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夕陽下的約定
01
一樣是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的天空，一樣是棉花團似的潔白雲團，一樣有蟬“唧唧唧唧”吵個不停，一樣有喜歡八卦的女生圍在一起，嘰嘰喳喳地消耗著過剩的精力。
“喂喂，葉暖，你覺得三班的江離怎麽樣？”同桌的女生拉著我，興趣盎然地問，“我覺得他好帥啊，還有八班的陳浩，也好帥！”
“你別問葉暖，她肯定是覺得她家許陌最帥啦。”有個紮著雙馬尾的女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她這話一說，周圍的女生頓時哄堂大笑起來，引得其他女生紛紛側目。
“你們別胡說八道好吧！”我有些不自在，這群女孩子，沒事的時候就喜歡聚集在一起，討論哪個男生帥，哪個明星有型，好像除了這些，就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
“哎喲，害羞了吧。”班上的八卦王蘇陽用奇怪的腔調說，“大家都知道，你和許陌都住在一起，小時候還一起睡過呢，你就大大方方地承認嘛，大家都知道你們兩個是情侶。”
“胡說！”我手“啪”一下拍在桌上，“我和許陌是好朋友，不是你們說的什麽情侶。”
“你敢說你們不是每天一起上下學，不管誰先下課，都會等對方？你敢說你不在乎許陌？你敢嗎？”她一口氣說了很多，語氣很是咄咄逼人。
“那是因為我們住得近，他家就在我家隔壁啊！”我辯駁道，“難道好朋友就不可以一起上下學嗎？”
“住在隔壁多好啊，這可是青梅竹馬呢。除了他是個小不點之外，其他都還好啊！你看成績好，性格好，長得比女孩子還好看呢。”她說著說著，臉上露出了嘲諷似的表情，“不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男生比女生矮的情侶對呢！聽說許陌坐在班級第一排，第一排哦！”
“你閉嘴！”我頓時一陣熱血上腦，心裏十分憤怒，我說，“蘇陽，你給我閉嘴，我不許你這麽說許陌，他是我的好朋友！”
“看吧，還說沒關係，這麽維護他，還裝什麽裝啊？就是找了個小不點男朋友，大家也不會笑你的嘛。”蘇陽繼續陰陽怪氣地說。
看著她得意揚揚的嘴臉，我的怒氣值終於飆到了最頂點，一瞬間我的理智被我丟到了外太空，我一把揪住蘇陽的衣領，用冰冷的語氣對她喝道：“你給我道歉，我不許你這麽說許陌，我不許你說！”
蘇陽先是愣住了，跟著便用很大的聲音吼我：“你憑什麽讓我道歉，我說錯了嗎？許陌就是小不點，矮子，都沒有女孩子高！”
“你知道些什麽啊！”我氣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優秀？他小學的時候拿過很多獎，他數學邏輯特別好，他那麽好，你為什麽要說他？你什麽都不知道，你憑什麽說他！”
“我就說他怎麽了！”蘇陽用力地想要掙脫我的手，“誰知道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在吹牛？”
“才沒有說謊！”我心裏更急了，我很生氣很生氣，我生氣許陌明明那麽好，別人卻不知道，去隻看到個子不高這個無關緊要的小缺點。
“我和許陌是好朋友，我不許你說我好朋友的壞話，他個子小又怎麽樣？他個子小就換我保護他！誰說他壞話，誰欺負他我就跟她沒完！”我紅了眼圈，用力將蘇陽往後推，直到“轟隆”一聲，旁邊的課桌被我們帶倒，書本全都壓在我的身上。
蘇陽被嚇壞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看著她的臉，看著看著眼前就模糊了，然後我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了一滴水漬，再跟著水漬越來越多，當我聽到自己的哽咽聲，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
我是那樣生氣，氣到最後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你別再說許陌的壞話，你們不許欺負他。”我邊哭邊說，“你們太過分了。”
