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懸崖上幸福

(1)

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此生參加的第一次葬禮竟然是我從小玩到大的好姐妹的。

在那個空曠的大廳裏,慘白的花圈圍了一圈。刺骨的風穿堂而過,掀起黑色的帷幕,不停地晃**。大廳正中間,掛著葉小星的照片。黑白照片上,她笑得一臉燦爛。照片下的香案上擺放著一個小小的骨灰盒。

我跪在葉小星的麵前,除了無止境地流眼淚,不知道還能做什麽。林亦如和桉娜也跪在我的旁邊,哭得昏天黑地。兩個人的嗓子已經哭壞了,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葉小星的父母站在另一邊死死地瞪著我,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拆骨入腹。

她的媽媽老淚縱橫,仿佛蒼老了十歲。婦人死死盯著我,兩三步跑過來,用力扇了我一耳光,接著無數的拳頭落在我身上。我頭一歪,整個身子側摔在地上,半邊臉疼得麻木。

“你這個害人精!都是你害死我的女兒!要不是你,我女兒也不會死!她還那麽年輕,還有那麽遠的路要走!可是就是因為你,這條路她不能走了!我不要什麽賠償金,我隻要我的女兒!你賠我女兒!你賠我女兒!”

淒厲的指責,失聲的控訴,讓我沒有辦法反駁,隻能沉默。

林亦如和桉娜見狀撲過來,三個人抱在一團失聲痛哭成,承受著婦人的傷心悲痛。

我蜷縮在地上,捂著快要窒息的心髒,腦海裏全是關於葉小星的點點滴滴。

初中的時候,我上課頂撞老師,然後老師罰我站在教室外麵。葉小星知道後,會朝著老師吐舌頭,跟著跑來站在我旁邊。每到此時,她總會嬉笑著說:“哎呀,木子,真巧。我們又被罰站了。”

“巧合”太多之後,就不是巧合了。

讀高中的時候,我打架惹事被校長叫進辦公室,被校長勸退學。葉小星衝進辦公室,朝那個老頭高聲喊著:“木子是交過學費的!憑什麽讓她退學!每個人都有受教育的權利!你這是知法犯法!”

校長什麽時候被人如此頂撞過,氣得心髒病發作,差點死翹翹。

最後葉小星因為這件事情,被留校察看處分。

知道處分的時候,我哭紅著眼,摸著葉小星的頭,哽咽道:“這個恥辱是要跟你一輩子的啊。”

葉小星嬉笑著回答道:“木子,這個不是恥辱,是我願意把你當姐妹的印記。”

“你真傻……”

葉小星真傻,為了幫我報仇,連命都搭上去。

當初我為她進了看守所,背負著“殺人犯”的罵名活到現在,而她卻是為我失去了一條性命。算過來算過去,還是我欠葉小星的更多。

欠下的命,要我怎麽還?怎麽還!

葉子,你醒來好不好?我們四個約定好了要彼此看著各自結婚生子,然後一起到老。說好了要永遠在一起,為什麽大學還沒過完你就不在了呢?

葉子,你睜開眼睛,好不好?我們一起打架一起瘋,一起逃命一起笑。少了你,我們怎麽笑得起來?

葉子,你知道嗎?你走了以後,我已經不知道要怎麽去適應沒有你的生活。

葉子,我的葉子……

(2)

葉小星死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笑不起來,每天晚上蜷縮在**,看著葉小星曾經睡過的床流眼淚。

林亦如和桉娜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三個人經常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不省人事,喝醉了就肆意地哭,哭清醒了又接著喝。就算胃似乎在灼燒,也依然將酒灌進喉頭,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麻痹我自己。

酒真是個好東西。它能讓我看到葉小星。

有時候,我會看到葉小星坐在吧台上,樣子嫵媚得不得了,她會調皮地朝著我們拋媚眼,還說:“你們三個喝酒越來越不行了……”

或者有時候,我會看到葉小星站在馬路中間,笑著朝我揮著手,她喊道:“木子,快來!”

