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看不見的時候，隻要跟著心的感覺走就可以了
尹家。
客廳裏燈光明亮，宜人的溫度將夜晚的冰冷徹底隔絕在窗外。
電視裏，頻道被轉了好幾次，最後停留在了深夜新聞上。
寬敞舒適的沙發上，兩個人親昵地挨在一起。
將頭輕輕依在母親的肩頭，尹恩繪忽然長長地歎了一聲。
正關注著深夜新聞的尹母側目，發現她情緒低落。
“恩繪，你怎麽了？”
尹母慈祥地撫上女兒的臉頰，關切地看著她。
“我沒什麽……”尹恩繪彎了彎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安慰母親，然後再將頭重新靠在了她的肩上，“我隻是……有點兒困惑。有一個難題無法解決……”說完，她將手輕輕放到左胸口上。
怦！怦！怦……
心跳很有力，這顆小小的心髒正認真地工作著。
可是這跳動，卻不能給自己的疑惑一個準確的答案。
尹母耐心地等著女兒還未說完的話。
“媽媽，有的時候，看不見應該反而比較幸福吧？因為，看不見的時候，隻要跟著心的感覺走就可以了……就算眼前是黑暗的，可日子卻過得很開心……”
尹母靜靜地聽著女兒的一言一語，她仿佛猜測到了什麽，但沒有說破，隻是安靜地傾聽著。
“可是現在……”尹恩繪的眉間溢出薄如輕紗的迷茫，“即使能夠看見，卻好像還沒複明，感覺與周圍的人都有看不見的距離……”
明明眼裏看得清晰分明的人，卻藏著很多秘密，仿佛籠罩在一層霧氣裏，讓她無法碰觸到他的真實麵貌……
和母親互道晚安之後，尹恩繪回到自己的臥室，躺在**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小時後。
“咚！咚！咚……”
睡夢中的人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咚！咚！咚……”
又是一陣敲打聲。
尹恩繪煩躁地從**坐起來。
紗般輕盈的路燈光，穿過寒霧照進房間。
她吃力地環顧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不尋常的狀況。
“咚！咚！咚……”
她正準備再次躺下時，窗戶上的玻璃震動著發出聲響，一個黑影在窗邊搖晃著。
尹恩繪猛然抓緊了被子，向身後的牆壁縮了一下。
黑夜裏不尋常的聲響、不尋常的人影……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恩繪！恩繪！”
敲窗聲止住，微弱的呼喚聲透過玻璃傳進屋裏。
好熟悉的聲音……
覺察出有一絲不對勁，尹恩繪連忙開燈，在看清楚窗外那人的臉時她差點兒失聲驚叫了出來！
琳澤薰居然半夜三更在她家的玻璃窗外晃**！
這麽晚了，他在這裏幹什麽？
而且，這是二樓啊！
她迅速掀開被子下床，連鞋都沒穿，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跑到了窗前。
“哐！”
玻璃窗迅速打開，一股涼風瞬間闖進屋內，隻穿著薄薄睡衣的尹恩繪禁不住顫抖了一下。
下一秒，她朝拚命撐在窗台上的琳澤薰吼了起來：“你瘋了？”覺察到自己的怒吼劃破了寧靜的夜，她連忙壓低了聲音，“琳澤薰，這可是二樓！”將雙手搭在他的雙臂上抓牢他，她依舊朝他瞪眼，“還有，這麽晚了，你來我家幹什麽？”
指尖碰觸到了他外套上的水汽，她的心沒由來地一陣揪痛。
夜風凜冽，彼此靠近的兩人卻能感覺到呼出的氣息在空中纏繞著。
琳澤薰懸在空中的修長雙腿使了一把力，踩在了旁邊的管道上。撐在窗台上的臂膀又朝裏麵挪了挪，斟酌著單手抓住窗框也沒什麽事，他放開抓窗的右手，緊緊地扣住尹恩繪的手腕。
她有些愣怔地看著他，心疼地發現他的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喂，就算是討厭我，也應該有一個理由吧！”他定定地望著她，突兀的問話讓她呼吸一滯。