“你別哭啊。”蘇陽終於回過神來，“你別哭，我不說他小不點就是了，你別哭嘛，我沒想惹你哭的。葉暖，你不是挺開得起玩笑的嗎？怎麽今天說翻臉就翻臉了？”
“起來吧，起來吧，我們都不說了。”邊上圍觀的女生扶起倒了的書桌，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蘇陽連忙站了起來，她有些手足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多大個事兒啊，隻是隨便開開玩笑嘛，玩笑當真了就不好玩了啊。”
“就是說啊，葉暖，你也太開不起玩笑了啊。”
“你們開我的玩笑可以，隨便，但是你們不許開許陌的玩笑！”我義正詞嚴地說道，“也不許再胡說八道，我和許陌才不是什麽情侶，我們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不許你們侮辱我們之間的感情！”
“大不了我們不說就是了。”蘇陽雖然這麽說，但是眼神明顯是不信的。她嘴上服軟了，心裏還是猜疑我和許陌之間是情侶關係。
“還有，我有喜歡的人了！”這一刹那，不知道我的腦子裏到底抽了什麽風，我說出了一句連我自己都震驚的話。
四周陷入了詭異的安靜，所有人都用詭異的眼神看著我。
“真的假的啊？葉暖，你別騙人啊！”蘇陽第一個緩過神來，難以置信地說道，“我知道你想讓大家知道你和許陌沒有奇怪的關係，你們之間是純潔的朋友關係。但是你也不能捏造出一個暗戀對象啊。”
“是真的！”我死鴨子嘴硬地說，我已經不太記得我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什麽一定要給自己製造麻煩。如果可以時間倒轉，我真想穿回去給自己一巴掌，然後大喝一聲：“你給我閉嘴！”
然而，這世上沒有逆轉時空的方法，於是中學時代的我，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超級大坑……
“那麽既然說到這個地步了，你幹脆告訴我們你喜歡誰好了。”蘇陽雙手環住手臂，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我超級討厭她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錯開她走到窗戶邊上，窗戶開著，透過窗戶可以看到操場上很多男生在打籃球。
而在一群大汗淋漓的男生中間，我的目光停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就是程瑞，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程瑞的情景。
02
一大群穿著運動服的男生聚在那裏打籃球，但程瑞發育得比較早，在那群男生中間，仿佛鶴立雞群一樣，再加上帥氣的外表，讓人輕而易舉地就能在人群裏看到他。
可能當時存了要讓蘇陽閃瞎雙眼的心思，我抬手指著拿著籃球、正表演三步上籃的程瑞，大聲說：“他就是我暗戀的人！”
周圍再一次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你說你暗戀誰？”蘇陽的聲音都帶了點顫音，她似乎是真的被我閃瞎了雙眼，“是程瑞身邊的誰嗎？”
“不！就是程瑞！”我梗著脖子，鐵板上釘釘地說。
那時候的程瑞相當於現在的許陌，是供人瞻仰的男神級帥哥。在中學的時候，對“喜歡”或者“愛”還很朦朧的時候，很多女生都對程瑞有好感。
可以說，每三個女生裏，就有一個女生在日記本裏寫有關於他的事情。
不過我實在不能理解那種心情，總覺得喜歡一個陌生人，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喜歡一個人應該是怎樣的心情，別說那時候，就是現在的我，也完全一頭霧水，弄不明白。
這一次蘇陽沒有繼續跟我糾結，因為上課鈴聲響了，下一節課已經開始。
我望向窗外，操場上的那些男生此時全都作鳥獸散，急匆匆跑掉的姿勢一點都不帥。
