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
尹恩繪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華麗的煙花轉瞬即逝，將最燦爛的一刻獻給了觀賞它的人們之後，剩下的便隻是殘敗冷卻的灰燼，就像此刻她一心一意的等待和期望，換來的隻不過是一顆支離破碎的心……
就在不遠處，百花橋擁擠的人潮中，她殷殷期盼著能在今夜一起度過一個溫馨浪漫夜晚的人，那個口口聲聲說在乎她喜歡她的人，此時此刻卻和他曾經警告說別再打擾他的藤香學姐吻在了一起。
櫻花般的小巧嘴唇輕顫了起來，失望與悲憤從她內心中源源不斷地湧動出來。
茫茫的白雪鋪天蓋地地侵占了她的整個視野。
夜色裏喧囂的百花橋、來回的人與車、美麗的煙花，還有那對人影，都漸漸地模糊、融化，然後化成了茫茫一片的白光。
一滴……
一滴……
不知何時，如不斷跌落泥土的雨水般，淚珠已經在冰涼的臉頰上任性地滑落了下來。
飛速撿起那本意大利語詩集，尹恩繪轉身不顧一切地奔跑了起來。
快點兒離開這裏，不要再看著那對擁吻的人……
隻要看不見，就不會傷心……
隻要看不見，眼淚才不會這麽多……
被白雪覆蓋的道路變得泥濘不堪，她沿河邊花壇的小徑一路奔跑，慌不擇路之時腳下驀地一滑。
“啊——”
她驚呼一聲，沒來得及調整重心，一下子跌向地麵。
雙臂與地麵迅速地接觸，疼痛如藤蔓瞬間纏繞全身，再加上那漸漸侵襲皮膚的冰涼，她失去了爬起來的氣力。
將頭埋進臂彎，隱忍的哭泣漸漸地從衣袖與地麵間的縫隙中泄露出來。
路過的行人都驚訝地看著這個趴在地上有些狼狽的少女。
她沉浸在自己悲傷的小世界裏，對外界熱鬧的景象再也無心顧及。
雪花無聲地落在她輕輕顫抖的單薄背脊上，融在無力地垂落地麵的烏黑秀發上，再化為她臉上那令人心疼的晶瑩。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恩繪抬起頭，羽扇般的睫毛上還掛著點點晶瑩，刺骨的疼痛、刺骨的冰涼流動於周身還沒有散去。
她用手臂撐著地麵，努力想要站起來。
這時，一隻修長的臂膀伸過來。
她愣住了。
沉默的少年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麵前，然後輕輕地牽住她的手。
時間定格在這一刻。
夜空中依舊綻放著絢麗的煙花，朵朵燦爛。
當！當！當……
12點的鍾聲，如同一首最美麗嘹亮的讚歌回**在城市的上空。
人們發出了歡呼聲，為能夠與自己最親密的人一起度過這個美妙時刻而歡呼著。
平安夜過去了……
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沉默後。
“薰……”
尹恩繪仿佛置身夢境，有些不敢相信地輕輕開口，害怕聲音稍微抬高，這夢境就會瞬間煙消雲散。
他握住她的手更用力，溫暖便更加迅速地通過相接觸的掌心傳遞過去。
他緊緊牽住她。
她在他的攙扶下漸漸站起了身。
低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褶皺的外套，尹恩繪在心裏自嘲了一下：還真是狼狽啊……
直到確定少年是真真實實地立在自己麵前，她這才想到要抽回自己一直被他緊握在掌中的手。
她用力。
他也用力。
不讓她的手有一絲一毫脫離掌心的機會，他就這樣一言不發地、緊緊地牽著她。
為什麽？
為什麽不放手呢？
她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眼淚已經在剛剛流光了，所以她不會再哭泣的……
尹恩繪一邊抽手一邊說：“薰，別擔心，我沒事的。”說著說著，她的頭垂了下去。
隻是，薰的掌心好溫暖啊……
把手抽離的瞬間，她竟有些不舍。
“薰，我真的沒事……”
她不斷地重複著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自我催眠。