我衝到馬路中間,一轉眼葉小星就不在了,隻有轟鳴的汽車喇叭聲以及刺眼的燈光。

我還看到葉小星蹲在宿舍樓底的花台邊,抬起頭,睜著明亮的眼睛,嗔怪道:“木子,我等你好久了……”

我想走過去抱抱她,可是才動腳步,花台邊隻有我自己的影子。

那些實在太真實,真實到葉小星的葬禮才是一場夢境。

我急切地在夢中尋找著出口,急切地想問問葉小星是不是真的還在周圍,隻有不斷地喝酒不斷地喝酒。

不過這次,葉小星沒有出現,景瀾出現了。

他站在包廂門外,看著躺得橫七豎八的人,臉色鐵青。

我拿著酒瓶子,半眯著眼睛,看著景瀾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傻傻問道:“你怎麽來了?”

景瀾一把搶過我的酒瓶子,砰的一聲砸在地上,躺在地下的林亦如喝得不省人事。桉娜皺著眉頭,大手一揮,道:“葉子,你別鬧。”

你看,並不是我一個人看到葉小星。

我偏著頭,摟著景瀾的脖子,笑嘻嘻地說道:“跟你說,我看到葉小星了……”

景瀾沉著臉,將我扶著坐在沙發上,我鬧著還要去喝酒:“景瀾,我的酒呢?你去給我拿點酒進來,好不好?”

景瀾盯著我,眼神裏是我看不懂的東西,他皺著眉頭,總算說了第一句話:“染染,葉小星已經死了……”

“你胡說!”我氣急敗壞地隨手拿起旁邊的酒瓶子朝著眼前的人砸去。

景瀾沒有躲,酒瓶子直直地飛向他的額頭,砸傷了他。額頭上有細小的血珠不斷地冒出來,一直順著臉頰流下來,看上去觸目驚心。

那般鮮紅的血,頓時讓我清醒了幾分。

我想看看他的傷,不料站起來太急,頭腦一陣暈眩,直直地摔在地上。景瀾這次沒有過來,他站在原地,半張臉上都是鮮血,看上去很可怕。

“你……你沒事吧……”我掙紮著站起來,伸出手想幫他擦掉那些不斷流出的血。

景瀾一把抓著我的手,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葉,小,星,死,了……”

我失魂地跌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我當然知道葉小星死了!”

我知道葉小星死了,可是我接受不了那樣的事實。如果能像吸血鬼一樣就好了,在最難過的時候,在覺得我挺不過去的時候,在失去了最愛的人的時候,隻要提醒我自己關閉人性就能解決一切,就能不承受那樣的痛苦。

可是,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我的人性告訴我,失去葉小星真的太痛苦了。

景瀾蹲下來,執著地看著我的眼睛,堅定地說道:“染染,我會陪你熬過去的。”

“我熬不過去,我真的熬不過去……”我抱著頭,哭著胡亂搖頭。

失去是永恒的,愧疚是永恒的,這兩樣東西會一輩子折磨我,一直到死都不得安寧。

“那好。染染,你想喝酒,我陪你喝!”景瀾說完起身朝外麵走去,不一會兒又抱了一大箱酒進來。

他打開一瓶酒,率先往嘴裏灌酒。

“景瀾,你瘋了!”殘存的理智告訴我,要奪回那瓶酒。景瀾滴酒不沾,因為有嚴重的酒精過敏。很少的酒都可能要他的命。

“我陪你瘋!”