而我暗戀程瑞的消息，仿佛長了翅膀一樣，一下子滿校園地到處瘋傳，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女生用古怪的眼神看著我。
放學的時候，我拎著書包去找許陌，到許陌教室門口的時候，卻發現他們班早就放學了，而一般會在教室裏等我一起回家的許陌，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在校園裏找了很久，一直找到太陽都要落下山頭，校園裏都沒有人了，我才一個人慢吞吞地回了家。路過許陌家門口的時候，許陌的奶奶坐在外麵摘菜，我停住腳步問她：“奶奶，許陌回家了嗎？”
“早就回來了啊，小暖，你怎麽才回來啊？是被老師留在學校了嗎？”許陌奶奶關切地問我。
“沒有，是其他事情。”我說著，心裏卻浮上一絲莫名的失落感。
從六歲那年，許陌搬來跟我家做鄰居之後，我們一直都是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幼兒園的時候，有人欺負我，他就幫我欺負回去，他總是站在我麵前，像個小男子漢一樣。
後來去了小學，他的成績很好，我也跟著用功，因為重點班和普通班的放學時間不一樣，我硬生生擠進了重點班，隻因為那樣我們才能繼續一起上學放學。
三年級的時候，有個男生特別喜歡欺負我，許陌放學的時候擼起袖子將那個男生推倒在地上，放下狠話說：“你要是再敢欺負葉暖，我一定揍得你滿地找牙！”
那時候很多小女生偷偷崇拜他，我心裏有點酸酸的，又覺得驕傲，酸是因為我認識他那麽多年，在他沒有這麽耀眼的時候就覺得他是會發光的。驕傲是因為，你們看，我的“竹馬”這麽厲害，給我長臉了。
再後來到了五年級，我像是吃了邁炫一樣開始狂長個兒，從比他矮半個頭一直長到比他高半個頭。
他奶奶很著急，想了很多方法給他補鈣，可是他的個子就是不肯長高。
我拍著胸脯說沒關係，以前你比我高你保護我，以後我比你高，就換我保護你。
我至今還記得他的笑容，晶亮的眸光裏像是藏著一個小宇宙。他嘴邊的笑容，好像那年我在公園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在成片的繡球花裏，美麗得不敢想象。
進了中學之後，一切好像開始改變了。就像今天，他竟然沒有等我就先回了家。
是因為那些閑言碎語嗎？
我坐在寫字台前咬著筆頭，作業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滿腦子亂糟糟的，細想又抓不住重點在哪裏。
終於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丟下筆，穿著拖鞋就跑了出去。我敲開許陌家的門，許陌的奶奶開的門，我一口氣跑到二樓，推開書房的門，許陌正坐在台燈下做習題冊。
“許陌！”我氣呼呼地看著他，雙手叉在腰間，像個罵街的潑婦，“你今天為什麽不等我一起回家！”
許陌抬頭看了我一眼，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我看你們好像還要上很久的課，就先回來了。”
“你騙人。”我才不相信是這個原因，“有一次我們拖課拖了四十五分鍾，你都沒有走。”
“好吧，因為我不想有人說閑話。”他到底不擅長撒謊，我還沒有質問他，他就先開了口，“我倒是沒什麽，但是那對你不太好。”
“有什麽不太好的？那都是放屁！”我很生氣，“別人說那些話，你不會告訴他們不是那樣的嗎？解釋不聽就一直解釋，一直說到別人相信為止，我就是這麽幹的！”
“我告訴你許陌，沒有人能破壞我們之間這麽多年的革命感情，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我沒那麽脆弱，還有我也可以保護你！”我大氣凜然地說，“你聽明白了嗎？”
“嗬嗬。”他低低笑了起來，“葉暖，你還真可靠啊。”
“那當然。”我拍拍胸脯說。
“快回去寫作業吧，要我借習題冊給你嗎？”他站起來，從書包裏翻出一本物理習題冊。不知道為什麽，我對物理課十分頭疼，有時候完全跟不上課程。不過每次許陌都會把他的筆記和習題冊借給我，或者是我不懂的，他給我再講一次，也就全懂了。
