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如果，我能一直守護著這份笑容多好
傍晚時分。
偌大的廣場中央，蓮花狀的噴泉在空中灑開水幕，向四麵散落的細密水珠，落到了行人的衣服上，帶來了蒙蒙如晨霧般氤氳的氣息，也惹得孩童們又蹦又跳。
廣場一邊的小攤上，小鳥在細竹圍成的鳥籠裏上躥下跳，唧唧喳喳地唱著歌。飛落到橫在籠中的木棍上時，它偏著腦袋，烏黑的眼珠望著籠外，看著少年與少女緩緩走近。
似乎渴望比小鳥爭取到更多的關注，另外一個籠子裏的小倉鼠也開始賣力地表演起來，籠子在它的跑動中咕嚕嚕地開始滾動。
尹恩繪仔細瞧著那隻棲息在籠子裏的小鳥，而少年則拿起了裝著那隻可愛的小倉鼠的籠子遞到她麵前。
目光在觸及到眼前的籠子時，尹恩繪一怔，呆愣幾秒之後接過了小倉鼠。
看著它越來越賣力地奔跑，她笑吟吟地揚起了嘴角，眼眸彎成了夜空中美麗的月牙。
廣場附近的一座公園裏。
五彩繽紛的氣球包圍著盛裝舞蹈的演員們，人群中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歡呼與掌聲。
紅鼻子的小醜將一隻有著笑臉的氣球遞到了尹恩繪麵前，誇張地彎起來的大紅嘴巴讓她有些發愣。
柏羽崇看看她，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是不是被嚇著了？”他伸手接過氣球，在小醜做出幾個滑稽動作將尹恩繪逗笑了之後，把氣球細長的白線綁在了她的手腕上。
“你……”尹恩繪見他在麻利地打結，疑惑了。
柏羽崇微笑著說：“這樣，人再多我也不會找不到你了。”
尹恩繪抬頭一看，一張張和她手中纏繞的氣球一模一樣的笑臉飄動在空中。
撲哧——
望著這一幕，她不禁笑出了聲。
這一笑，她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那團在心中還未散去的烏雲夾著尾巴溜了。
藤香說的那些話，暫且就當它們是烏雲吧，不能讓自己的心一直被烏雲籠罩著啊。至少，在事情的真相沒弄清楚之前，她沒必要把自己束縛在困窘之中。
她揚起了真正坦然的笑臉：“我們去玩吧。”
摩天輪不斷地迎接著遊客的到來，有其樂融融的一家人，有幸福的情人，有親昵相挽的朋友……
兩人所在的小小空間緩緩升至空中，很快擁有了俯瞰大地的寬闊視野。
尹恩繪趴在窗邊，有隻小小的笑臉也跟著她貼在了玻璃上。
柏羽崇坐在那裏，靜靜地望著她的側臉。
此時此刻，隔閡似乎已經徹底煙消雲散了。
當黑夜踏著輕盈的腳步來到時，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溫馨甜蜜的回憶。
時間流轉到12月的某一天，錦杏街32號，琳澤薰與柏羽崇共同居住的公寓裏。
“當！”
盛滿新鮮果汁的玻璃杯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音。
“羽崇生日快樂！”
音響裏放著輕快悅耳的歌曲，參加生日聚會的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笑，為生日聚會的主角送上了最真誠的祝福。
大家很快便坐下來，一起品嚐著美食，有說有笑。
尹恩繪有些拘謹地坐在人群中，捧著玻璃杯的手緊了緊。
今天是柏羽崇的生日……
她應邀來到這裏，可是之前柏羽崇卻沒有告訴她這是他的生日聚會。
尹恩繪的視線越過小桌望著對麵，琳澤薰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隻有身邊的人和他說話時他才會簡單地回應幾句。
是覺得這樣的場麵太吵鬧了嗎？
她也這樣覺得呢……
這是她第一次受別人的邀請參加這麽熱鬧的生日聚會，而她卻連生日禮物都沒有準備。
更重要的是，過生日的人是柏羽崇，是這個對她來講意義非同一般的人。
想到這裏，她的臉上浮現了一層淡淡的陰鬱。
“恩繪，你怎麽了？”覺察到她正處於低落的情緒中，柏羽崇放下飲料轉頭望著她，關切地詢問道。
