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流星雨
文/柏顏
楔子
列車漸漸駛離市區,窗外是一派或淺黃或深綠的農田景色,看得久了就容易犯困。
告別昔日好友,獨自去往D大報到的旅程,一如出發前所料到的那樣,枯燥、冷清、寂寞……尤其是當心裏還想念著另一個人的時候,絕對是煎熬。
好在對麵坐了一對十分養眼的少女,一路上都在各種聊天、八卦,我時不時聽來幾耳朵,倒也驅散了幾分旅途的枯悶。
快到午餐時間,紮馬尾辮的女生突然拍了拍旁邊的短發姑娘:“哈!卡地亞竟然來我朋友圈投廣告了!”語氣很是興奮。
“難道他們已經能預感到我不久後就會成為他們的VIP客戶?啊哈哈,必須點個讚呀!”說著,她很誇張地舉起手指朝屏幕戳了一下。
短發姑娘則若有所思:“哎,你覺不覺得這種營銷方式真的很厲害,完全抓住了人的心理,就算是壓根消費不起的客戶,也會因為它的出現而隱隱產生自己或許也有資格擁有它的錯覺,然後就像你這樣火急火燎地點個讚,好讓其他人都看見……”
她的話還沒說完,馬尾辮女生就凶巴巴地作勢要掐她的脖子。
短發姑娘馬上舉手投降:“不不不,我隻想讓你認清現實,別大白天就開始做夢……”兩人很快嬉笑著扭打在一起,後麵的聲音我仿佛都聽不見了。
原來,奢侈品的廣告也會出現在窮學生的朋友圈裏。
所以,遇見那個人,被他幫助、照顧,甚至於垂青,也隻是偶然間的一場甜夢。
夢始終會醒,隻是那種歡喜就像滴落在心頭的蜜糖,怎麽都舍不得融化。
一、原來摸耳朵是十二點的意思,我被自己蠢哭了
九月末的豔陽殘暴無比,軍訓一周下來,我感覺自己跟烤肉之間的距離,隻差一小撮孜然,嗯,或許還有幾枚花椒粒。
其實曬太陽什麽的都能忍,但是帶來的零食統統被沒收這件事可以說很致命了。再加上食堂的飯菜實在慘不忍睹,感覺再這麽下去,我恐怕撐不到回去麻辣燙、口水鴨、小叉燒和海底撈的懷抱。
就在我奄奄一息地在樹下躺著時,雯雯抱著剛洗過的碗鬼鬼祟祟地湊過來:“後天晚上他們要在鎮上的度假村搞個篝火晚會,據說有很多好吃的,去嗎?”
“當然要去!”我激動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被雯雯一把捂住嘴巴:“我的小姑奶奶小點聲,這可是小團體的秘密行動,要不然去的人太多,被教官發現就完蛋了!”
想到章教官早上給我們表演手劈磚頭的絕活,我默默一抖,伸出手指在雯雯掌心寫了個:time?她就像個女特務一樣認真地摸了摸耳朵,然後不動聲色地回去了她們營房。
九點?這邊剛剛熄燈,那邊就開趴,這太囂張了吧,想想就覺得刺激得不行,於是我整個下午訓練都格外精神抖擻,連章教官都誇我,正步走得孔武有力!
好不容易熬到熄燈,為了不驚動同寢室的戰友,我一早就埋下伏筆:從晚飯就開始假裝拉肚子,往廁所跑個不停,以至於她們對我從關心同情到敬而遠之……
這樣,就算我在熄燈前五分鍾朝外狂奔,她們也見怪不怪,不以為意。
八點五十五分,我按照事先規劃好的路線,順利地找到整個營地防守最為鬆懈的矮牆。然而,雖然說是矮牆,也有近兩米高。我正愁怎麽爬上去,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說話聲。
準確地說,是一對小情侶在鬧分手。
光線很暗,看不清容貌,隻是從他們的爭執聲中彌漫出一絲絲傷感。
“我瞞著爸媽,求管家開了三個小時的車才趕過來,你就這種態度?”女生委屈地說。
“其實你根本不必來,更不必為我改簽機票。”男聲沉了沉,“畢業時我們就說得很清楚,不是嗎?”