我站起來奪過他的酒,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你會死的。”

喝過酒,景瀾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他牽扯嘴角,勉強撐著笑道:“隻要能換回以前的染染,我寧願死。”

“景瀾,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在他倒下之前,他還是說了答案:“因為我說過要對你好的啊……”

驚恐地看著景瀾從我麵前直直地倒下去,那種失去葉小星的恐懼感再度襲來。

若是景瀾再因為我而死,那我也不要活著。

活著比死亡還需要更大的勇氣。

(3)

或許是上天要讓我多受罪,又或者是景瀾是上天眷顧的人,盡管喝了那麽多酒,醫生還是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我不敢明目張膽地進病房看他,隻能站在病房門口偷偷望著那個美好的少年。

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染染呢”。

我站在門口泣不成聲。

踉踉蹌蹌回宿舍的時候,想不到會遇見顧涼城。

他站在花台邊緣,一隻手放在褲兜裏。路過的女生頻頻矚目。

那是我的男朋友,日思夜想的顧涼城,自從上次在醫院後,再也沒見過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也不在。如今,他卻突然出現。

死寂的心跳了兩跳,我慌忙奔過去,劉海兒被吹得亂七八糟:“顧涼城,你怎麽來了?”語氣裏的驚喜太露,顧涼城皺皺眉頭。

“我來看看你。”

“為什麽你現在才來看我?”我抬著頭,看著他幽暗的眸子。

他撇過頭去,敷衍地回答道:“忙。”

“忙些什麽?”

“與你無關。”

“顧涼城,我是你女朋友,我有權利知道你做了些什麽。”我看著眼前麵無表情的男子,氣鼓鼓地說道。

顧涼城沒有多做解釋,反而輕描淡寫地說道:“遊戲規定,不能幹涉對方的私生活。”

聽到這句話,我隻好乖乖地閉上嘴巴。

條件是答應過的,必須要遵守,不然就遊戲結束。而我,不想這場愛情遊戲這麽快結束。

雖然心裏憋著火,但是我還是笑嘻嘻地朝眼前的人提議道:“顧涼城,你請我吃飯吧。”

“我等會兒還有事,馬上就走。你自己吃飯吧。”

“哦。”

大概是失落感表現得太過強烈,顧涼城開口道:“明天晚上我帶你去吃飯吧。”

“好啊好啊。”原本垂頭喪氣的我聽到這句話立馬抬頭笑眯眯地死命點頭。

“那我走了。”顧涼城說完這句話就幹脆轉身,疾步離開。

我一直癡癡遙望著那個人疾走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

顧涼城沒有回頭,一次也沒有。

沒關係。

我努力笑著安慰著自己。

總有一天,我會走進顧涼城的心。

顧涼城如同黑夜綻放的曼珠沙華,神秘而魅惑。正是這份神秘和魅惑引導著我一點一點陷進去。

愛情就是一場豪賭,輸的人會一無所有,而贏的人會擁有全世界。

我木染已經是一無所有,還會去怕輸嗎?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處於一種自我封閉狀態。景瀾恢複後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我的身邊。

顧涼城沒有來帶我吃飯,偶爾一兩次,匆匆來看我也匆匆而去。打電話給他,要不就是在通話中,要不就是被嘈雜的聲音掩蓋,沒說兩句就掛電話。發出去的短信很少回,每次都是“嗯啊”之類的。

我卻當成寶貝一樣讀了一遍又一遍,甚至想象顧涼城究竟用什麽表情來寫短信。

林亦如和桉娜也漸漸從傷心中走了出來,隻是臉上再也沒有張揚的笑意,在學校裏,安靜了許多。

三個人湊在一起,長籲短歎,也沒有去打架。有人上來挑釁,通常我們三個人都是置之不理,不再像以前一樣,衝上去給對方一耳光。

自從葉小星死後,我們身上都失去了一種東西。

那種東西叫肆意。

葉小星的死更讓人明白,拳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也不是揮起拳頭就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葉小星死後,還給人上了一課。

(4)

太長時間沒有去看葉小星了,於是我去葉小星安眠的地方看看她。

想不到會遇見姚曉朵。

她穿著白色的娃娃領衣服,下半身穿著淺藍色的毛衣裙,腳下穿著一雙紅色的小皮靴,頭上還戴著白色的蝴蝶結,看上去如同洋娃娃般好看。

越是這樣的好看,我心裏越不舒服。

而姚曉朵蹲在葉小星墳墓麵前,一邊燒紙,一邊發著抖,碎碎念道:“你死是怪那個司機沒長眼,怪你自己沒長眼,不關我的事,你的鬼魂千萬別來找我啊。”