尹恩繪怔怔地望著玻璃杯裏的果汁，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
生日聚會上準備的食物很多，她麵前的盤子裏卻是空空如也，她一直沒動過筷子，隻是靜靜地坐在這裏發呆。
柏羽崇拿起筷子往盤子裏放了許多美味。
“恩繪，快吃東西啊！”他微微俯身，玫瑰色的唇湊到她的耳畔，“今天是我的生日，恩繪要對我露出的應該是微笑啊。”
他甜蜜的話語讓尹恩繪的心猛地一跳。
抬頭見柏羽崇專注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她忙不迭地點頭。
沒有送禮物已經很糟糕了，要是……要是再讓羽崇的生日過得不愉快的話，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吃飽喝足之後，有人在客廳裏唱起了卡拉OK。
尹恩繪站在角落的落地窗邊，默默地望著客廳裏那些手舞足蹈的人。
有熟悉的氣息來到身邊，她偏了偏視線，看著柏羽崇和她一起靠窗而站。
過了一會兒，柏羽崇側頭看向她：“恩繪，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她一驚，望著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
“可是你看起來不開心。”他的聲音沉了下來，聽起來有幾分不高興。
尹恩繪一慌。
柏羽崇一直專注地望著她，勾勒出俊逸麵龐的柔和線條此刻也冷硬了幾分，連眉頭都微微皺了起來。
她有些心虛地躲閃著他銳利的目光，垂著的手擰了擰衣角：“因為……今天是羽崇的生日，可是我卻沒有準備禮物，對不起……”她說得很小聲，還小心翼翼地瞅了他一眼，“不過羽崇並沒有告訴我今天是你的生日聚會，所以……”
柏羽崇一愣。
“哈哈，哈哈哈……”
他突如其來的大笑讓她垮下臉來。
風穿窗而過。
柏羽崇將吹亂的發絲理順，動作帥氣而迷人。
“原來恩繪在意的是這件事啊，看來我的擔心有點兒多餘了。”
卡拉OK的音樂成了兩人相互凝望的背景音樂。
放下理好頭發的手，他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有恩繪在身邊就夠了……”
她的雙頰慢慢紅了。
“恩繪，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
她的瞳孔緩緩放大，眾人高歌的聲音在一點點地消失，喧囂的歌聲已經被隔離在她的世界之外。
他深情的目光如一汪大海，讓她沉醉其中。
接著，他深情的表白直直傳達到她心中：“恩繪，我喜歡你！”
咚！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那麽有力，那麽雀躍。
柏羽崇又對她告白了！他在這樣的氣氛下，很鄭重地告白了！
不同於那日放學後聽到他的表白時複雜的心情，此時此刻，尹恩繪感覺到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變得歡悅了起來。
心跳也在漸漸地加快，猝不及防的幸福就這樣到來，她緊張地握住了兜裏的手機。
她想起了久遠之前的那個聲音……
見她不說話，柏羽崇將她一直放在兜裏的手牽了出來，握在掌心中：“恩繪，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右手依舊在輕顫著，尹恩繪連忙閉眼平複著自己的激動心情。
“你把手機抓這麽緊幹什麽？”柏羽崇很疑惑地問。
頃刻間，所有幸福的脈動都停住。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略微僵硬的她。
尹恩繪怔怔地看著他將自己的手掰開，將手機拿出來放到了身邊的矮櫃上。
“我想牽住的，是恩繪的手，不是手機啊。”
他調皮地朝她眨眨眼。
她卻覺得這舉動是那麽陌生。
“害怕的時候，就握緊手機……如果你感覺手機在震動，那就表示我無時無刻不在傳達著讓你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
她現在就很緊張啊！