“亦塵哥,”女聲的語氣放緩了些許,像是下了巨大決心似的,“我知道因為叔叔的事,你才不能和我一起去哥倫比亞……隻要你開口,我就留下來,也來D大好不好?”
“旖旎,我們沒可能。”
仿若致命一擊,女生頓時淚如雨下。兩秒鍾後,她捂著臉朝我的方向撞過來,被石子一絆,差點跌倒,我本能地接了她一把,卻被狠狠地推開:“看什麽看?是我甩的他!”
不知道為什麽,我一點都不惱,反而盯著她遠去的背影看了許久。
想必當初我哭著從那個人麵前跑開時,也是如此狼狽吧。
“喂,現場直播都看完了,還不回去睡覺?”果然男生都是鐵石心腸,明明才傷了別人的心,這會已經能半真半假地開玩笑了。
“誰想看你,是你們擋了我的路。”我邊說邊繞到他身後,隻有這裏的牆邊堆疊著幾塊磚頭,想來應該是“前輩”留下的。
我想象中應該是這樣:踩在這幾塊磚頭上,雙手扒住牆沿,身體用力一躍,整個人就會像過單杠一樣輕輕鬆鬆地翻過去。
然而事實是,我就像個僵硬的巴西龜一樣貼在牆上,勉強摸到牆頭,根本使不上力氣。
“哈!”他忍不住笑出聲,更打擊人的是,他輕輕一跳,不過兩秒鍾的工夫,整個人就已經越到牆外。
“喂!”我顧不得顏麵,從靈魂裏發出求救聲。
見那邊半天沒動靜,我心裏正想罵他見死不救,就被圍牆上的一雙手拽住了。
原來他也是去參加秘密行動的“同誌”,沒多久,我們就歡快地抵達目的地—一個看起來很田園的三層小洋房,二樓有個特別大的露台,然而上麵空空如也,連爐火都微弱將息。
“啊,已經結束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這麽快就吃!光!了!
巨大的失落感襲擊了我全身,後來熟稔以後,他用呆若木雞來形容我,並且每次聊起都會哈哈哈哈地笑很久。
不過,他當時隻是用看智障的眼神看著我,不忍心地提醒我:“還早呢,零點才開始。”
啊?原來摸耳朵是十二點的意思。我被自己蠢哭了。
“既然你也來早了,不如和我一起準備?”
我重重地點頭,然後迫不及待地去開冰箱。
二、若有眷念,何必遠方
把爐子生起來、將食材準備好以後,我差不多也飽了。
才過了不到一小時,我和他無聊地一人霸占一架秋千,我手上還抱著半袋爆米花。
“吃嗎?”我朝他遞出去。
他抓了幾顆:“看不出來,你輕飄飄的,還挺能吃。”
我轉過頭不理他,自顧自地看向遠方。
“郊外空氣真好,竟然還能看見星星。”他張開手臂,整個人癱在秋千上,仰頭朝上看,不由得感慨一句,“真燦爛。”
“這也叫燦爛?”我迫不及待地反駁,“我家鄉的星星才叫好看,一到夏夜就是滿天星鬥,就像誰在天上打翻了一盒亮閃閃的眼影。”
“是嗎?我沒離開過D城。”他聲音沉了一下,“原本……”
他驀地停住了。原本是要出國的吧,我暗自猜想。不得不感慨命運這事玄之又玄,兩個月前,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離開故城,獨自來到這個北方城市。
與其說是來,不如說是逃離。
拍畢業照時,班主任說故城教育資源豐富,各專業都有不錯的大學供君選擇。當時班委還把畢業聚會的主題定為:不必遠方。
若有眷念,何必遠方?
可是,如果這種眷念對另一個人來說是種煩惱呢?
我陷入一種難言的思緒中,逐漸沉溺,直到旁邊的人突然喊了一聲:“流星!”
啊,哪裏?我下意識地抬頭,可惜已經空空如也。我正在遺憾,身邊的男生一躍而起,拉著我就往樓上跑:“上去看,快!”