“當然要了。”我伸手搶似的將習題冊接過來，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樣才是我的好兄弟嘛！好了，我回去做作業了，明天早上記得喊我一起去學校，你要是再敢不等我，我一定把你堵在廁所裏，狂揍你一頓！”
“女孩子這麽暴力可不好。”他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要文靜，懂不懂？文靜。”
“啊？你說什麽？聽不懂。”我拿尾指掏了掏耳朵，轉身離開的時候，還故意吹響了口哨。
跑來發了一通火，再回到寫字台前，渾身都覺得神清氣爽。
03
那之後，我和許陌當然還是照樣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不過這個時候，女生之間忽然傳出了一個關於我的八卦。
“你們知道嗎？那個五班的葉暖竟然腳踏兩條船，嘴裏說著喜歡程瑞，卻一直和八班那個小不點同進同出，聽說有時候還住在一起呢！”
“哇，這麽勁爆！”
我蹲在廁所裏，聽著外麵女生的對話，我一瞬間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們說的葉暖一定不是我吧。
“她那個小‘竹馬’真可憐，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說她暗戀程瑞的事情，要是知道了肯定傷心死。”
“那有什麽辦法？他怎麽跟程瑞比啊，要是葉暖喜歡程瑞，他一定會覺得自卑吧！雖然長得挺好看，可是個子那麽矮，一點安全感都沒有，誰會喜歡啊。”
“哈哈，要是他是女孩子，一定有很多男孩子喜歡他的。他一定是生錯性別了吧，哈哈哈。”
我一開始聽到她們的對話時，很想衝出去告訴她們不是那樣的。
可是聽著聽著，我按著門把手的手卻無力地垂了下去。原來在別人的眼睛裏，我和許陌之間是那樣的嗎？我隻想著自己的事情，以為自己大聲反駁就是在保護他，就像他曾經為我做的那樣，我想為他做一次。
但我忘記了，許陌是男生，我是個女生。我總說我們是好兄弟，說著說著，我都忘記了自己的性別，我是個女生，當男生需要被女生保護時，他的心情是怎樣的，我從來沒有去考慮過。
到底要怎樣做，才是真正保護他呢？
為什麽他保護我的時候，是那麽輕而易舉像個凱旋的英雄，換成了我，卻變成了被非議的狗熊……
我躲在洗手間裏很久很久，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我確定外麵沒有人了才從裏麵出來。我竟然第一次做了縮頭烏龜，從生下來就橫衝直撞永不服輸的葉暖，卻在十五歲這一天，將自己鎖在廁所的隔間裏，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膽小鬼。
“怎麽了？情緒這麽低落？”放學回家的時候，許陌問我，“是上課老師講的內容聽不懂嗎？”
我不說話，我沮喪到連話都不想說。
“還是和別人吵架了嗎？”他見我不回答，輕輕笑了笑繼續說，“喂，我記得某人從來天不怕地不怕，就是闖禍了也肯定不會躲到別人身後的。而且一般，某個人不都是嘰嘰喳喳能一路說到家的嗎？怎麽終於意識到自己是個女生，開始學當淑女了嗎？”
走到許陌家門的時候，我緩緩地停下了腳步，糾結了很久，最終還是開了口：“許陌，我想我們以後還是各自回家吧！你先放學了你就先走，我先放學了，我會先走的。”
他愣住了，我看到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光，好久好久，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一副很開心的樣子說：“好，沒問題啊。那就這麽說定了。”
我抿著唇沒有再說話，飛快地轉身跑回了家。
我剛剛的話一定傷害到了他吧，一定是的，可是許陌他最終還是笑了，像是為了告訴我沒關係，像是為了讓我不要覺得難過一樣，他笑得那麽燦爛。
但那麽燦爛的笑容，明明是那麽憂傷。
我和他之間親密無間的關係，出現了一道看不見的裂痕。
我們不再一起去上學，不再一起回家，甚至在學校裏遇見了，也會匆匆忙忙地擦肩而過，連一句話都不說。