她在用他曾經教過的方法，讓自己保持鎮定，歡歡喜喜地接受他的告白！
可是，他如同一個失去了過去的陌生人，此時此刻僅僅是單純地站在她麵前說著“我喜歡你”，並單純地等著她的答案，卻無法感覺到她的激動裏還纏繞著那麽懷念的過往。
那是他們的命運正開始緩緩相交的時刻啊……
在那之後，才有了她和他的第二次相遇，才有了她和他後來共同經曆過的許多時光。
如果……
如果這些過往對他來說都是無足輕重的，那麽存於這些過往中的自己，是不是也會變得無足輕重呢？
尹恩繪迷惑了，思緒又變得混沌起來。
剛剛掛上喜悅表情的臉漸漸一片灰白，連期待也漸漸歸於一片渺如雲煙的失落中，就如同天地初開時的那一片模糊。
她感到拉著她的那雙手將她往前麵輕輕一帶，下一刻，她便落入了柏羽崇的懷抱中。
他不顧一切地牢牢擁住了她：“恩繪，我們交往吧。”
頓時，歌聲停住，口哨聲響起。
尹恩繪回過神來，發現屬於柏羽崇的氣息將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他灼熱的呼吸在自己的脖頸間浸染上了一片濕潤。
同學們都鼓掌喝彩，說著恭喜。
然而她慌了。
是的，她毫無預警地慌了。
原本以為得到他的喜歡是無比高興的事，可是，她卻陷入了迷茫的境地裏，宛如置身在雲間，無法踩到真實的地麵。
視線越過寬大厚實的肩膀，尹恩繪看見了靜默地站立在一邊的琳澤薰。
他也看著她。
在四目相接的那一瞬間，他突兀地移開了自己的視線，迅速轉身。
木質地板上響起他漸漸遠去的腳步聲，然後，是公寓門打開的聲音。
尹恩繪心一顫，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聲：“薰，你要去哪裏？”
柏羽崇聽到她的呼喊，鬆開了環住她的手。
在眾人略帶訝異的目光中，尹恩繪跑到了玄關處，然而琳澤薰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她欲追出去，柏羽崇卻抓住了她的手。
他牢牢地牽住她，不讓她有任何機會逃離。
“今天是我的生日，恩繪，不要離開……”他聲音裏滿是緊張、在意和恐慌。
尹恩繪望著柏羽崇足足數秒，最後輕輕歎息一聲，跟著他回到了客廳裏。
接下來，他沒有再提表白的事情，她也好像忘記了，沒有給他答複。
然而參加宴會的其他人卻已然將他們看成了一對。
一直到聚會結束散場，琳澤薰也沒有出現。
翌日。
距離籃球比賽舉行的時間隻有一天了。
高一年級教室外的走廊上，時刻可見穿著球服的隊員們來來回回走動著。
空氣中彌漫著若隱若現的緊張氣氛。
一年二班的教室裏。
琉佳將比賽日程表上的最後一個日子畫上小紅叉——明天，將是令整個年級都為之振奮激動的日子。
“這一天終於要到了，真是緊張啊……”
她的眸子閃爍著。
尹恩繪也附和地點點頭。
窗外的天空蔚藍如洗，沒有一絲雲彩，藍藍的底色如寶石般露出剔透的光澤。
風輕輕地吹拂著。
雙手插在褲兜坐在椅子上，正望著窗外的少年思緒仿佛飄到了很遠的地方。
尹恩繪轉頭望著身旁一言不發的琳澤薰。
此刻的他，安靜得仿佛在另一個遙遠的世界裏，並不屬於這裏。
想起明天的籃球賽，恩繪滿是期待地對他說：“薰，明天的比賽要加油啊！”說完，她輕盈一笑。
然而，冷漠的話語緊接在她的打氣之後：“我是不會去參加比賽的。”
這句話，讓其他兩人都為之一震。
太過突兀的轉折讓空氣也仿佛被凍結住了。
尹恩繪怔怔地望著他。
琉佳也連忙轉過頭來，一臉的難以置信。
教室的這一個角落靜悄悄，沒有任何聲音，宛如平行於不遠處喧囂場景的另一個世界。
“你怎麽可以這樣！”
窒息般的安靜後，最先回過神來的琉佳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那個喜怒無常的琳澤薰，站起來慌亂地大喊。
椅子也在她站起來的同時發出了煩躁的聲音。
尹恩繪顯然也急了：“薰，這都是什麽時候了，你又在鬧什麽脾氣啊？”她焦急的聲音裏還有著隱約可以感覺到的氣憤。
她不明白，他明明答應了她的請求，也跟著隊友們在一起練習了那麽長時間，為什麽此刻說變卦就變卦，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薰，你是在開玩笑吧？”左手伸出去搭在他的肩膀上，她輕輕搖晃著，好像要確定這並不是真的。