聽到她說的話,我心裏升騰起一陣怒火。

要不是因為眼前這個人,那個人怎麽會不要我!葉小星又怎麽可能死!而眼前這個人居然還不承認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姚曉朵!”我兩三步衝到她的麵前,惡狠狠地盯著她,“一切都是你的錯!你就不該生下來。”

我突然衝過去,她嚇得跌倒在地,不過看清楚是我,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是想笑,卻又沒有笑出來:“我根本就沒錯!我有什麽錯!一切隻怪那個葉小星瞎眼,要不就怪那個司機瞎眼!”雖然她的話說得理直氣壯,但是眼睛裏的那絲恐懼是掩飾不了的。

“姚,曉,朵!”我咬牙切齒地喊出她的名字,“你有本事再說一次!”

姚曉朵站起來,挺進一步,抬頭挺胸臉上沒有絲毫愧疚地說道:“我就是沒錯!”

怒火在胸腔中滾滾燃燒,也淹沒了理智。

我伸出手,死死地掐著姚曉朵的脖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姚曉朵,今天我要為葉小星報仇!”

姚曉朵不斷掙紮著,她的臉由粉紅變成通紅,她的雙手想掰開我的雙手,可是畢竟人柔弱,力量拚不過我。

她眼睛瞪得很大,開始布滿鮮紅的血絲,呼吸漸漸急促,連掙紮都漸漸弱下去。

而我已經失去理智,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

殺死姚曉朵,為葉小星報仇!

姚曉朵氣若遊絲,在她徹底窒息之前,我還是頹然地鬆開了手。

鬆開手的瞬間,姚曉朵跌坐在地上,一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不住地咳嗽。

我看著眼前這個跟我有幾分神似的人,心裏湧現出無數的酸澀。不管怎麽說,她身上流著和我相同的血。

“如果不是因為你是我妹妹,我真的現在就殺了你為小星報仇!”

姚曉朵立即反駁道:“誰是你妹妹?我就算死了也不會承認你是我姐姐!”

“你……”我高舉著手,真想一巴掌扇過去。

而姚曉朵不甘示弱地抬起臉,挑釁地看著我,那眼神仿佛在說“你來打呀”。

而看著麵前人如此倔強的模樣,我的手怎麽也落不下去。

曾經,我也這樣倔強地不肯低頭。不得不承認,除了血脈,姚曉朵身上的性格也有同我相似的東西。

對,我是恨著姚曉朵,而且瘋狂地嫉妒著她。她搶了媽媽,害死我的好朋友。可是血脈相連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在那些恨和嫉妒麵前,血脈相連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她認不認我,她都是我的妹妹,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而我,已經害死了我的朋友,更不能害死我自己的妹妹。

剛才,我卻差點掐死我的親妹妹。

“你走吧,葉小星希望的是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你。”我低著頭,不去看姚曉朵。

姚曉朵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塵,噘著嘴巴說道:“你以為我喜歡來這個鬼地方啊?你放心,就算打死我,我也不會來了。”

臨走前,姚曉朵還不忘回頭諷刺地笑著說道:“我不會讓你搶走我的媽媽,她隻能是我的媽媽。你死心吧。”

我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墓碑上葉小星的照片,沒有做任何回答。

我也想死心,可是卻期待有一個完整的家。

這個願望再普通不過了,可是我知道,這輩子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

(5)

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我不得不開始思考。

人的感情由三部分組成,親情、友情以及愛情。

我爹不疼,娘不愛,沒有親情。本來有三份深厚的友情,可如今也隻剩下兩份。至於愛情,我都不敢奢望能從顧涼城這裏尋求到幸福。

然而,出乎意料,顧涼城似乎是認真起來。至少,我以為他開始認真了。

大學裏的課越來越無聊,顧涼城心情好的時候會來跟著蹭課,不過上課從來都是呼呼大睡。聽過一次課後,他死活不願意來了。

“顧涼城,我快悶死了……”