夜風刺骨。
煙花璀璨。
深深地吸一口氣，尹恩繪再度抬頭。
水靈靈的雙眼微微發紅，她掛在嘴角的微笑也有些勉強：“薰，我……”
他深邃的瞳孔中，映照出她晶亮的雙眸。
他緩緩俯身。
她的臉頰上還有淺淺的淚痕。
下一刻，他的唇輕輕吻上了她微微張開的唇。
淡淡的好聞的氣息撲麵而來……
尹恩繪的心跳紊亂了。
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間銷聲匿跡了，她的眼裏隻有輕輕吻著她的少年與他注視著她時快將她整個人都融化掉的目光。
讓人沉醉的溫熱體香繚繞在她的鼻尖。
酥麻感順著雙唇流向四肢百骸，抵達她心髒的最深處。
尹恩繪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動作。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慢慢變得平靜，慢慢變得不再傷心。
這是一個纏綿悱惻的吻。
直到放大在她眼前的俊秀容顏在視野裏緩緩後退，尹恩繪才回過神來，黑珍珠般靈動的雙眸猛然放大，睫毛忐忑不安地顫動著。
她居然和琳澤薰接吻了！
“薰……”
她有些恍惚，臉上的表情不斷變換，羞澀、喜悅、不安、忐忑……各種情緒無法一一言說。
深沉的夜色裏。
“不要再流淚了，恩繪……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
琳澤薰無比溫柔的嗓音響在她的耳畔，宛若輕盈的羽毛拂過她的心田。
他緊緊地牽住她的手，將熱量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她。
她心裏忽然有種貪婪的想法，想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停留在……她與他彼此凝望的靜謐祥和之中。
迷離的深夜。
尹家。
整潔的房間內。
將沾上泥水的外套搭在椅子上，尹恩繪無精打采地在床邊坐下。
褲兜裏的手機在坐下去的一刹那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將手機掏出來，發現屏幕一直在閃爍著。
她打開手機翻蓋，發現未接電話裏有許多條記錄，一一瀏覽下去，上麵無一例外顯示的是三個同樣的字——柏羽崇。
苦澀又湧了上來，但如同湧上沙灘的潮水般，隻是停留了片刻，就緩緩退了下去。
不再去想那令自己傷心的一幕，她放任自己躺倒在**，紅腫還未全部消去的雙眼盯著雪白的天花板。
“滴答，滴答……”
沒有開燈的房間裏，鬧鍾以不變的節奏在工作著。
被雪打濕的烏黑發絲淩亂地在**散開來，好似蔓延在她心中的千絲萬縷理不清的思緒。
琳澤薰一直送她到家門口。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
有種奇異的曖昧和尷尬存在於他們之間。
而她久久留存在內心揮之不散的情愫，在這安靜的空間內，又漸漸濃厚了起來。
輕抿的嘴唇，在沒有開暖氣的房間裏變得有些冰涼。
纖柔的指尖緩緩向上，躊躇著，彷徨著，最後還是輕輕地壓在了剛才被淺吻了的唇上。
薰居然吻了她……
那個淺淺的吻，落在唇上，落在心上……
不斷地回想起那個吻時，尹恩繪的心又微妙地慌亂了起來。
此刻她的唇上還殘留著他的氣息，手上還有他緊握著她時留下的觸感，腦海裏還有他望向她時滾燙的目光……
紅暈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她的雙頰。
她不由得又回想起他剛剛送她回家時，在家門口道別的情景。
“你的眼睛不可以流淚的……”
煙花明滅的小徑上，她的氣息與他的氣息在彼此的凝望中糾纏著。
在尹恩繪以為自己迷失在了一個如癡如醉的夢境中時，琳澤薰再度開口對她說：“所以，以後如果再讓我看見你流淚，我會懲罰你！”