“我說了不會去參加比賽！”他的肩膀聳動一下，避開了她的手，“我不是開玩笑！”
事不關己的冷漠口吻，變幻無常的脾氣，緊要關頭棄大家於不顧的自私……尹恩繪真的生氣了，緊握的雙手和輕顫的肩膀都表明，她對他這樣的態度有很大意見。
“你怎麽可以這樣！太不負責任了！”
她惱怒地盯著他。
他抬頭，一言不發地挑挑眉。
“大家都那麽拚命地練習，都對這次比賽抱著很大的期待，你一句不參加，讓他們怎麽辦？”
“大不了咱們班棄權啊！”
“琳澤薰！”
啪！
隨著她的怒喊，拍桌聲響起。
這是尹恩繪第二次在他麵前重重地拍了桌子。
異樣的響聲讓沸騰的教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眾人轉過頭，有些緊張地盯著接下來的事態發展。
穿窗而過的風停了。
琳澤薰猛地從位子上站起來。
“哐！”
椅子被他踢得老遠。
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尹恩繪一直緊隨的視線中，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夜深了。
冬日裏的寒風肆意而張揚，吹打在人們的臉頰上，留下刺骨的涼意。
房間裏，尹恩繪靜靜地坐在床邊，腦海中還回想著琳澤薰頭也不回走開的背影。
夜風從窗縫中灌入，如蠶絲般細碎的冷將她一圈圈地纏繞著，她玫瑰色的唇漸漸染上了白霜的色澤。
仿佛被這涼意喚醒，她站起身走到書桌邊將窗戶徹底關上，將凜冽的氣息徹底隔絕在外麵。
離開窗框的手垂放在了書桌上。
台燈一直亮著，橘黃色的光芒為微微蜷著的手指染上了一道淡淡的光邊。
羽扇般的睫毛抖動了兩下，烏黑的眼眸中複雜的情緒怎麽也抖落不下去。
良久，一直站在書桌邊沒有動作的尹恩繪，終於輕輕拉開了抽屜。
有著褶皺的牛皮紙包安靜地躺在抽屜的角落，如同一個安靜地埋藏在少女心中的小秘密。
將牛皮紙包從抽屜裏拿出來，她將它打開，從裏麵摸出了深褐色的顆粒。
思緒如同透過窗簾落在牆壁上的樹影，隨風搖曳著，記憶也從相遇那一刻開始，鮮活地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琳澤薰看見她臉上的指印，不由分說地帶她去醫務室上藥……
他的表情那麽認真，上藥的動作那麽溫柔……
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要她無論如何也要答應，以後不能再受傷……
那個被打傷的身影無力地靠在牆邊，如同讓人心疼的瓷娃娃，卻固執地為她保存著她喜歡的糖炒板栗……
尹恩繪出神地看著捧在掌心中的糖炒板栗。
它們已經失去水分變幹了，宛如這冰涼季節裏溝壑遍布的幹涸樹皮。
她記得他在醫院醒過來時，她說過要將他當成最好的朋友。
那麽……
尹恩繪將失去水分的板栗又緊緊地握住。
如果在他說出不參加籃球比賽後隻是跟他爭吵，而忘記了最應該做的事情，那麽，她就不能算他最好的朋友吧……
沉悶的心在這一刻豁然開朗起來，就像雨後放晴的天空，又重新充滿了活力。
尹恩繪俯身立在書桌前。
鮮紅的紙張在書桌上鋪展開來。
直尺忙碌又有序地比畫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不一會兒，幾個好看的藝術字初現輪廓。
認真端詳了一下，尹恩繪露出了滿意的笑，然後拿起放在旁邊的蠟筆開始填色。
她專注地望著紙麵，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倦……
直到一切製作完畢後，成功的喜悅化成了她的笑意與感歎：“完成了！”
清晨。
年輕女子於草地中的小路上慢跑著。
哈士奇狗在主人的牽引下一搖一晃悠閑地散著步。
涼亭裏的大爺們專注地盯著棋局。
涼亭外，一群老年婦女跟著音樂在跳舞，右手舞動的扇子在空中翻滾成五彩的海浪。
尹恩繪圍著厚厚的圍巾，口中吐出的氣息很快散成了空中轉瞬即散的白霧。