待在學校整天無所事事後,我忍不住去“醉生夢死”找顧涼城撒撒嬌。

曾經打架的那個潑婦,也學會了撒嬌。

顧涼城正在擦拭著他的吉他,沒有說話。

我看著那把吉他,眼睛一亮,說道:“你教我彈吉他吧。”

顧涼城挑眉,似乎有幾分不屑,反問道:“你確定?”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繼續說道:“顧涼城,我想在這個酒吧駐唱。”

“你?”顧涼城的表情終於豐富起來,他的臉上帶著幾分不可思議,又有些戲謔,“我怕你在這裏唱歌,酒吧會倒閉。”

我一拳捶打在他的胸口,吼道:“你敢小瞧我!讓木大爺給你露一手!”

我兩三步跳上舞台,搶了一個話筒,將舞台上的人通通趕下去,清了清嗓子,朝著整個酒吧說道:“我叫木染,接下來我會清唱一首歌。如果你們覺得唱得好,請大聲鼓掌。”

台下的人剛剛還在驚愕為什麽會有人突然跳上去搗亂,見有人唱這麽一出,自然是抱著看好戲的態度起哄。

我的目光落在那個抱著吉他的人身上,腦海裏閃現了無數的歌。最終,我選了一首歌,然後微微一笑,開始啟唇清唱。

你的姿態 你的青睞

你存在在我的存在

你以為愛就是被愛

你會揮霍了我的崇拜

我活了 我愛了 我都不管了

心愛到瘋了恨到算了就好了

可能的可以的真的可惜呢

幸福好不容易怎麽你卻不敢了呢

我還以為我們能不同與別人

我還以為不可能的 不會不可能

……

梁靜茹的《崇拜》。

這首歌裏,有我想對顧涼城說的話,也不知道他究竟聽沒聽懂。不過沒關係,以後我再慢慢唱給他聽。

一曲唱完後,酒吧裏靜悄悄的。我看到顧涼城眼中一閃而逝的驚訝便知道,我成功了。

酒吧裏忽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有的人痞裏痞氣地吹著口哨,叫囂著“再來一首”。

我歸還了話筒,歡快地跳下舞台,幾步走到顧涼城的麵前,仰望著他,眼巴巴地問道:“你覺得這樣的我能不能跟你學吉他?”

顧涼城笑著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當然可以。”

我心中竊喜,這意味著我和顧涼城的關係更近一步。

(6)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我終於知道什麽是幸福。

每天,我都會和顧涼城找個安靜的地方,讓他教我彈吉他。顧涼城是個好老師,我很快就掌握了彈奏吉他的要領,隻是不太熟悉,彈出的音節也不連貫。

晚上回了宿舍,我也會去網上找視頻,努力去學習。

隻要想認真做好一件事情,那肯定能做好它。

雖然我常年保持倒數第一名,但並非智商有問題,隻是不願意將心思花到我不感興趣的地方。

學吉他隻是為了離我的夢想更近一點。

顧涼城都驚訝於我的成長,休息的時候,他戲謔著說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真讓我感到驚訝。”

我笑得齜牙咧嘴地說道:“未來我保證你會更驚訝。”

“不要得意忘形。”

“那是因為有你啊。”

因為有顧涼城成為動力,我才那麽拚命。半夜的時候,我會借隔壁寢室的吉他跑到老遠的地方去練手法,隻為了彈奏的時候更加流暢。

右手的五根指甲火辣辣的疼,擦了很多藥也不管用。為了彈吉他,一直留著長指甲的我把指甲剪掉。以前留指甲是為了打架,現在剪掉指甲是為了我自己的夢想。

我堅信,隻要我多加練習,我會離顧涼城更近,離夢想更近。

傍晚時分,天邊夕陽落幕,我和顧涼城躺在草地上,遙望著天空。

我的鼻尖縈繞著青草味道以及顧涼城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這個時候,仿佛時間都慢了下來。

我看著天邊的夕陽,沒頭沒腦地問道:“顧涼城,你有夢想嗎?”