他認真又鄭重，卻將疼惜隱藏在了深邃的眼底。
比起“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這最後的話語，明顯不那麽浪漫，反而帶著幾分嚴肅。
難道……
尹恩繪猛地又從**坐了起來。
她想起了雪中的自己，雪中的他……
難道琳澤薰是為了不讓自己流淚，才突然吻她的嗎？是為了懲罰她，他才吻了她？
想到這裏，唇角不悅地向下彎，尹恩繪莫名地有些生氣了。
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惆悵。
少女單薄又有些頹唐的背影靜靜地映在牆壁上。
心中有什麽正在成形，可是她似乎暫時還捕捉不到。
平安夜過後，一切依舊如常。
新一天早起後，尹恩繪就將自己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爸爸媽媽。
袋子裏還剩下一隻睡態可掬的小熊，是她準備送給琳澤薰的禮物——他總是一天到晚睡覺，送這個給他再合適不過了。
吃完早餐之後，她拿起書包準備上學，站在玄關處望見矮櫃上放著的零亂雜誌時，一眼看到了那本昨晚被她隨手丟下的意大利語詩集。
那是給柏羽崇的聖誕禮物……
可是，在看到昨晚那一幕後，她還要把禮物送給他嗎？
“恩繪，路上小心……”習慣每日目送女兒出門的尹母收拾完碗筷走到玄關處，發現女兒已經不見了，連門都忘了關上。
進了校門，尹恩繪木然地朝教學樓的方向走。
朝陽將光芒淡淡地灑在她身上。
無意中抬起頭時，她看見了路邊高大的鬆樹下靜靜地站著的少年。
他正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她的腳步緩了緩，一想到昨晚的那幅畫麵，腳步又重新連貫起來。
“恩繪！”
柏羽崇叫住了她。
腳步徹底停下來，尹恩繪背對柏羽崇站著，卻不開口。
她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叫住自己。
或許……他是來道歉的？
而她也在思索該以什麽態度麵對他。
憤怒嗎？
生氣嗎？
可是到目前為止，她並沒有答應做他的女朋友，那麽他親吻別的女生，她似乎也沒有資格生氣吧？
敏銳地覺察到她的異樣，柏羽崇走到她麵前，歉意地說：“對不起，昨天晚上我失約了。”見她沉默不語，他開始失去鎮定，“恩繪，昨天晚上，其實我……”
“你不用解釋了，我都知道。”尹恩繪淡淡地說。
柏羽崇俊逸的臉上，露出驚愕的神色：“你都知道了？”
尹恩繪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說：“昨晚……我都看見了……百花橋上，你和藤香學姐，我都看見了。”
似乎碰觸他的目光便會揪疼心髒一般，僅僅一瞬間，她就別過了頭，將視線落到不遠處鑲了一道銀邊的灌木叢上。
柏羽崇臉上的詫異更加明顯。
她的模樣不是生氣，不是憤怒，隻是有些不開心，眉間掛著薄薄的傷感，一如在漸熱的陽光中嫋嫋蒸騰而起的水霧。
呼吸一滯，他俯身抓住她纖瘦的雙肩：“恩繪，你誤會了！”他很激動，幽黑的眼眸中閃爍著光芒，“那是藤香強吻了我！”
他的手指漸漸收緊，陷入她厚厚的外套中。
“哦。”
雖然她的語氣淡淡的，但那是刻意壓製之後的平靜。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柏羽崇的聲音陡然拔高，“恩繪，你要相信我！我隻喜歡你！”
他的聲音滿含焦急，讓她的心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她抬頭看著柏羽崇。
他的眸中有緊張的情緒在浮動：“恩繪，我喜歡的隻有你！”
他伸手撫上她的臉，掌心裏的溫熱也仿佛在傳遞著他的心意。
“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我對你的真心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校園裏一片寂靜。