拿起電話，她點開了電話號碼搜尋，那11位數字顯現出來時，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它。
“喂……”
音樂響起了很久之後才有對方的回應。
聽到有些沙啞的嗓音時，尹恩繪身體短暫一僵——略帶睡意的口吻表示對方還沒有徹底從夢中醒來。
在第二聲“喂”之後，她這才回過神來。
“薰，籃球比賽10點開始，你一定要來……”她雙手捧著手機，神色堅定地說道。
電話另一端隻聽得見少年不疾不徐的呼吸聲。
尹恩繪不放棄地說：“我現在就在學校附近的公園裏，薰……”
此時，錦杏街。
少年站在落地窗邊，拿著手機望著窗外，眉間是一片淡漠。
電話裏女聲源源不斷地傳出：“我會在這裏一直等著，直到等到你出現為止。”
墨玉般的眼眸動了動，他淡淡地回答：“我說過我不會參加比賽的。”
“我相信你一定會來的！”
他眉頭一皺，不明白她那種信心從何而來。
“我一定會等到你！”
他的心一顫。
等恍惚了幾秒回過神來，他才發現電話已經掛斷了。
學校附近的公園。
尹恩繪將手機揣回兜裏，把那疊成方塊的橫幅拿到自己眼前，嘴角輕揚。
滴答，滴答……
時間在流逝著。
慢跑的年輕女子已經離開了，哈士奇搖擺著尾巴也消失在了小路的盡頭，下棋的大爺換了一批人，跳舞的老人們也漸行漸遠。
太陽升到了半空。
尹恩繪依然站在原地……
有孩童的玩具車出現在岔路口，聽見聲響，她目光一亮，隨即黯然。
麵無表情的少年從玩具車後的樹蔭下出現，一步步朝她走來，陽光在他的身後濺起了一地金黃。
剛剛暗淡下去的眸子又重新亮起來，如同黑暗的旋渦裏燃起了一團希望的火。
他緩緩地拉近自己與她的距離。
她呼喚著他的名字，雙臂展開。
輕柔的風穿過兩人之間，吹起了他的短發，吹起了她校服的裙角。
他看見了一條火紅的橫幅。
“琳澤薰加油！”
很簡短的五個字，五彩繽紛、生動奪目地烙印在紅色的背景上，那一筆一畫裏飽含著她最真誠的心意。
他愣住了。
少女在陽光下綻放出如百合般散發著淡淡馨香的微笑，這微笑化為春風，輕柔地吹到了他的心田。
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她的微笑感染，琳澤薰也舒展了眉頭，嘴角輕輕向上彎起。
尹恩繪收起橫幅走上前，抬頭仰望著少年深邃的眸子：“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他靜靜地、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眸，看著她掛在嘴角的盈盈笑意。
她安靜地站在他麵前，就像一株迎著朝陽盛放的金黃向日葵。
他的臂膀緩緩抬起。
她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
他的手溫柔地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地覆在因一早便在這裏等候而被風吹涼的肌膚上。
“如果，我能一直守護著這份笑容多好……”
動情、深情、忘情的嗓音，帶著低低的沙啞，一直浸染到了她的心裏。
她心中那根柔軟的弦被輕輕地撥弄出細膩的悸動。
她有些恍惚地出聲：“薰……你……”
聽到她的聲音，琳澤薰的目光一閃，好似從一個美好的夢境中蘇醒過來，他收回了摸著她臉頰的手。
咚！
是她的，或是他的心跳聲，那般有力地撞擊著胸腔。
他凝望她，柔如春水的波光在黑珍珠般的眼眸裏流轉。
想著那天她被別人擁在懷抱中的畫麵，他聲音有些幹澀地淡淡說道：“不過，我就站在你身邊，看著你幸福就好……”
漸漸安靜的公園。
漸漸停止的風。
漸漸平穩的心跳。
她與他，站在馨香浮動的花壇邊對望。
比賽即將開始的最後一刻，琳澤薰還是出現在了籃球場，這讓大家都悄悄地鬆了一口氣。
有了他的一年二班球隊在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的伴隨下，一路晉級到了決賽。
決賽的這一天，籃球場幾欲爆滿。
越來越多的女生加入了為“籃球王子”琳澤薰搖旗呐喊的隊伍中，遠遠望去，隻能看見如龍飛舞、在空中飄揚的巨大橫幅，尖叫聲、呐喊聲此起彼伏，交織在空中震耳欲聾。