在學校裏，我們變成了比陌生人還要陌生的關係，但每一次，隻要我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他總會對我微笑。
可也隻是笑笑而已，他還是不會跟我說話，或者是我根本沒有給過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葉暖，你怎麽都不和你家許陌一起回家了啊。”蘇陽終於發現了這個不科學的變化，“你們吵架了嗎？”
“不一起回家很正常吧，我們是朋友，又不是連體嬰兒，為什麽一定要一起回家？”我辯解道。
蘇陽用窺探似的眼神看著我，說道：“那你現在還喜歡程瑞嗎？”
“當然喜歡啊。”我硬著頭皮回答。
“嘿嘿，許陌會不會是因為這個所以不再跟你一起回家啊？”蘇陽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一定是這樣的，他一定好傷心的。”
“你跟我走。”我一把拽住蘇陽的手，拉著她就跑出了教室，順著樓梯往上爬了兩層，直接闖進了八班的教室。
我將她推到許陌麵前，說：“許陌，她不相信我和你隻是好朋友的關係，一直都不相信，她覺得我們之間是別的什麽關係。你現在告訴她，你清清楚楚告訴她，我們不是她想的那樣。”
許陌一開始有些困惑，不過聽我說完，眼中的困惑之色已經消失了，他淡淡地說道：“我和葉暖隻是鄰居，恰好住得很近，我們是好朋友。”
“那葉暖喜歡程瑞你知道嗎？”蘇陽緊緊盯著許陌的臉，像是不想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
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裏竟然也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我沒有告訴過他程瑞這件事情，因為那隻是我情急之下隨手抓的一個替死鬼而已，根本無足輕重。
“我應該知道嗎？”許陌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葉暖喜歡誰，應該和我沒有多大關係吧？”
蘇陽愣住了，她大概是沒有想到許陌會這麽回答她，她有些不甘心地繼續追問道：“那你就不會難過嗎？你的青梅竹馬喜歡上那麽優秀的男生呢。”
“我為什麽要難過呢？如果那個男生也喜歡她，我會為她高興的。”他的回答是這樣滴水不漏，是這樣讓人信服，可是為什麽我的心裏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有一種被人背叛了的感覺，讓我覺得很委屈。
我為了保護許陌，隨口撒了個謊將自己埋了進去，可是我想保護的對象，卻說這與他毫無關係，他甚至不會為我感到難過。
盡管知道他也許隻是為了應付蘇陽的刁難，可是我仍舊很在意。
當語言被發明出來，它就被賦予了能夠傷害別人的能力，這就是現世報嗎？我先傷害了許陌，然後許陌轉過身來又傷害了我。
可惜的是，那時候的我們都不會覺得自己說的話會對對方造成傷害，我們覺得那是保護，是自我犧牲的偉大成全。
04
我和許陌的流言，終於不再有人私下裏瘋傳了。
隻有蘇陽，時時刻刻關注著我的動向，她總是不相信我和許陌隻是好朋友的關係，她覺得那是我和許陌串通好演給她看的一場戲。
“我說葉暖，你說全校女生都知道你暗戀程瑞的事情了，你怎麽都不去找程瑞表白？”蘇陽將我堵在廁所的洗手池邊上，一臉的不懷好意。
“暗戀程瑞的人多了去了，怎麽不見你關心其他人，三天兩頭來關心我？”我心裏煩躁得要命，蘇陽這個八卦大王，真是太讓人討厭了。好像每個班級都有那麽一個人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成天都做些煽風點火的事兒。
“因為同學之間要互相關心嘛。”蘇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看得我超級想揍她一頓。
“免了，我謝謝你全家，謝謝你全小區！”我氣呼呼地推開她，蘇陽卻不打算放過我，飛快地往前走了一步，繼續堵在我前麵。
“我說你還要死鴨子嘴硬到什麽時候，你幹脆承認了，我就不追著你問東問西的了。”蘇陽說。