我們剛抵達天台,果然就有接二連三的流星劃過。可我完全忘記了許願,反而無端生出淚意。
我想要伸手去擦時,才意識到手被身邊的男生握住了,我趕緊將手縮了回來,他不以為意地朝我笑笑,應該看見了我眼角的淚光。
像是給我時間平息心情似的,過了許久他才回過頭來,笑著朝我伸出手:“既然這麽有緣分,不如正式地認識一下。我是沈亦塵,金融三班。”
我奮力擠出微笑:“外文係,薑暮色。”
“很好聽,”我剛想道謝,就看見他皺著眉端詳了我一番,“但和本人不太相符。”
我忍不住想踹他一腳,最終矜持地忍住了。
“奇怪,他們怎麽還沒來?”沈亦塵低頭看了看手表,又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沒人聽。
我也給雯雯發了條消息,也沒回應。
已經十二點半了:“要不我們回去吧。”
結果,我們被逮了個正著。
當那場流星雨來臨時,秘密行動的小組成員們正在奮力爬牆“越獄”,同時,年輕的教官們也爭分奪秒地從被窩裏爬出來許願。
什麽叫撞槍口上,這就是。
不過我更慘,沈亦塵把我從牆那邊送過來以後,我就被教官穩穩接住。
什麽叫羊入虎口,這就是。
這件事以這群人全部被罰跑五十圈而告終。我和沈亦塵則要多跑二十圈,教官美其名曰,幫我們消消食。
雯雯聽說以後笑得前仰後合:“也不知道該說你運氣好,還是運氣差。”
“當然是差啊, 這有什麽懸念嗎!”我跑得差點把年夜飯都吐出來好嗎!
雯雯搖搖頭:“但你要是沒白癡得搞錯時間的話,也就碰不到沈亦塵了。”
“所以?”我沒搞明白。
雯雯一臉不信:“你不知道沈亦塵是誰?”
“呃,他好像說過自己在金融三班。”
雯雯宛如看外星人一樣看著我:“算了,不久以後你就會感覺到的。”
這算什麽答案啊?!
三、誰能想到,所謂流言就是,一千張嘴有一萬個形容
每天訓練完畢之後,晚餐前,都有五分鍾的淋浴時間。從前大家都是各洗各的,目光從來不偏不倚,爭分奪秒,但是,這次我明顯感覺不對勁了。
整個澡堂至少有一半目光隔著濃濃白霧在我身上掃來掃去,仿佛我是超市裏即將被人買走的打折商品,大家都想看看我“便宜”到什麽程度。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她就是那天晚上跟沈亦塵約會的女生?也不怎麽樣嘛,就光板一個,就是看不清楚臉。
……
穿好衣服以後,我大大方方地請教其中一個姑娘:“你們說的沈亦塵是誰?”
她嚇了一跳,一臉“你在逗我嗎”的表情:“D城貴族學校四中的校草啊!”
“哦?”我再遲鈍也有點明白了。D城並不大,卻匯集了幾所全國頂尖的學府。D大和四中都在其列。難怪沈亦塵的知名度這麽高。但關我什麽事?他很有名,我就理所當然地被他們貶低嗎?
“那他運氣不錯,生在D城。”
我說完就走了。誰能想到,所謂流言就是,一千張嘴有一萬個形容詞。
最後傳著傳著,竟然變成了:外文係那個叫薑暮色的說她根本看不上沈亦塵。
雯雯轉告我的時候,我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04 這下你該履行承諾了吧,男朋友
不過那次以後,除了軍訓最後一天我們打道回府,他坐在另一輛大巴上朝我這邊遙遙揮手以外,我們就再沒見過。
休整了一天以後,正式回校上課,我才驚訝地發現大學也是有作業的,而且很多。不過這樣很好,隻有填滿所有縫隙,思想才不會開小差溜回過去。
時間長了,跟我有關的流言也逐漸消弭,或者說,是被沈大少更新的花邊新聞所覆蓋。
回到學校這個文明社會後,我才更明顯地感覺到沈亦塵的影響力,好像總有人在談論跟他有關的事情,就連雯雯都經常把他掛在嘴邊—“聽說前天有個籃球社的女生跟他表白了,哎喲,現場跟叫板差不多。”
那個女生竟然要求沈亦塵跟她單挑籃球,他要是輸了就做她男朋友。
“呃,怎麽會有人這麽蠻不講理?”難道D城的女生都這麽強悍嗎?
