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盛夏剛過,空氣裏仍留了一絲燥熱。

廊外種了一大片繡球花。這時節,粉團兒般的繡球花已經全都染上一層藍色,或深或淺,沿著台階自上而下,開成一片。花葉交疊著,將這條有點冷清的小徑,點綴得越發寧靜,卻又在寧靜中平添了幾分熱鬧。

許陌從台階上走下來的時候,葉暖正巧回過頭來。她髒兮兮的臉上濕漉漉的,充滿靈氣的雙眸帶著一絲驚慌,仿佛一隻美麗的小鹿被老虎嚇著了一般。

那年葉暖六歲,許陌與她同歲。

六歲的許陌與葉暖差不多高,漂亮的五官看上去像是年畫上的善財童子,明明是個小男生,卻比葉暖更加幹淨白皙。

他手裏抓了一把繡球花,不隻有藍色,還有幾朵不曾變成藍色的粉色繡球花。看到葉暖,他自台階上走下來,停在葉暖身邊,滿目好奇地看著她,問道:“你怎麽了?”

沒有人問還好,這一問,葉暖一下子就哭了起來。

她雙手緊緊地揪著連衣裙,手足無措地說:“第一次穿裙子就被我弄壞了,鞋子也被我踩壞了。中午之前我要回家的,今天是外婆的生日。”

許陌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葉暖涼鞋的係帶斷掉了,她的膝蓋上也有一處擦傷。看到眼前這個小姑娘這麽狼狽的樣子,小小的許陌已經猜到,她剛剛肯定是摔了一跤。

他想了想,安慰道:“你別哭,我幫你想辦法。”

葉暖從指縫裏偷看他,眼神充滿狐疑地問道:“你有什麽辦法嗎?我可是想了好久也想不出該怎麽辦。”

許陌將手裏的繡球花放在台階上,轉身朝她伸出一隻手,扶著她在台階上坐下,然後蹲在她麵前,輕輕地用紙巾替她擦了擦膝蓋,最後從口袋裏翻出一條白色的手帕。接下來,他用手帕綁住葉暖的涼鞋,在腳麵上還係上了一隻美麗的蝴蝶結。

細心地做完這一切後,許陌用鼓勵的眼神看著葉暖,說道:“這樣,你走走看。”

葉暖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然後試著站起來,來回走了幾步。

感覺還不錯,真的能走了呢!

葉暖不由得立刻就破涕為笑了,不過幾秒之後,她又重新癟了癟嘴,低下頭看著自己緊緊拽著的裙子。

許陌會意地走近她,說道:“給我看看。”

葉暖內心掙紮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選擇信任眼前這個看上去很聰明睿智的漂亮男生。

許陌看到她的裙子正好是腰部位置被鉤壞了一大塊,於是輕鬆地笑道:“別怕,這個也有辦法的哦!”

他說著,從自己的領結上取下一根小巧的別針,那原本是用來固定他的小領結的。他用別針將壞掉的那塊地方給別了起來,然後轉身,從台階上拾起兩朵繡球花,別在了她的腰間,看上去,仿佛是裙子上本來就結了兩朵花似的。

葉暖驚呆了,過了好久都說不出話來,覺得眼前的小男生好像有魔力一樣。

許陌有些不解地問她:“怎麽?不好看嗎?”

葉暖連連搖頭,說道:“好看,很好看!”說著,她低下頭,六歲的小女孩已經懂得害羞和不好意思了,有些別扭地解釋道,“我剛剛想爬上去采那朵純白的繡球花,一不小心從上麵摔下來了,所以才弄得這麽慘兮兮的。”

許陌仰起頭看過去,果然看到一片藍色的繡球花海之間,盛開著一朵嬌俏的純白色的繡球花。

“這個給你吧!”許陌想了想,將自己剛才摘的那一大把繡球花遞了過去。

那一大把的繡球花裏,有粉的,有白的,有藍的,有綠的,它們間雜混在一起,十分好看。

“啊,真的嗎?太謝謝了!”葉暖剛才還低落的情緒一下子就高漲起來,髒兮兮的笑臉藏在大團繡球花的後麵,看上去那麽鮮活生動。

“不用謝,我本來也是看它們好看才想摘來送給我奶奶的,不過現在送給你也一樣。”不知道怎麽的,許陌看到葉暖小小的臉上那麽燦爛的笑容,自己不由得也跟著開心起來。

這時,葉暖從大團的繡球花後探出腦袋來仔細打量許陌,有些好奇地說道:“你奶奶也喜歡繡球花嗎?我經常到這個公園來玩,尤其是這片繡球花開得最茂盛的地方,怎麽一次也沒有碰到過你們?你家住在這附近嗎?”

“不是啦,我們家不住在這附近。”麵對葉暖的疑惑,許陌耐心地回答道,“今天是我奶奶帶我來看她的好朋友,她在那邊休息呢!”

許陌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涼亭。

“小陌,不早了,我們該走了!”看到許陌朝自己看了過來,涼亭裏一個上了年紀的優雅老太太便朝他招呼道。

許陌忙應了一聲,轉身對葉暖說:“我得走了,奶奶喊我了。”

“哦,那好吧,再見。”葉暖站在原地衝他揮揮手,許陌便轉身朝涼亭跑去。

這時,葉暖忽然想到什麽,朝那個順著台階一步一步跑下去,最後隱入繡球花織成的花海中的小小身影喊道:“喂,你叫什麽名字啊?”

可是,小小的花間少年似乎並沒有聽到她最後的喊話。

望著空****的階梯,她有些失落地轉身,慢慢地往公園外麵走去。

不過,看到自己手中抱著的一大團美麗的繡球花,她的心情又不由得好了很多。今天是外婆的生日,她知道外婆最喜歡繡球花,所以一個人偷偷跑出來,想要摘一朵最漂亮的繡球花給外婆當生日禮物,沒想到因為那個小小的少年,現在收獲了一大捧美麗的花兒呢。

半個小時後,當她一邊捧著繡球花,一邊慢騰騰地回到家時,客廳裏坐著的兩個人差點把她手裏的花兒嚇到了地上。

因為,那兩個人,正是公園涼亭裏坐著的那個穿著優雅的老太太,和幫她綁涼鞋、修裙子、送她繡球花的漂亮小男生。

那個小男生此時也正用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的眼神望著她。

原來,他的名字叫許陌。

而他的奶奶,正是外婆的好朋友。這一天,他奶奶帶著他來到這座開滿繡球花的城市,給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過生日。

多麽不可思議啊!

小小的葉暖站在那裏,低頭看著裙子上別著的兩朵繡球花,燦爛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