到了桌邊。

“你一定喜歡黑咖啡,和我一樣。你的早餐一定是乳酪蛋糕,也和我的選擇一樣。”

卡斯蒙抬起頭,藍天映在他深夜般的眸子裏,仿佛幽穀裏水池中的樹影。

“你還和我一樣喜歡黑和白的顏色,因為在我們的眼中,世界本來就是如此的單調。在神的旨意下,我們隻有兩種選擇,所以再多的顏色,也隻不過是麻醉凡人的把戲。還有花、草、動物和人,看著它們,就是看著它們,很遠,一切都很遠,包括食物的美好和音樂的優美,都像鏡中的幻影,遙遠而不真實。因為真實本身就是一個遊戲,所有人都是為遊戲而存在的棋子,沒有意義的生命。”

“我們為能力而生,為神的棋局而生。你和我,生下來沒有寄托任何人的愛。被最親的人拋棄,被所有人懼怕,又被所有人依靠!為了什麽?這樣的人生有什麽意義?這樣的存在有什麽意義?這樣的神,創造我們的神,憑什麽值得我們去愛?這天空,這大地,可笑!絕望地可笑!”

卡斯蒙眼簾垂下來,細密的睫毛蓋在憂鬱的泉眼上。他沒有笑,似乎從不會從他麵容上消失的完美微笑,沒有了。

零端起那杯黑色的**,味道果然是他的最愛。沒有意義的生命,反倒是苦澀更容易讓他感觸到美好。他不願意欺騙自己,欺騙卡斯蒙。

所以他選擇了沉默。

許久的沉默後,卡斯蒙粲然一笑,視線投向很遠的地方:“你看到他們的眼睛,昨天,在黃沙之上,那些人的眼睛,盲目而仇恨,那就是末日的征兆。這片土地上,他們活著,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活著,為了荒唐的目標而殺戮,為了一個個謊言而撕碎真理。我不知道毀滅後,我們到底會怎樣。真的,我不知道,也沒有信心,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跟隨他們一起毀滅。但是這樣的世界,更沒有存在的必要,沒有,一點理由都沒有!沒有!”

“別說這些了。”零打斷他,卻握緊了他的手,因為他在顫抖。

零明白他的顫抖,這種工具般命運的無奈,隻有他了解。

“我知道你所看到的。”零讓自己稍作停留,待激動的哽咽從嗓子裏消失後,平靜地說,“在冰源上,我看到過被剝皮的海豹幼子,成百隻小的屍體,鮮紅得破碎。電視上,網站首頁,都是悲傷的新聞,戰爭、瘟疫、海嘯、地震……災難在不停降臨,他們卻依舊在每年的夏天殺死那些還未滿十周的海豹,剝掉它們的皮,讓它們在痛苦中與冰麵粘在一起。我看到過,我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一點兒希望。我知道,卡斯蒙。”

零讓目光直直地洞穿他的眼睛,盯著他,與他融合。

“我一直不知道的東西,其實隻有一個。”

零停住了,沒有理由地不再繼續,單是望著卡斯蒙,似乎想讓他直接從他的眸子裏讀出答案。

卡斯蒙讀不出來,但他感到零冰冷的血在沸騰,從未有過地沸騰。現在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握住他的手,起碼讓身體與他融合。

卡斯蒙望著他,目光傾注了他所有的信念和力量,乃至他的靈魂。零望著他,又哪裏還有別的力氣去顧及其他?

繁華的街道在最熱鬧的時間,突兀地一片寂靜。路過的、駐足停留的,所有人都選擇了緘默和屏息,仿佛在神壇前自然的肅穆。

海砂穿過街角的拐彎,遠處的大教堂吸引住她。她向著教堂廣場走去,走著走著,發現街上的行人都自然地望向街邊的一角。

她也望了過去,驚喜地看到了零。

她本來立刻就要大喊他的名字,卻看到他身邊還有另一個人,另一個美若天賜的男人。男人凝望著零,從海砂的角度看不清零的表情,可零的手卻和男人緊緊相連。

海砂沒去想那些汙穢的事,卻也感到胸口強烈的難受。稍微收拾了下心情後,她跳了過去,走到兩人很近的地方,過於投入的零和卡斯蒙竟然都沒有察覺到她的到來。

“零!終於找到你了!咦……這是你的朋友嗎?”

與卡斯蒙相連的手頓然分開,零倉皇回頭。

“海砂?”