一陣風掠過枝頭，細小的雪末被吹落，在兩人身旁飛舞。
他緊張地凝望著她，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她沉默地別過頭，胸口均勻地一起一伏，呼吸十分平穩。
漸漸地，他似乎覺得有些失落，鬆開了抓住她雙肩的手。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尹恩繪輕輕地向上彎了彎唇角，似乎下定了決心：“嗯，好吧，我相信你。”
柏羽崇微怔，回過神來時，暗淡的眼眸又重新亮了起來：“恩繪，你……”
“我相信羽崇是真心的。”對上他難以置信的表情，她點點頭又重複道。
“啊，對了……”想到了什麽，她從書包裏掏出一樣東西遞到柏羽崇的麵前，“這個給你！”
柏羽崇遲疑地接過它。
那是一本有著綠色封皮的書。
“恩繪，你……”柏羽崇愕然，“為什麽要送我意大利語的詩集？”他的聲音裏充滿了詫異。
尹恩繪望著他，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思緒卻飄飄搖搖地**到了很久之前的那段時光。
“恩繪？恩繪！”
柏羽崇喚著有些出神的少女。
她回過神，與他四目相接。
眼前如希臘雕塑般精致俊美的少年，他們彼此靠得這般親近，但她覺得他離自己很遙遠，就像……他們雖然麵對麵，卻並不在同一個世界。
柏羽崇將詩集舉起來揚了揚，輕問道：“恩繪，你為什麽送我這個？”
“以前失明的時候，我曾經聽過一個介紹意大利的節目……”尹恩繪望著他，目光似乎穿過他看到了在花店裏的那段安逸時光。
柏羽崇沉默不語。
“其中有一首詩……”娓娓道來的同時，尹恩繪的嗓音忽然清亮了起來，她翻開詩集，指著其中的一段，“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聽到自己喜歡的人用意大利語將它讀出來……後來，‘大叔’來買花的時候，就對我說：‘以後你把這首詩送給我，我一定會去學習意大利語，然後念給你聽。’”
講述完畢，她那掛在唇角上因回憶而生的淺淺微笑便如同綻放的月季，在白皙的臉頰上緩緩散開。
從回憶中收回目光，尹恩繪充滿期待地望著麵前的少年。
柏羽崇的瞳孔驟然一縮。
“為什麽你總是沉溺在回憶裏呢？”原本祥和的氣氛被陡然拔高的聲音擾亂，他有些懊惱和生氣地望著她，“或許，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個樣子！”
“羽崇，你……”望著忽然生起氣來的少年，尹恩繪有些無措，她小心翼翼地開口，“對不起……我選的禮物不合你的心意嗎？我以為……”
柏羽崇不再看著她，他眉頭緊緊皺起，仿佛正在下某個決定。
尹恩繪的心忽然揪緊——此時此刻的他讓她忐忑不安。
“羽崇……”
“我並不是你失明時認識的那個人，恩繪。”
他將詩集遞還到她麵前。
這樣一個平淡的舉動，卻像一把沉重的錘子擊打在她的心上。
四周一下子無比安靜，安靜得能聽見雪末碰觸地麵的聲響。
她呆呆地看著他唇間呼出的白色霧氣以詭異的姿態散開。
她的瞳孔在這個金色陽光與皚皚白雪相互輝映的清晨徐徐放大……
那烏黑的眸子裏映照著他回過頭來再望向她時冷淡蒼涼的神色。
連勾勒著他的輪廓的線條似乎也冷硬了幾分。
此時此刻，兩人之間如同隔了一層薄紗。
尹恩繪一時有些迷茫。
這樣的事實……她一時無法接受。
她雙唇微張，卻發現自己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記憶的重播鍵又被碰觸，她回想起過去的時光。
“大叔”初次光臨花店……
“大叔”初次開口與她說話……
“大叔”和她進行約定……
“大叔”給了她麵對手術的勇氣……
原來，她一直認錯人了嗎？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接過那本詩集的。