雯雯憤憤地說:“何止不講理,簡直強人所難!”原來沈亦塵的胳膊受過傷,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再也沒出現在籃球場。
我當時也是聽聽就算了,沒想到某天下課後,雯雯突然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拽我:“快去圍觀!”
沈亦塵接受了挑戰,當他和籃球社的女生跳起來搶籃板時,氣氛頓時緊張得不行,好像這一賽真的能決定沈亦塵的終身一樣。
之前見麵是在晚上,現在隔著半個籃球場看過去,他身形確實不錯,尤其是帶球上籃的動作簡直帥到炸裂。
可惜他最後還是輸了。明顯是胳膊用力過猛,他忍不住縮了一下,籃球就被搶走了。
“我贏了!”籃球社女社長大跳歡呼,她走到沈亦塵麵前,“這下你該履行承諾了吧,男朋友?”
旁邊好幾個女生都氣得不行,但又被籃球社社長的力量型身材威懾得不敢出聲。
“誰說我輸了,就要當你男朋友?”沈亦塵狡黠一笑,目光裏全是無所謂。
女社長愣住了不服氣地說:“明明全校都知道了,而且你也選擇了接招啊!”
沈亦塵聳聳肩:“So what?”
如果剛剛她隻是錯愕,現在就是生氣了:“沈亦塵,你耍我?”
“我從來沒說過要對你負責。”沈亦塵突然沉聲說,“以後請不要再給我發奇怪的短信,也不要再用籃球砸我的窗戶,謝謝。”
他聲音不大,但語氣很重。女社長再女強悍,也招架不住在眾目睽睽下被拒絕,當時就扔了籃球,哭著跑掉了。
而原本對沈亦塵抱以同情的吃瓜群眾一下子都倒向了看似弱勢的女社長:“不管怎麽樣也不能對一個女生這樣吧。”“是啊,太傷人了。”“女生再怎麽樣,也不過是因為喜歡他啊,喜歡一個人有什麽錯呢?”
這些話聽得我實在氣悶,忍不住衝口而出:“打著喜歡的旗號就能無休止地騷擾別人了,這是哪門子的喜歡啊,分明就是自私好嗎?”
等我說完以後,雯雯目瞪口呆地看著我,暗戳戳地朝我豎了個大拇指,還好她沒有跟那群人同流合汙。不過像她這樣能看透朋友圈廣告潛規則的女生,也不太可能跟那些人一般見識。
雯雯就是我在火車上碰到的短發女生,沒想到竟是外文係的同學。所以說,有時候不到終點,任何事都會發生。
我剛想去M記請雯雯吃個冰激淩,一個聲音就追了上來:“色色同學,好久不見。”
我回過頭,隻見沈亦塵正朝我眉飛色舞地笑。
“剛才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他好似心情很好,“現在就當扯平了。”
“什麽扯平了?”我有點迷茫。他毫不客氣地敲了我腦袋?:“你之前好像表現出很看不上本公子的樣子?”
嘁,也太記仇了吧。不過看在他後來請我和雯雯吃了三隻冰激淩、兩大袋薯片和四小袋鍋巴的分上,我就不計較了。
五、讓我等你好不好
為了一舉拿到入學後的第一筆獎學金,我把作息調整到晚上八點去夜跑。D大的宿舍晚上不熄燈,我的時間也充裕多了。
這天,我跑了一陣,總覺得不對勁。
我回頭一看,果然看見沈亦塵遠遠地跟在後麵,於是我停下,抱臂打量他:“你幹嗎跟著我?”