尹恩繪有些矛盾地抿了抿唇。
琳澤薰掛在窗邊，靜等她的答案。
“恩繪！”見她久久不出聲，他輕輕晃了晃被鉗製在自己掌中的手腕，“我需要一個理由，為什麽你要……”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就是我尋找的‘大叔’？為什麽你要欺騙我？”
尹恩繪猛然抬頭直視著他，一連兩個反問反倒讓他徹底僵住了。
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句來回應她。
尹恩繪有些苦澀地降低了音調：“捉弄我很好玩，是嗎？”
他望見她濃密的睫毛泛著哀傷的光澤，扣住她的手不由自主地鬆了下來。
尹恩繪失落地皺起眉頭：“到現在，你還不打算向我承認嗎？”
五指緊緊地抓住窗框，琳澤薰感到呼吸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看來她已經從柏羽崇那裏探聽到了一些消息，可是，最重要的那個秘密她目前可能還不知道……
目光閃爍了一下，他避開了那道期待地射向他的視線。
“薰你說啊！”連聲音裏都帶著細微的顫抖，尹恩繪抓住他的衣袖搖了搖。
琳澤薰長長地出了口氣。
“是不是隻要知道我是‘大叔’，你就滿意了？”
“我要你親口承認！”
“即使……我瞞著你的那個原因，會讓你在知道後恨我，你也不介意？”
他的目光變得灼熱，俊逸的麵孔上有著不同尋常的認真。
“什麽？”
尹恩繪疑惑地沉默著，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就在此時，房門把手傳來轉動的聲響，尹母來到了女兒的門外。
“恩繪，你在幹什麽？這麽晚了還不睡，在跟誰講話呢？”
尹恩繪飛速地掃了琳澤薰一眼，將窗簾拉上，然後才有些手忙腳亂地朝門口走去。
門開了。
“恩繪，你怎麽光著腳啊？會著涼的！”
一開門，尹母就看見了女兒**的雙腳。
她疑惑地朝房間裏掃視了一遍。
尹恩繪緊張地偷偷朝窗口望去。
尹母將披在肩上的外套拉了拉：“怎麽不睡覺把燈開了？”
“我……我……”尹恩繪雙手撐在門框上有些支吾，“剛才……我做噩夢驚醒了，覺得屋裏的空氣有些悶，所以起來透透風。”
她緊張地看著母親，生怕她踏進房間裏來。
“那等感覺好些了就快睡吧，注意別著涼了啊。”
尹恩繪一邊點頭，一邊目送母親轉身走開，然後趕緊將房門牢牢關上。
琳澤薰還在外麵呢，他不會出事吧？
三兩步跑到了窗邊，她朝窗外探出頭：“薰？”
可是窗外再無那個熟悉的身影，迎接她的隻有冰涼的夜風和穿透夜幕的燈光。
看著窗框上被他的手抓出的細小痕跡，她的心被擔憂占滿。
剛才給媽媽開門時，琳澤薰一定是為了不給自己添麻煩從這裏跳下去了。
這樣跳下去他會不會受傷？
想到這裏，她的眉頭再度緊皺起來。
夜風透窗而入，盤旋在臨窗久久站立的少女身周。
第二天，一踏入成博高中的校門，尹恩繪握著書包帶的手又攥緊了些。
一想到昨夜，她向教室邁進的腳步就加快了。
琳澤薰……會受傷嗎？
待會兒，她會看見帶傷來學校的他嗎？
一年二班的教室門口。
劉海兒輕輕在額頭飄動，輕輕的酥癢感沿著肌膚傳開，尹恩繪的睫毛飛快地撲扇了兩下。
風起了，從走廊上灌進來，將她混亂的思緒吹散了一些。
她看向窗邊的那個座位。
那裏空空如也，琳澤薰的位子上沒有人。
“你是不是在擔心他？”上課前，琉佳看著有些心神不定的尹恩繪，將自己了解的消息說了出來，“他好像請假了，應該今天一整天都不會來上課。”
“那你知道他為什麽請假？是不是……”尹恩繪聽後更加緊張了。
正要問他請假的原因，卻一想到再這麽問下去，昨天晚上的事情有可能會暴露，她隻好鬆開了扯住琉佳衣袖的手，中斷了詢問。
琉佳看著她奇怪的表情，關切地問：“恩繪，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當老師走上講台，喧囂的教室立刻安靜了下來。