不甘心地，她再度看著柏羽崇，眸中已然蒙上了一層晶亮：“那我失明時在我身邊的人，究竟是誰？”
一年二班的教室裏。
琳澤薰看到身邊空落落的課桌，不禁眉頭一皺。
琉佳說恩繪今天並沒有請假……她究竟會上哪裏去呢？
走出教室，穿過走廊上嬉笑打鬧的人群，琳澤薰朝著二年級教室所在的樓層走去。
樓梯拐角處，眼角餘光瞥見了教學樓後麵的身影，他的腳步停住了。
恩繪！
她一個人站在那裏幹什麽？
少女背著書包，安靜地站立在小徑中央。
樹枝在半空中搖曳。
她低垂著頭，雙拳攥住，冰涼的氣息嫋嫋纏繞在她的身周。
他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倏地，她的肩膀輕顫起來。
琳澤薰的手猛地抓住扶手——他看見她抬起手不住地揉著雙眼。
不是告訴過她不要哭泣嗎？
眉間掛滿了擔憂，他毫不猶豫地大步朝樓下跑去。
教學樓後。
小徑右邊便是圍住操場的鐵絲網，那裏不時響起球與鐵絲碰觸的聲音。
氣喘籲籲的琳澤薰在離尹恩繪不遠的地方放緩了腳步。
風忽然吹起了少女的裙角。
她察覺到有人靠近，轉過身來發現是他，表情一下變得複雜起來。
琳澤薰擔憂地叫了一聲：“恩繪……”
在這聲輕呼中，他停在了她麵前。
他幾乎立刻就感受到了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夜霧般的哀傷氣息。
他擔憂地開口：“恩繪，你……”
下一秒，在清晨的校園小徑上，站立良久、沾染了厚重濕氣的人一頭紮進了他的懷抱，寒冬的凜冽氣息頓時傳遍了他的全身。
她忽如起來的舉動讓他身體一僵。
尹恩繪的雙手緊緊揪住了琳澤薰的校服，仿若要將所有的悲傷都通過指尖發泄出來。
一滴，兩滴……
淚珠化為了閃著星芒的小溪，順著冰涼的雙頰流下。
琳澤薰怔怔地僵硬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任由她把頭深埋在他的懷裏。
“為什麽……為什麽他不願意見到我？”
傷心欲絕的話語，斷斷續續地從尹恩繪的唇間溢出。
她抬頭，有些哽咽地望著他：“是不是他不願意見到我，所以就不再聯係我了？他還故意給我一個假地址，讓我認錯了人……”
琳澤薰的瞳孔驟然一緊。
白皙的肌膚在淚水的洗刷下閃著光，那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髒。
他怔怔地迎上尹恩繪的目光。
她的淚水早已浸濕了他的校服，可是淚水帶來的涼意，遠不及他內心的寒冷。
她就快知道真相了嗎？
柏羽崇有沒有遵守和自己之間的約定？他有沒有將那個秘密說出來呢？
見琳澤薰一言不發，尹恩繪期盼他回應的目光暗淡了下來：“我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被他討厭了，所以，他不願意來見我……”
“他……是誰？”琳澤薰試探地問。
尹恩繪吸了吸鼻子回答道：“是‘大叔’……”她的聲音裏依然帶著哭泣後的沙啞，“在我失明的時候，‘大叔’天天來花店陪我；在我為手術而忐忑不安的時候，是‘大叔’給了我勇氣……可是，可是他卻不願意見到我……”
飄散在風裏的惆悵失落的情緒，讓涼絲絲的空氣變得更加陰沉了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
琳澤薰猛然激動地開口。
尹恩繪怔怔地抬頭。
陽光終於穿透了沉甸甸的烏雲照射下來，逆光裏，她將他無比溫柔的神色盡收眼底。
琳澤薰深邃的眼眸中飽含著如星辰般的光輝，他低柔的聲音緩緩地傳入她的耳朵：“恩繪不討厭，他不會不願意見你的。”
她定定地看著他。
他的聲音似乎有股魔力，竟將她的心安撫得漸漸地平靜下來。