“夜跑啊。”他誇張地捋了捋劉海,“誰跟著你了,自作多情。”臉上笑意分明,似有幾分孩童般的頑劣。
不過有了他,倒是多了幾分安全感。我原本打算九點半就回寢室,不知不覺就跑到了十點。
道別時,他突然問我是用的哪個APP背單詞。我如實相告,他立刻眼睛一亮?:“你花錢充會員了吧,把賬號共享給我一下啊。”
“你要不要這麽節省,”我想也沒想就說,“聽說你是貴族高中的公子哥呢。”
“那是過去式了。”他嘴邊的笑容收了,“高考前我爸就進去了,現在我也是個普通人。”
我花了兩秒鍾才消化完這句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他粲然一笑,補充道:“不過顏值還是很貴族的。”
這個人……不知道為什麽,分明是一臉逗比表情,卻時不時就會散發出令人心折的氣質。
自從交換了微信以後,這家夥就時不時發來一個單詞,讓我念一遍發語音給他。
“APP上麵不是有發音鍵嗎?”
“哎呀,那些洋人讀的根本聽不清,還是你這個中國人的發音更容易記住。”
什麽鬼理論!不過我還是發給他。
“你暑假怎麽過?”快睡覺時,他突然發了這麽一句。其實這也是困擾我已久的事情。本來跟爸媽說好暑假會留在D城打工的,我連工作都找好了,可是,班委發起了同學會的邀請。今年畢竟是第一年,而且……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個人。
雖然我不知道,再見麵又能如何。
但是,我也並沒有第一時間就拒絕。
於是我決定用考試分數來做決定:“嗯,如果能拿到獎學金的話,就回故城。”
“哦。”沈亦塵發了個含糊不明的字眼,然後道了晚安。
我卻突然睡不著,握著手機往下滑,再往下,終於看見了很久前的聊天記錄。
那個人的頭像安安靜靜地躺著,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是:
我等你。讓我等你好不好?
暮色,我沒有將來可以給你。
六、原來,昔日的“妹妹”已經成為女友
轉眼到暑假,我在網上訂好車票時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雯雯送我上的車,千叮萬囑讓我把獎金省著點花,好回來請她吃飯。
同樣的七個小時,來時感覺前路漫漫,回去卻隻覺得列車快似閃電。我還沒完完整整地把和那個人之間的種種想透,便到站了。
班長親自來接我,我頓時受寵若驚。後來我才知道,前麵那些全都是鋪墊,到後來她才告訴我,晚上的聚會會多一個人。
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誰,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也感激她給我這個心理準備。其實在路上我也不是沒想過,隻是真的親耳確定,還是一陣發澀。
我回家放了行李還有給爸媽帶的小禮物,便照著群裏的定位過去。竟然是辦畢業酒席那家,老板都還記得我:“那個喝多了抱著一個男孩子哭個不停的小姑娘。”聞言,我頓時想鑽洞。
我們都落座以後,那個人才帶著一個女孩子姍姍來遲。
“副班長來晚了喲,要罰酒!”班長率先起哄,其他人也跟著附和。也有人說,還是先介紹一下身邊的小姑娘。
誰知道副班長還沒開口,那個小姑娘倒是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大家好,我是林深的女朋友舒檸。”
自從離開故城後,我幾乎不敢再提及“林深”這兩個字,連偶爾翻通訊錄時看到,都會心悸,如今聽見這兩個字從另一個女生嘴裏說出來,隻覺得滄海桑田莫過於此。
這次我沒喝酒,光是聞到酒精味道就會想起畢業會上那段難堪的經曆。其他人都以為我醉了,其實我清醒得很。我記得自己是如何哀求林深和我一起走的,也記得他是如何斬釘截鐵地拒絕我的。
原來,昔日的“妹妹”已經成為女友。
席間我們倆沒說一句話,都是其他人一直問我,D城如何,習不習慣。在被問到D城的男生顏值時,我腦海裏莫名閃過沈亦塵的臉。
桌上已經是殘羹剩菜,但大家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我起身去洗手間,經過林深他們身後時,舒檸突然拉住我的手:“暮色姐,我和你一起去。”
她因為一條腿微跛,走路很慢,我不得不遷就她。可是我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姑娘會在廁所洗手台旁對我說這樣一番話。
“我知道你喜歡林深哥。”她的開場白倒是利落,“或許,他也曾經對你很好。”
“但是都沒有用,因為他真正喜歡的是我。”
她看我不說話,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用再等了。”
我回到座位上就拿起包說想要走,心裏有個聲音在催促:薑暮色,快點,快走,你還想被所有人看見你的狼狽模樣嗎?