“海砂?”卡斯蒙注視著這個突然降臨到他和零身邊的小姑娘,聲音和笑容瞬間恢複到了最完美的尺度,起身拉開一張椅子,安排海砂坐下,在她耳邊禮貌地輕聲問,“海砂是加百利的貝海砂小姐嗎?”

卡斯蒙非凡的外貌,還有他對加百利族姓的了解,讓海砂自然猜測到他也是家族中的一員。

“你也是……”

“是什麽?”卡斯蒙別有用意地微笑。

海砂還不能對陌生人說出那些話,愣了一下,才說:“你是零的朋友?那麽你也跟我們一樣嗎?”

“跟你們一樣?我?嗬嗬,也許吧。”卡斯蒙笑著抬起茶杯,海砂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打開的襯衣衣袖內,手腕上和零一模一樣的疤痕。

“你的手上,怎麽也有疤痕?”海砂尖叫著,感到她的座椅在緩緩地移動。

零將她拉近,和他靠在一起。海砂茫然地回頭,零盯著卡斯蒙為她介紹:“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

“啊,不要聽他的介紹,他從不會好好介紹別人的!”卡斯蒙打斷零,站起身,對海砂微笑道,“不管我是誰,我是住在這個國家已經十多年、土生土長的意大利人。而現在,我是你今天在米蘭參觀的向導,加百利小姐。”

零看著他,海砂看著零。

“不錯。”

零笑起來,拉起海砂:“如果你願意,就這樣決定了好嗎?”

海砂奇怪零竟然會用商量的口吻和她對話,更奇怪他臉上那種欣慰安寧的微笑。

“我們下午還要……”

“我知道。”零點點頭,他已經從海砂心裏直接讀到了那些他未曾經曆的信息。

“我也知道。”卡斯蒙也點頭笑起來。零回過頭望向他,雖然明知道他心裏的所想他一定能立刻知曉,還是說了出來:“今天,不,今天上午,就讓我們拋開一切,遊覽米蘭吧。”

“嗯。拋開一切。”卡斯蒙揚起眉毛,笑容被陽光捕獲,新生般燦爛。

不論未來如何,也想和你一起,今天,在這裏。

同一刻,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零站到他的身旁,果然,他們連身高都是一樣的,不差分毫。

三個人一起,從著名的杜莫主教堂出發,一邊散步,一邊聊天,就跟相識很久的朋友一樣。

卡斯蒙從路邊的花商那買來一簇沾滿露珠的百合,用幹燥的羊皮紙包住,遞給海砂。潔白的花,和卡斯蒙溫和明朗的笑,讓海砂很快地接納了他。他就像一股溫泉,不管流過哪裏,很快就會被吸收接納。

他們來到歐洲聞名的維托伊曼紐二世拱廊,每個櫥窗都是一幅優美構圖的著名商業街。漸漸多起來的人流,讓卡斯蒙緊靠在海砂身邊,扮演起護花使者的角色。同時,零在海砂的另一邊,也讓自己靠近她,近到不可思議。海砂不明白零反常的原因,但有一種感覺強烈到讓她不用置疑。在她肩膀的兩邊,那兩個人之間,有股強大到不可分割的力量,在拉扯牽絆著他們。

他到底是誰?是什麽人?

好幾次海砂借機問他名字,他都裝作失憶,頑皮地躲過。而零,也會在這時幫著他,用反常的姿態,製止住海砂。

他們倆很少交談,甚至零除了必需的語言,都會選擇沉默。他就像不願意說話,恐懼話說出來,會浪費掉時間。

路邊不時有人停下來,向他們三個行矚目禮。海砂被看得躲閃的同時,心底也有種難以名狀的爽快。

和一個零這樣的人,一起在街上遊玩,本就足夠自豪,何況現在還是兩個。

邊走卡斯蒙邊耐心地為海砂介紹著兩邊的商店,介紹商店品牌的由來和建店的曆史。說著說著,他突然停了下來。

海砂望過去,維托伊曼紐二世拱廊的出口到了。

又走了兩步,卡斯蒙停下腳步,第一次收斂住微笑。手表的指針剛好停在中午12點。零也停下來。

海砂明白是分開的時候到了,不過她不明白這次分開的意義。兩個朋友分開,以後再找機會見麵不就行了嗎?

左邊的零凝視著右邊的卡斯蒙,海砂忽然發現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