尹恩繪死死抓住課本，低下頭皺起了眉頭，那顆擔憂的心早已飛向了窗外。
請假……琳澤薰肯定受傷了！
他究竟傷到哪裏了，嚴不嚴重呢……
昨夜在夜風中注視著她的目光還在腦海中不時地浮現……
那小心翼翼的反問也還在耳畔不時地回**……
昨晚她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他，媽媽就來了，本來在思考了一整個晚上之後，她決定今天回答他的，可是……
“尹恩繪！尹恩繪同學！”
猛然聽到老師慍怒的聲音，尹恩繪回過神，麵對著幾十雙盯著自己的眼睛和正把目光投向自己的老師，慌慌忙忙地站起來。
“老師！”
“認真聽課，不許開小差！”老師不悅地警告。
“知道了，老師。”
重新坐下後，她還是沒法控製自己，很快又變得恍惚起來……
時光靜默地流逝。
放學後。
同學們陸陸續續走出了教室。
“唉……
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尹恩繪有氣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這一整天，持續的心神不寧讓她鬧了好大的笑話——幾次被老師點名答題，因為沒有認真聽課，要麽答不上來，要麽答案離題千萬裏。
無論是措手不及的模樣，還是答非所問的內容，都讓老師露出了無奈的表情，而周圍的同學們都用書遮住臉偷笑。
忍不住轉過頭，她又望向了那張空空的課桌。
琳澤薰他到底要不要緊呢？
兜裏的手機這時候震動起來。
尹恩繪掏出手機，盯著屏幕上一閃一閃的熟悉的名字。
她將手機拿到耳畔，熟悉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恩繪，一會兒在圖書館等我好嗎……”
是柏羽崇。
他平靜柔軟的聲音暫時緩和了她心裏的擔憂。
掃視一下偌大的教室，她發現周圍早就空無一人了。
見她沒有反應，電話裏柏羽崇又說：“我有事想跟你說，你一定要來。”
圖書館坐落在第三教學樓右側。
當陽光或者燈光閃爍在幹淨剔透的玻璃窗上時，遠遠望去，圖書館仿佛是屹立在廣袤蒼穹下的夢幻城堡。
遠遠地，疾步走來的柏羽崇便看見了已經等候在大門口的少女。
她倚在門前那根圓形石柱上，雙臂向後靠在冰涼的淺藍色瓷磚上，視線落在腳尖前的某一點，似乎正在認真地想著什麽。
“恩繪。”柏羽崇飛速來到她麵前，臉上有著藏不住的喜悅，“等很久了嗎？”
尹恩繪搖搖頭，在他還想說什麽之前搶先一步開口道：“羽崇，我們先進去吧。”
偌大的文科閱覽室裏，左邊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上麵分門別類放滿了書籍，右邊是幹淨整潔的長桌，零星的幾個學生正安靜地埋首在那裏。
尹恩繪讓柏羽崇在長桌旁等她一會兒，自己則步向了那一排排書架。
放下電話後，她想起了她與琳澤薰初次見麵時的畫麵，還有某天她不經意間在他的課桌裏發現的那本詩集。
腦海中仿佛有細細的絲線，在輕輕地牽扯著她的思緒，指引著她去尋找什麽。
所以，在柏羽崇來到圖書館之前，她已經決定在他跟她說事情之前，她要他先幫自己一個忙。
每一排書架的右側，都貼有小卡片記錄著這一排書架上放著哪些方麵的書。
尹恩繪一排排書架看過去，在倒數第二排的書架前停住了腳步。
目光亮了一下，她走到書架的最裏邊，視線從左到右仔細地看著書脊上的書名。
片刻之後，她將一本書從書架上抽了出來——綠色的封皮，圓潤的字母語言，是和曾經送給柏羽崇的那本一模一樣的意大利語詩集。
將它小心地抱在懷中，尹恩繪走回到長桌邊。
柏羽崇看見她抱在懷中的書本，目光一凝。
將詩集攤開在桌上，尹恩繪在柏羽崇旁邊坐下來。
“羽崇，這裏麵的文字，你全部都會念了嗎？”
抬起頭，她真誠又充滿期待地望向他。