“我說你到底想幹嗎，我承認什麽啊？你這種行為跟挖掘明星隱私生活的狗仔有什麽區別！”我嫌棄地看著她，“很讓人討厭的你知不知道。”
“哈！我的夢想就是成為超一流的記者，還原事實真相，現在當不了記者，但是我可以先從還原身邊事兒開始嘛。”蘇陽嬉皮笑臉地說。
我心裏默默歎了一口氣，這人真讓人沒脾氣，你跟她生氣，跟她吵架，這都沒用，她還是會抓著我不放，非得刨根問底，得出她想要的答案才滿意。
“你想要我做什麽？”我無奈地看著她，這個時候我有點明白那些明星麵對窮追不舍的狗仔時，那種極度不耐的心情了。
“你證明給我看，你用實際的行動證明給大家看，你真的暗戀程瑞，而不是嘴上說說而已。”蘇陽的臉上掛著惡魔一樣的笑容。
“好，證明就證明！”我豁出去了，隻要能讓蘇陽停止追問，不再一直纏著我，要我做什麽都行。
其實有時候我真討厭我這種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格，和蘇陽抬杠的後果就是，我要去找程瑞表白，並且用實際行動讓他感受到我蓬勃的愛意。
所謂“一方有難，八方點讚”。
拜蘇陽這個超級大喇叭所賜，短短一天的時間，全校女生都知道我即將對程瑞展開追求。這下子我就算是想當逃兵，估計也當不了了。
因為就在第二天，我被處於八卦中心的另一位主人公——程瑞，堵在了教室外的走廊裏。
他穿著黑色的校服外套，扣子沒有扣上，裏麵的襯衫最上麵一粒扣子沒有扣起來，這麽近距離地站在我麵前，我才發現他的個子真的很高，足足比我高了一個頭還不止，讓我非常有壓迫感。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臉上掛著那種小痞子似的笑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哼哼兩聲說：“你叫葉暖是吧？”
“是啊。”我一頭霧水，他跑來找我是做什麽的？難道是對我拿他當擋箭牌的行為很不爽？
“知道我是誰嗎？”他一邊問，一邊拿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是程瑞，嗯，大帥哥程瑞。”
我嘴角抽了抽，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有這麽自己誇自己嗎？雖然他說的是實話，但是這種話從當事人自己嘴裏說出來，怎麽都覺得有點自戀。
“程同學你好，程同學再見。”我側過身想走開，程瑞卻伸出一隻手，撐在了我身後的牆壁上，他將我困在他和牆之間，一副“我就不讓你跟我說再見”的架勢。
“別走啊，我聽說你暗戀我？”他不懷好意地問，“雖然我知道我很帥，很多女生都悄悄喜歡我，但是暗戀到全校女生都知道的，你還是第一個。”
“所以？”我不解地看著他，說了這麽多，我還是不知道他為什麽要來找我。
“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你可以試著告訴我嘛，萬一我瞎，一時激動答應和你交往了呢？”他很傲慢地說道。
我頓時有種吃了蒼蠅的憋屈感，關鍵是我還沒有辦法反駁他。
我能說“同學，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壓根兒都不認識你，隻是在那個時候，你恰好出現在了那裏，於是恰好被我拿來當了暗戀對象”嗎？
“這不對啊！”我說，“一般套路，你不是應該高高在上，對那種暗戀你的小女生不屑一顧的嗎？你跑來找我，就是為了問我為什麽不去跟你告白？”
“本帥哥是那種走尋常路的人嗎？”他一本正經地反問道。
拜托，你走尋常路，擺高姿態對我愛理不理吧！
“好了，我知道了，現在我要回教室了。”我說著，從另一側逃了出去，“別再來找我了！”
“別忘了來找我告白啊，親！”他“哈哈哈”地大笑著揚長而去。
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長這麽大，我就沒見過這樣的人！真不知道那群小女生暗戀他哪一點，長得帥？
進教室之後，一大群女生圍了上來，一雙雙眼睛全都死死盯著我。
“剛剛程瑞找你做什麽了？你們怎麽靠得那麽近？你是不是對程瑞表白了啊？”有女生迫不及待地問我。