於是我隨口找了個拙劣的借口就衝了出去。
我沒想過林深會追出來。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你忘了拿。”
“謝謝。”我伸手去拿,他卻沒有鬆手。
我隻好更用力……可是沒有用,手機紋絲不動。
“你……”我一開口,眼淚就漲滿眼眶。我果然還是這麽沒用。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前功盡棄,就在這個瞬間——
一個聲音從遠處傳過來,仿佛穿越了崇山峻嶺:“色色!”
我回過頭,看見穿著白色T恤的沈亦塵站在馬路對麵朝我興奮地揮手,他的眼睛明亮如星,我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衝他揮手示意。
交通信號燈很快切換到綠燈,他活力十足地朝我跑過來:“心有靈犀啊真是,我剛剛差點就往那邊走了,結果又鬼使神差地繞了回來,然後就看見了你!”
“怎麽樣,我眼尖吧?”他笑眯眯地衝我邀功,事實上我已經淚眼蒙矓,根本看不清他的臉。
我愣愣地看了他許久,才勉強把眼淚收回來。這時林深朝這邊走過來:“你剛叫她什麽?”
“色色啊,”沈亦塵好笑地看他一眼,“不如不遇傾城色的色。”
這一刻,我突然發現這個昵稱也不錯。
我從林深手上拿回手機:“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走出兩百米之後,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靜下來,我這才留意到沈亦塵也難得地安靜不語。
“你怎麽來了?”我問他。
他甩甩手,玩世不恭地一笑:“無聊唄,就來了。”
“真好。”
他一愣:“你說什麽?”
“哦,我說你真有眼光。故城最適合過暑假啦!”
七、原來我自以為很長的故事,真正說起來不過寥寥數句
回學校理所當然是和沈亦塵一起,不看都不知道他竟然在手機中下了那麽多遊戲,而且都非常對我的胃口!所以,一路上我們幾乎是搶手機過來的。
雯雯一早就叮囑我幫她帶故城的小吃,為了趁新鮮吃到,她主動表示要來火車站接我,於是理所當然地看見了這樣一幕——
我手上隻拎著幾個裝食品的袋子,包和行李箱都被沈亦塵拿著。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怎麽會在一起?老實交代!”雯雯就差掐著我的脖子嚴刑逼供。
“我去故城過了個暑假,色色給我當導遊啊。”沈亦塵笑著回答。
雯雯冷哼一聲:“我才不相信呢,要聽暮色的版本,她最不會說謊了。”
嗯,我隻好把沈亦塵的版本重複了一遍。
雯雯的八卦之火被撲滅,她隻好大口撕咬著鴨脖子。我和沈亦塵對視一眼,忽然感覺輕鬆了許多。
準確來說,是在那天晚上我把和林深之間的過往講給沈亦塵以後,心裏就鬆快起來。
到說完我才發現,原來我自以為很長的故事,真正說起來不過寥寥數句。
林深是副班長,成績優秀自不必說,偏偏還生了一副好相貌,也不知道是誰給他起過一個外號叫唐僧肉。暗戀他的女生許多,我不過是最普通的那個。我長得一般,成績一般,身無長物,唯一能揀來說的,大概就是我的英語特別好。所以,林深選了我一起參加市裏的口語比賽。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獲獎,林深和我握著同一個獎杯,他笑起來似四月春光,我的心恰好是春光下的一池水。
再後來,我就理所當然地圍著他轉,大約是把畢生的勇氣都用上了,才能如此厚臉皮。
他對我不是很好,但和其他人比,或許會顯得特別一些。
高三舉行英文班會那天,我們在舞蹈室裏對台詞,當時正好有兩個工人搬著巨幅玻璃經過,結果衝出個冒失鬼,玻璃瞬間碎裂。當時我和林深就在旁邊,他被割出好幾道傷口,連耳朵都流血了,我卻毫發無傷—因為他把我環在懷中,牢牢護住。
高考以後,我以為找到了告白的時機,可是誰知道,他拒絕了我,並且,連一點回旋的餘地都沒有。他甚至不讓我等他。
於是,我就逃到了D大。後來我才知道,林深的父母並不是他的親生父母,隻是養父母,他那個跛腿的妹妹也不是他的親妹妹。
他們兩家人都是一場車禍的受害者,是大貨車,司機醉駕。在那場車禍中,他失去了雙親,而舒檸再也無法像常人一樣行走。
他說要留在妹妹身邊,一直照顧到她成年。結果,她卻成了他的女朋友。
我隻是不懂,為什麽他死死握著手機不肯還給我。
“我相信他對你有感情,”沈亦塵眸中掠過一絲淺淺的笑意,“畢竟,就連我都不得不對你動心。”
“啊?”我怎麽覺得畫風哪裏不對?