“或許他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一直沒有和你見麵。”他伸出冰涼的手指，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恩繪。”
她的睫毛輕顫了幾下。
“不要再哭了，我說過，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
猶如被蠱惑一般，尹恩繪望著琳澤薰，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是，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臉上出現震驚和對答案急切渴望的神情。她定定地望著麵前的少年：“薰，為什麽你會在我拆繃帶那天出現呢？而且，你還給我變魔術，給我爆米花……”
她想到那枚好看的花形戒指，它現在還安靜地躺在書桌的抽屜裏。
薰……是不是對自己隱瞞了什麽？
他有沒有可能……就是“大叔”？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緊張地揪成了一團。
如果“大叔”給她的地址是正確的，那麽，“大叔”不是羽崇，就是薰啊！
琳澤薰凝視著她，專注的目光中有深深的懷念，也有淡淡的感傷。
他看著她，欲言又止。
涼風從他們之間吹拂而過。
沉默了許久之後，琳澤薰移開視線，簡短地答道：“那是為了償還一個心願，紀念一個人……”
他的表情在這句話說完後變得深沉而憂傷。
於是，尹恩繪仿佛又回到了與他初次相見的那日，這樣的憂傷，如同那日一般，讓她的心也跟著變得沉重起來。
隻是，既然他這麽說，那麽他也不是“大叔”了。
“哦。”雖然有些失望，但尹恩繪還是想起了自己遺忘的事情，從書包裏拿出了那隻烤瓷製作的小熊，“給你，聖誕快樂。”
“我也有禮物嗎？”琳澤薰有些詫異地接過，認真地打量著那隻小熊，“很可愛啊。”
“是啊，跟你睡覺的樣子很像！”
“什麽？原來你是想借小熊來嘲笑我嗎？”
他們說話的神態不知不覺間變得親密，那種轉變似乎是悄無聲息的。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他們才一起轉身，朝教室走去。
幾天的時間一晃而過。
將城市打扮成白色世界的大雪徹底融化，城市又恢複了原本多姿多彩的容貌。
深呼吸一下，揚起明媚的笑臉，尹恩繪走進了教室，正巧對上琉佳投過來的清亮目光。
“琉佳，早啊。”
“早，恩繪。”
少女們相視一笑。
“早上好！”
剛剛將書包放到桌子上的尹恩繪，清楚地聽見了琳澤薰的聲音。
少年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起來精神很好。
“早上好，恩繪！”見她沒有回應自己，琳澤薰又說了一次。
“你們……”
琉佳一副世界出現第九大奇跡的震驚模樣。
倒是尹恩繪，在短暫遲疑了幾秒之後，終於也回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早，薰！”
自從她撲進琳澤薰懷抱裏大哭一場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悄然發生了某種變化。
化學實驗課。
老師在講台上一邊提醒著“要多加小心注意”，一邊望著下麵圍成小組正在做實驗的學生。有調皮的男生將刺激皮膚的化學藥品用小勺挖起一點兒，拿去嚇唬膽小的女生。
被男生肘拐撞到的尹恩繪，立刻被琳澤薰拉到了身後。
“站到我身後，這種實驗你在一旁看著就行了。”
尹恩繪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
剛剛，她發現琳澤薰的臉上浮現了隱約的怒氣，在望了她一眼之後才拚命克製了下來。
體育課。
男生們分成兩組練習著足球，女生們則坐在場地外的觀禮台上閑聊著。
陽光輕柔地灑在足球場上，白色球門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光。