“可以啊，葉暖，你動作夠快的啊。”蘇陽這時候分開人群走到最前麵，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難道你和程瑞已經開始交往了？”
“沒那麽快。”我渾身有些不自在，“就是有點事情。你們別老八卦別人好不好？好像除了八卦之外，找不到事情做了一樣。”
“生活如此無趣，再不八卦八卦，那怎麽打發課間的時間啊？”蘇陽長歎了一聲。
好在上課鈴打響了，否則這群無所事事整天就喜歡八卦的女生，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05
關於我暗戀程瑞這件事，由原本我單方麵的暗戀，一下子變成了我和程瑞在交往。
不得不感歎，流言真是太不靠譜了！
這麽一來，我一下子走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最近在校園裏遇到程瑞的次數在增加，而見到許陌的次數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原本想去找許陌詢問，有沒有什麽好的辦法能夠解決這件從頭到尾都荒唐至極的事情，然而我卻不知道怎麽去找他。曾經我們那麽熟悉，現在卻連去找對方的勇氣都沒有，想到這一點就憂傷。
算了，我自己闖的禍自己解決吧。
這麽想著，我趁著午休的時候跑去程瑞的教室外，敲了敲窗戶，讓人把程瑞喊了出來。程瑞班上的男生都在吹口哨起哄，女生們則用各種各樣的眼神注視我，有的冷眼旁觀，有的羨慕嫉妒恨。
“嗯，你終於來找我了啊。”程瑞擺出一個自以為很帥的姿勢，臉上神色十分嚴肅，隻是怎麽看都是在裝模作樣。
“是的，你明天有空嗎？明天是星期六，不上課，我想約你去學校外麵的毓秀公園走走，行嗎？”我不想再死撐了，這種讓人啼笑皆非的流言快要把我逼瘋了。
“我可是很忙的。”程瑞傲然地說，“不過，抽出點時間也不是不可以。”
“那明天下午兩點，我在公園裏等你，不見不散。”我說完，不想再繼續跟他廢話，轉身就走。
路過八班教室的時候，我的視線假裝不經意地掃了過去，看到許陌正安靜地坐在那裏，他的側臉看上去很好看，明明是這樣出色的男生，卻一直都被取笑個子矮。
心裏莫名覺得很難過，很生氣，我加快腳步從八班教室外走過去，然後一口氣衝回了教室。
晚上回家之後，外婆讓我去喊許陌和他奶奶來我家吃晚飯。
我敲了敲門，是許陌開的門，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衝我微微笑了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我心裏無限委屈，什麽時候起，我們之間變成這麽生疏的關係呢？是那次吧，那次我說，我們不要再一起上下學了，他說好，答應得那麽幹脆。
“不是，隻是最近……”他說到這裏，沒有再往下說。
“外婆喊你和奶奶來家裏吃飯。”我沒有多說什麽，說完這句話就回了家。
不一會兒許陌扶著奶奶來了，吃飯的時候，外婆和奶奶一直在說話，我和許陌很配合地說著笑著，可是餐桌上越熱鬧，心裏就越發顯得空落落的。
送走許陌和奶奶，我洗了個澡爬上床，在**反反複複翻了好幾圈，怎麽都睡不著覺。許陌一定也聽說了吧，我約程瑞周末去公園見麵的事情。
他為什麽什麽都不問呢？哪怕隻是普通的朋友，也會問一下的吧，可他一句都沒有提起，好像我隻是個不相幹的路人甲。
怎麽可以這樣呢？明明我和許陌之間從來沒有存在過秘密，他的事情我都知道，我的事情他也全部都了解，不管是什麽時候，都不會刻意去隱瞞對方，也不會刻意去逃避某個話題。
他不會再關心我了嗎？
小時候，他曾說：“沒事，不要害怕，小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然而長大了，卻不能再坦率地說出那樣的話了，以後我們會變得更加疏遠嗎？我的事不再是他的事，我也不能再說出保護許陌這種話了。
就這麽胡思亂想著，不知道什麽時候終於沉沉睡了過去，隱隱約約地好像做了個夢，夢裏我跟在許陌身後跑，他明明近在咫尺，我卻怎麽追也追不到。
第二天起床，渾身都覺得疲倦不已，仿佛長途跋涉了十萬八千裏似的。