見他點頭，她欣喜地說：“那麽，你全部念一遍給我聽好嗎？我要找一句話，很重要的一句話！”
柏羽崇的眉間瞬間起了排斥的褶皺，聲音壓低著又透出隱忍的不悅：“恩繪，我有事想跟你談……”
“求求你，幫我念一念……”在燈光的照射下，少女的眸子裏有閃亮的波光在灼灼流轉著，“好嗎，羽崇？”
她秀麗的臉頰融入了圖書館的燈光中，閃爍著晶亮的光澤。
將詩集向他麵前推了推，尹恩繪注視著柏羽崇，異常鄭重。
他也定定地注視著她，看出她有著下定某種決心之後的堅毅。
有學生站起來離開，輕輕的腳步聲從兩人身後經過，又宛如重重地擊打在柏羽崇失落的心上。
他們兩人坐得如此相近，但他仿佛覺得她的心正在一點點地遠離自己。
覆在桌麵上的修長手指漸漸地彎曲、握緊。
柏羽崇發現，無論內心怎麽掙紮，自己居然說不出拒絕這個要求的任何字句。
他拒絕不了此時此刻她那般認真的請求……
天空漸漸變暗。
夜色正將白晝的光芒一點點地遮掩起來。
時光靜靜地流淌著。
安靜的閱覽室裏，有輕輕的低語回**。
長桌前，柏羽崇一字一句地念著意大利語的詩句，低沉迷人的嗓音，滑過了一行又一行美麗的句子。
不時有清澈的女聲，輕聲跟他念著。
每念一句，有些冰涼的空氣中便仿佛多了一絲淺淺的情愫……
最後，細微的聲音停留在了某一句話上麵。
仿佛穿過無數畫麵無數鏡頭，這輕聲的朗讀，隻為遇見它——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柏羽崇念完，尹恩繪立即將手指驚喜地戳在那句話上麵。
閱覽室裏很安靜，周圍的人所剩無幾。
燈光灼目。
睫毛撲扇的少女，果凍般柔軟晶亮的雙唇不急不緩地一張一合著。
她不停地念著那句話，不時央求旁邊的少年用意大利語重複一遍。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簡單又不尋常的一句話，灑向空中，緩緩彌散開去，在空中徘徊著，彷徨著，轉身飄向了冗長的時空隧道……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清澈的女聲變得越來越響亮，久久回**在閱覽室上空。
時空隧道中，那優美的詩句越來越快地飛馳著……
高樓大廈被遠遠拋在身後，攢動的人流被遠遠拋在身後，不斷閃爍的紅綠燈被遠遠拋在身後……
無數畫麵閃過，卻忽然在某個地方準確地定格。
地鐵緩緩停下……
人潮從門裏湧出……
擁擠的大廳裏站著她與他……
他在對她說著什麽……
他念完了一大段詩句，那一段她前幾天已經明白了，就是她提過的那首詩。
然後，他還多說了一句，並且重複了兩遍。
當時他的神色很鄭重。
隻是，那時她還無法明白他的心意……
然而現在她懂了，那是：“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閱覽室裏，夢囈般的朗讀聲戛然而止。
偌大的空間裏，靜得能聽見最輕微的呼吸聲。
回過神的尹恩繪抬起了頭，眼底早已是一片氤氳的水霧。
原來，她在那個時候，差點兒錯過了最重要的一句話。
“啪！”
不知何時滑下臉頰的眼淚，重重地跌落在攤開的書本上，模糊了詩句。
但此時此刻尹恩繪的心卻豁然開朗。
琳澤薰喜歡著尹恩繪！
這是她剛剛在心中肯定的結論。
他喜歡著她！
在她複明後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便已告訴了她！
是她太笨，後知後覺，才會錯過了原本應該有的精彩！
無論他隱瞞著什麽，有怎樣的理由，這些都不重要！
她隻知道他也喜歡著她！
僅僅這一點，便已足夠……
長桌前，少女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嘴角卻在不經意間淡淡地彎起了一個柔和的弧度。
柏羽崇詫異地望著她。
“恩繪，你怎麽了？”他伸過手去扶住她的肩膀，關切地問道。