“接觸音樂以前,覺得夢想不過是喂狗。不過後來發現,有夢想挺好的。我希望我能站在全世界的舞台上唱歌。”他偏過頭,嘴巴裏吊兒郎當地叼著一根草,問道,“你的夢想是什麽?”

“和你一模一樣。”

“你該不會學我吧?”

“怎麽可能?我隻是希望有一天全世界都能聽見我的歌。每首歌都有它的含義,隻有聽得懂的人才會去喜歡這首歌。我希望我不但能唱歌,還能作詞編曲,真正意義上,有一首屬於我自己的歌……”說著說著我發現身旁的人沒聲音,於是偏過頭,想去看看顧涼城在做什麽。

沒想到偏頭後,我的鼻梁挨著他的鼻梁。

顧涼城目光灼灼地說道:“我想吻你。”

我還在發愣,對方思維太跳躍,沒跟得上。

顧涼城不管我回沒回答,直接吻了上來,溫柔的攻勢一點一點將我吞噬。

在嘴唇輾轉他似乎還不滿足,他靈巧的舌頭將我的牙齒撬開,雙手將我緊摟在懷裏。

這個吻太過火熱,將我的理智全部都燒滅了。

腦海裏隻剩下眼前這個人,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一般。四周很安靜,我能聽到兩個人咚咚的心跳聲,一聲比一聲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即將窒息之前,顧涼城這才放過我,臉上還帶著戲謔的笑意,問道:“你的吻技居然這麽差,該不會是裝的吧?”

“你的吻技這麽好,肯定不是裝的。老實交代,你吻過多少女生?”

“你不乖哦,這屬於私生活。”

對於他的回避,縱使我心裏有疙瘩也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著重重吻向他的臉,宣布道:“你,現在,歸我所有。”

顧涼城拉我起身,然後拍拍身上的草說道:“天色晚了,我們回去吧。”

“那你送我回宿舍嗎?”我抬起頭,看著這個剛吻過自己的人。

顧涼城眼睛也不眨地說道:“你又忘記了。如果我送你回去,肯定會讓人知道我們的關係。這是違背遊戲規則的。”

我沒有說話,默默地跟在顧涼城的後麵,仿佛剛才那個甜蜜的吻從來沒有發生過。

(7)

學會彈吉他後,我又跟著顧涼城學作詞編曲。這個比單純學吉他要難一點,我下的工夫自然也更多。

吃飯走路我都會隨著攜帶著小本子,把那些破碎的靈感記錄下來,然後拿給顧涼城看。顧涼城看到小本子上記下的曲調歌詞,嘴角會帶著幾分笑意。

“想不到,你居然這麽有才華。看來你也不隻是愛玩,愛打架的人。”他拿著本子,難得真心實意說了一句誇人的話。

如果身後有一根尾巴,肯定早就翹得老高。我得意地看著顧涼城,說道:“等我編出新歌,你再這麽說吧。”

我將小本上的靈感重新整合,慢慢摸索地編曲,幾乎渾然忘我。回頭的時候,發現旁邊的顧涼城盯著我,眼神有些發愣,似乎還有些……癡迷,不敢太肯定,至少,我了解的顧涼城不是這樣的。

“顧涼城,我是不是很好看?”我齜牙咧嘴地問著愣神的人。

顧涼城回神過來,臉上恢複了一貫的痞笑,道:“能站在我身邊的人,自然不能醜。”

寫歌的確很複雜,很多不懂的東西,不得不找顧涼城幫忙。有他在,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一首新歌很快就出爐了。

我激動得摟著顧涼城的脖子大喊大叫。

“顧涼城,你肯定是上帝派我拯救我的天使!”