“嘟——”
開賽的哨聲響起。
大家都停止呐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橙色的籃球在場地中央被高高拋起。
有人敏捷地躍起。
是琳澤薰！
他的後背宛若張開了巨大的羽翼。
“砰！”
籃球被扣到地上，又準確無誤地彈到了隊友的手中。
“傳球！”
琳澤薰叫了一聲，下一秒，籃球便已經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場外頃刻間又沸騰了起來。
他是無數目光關注的焦點，就連陽光也被這海洋般洶湧的歡呼聲震碎，在尹恩繪的視野中濺起了細小如鑽石顆粒般的碎芒。
運球、起跳、投球……他的動作一氣嗬成。
橙色的球準確無誤地落入球網中。
隨著比賽接近尾聲，一年二班的比分已遠遠超出對手。
然而就在琳澤薰再一次投球命中落地的瞬間，刹不住腳步的對方球員直直撞上了他。
巨大的衝擊力，加上一整場球打下來身體的疲憊，琳澤薰來不及掌控好重心，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裁判的哨聲響起，又一個兩分被一年二班輕而易舉地拿到了。
人群中響起一片驚呼，尹恩繪震驚地呆在原地，看著琉佳帶領幾個同學一起衝到了籃球架前。
琳澤薰從地上坐起來，抬起了右手臂。
一滴、兩滴……彼岸花的顏色順著他的手肘流下，再滴落到球場上。
雙方球員爭執在了一起，引起了一場不小的**。
裁判吹響了暫停的哨聲，迅速擠入了快要打起來的兩方球員中間。
“喂，你看見了嗎？剛剛那個5號球員在琳澤薰落地時推他了。”
“裁判怎麽沒有吹哨啊，明顯是犯規嘛！”
球場上，爭執漸漸平息了下來。
隊友攙扶著琳澤薰向更衣室走去。
擔憂讓尹恩繪的心如同暴風雨中飄**的輕舟，她連忙追上向更衣室走去的人群。
更衣室裏。
琉佳一麵從簡易的藥箱中拿出藥酒，一麵安排預備隊員代替琳澤薰。
一年二班重新安排隊形繼續比賽，但分明已經勝券在握。
琳澤薰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琉佳掏出藥棉時，有些難辦地望著正垂著頭的琳澤薰。
要是弄疼他的話，自己會不會領教他的怒火呢？
“薰，你沒事吧？”
就在這時，尹恩繪氣喘籲籲地衝進了更衣室。
琉佳鬆了一口氣：有她在的話，他應該會控製一下自己的脾氣吧……
“恩繪，你幫我看著他，不要讓他亂動。”琉佳對尹恩繪說。
“有點兒痛，你忍忍。”飛速說完，琉佳便低頭專心對付傷口去了。
藥酒擦在傷口處，蔓延開一片疼痛。
琳澤薰緊抿著唇，左手死死地抓在長凳上，那凸起的經脈證明他在拚命忍耐著。
尹恩繪心疼地望著他。
“薰，別去看傷口。”在琳澤薰眉間的紋路已經很深時，她對他說，“你看著我這邊，也許就不會那麽疼了。”
他心裏微微一顫，隨即堅定地搖頭拒絕。
更衣室裏安靜得隻聽見藥棉擦拭的聲音與不停地拿出棉簽時塑料袋發出的聲響。
尹恩繪看見了琳澤薰的運動包，走上前將手機從包裏取出來，然後回身迅速將它塞到他的手中。
“拿著！”
他不解地望著手中的手機。
尹恩繪又拿出自己的手機，發送出一條空白的短信。
手機在琳澤薰的手中震動。
他愣愣地看著手中屏幕不停閃爍的手機，再望著一邊繼續在按發送鍵一邊觀察他神色的少女。
尹恩繪見琳澤薰似有疑惑，停下手中的動作對他說：“如果你害怕疼痛，那就感受手機的震動，因為，我就在你身邊，那震動……是我傳達給你的勇氣。”
少女的手中還捧著手機。
少年掌中的手機已經停止了震動。
藥酒擦完，傷口也包紮完畢。
遠處的球場上又爆發出了喝彩聲，襯得此刻的更衣室更顯得安靜。
尹恩繪的思緒飄向了遠方，好似想起了什麽，有如淙淙小溪般的微笑從眼角流淌出來。
她沒有發現，坐在她麵前的少年早已忘了傷，忘了疼痛。
他滿心滿眼都是透窗而過的陽光裏她熠熠閃光的身影……
而他掌中早已不再震動的手機被他緊緊握住，久遠的回憶和著深埋在心裏不敢泄露半分的秘密在他輕輕的呼吸中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