忙亂地將臉上的淚痕拭去，尹恩繪搖搖頭表示不用擔心：“羽崇，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再見。”她抓起書包從椅子上站起來，急急離去，將柏羽崇的呼喊拋在了腦後。
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映出了大廳裏朦朧的影像。
冷風從虛掩著的門縫中滲漏進來，散開來的冰涼讓空曠的圖書館大廳更顯得寂靜。
尹恩繪推開玻璃門，跑出了圖書館。
她要去見琳澤薰，立刻去！
“恩繪！”
在她身後，柏羽崇加快步伐追了上來。
伸出手，他將剛剛下了一級台階的她一把扯住：“恩繪，你要去找琳澤薰嗎？”
被他緊緊地攥住了手臂，尹恩繪回轉身，發現柏羽崇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灼灼的目光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而臉上在昏暗的光線裏隱隱透著一股失望。
他一直望著她。
她也一直望著他，隻是……
沒有開口，也沒有否認，她掙紮著想要離開束縛的手臂已經說明了她的心意。
圖書館外。
屬於夜的顏色一點點地濃了。
見她一心想掙脫束縛，柏羽崇臉色沉了一下，手中的氣力又加大了一些，將她的整個身體扳正，讓她麵對著自己。
“恩繪，你不能去找琳澤薰！”
柏羽崇用雙手牢牢箍住她的雙肩，不讓她有絲毫可以離開的機會。
他皺起的眉頭顯示了他的不悅。
“羽崇，你放開我！”尹恩繪仍然在掙紮，“讓我走！”
“薰已經搬走了！”
冷冰冰的話語讓尹恩繪掙紮的動作一頓。
她不相信地直視著他。
“他搬出公寓了……”
見她怔住了，柏羽崇鬆開了扣在她肩上的雙手。
尹恩繪聽見自己問出的話裏充滿懷疑：“搬走？為什麽？”
眉毛不經意地一跳，柏羽崇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對她說：“他不希望你恨他。”
恨他？
為什麽？
聽著這句毫無緣由的話，尹恩繪感覺到更深的迷惑。
她承認，得知薰就是“大叔”後她的確很生氣，更何況，一直心知肚明的琳澤薰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和她相處這麽長久的時間，甚至任憑她把羽崇誤當成“大叔”！
她有種被欺騙被玩弄了的感覺。
於是，那幾天她對逗自己開心的琳澤薰不理不睬，對放學後專門等著她、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的琳澤薰說討厭，更在他脫口而出的告白中遲疑和退卻。
但即使是因為這些一時賭氣，也不可能達到恨的程度啊！
琳澤薰……
他為什麽會把事情想得這麽嚴重，甚至還要搬出公寓？
難道，他是為了盡最大可能地躲避她嗎？
想到這裏，尹恩繪真的生起氣來。
柏羽崇一直沒有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低垂著眉目的少女，下巴有些緊繃，胸膛微微起伏，垂放在大腿兩側的手握了握，似乎在生氣的同時，又努力地調節著自己的情緒。
大廳裏射出來的燈光淡淡地照在她身上，將她烘托得有些落寞。
“他為什麽要搬走？為什麽要瞞著我？”
低低的聲音響起，尹恩繪有些恍惚，仿佛在問柏羽崇，又好像在自己思考。
“薰之所以要搬走，是有原因的……”
猶豫了一下，柏羽崇覺得現在也許是該告訴她某些事情的時候了，畢竟，欺騙到最後，往往會變成傷害。
“笨蛋！”
突然，清脆的怒罵在寂靜的空中響起。
柏羽崇一怔。
“笨蛋，笨蛋，大笨蛋！”
尹恩繪生氣地跺了跺腳。
柏羽崇詫異地看著她。
圖書館前，枯枝在風中作響。
風吹起了少女的發。
“那個傻瓜！笨蛋！我根本……就不會在乎他隱瞞的原因是什麽啊……我要去找他！”
她將目光落到柏羽崇身後明亮的大廳內，嘴角隱隱有一抹釋然的笑。