你來我往的球場上，微塵在男生們奔跑時揚起，浮於空中讓視線變得有些朦朧。
尹恩繪安靜地坐在角落裏，透過那輕薄的塵埃，目光專注地跟隨著球場上的那道身影一起移動。
如獵豹般敏捷矯健的身影，來去如風地穿梭在對方的陣地中。
她的神情一會兒興奮一會兒又變得緊張。
薰截到球了，真帥！
啊，薰好像被別人鏟到膝蓋了，要緊嗎？
“撲哧！”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尹恩繪轉過頭，發現琉佳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
“恩繪最近很關心琳澤薰嘛。”琉佳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最私密的心事忽然被別人看了個通透，紅暈爬上臉頰時，尹恩繪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你胡說什麽啊！”
“明明就和他變得親密了嘛，有什麽好掩飾的。”
抱住膝蓋的雙手微微鬆開，尹恩繪狀似輕鬆地問道：“你還發現了什麽？”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琉佳興奮地陳述著自己的感受，似乎還有些手舞足蹈，“難道你真的都沒有覺察出一點兒什麽來嗎？有時候你在埋頭看書，琳澤薰就會很出神地望著你。我從來沒見過他用那麽溫柔的目光去看別人，一個都沒有……”
尹恩繪全神貫注地聽著。
“而琳澤薰上課睡覺時，你也會默默地注視著他出神，那模樣就像待嫁的閨中少女目不轉睛地凝望著自己的情郎一樣……”
聽她說到這裏，尹恩繪雙肩一抖，臉上開始發燙：“琉佳你別亂說……”
“嘟——”
體育老師吹響了哨子。
一群剛剛戰鬥完畢的足球健將，慢慢地朝女生群這邊走來。
尹恩繪望向了球場。
天空是澄明的藍色，那片藍色蔓延到天際時漸漸變淺。
傾瀉而下的日光遍布天地之間，在一片金色光芒中，朝她走來的少年麵容越來越清晰。
她的心越來越緊張，忐忑中有著絲絲期待。
俊逸的容顏出現在頭頂上方，遮住了直射入她眼睛中的陽光。
琳澤薰停在她麵前：“恩繪，起來，該回教室了。”
他的聲音輕輕浮動在她耳畔。
咚！咚！咚……
心跳的節奏加快，世界在她出神的仰望中變得安靜了下來。
其他人都陸續離開，朝教室走去。
尹恩繪站起來，和琳澤薰落在了最後麵。
她一直低垂著頭，視線不時偷偷地飄向身邊一言不發的少年。
“琳澤薰或許是喜歡恩繪的呢……”
琉佳離開時銀鈴般的嗓音還回**在耳畔，尹恩繪緊張得手心都微微冒汗。
“恩繪……”琳澤薰猛然停住腳步，麵朝恩繪，直直凝望著她。
“怎麽了？”
她心裏有著一份小小的期待，宛若粉紅的氣球徐徐地膨脹開來。
尹恩繪小心翼翼地迎接他的注視。
他的身影落在她的眸中，帶著幾絲夢幻的色彩。
抿住的唇動了動，他的目光變得更加深邃。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又轉身繼續朝前走去。
尹恩繪莫名地覺得有些失落。
一直到教室，他們都沒再說話。
最後一節課，尹恩繪暗中打量著旁側的身影。
剛剛……薰是要向自己說點兒什麽吧……可為什麽最後又退縮了呢？
她將右手輕輕地放到了左胸口上，那裏麵有一些情愫正逐漸地蔓延全身。
“恩繪……也喜歡琳澤薰吧！”琉佳突然轉過頭，用隻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我喜歡薰……
尹恩繪猛然抬起了頭。
這一瞬間，她好似聽見了內心深處深埋的一粒種子輕輕吐芽的聲音。如沐春風般，那嫩芽破殼而生，正快速地舒展自己幼嫩的枝葉。
她感覺到了心靈處傳來的一股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