沈亦塵告訴我,他真正記住我,是我們偷跑去燒烤被教官罰的那次,最後就剩下我們倆在跑圈,他一直勸我差不多得了,但我不肯,明明累得要死,還是撐到最後一圈。
他說他當時就在想,我這種女生一旦喜歡什麽人,就很難動搖。
“可我還是一頭栽了進去。”沈亦塵笑了笑,我一時又啞然,於是又是他打破僵局,“你之前說,我是運氣好,生在D城,才能當校草,意思是,我要在故城的話,就會被他比下去是嗎?”
他一副較真的模樣,我反而舒了口氣:“倒也不是……”其實我並沒有拿他們比較過。
“不過,我可以等你。”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回過頭去看,他站在一棵不知名的樹下,路燈透過樹葉間隙斑斑駁駁地落在他身上,我才發現他最好看的不是五官,而是從內而外散發的氣質,仿佛內蘊光芒,讓人倍感溫暖。
“抱歉,我還沒能……”
他輕輕搖了搖頭,走過來朝我明媚地笑:“以前我以為承諾這種東西都是用來背棄的,尤其是我媽在我爸出事不久後就迅速地跟他離婚,轉投他人懷抱之後。但是現在,我想給你一個承諾,無論將來你是不是會拒絕。”
八、那時他哪裏知道,他才是我的甜夢一場
那天他們在群裏討論考四級的事,因為有人艾特了林深,他就也跳出來說了句什麽,我這才發現他的頭像已經換成了和妹妹的合影。
我怕自己看錯,去翻通訊錄,這才發現原來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把我刪掉了。
我飛快地在屏幕上往下滑了幾下,果然連聊天記錄框也消失了。
終於一切痕跡都消失了,我卻莫名想起,他受傷的那天夜裏,我陪他去醫院,縫完針已經是淩晨,主治醫生也算是我家熟人,就說找個床位讓林深將就一晚。結果倒是我比他先睡著。我就那樣趴在他腿上整整一夜,早上醒來問他是不是都麻木了,為什麽不叫醒我。他語氣低柔地說,感覺我睡覺時就像在吃蜜糖一樣,怕攪了我的夢。
那時他哪裏知道,他才是我的甜夢一場。
九、我突然無比感激時光綿長,還有夢可做
一年後某天,我和沈亦塵一起在圖書館。
他的手機突然劇烈地振動起來,我隨意地瞟了眼,就看見眼熟的兩個字。
旖旎。原來真是這兩個字。第一次看見這個女生在夜色中跟他吵架,我就覺得那女生一定很好看,才配得上這兩個字。
“接啊,等什麽!”我看了他一眼。
結果這貨竟然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這可是你讓我接的。”
沒多久我就後悔了,他接起來很不耐煩地說:“我女朋友就在旁邊磨刀霍霍呢,你有什麽事情趕緊說!”
要不是看他在通電話,我簡直想掐死他。而且他的聲音特別大,圖書館又特別安靜……我隱隱感覺自己有可能成為八卦中心。
“旖旎,你要想我多活幾年就別再給我打電話了,你嫂子家暴起來很嚇人的!”
“沈!亦!塵!你說什麽呢?”我忍無可忍。
他故意把手機朝我這邊遞了遞,然後苦不堪言般地說:“你聽聽,哎喲,我先掛了!”
說完他就像扔掉燙手山芋一樣放下手機,旁邊已經響起陣陣偷笑聲。
我無可奈何地看著他,並沒有真的生氣。或許,在某個時候,我已經習慣了,或者隱隱地接納了他的存在。
我突然無比感激時光綿長,還有夢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