“我根本……就不會在乎……”
如此輕鬆的口吻，讓柏羽崇的心重重一跳。
他怔怔地望著她，腦子裏忽然被許多思緒占據著。
自從喜歡上她，他就一直順勢誤導著她，讓她一直把他當成“大叔”，甜蜜地發展著戀情。
即使後來他不得已告訴她自己不是“大叔”，但他依然希望她和琳澤薰之間的牽扯能夠越少越好！
因為，如果她和琳澤薰走得太近，總有一天，她知道那些秘密時，就會跌入痛苦的深淵。
他無法想象，到那時她會怎樣傷心欲絕……
他必須阻止她去找琳澤薰！
他必須讓她離那些可能到來的傷害遠遠的！
所有的思緒在腦海中翻騰、攪動，一片混亂，急急地尋找著出口。
“恩繪，你不明白，有時候並不是所有問題都一定要知道答案的，也許知道了反而會後悔！”柏羽崇忍不住朝她低吼了起來。
尹恩繪被他的表情嚇得一僵。
“恩繪，你清醒些！薰之所以這樣做，是有他的苦衷的。你何必苦苦追尋呢……”
他伸出雙手用力地搖晃著她，仿若要將她從那簡單天真的想法中徹底喚醒。
“羽崇你幹什麽？快放開我！”
忽然激動起來的他，讓尹恩繪覺得莫名其妙。
她用力掙脫他，轉身跑下台階，想要逃開這場糾纏。
然而，他追了上來，阻擋了她的去路。
夜色漸漸地濃了起來。
由不得她拒絕，柏羽崇牽過她的手，緊緊地握在雙手中。
“恩繪，你知不知道……自從喜歡上你，我無時無刻都在避免著這樣的狀況發生……你不能去找他！你難道就不能把我當成‘大叔’嗎？我們難道不能重新開始嗎？”
他用雙手緊緊地包裹著她的手，想讓她感受到自己的真誠，感受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然而，尹恩繪看著他，目光冷淡，身體微微後傾著，疏離而排斥著他的勸告。
“羽崇，你放手！”她有些生氣地對他說道。
他的臉色漸漸地變了。
轉瞬之間，在他眼中，周遭的景物徹底融入了那觸碰不到盡頭的黑暗中。
想要抽手的尹恩繪發現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眼中漸漸湧起了哀傷，那哀傷清晰分明地聚成了他眼裏淡淡的霧氣。
“你真的……要去找他嗎？”
她不予回答，安靜地望著他。
“原來，原來到了現在……我還是什麽也做不到啊……”
柏羽崇的語氣輕柔了下來，太多的無可奈何讓他失去了繼續向她說明的力氣。
晚風讓僵持在空中的手指更加冰涼。
“該怎麽辦呢？”
他苦笑了一聲。
憂傷溢滿了俊逸的眉目，讓他的整個人在冬夜裏顯得落寞寂寥。
被他的情緒感染，她一時間忘記了抽回自己的手，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憂傷的眼睛。
空洞的風聲過耳，不能名狀的陰影在四周一點點地擴散開來，好似嫋嫋輕煙般若有若無，又如懸浮的迷霧般縹縹緲緲。
她心中所有坦然的思緒一點點地擠走，不安一點點地填進來。
尹恩繪猛然意識到自己剛剛才努力表現出的釋然，正在柏羽崇那悲傷的神情中慢慢地瓦解掉了。
她……真的離完整的真相還很遙遠嗎？
那是她不能接受的嗎？
為什麽，為什麽羽崇要露出這樣的表情看著她？
難道……自己將一切都想得過於簡單？
尹恩繪忽然不敢再看著柏羽崇。
沉默無言的她偏了偏頭，將視線落到別的地方，身體卻不知道如何是好地僵硬著。
空氣中的水汽氤氳著，濃密的睫毛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周圍越來越涼寒的濕潤氣息。
夜霧正悄無聲息地蔓延。
良久，柏羽崇失落地鬆開了她的手。
尹恩繪一愣，回過頭。
被放開的右手上，屬於他的溫度迅速冷卻了下來。
安靜的夜中，他輕輕地開口：“我明白了……你去找他吧，這是他的地址。”
柏羽崇從包裏掏出了紙筆，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
“如果你已經想好了，已經決定了，就拿著它去找他吧。”