顧涼城帶著痞笑,半開玩笑地說道:“我不是天使,我是惡魔。”

“怎麽辦?怎麽辦?我好想讓別人聽到我自己的歌。”我在原地轉著圈,恨不得把歌馬上刻成光碟,然後投給唱片公司。

“這簡單,我們去賣唱。”

顧涼城鬼主意最多,帶著我來到地下通道,選了個人多的地方坐下來,讓我賣唱。

看著人來人往的地下通道,我卻開不了口。那些路人的眼光也是奇奇怪怪的,讓人沒辦法唱下去。

顧涼城站在旁邊挑著眉毛,抱臂說道:“你膽子不是挺大的嗎?怎麽還要怯場?你想想,你可以麵對的人比這更多,現在都要怯場,到時候你怎麽辦?”

他的一席話點醒了我。

於是我大大方方地坐下來,一邊彈著吉他,一邊唱著新歌。整個地下通道都是我的歌聲。

有的人看到我賣唱,皺著眉頭嫌惡地走開。有的人點頭致意,然後匆匆而過。

大多數的人都是漠然走過,沒有一個人駐足停留。

唱了一會兒,我賭氣扔下吉他:“不唱了不唱了,都沒人聽。我不唱了。”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你居然說不唱了。就像你說的,每首歌都有它的含義,隻有懂的人才會去傾聽它,喜歡它。沒人駐足,並不代表歌不怎麽樣,或者你唱得不好,隻是沒遇見懂的人而已。”顧涼城在旁邊耐心地安撫道。

聽到這番話,我才頓悟,是我急功近利了些,因為太想成功,反而忽略了初衷。

於是我抱著吉他,繼續彈奏、演唱,一遍又一遍,直到嗓子沙啞,指尖彈到麻木。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人停到我的麵前,然後扔下一塊錢,豎起大拇指。

我急忙站起來,朝著那個人九十度鞠躬,欣慰地哭著說道:“謝謝你……”

那個人卻指著耳朵,擺擺手,示意聽不到。

原來給我錢的人不是因為聽見了我的歌,而是同情。

可是不管怎樣,這一塊錢,是成功起步的印證。

萬裏長征總算踏出了第一步,那一塊的硬幣被我做成了項鏈,戴在身上,時刻提醒著我,不忘初衷。

而這一塊錢,也提醒著我,顧涼城擔任過什麽樣的角色。

怎麽能不愛這樣的人呢?神秘迷人,永遠知道該做什麽該說什麽。我的心思被他拿捏得太透徹,怎麽想怎麽做他都一清二楚。

而我卻永遠摸不透他。上一秒,他可以對我溫柔似水,下一秒,他可以橫眉冷對。心情變化太快,表情翻來覆去隻有那幾樣,卻同樣讓人猜不透。

正因為他是這樣一種人,所以我才愛慘了他。

顧涼城,無與倫比。哪怕是景瀾,也比不了。

(8)

又是一個周一,我沒有等景瀾一起去學校,而是急匆匆地一個人趕去學校。想不到景瀾早已經在弄堂口等著我。

他的手裏依然握著兩個雞蛋,看見我,便笑著遞過來:“染染,給你的早飯。”

我匆匆瞥了一眼,沒有接過來,而是說道:“景瀾,以後你別送早餐了,我減肥。”

景瀾垂頭喪氣地捏著雞蛋,半晌才囁嚅著問道:“周五你為什麽不等我一起回來?”

“我有事情。”

“你最近來找我的時候越來越少了……”

“我比較忙。”

“你在忙什麽?”景瀾似乎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而對於這個問題,我不想浪費時間回答。

我趕著去學校,因為顧涼城說好他有東西放在學校門衛那裏,讓我去取。

一想到顧涼城,再想到這段時間的甜蜜相處,我的臉上不自覺地帶著傻笑。

“染染,你在笑什麽?”景瀾盯著我看,我被盯得有幾分心虛。

我摸摸自己的臉,原來想到顧涼城我是會笑的。

“沒什麽啊。我有急事,先走了。”我背著書包,雙腿跑得飛快。顧涼城究竟送了什麽來,我心裏很期待。

隻是,我忽略了景瀾受傷的目光。

這一生,許多人會辜負你,你也會辜負許多人。這個世界是公平的,得到什麽失去什麽,都是相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