吃過了午飯，我換掉了睡衣，將一頭亂糟糟的長發梳成馬尾辮，時間的指針一點一點地往前走著，很快就跳到了一點半。我換了雙鞋出了家門，雖然時間離兩點鍾還有半個小時，我家離毓秀公園很近，但是遲到不是我的作風，跟別人有約的時候，我總是習慣性地早到。
找了條長凳坐下來，沒多久就有幾個女生朝我走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蘇陽。
“你們來湊什麽熱鬧？”我頓時怒了，“你們這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嗎？”
“公園公園，當然是公眾都能來的地方，周末約好朋友出來逛逛不是很正常嗎？怎麽，難道隻許你來逛，不許我們來啊？”蘇陽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樣子。
“懶得理你。”我不和她廢話，安靜地閉上眼睛曬太陽。
隻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約好兩點見麵的程瑞卻遲遲沒有來。
“我說葉暖，程瑞不會是放你鴿子了吧？”在程瑞遲到兩個小時後，蘇陽忍不住說，“這都四點了，說好的兩點呢？”
“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可能他有什麽事吧。”隻是連我自己都不相信，程瑞這是因為有事而爽約，他大概是故意鬧我玩吧，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跟我開這樣的玩笑。
蘇陽嘿嘿笑了一聲，一副什麽事情都了然於胸的表情：“看樣子，你和程瑞不是那麽回事嘛，嘖嘖，第一次約會就被放鴿子，葉暖，你也太可憐了。”
“你閉嘴！你怎麽就肯定他不會來呢？”我很生氣，這一切烏七八糟的事情都是蘇陽搞出來的，現在她倒像個置身事外看熱鬧的家夥似的，“總之，程瑞一定會來的。”
“那好，我們就再等一會兒。”蘇陽在我身邊坐下來，我連趕她走的脾氣都沒有了。
時間繼續往前走，太陽一點點地沉入西山，可是程瑞還是沒有來。
我已經預感到周一去學校會麵對怎樣的嘲諷了。
大概都是葉暖不自量力，竟然約“校園王子”程瑞，最後人家根本就沒理她。
想想其實也怨不得別人，要是那個時候沒有逞強就好了，要是那個時候……
要是那個時候不逞強，又怎麽保護許陌呢？
想到許陌，我的心情就變得更加糟糕起來，看吧葉暖，你好心地想要保護他，他卻置身事外沒事人一樣。
“不等了，我們走了。”蘇陽終於站了起來，她帶著那群女生，浩浩****地走了。
公園裏像是一下子安靜下來，西斜的夕陽掛在天邊，暖橙色的霞光灑在廊下開著花的繡球上。
這時節，繡球花已經開始變色，原本粉白一團的，已經染上了一層淺綠。
忽然覺得好孤單啊，六歲那年，在一片繡球花之間，安慰狼狽的我的那個少年，現在已經不會再管我的死活了。
我坐在長凳上，雙手抱著膝蓋，將臉埋進臂彎裏。從未有過的無助感將我包圍，我曾以為我天不怕地不怕，無論做什麽都無往不利，可事實上根本不是那樣的。
當葉暖變成一個人，她什麽都做不了。
“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咫尺之間傳來。
陷入沮喪之中的我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葉暖。”那個聲音帶著一絲笑意，還是從咫尺之間傳進耳中。
我猛地抬起頭來，被黃昏籠罩的公園裏，樹木似乎變得更加蒼翠，而站在我麵前的那個少年，好像也變得格外溫柔。
“回家吧。”他遞給我一隻手，靜靜地等著我將手放上去。
我呆呆地看著他，直到確定不是幻覺，眼淚一下子就流了下來。
我一把拍掉他的手，氣勢洶洶地吼他：“許陌，你這個白癡！笨蛋！”
為什麽現在才來啊？
不是不管我了嗎？
不是對我的事情都不聞不問了嗎？
為什麽又來找我了呢？
“沒事了，乖。”他走上前，張開雙臂抱住了我，他拍著我的後背，像小時候那樣安慰我，“已經沒事了。”
明明是個比我矮了半個頭的小矮子，可是他說沒事了，我就覺得真的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