將那寫上一行地址的小紙片遞到恩繪麵前，他眼裏的憂傷更加濃厚。
尹恩繪的手指動了動。
她有些猶豫。
但隻是轉瞬間，猶豫便被壓了下去，她接過了那張紙。
夜霧徹底籠罩了天地。
花壇邊昏黃的路燈光融入霧氣裏，通向校門的道路隻能照亮一小段。
氣氛有些冷。
將地址收進包裏，尹恩繪轉身準備離開。
柏羽崇再次拉住了她：“恩繪，你這會兒就要去找他嗎？”
“明天再去吧！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去不安全！”
他定定地凝視著麵前的少女，眼底帶著一絲懇求的意味。
“別讓我擔心，好嗎？”
尹恩繪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柏羽崇這才放下心裏的擔憂。
但沒有了擔憂，他的心卻變得像那偌大的圖書館大廳般空**而寂靜。
那一直住在心中的少女，雖然近在咫尺，卻已經離他越來越遠。
一幅畫麵在他腦海中一點點地清晰起來。
他想起了那有著金色陽光的午後，她欣喜地站在他麵前……
在她身後，銀杏樹枝葉繁茂，仿佛每一片葉子都透露著她雀躍的心情……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很開心地對他說謝謝……
她說：“我會努力成為羽崇的朋友的。”
隻是，她那時應該抱住的人，她應該說謝謝的人，並不是他柏羽崇……
現在這樣，她算是回到正確的道路上了吧……
她真正應該記在心裏的“大叔”，就讓那張紙帶她去吧……
霧氣濃厚，燈光昏黃。
沉默填充在各懷心事的兩人之間。
十一章 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屬於她的位置
翌日。
藍天廣闊，陽光明媚，一連好幾日的陰鬱一掃而空。
寬闊的公路筆直地向前延伸著。
路上很安靜，長久的時間裏，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與車輛。
尹恩繪一個人朝前走著。
一大早，她特意跟老師打了電話請假，然後拿著柏羽崇提供的地址一路找到這裏來。
別墅區相對偏僻，公交車很少到達，她在最後一站下車之後就開始步行，急匆匆走了這麽長一段距離的路，她的後背竟已經被薄薄的汗水浸濕。
她稍微平順了一下呼吸，伸出右手看了一眼中指上的花形戒指，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揚起。
這個戒指一直被放在書桌的抽屜裏，昨晚回家後她特意拿出來戴上了。
這是在地鐵站裏，琳澤薰藏在爆米花中送給她的禮物！
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拐彎步入下坡路。
路旁高大的青鬆靜默挺立。
一棟棟雅致而不張揚的別墅分布在這片平坦廣闊的土地上，輕紗般的陽光照射其上，讓這一排排歐式風格的別墅更顯靜謐高雅。
雲影將陽光徹底遮擋時，尹恩繪的腳步停在了一棟花園別墅的門前。
她仔細地打量著這棟別墅，目光裏帶著些恍惚。
她稍微挪了挪腳步，移動的視線便落到了石柱上那龍飛鳳舞的兩個字上——“琳宅”。
應該沒有找錯地方吧……
有些不確定地在門前徘徊了兩步，聽到了某種聲音，她走到了旁邊的柵欄前。
穿過黑色的柵欄，她向花園裏望去。
青綠的草坪，召喚著盎然春意。
精心打理過的鮮花簇擁在條形的花壇裏，朵朵怒放，飽滿而精致，在綠葉的襯托下宛若一張張嬌豔的笑臉，讓人暫時忘記了身處的季節。
突然，門響了，一個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來到了房子外的花園裏。
尹恩繪望向他，頓時呼吸一窒。
確切地說，琳澤薰是讓人攙扶著走出來的。
讓尹恩繪感到訝異的是，攙扶著他的人是一個很漂亮的女生。
她有著一頭瀑布般的長發，圓潤的耳垂上掛著高級工匠用巧手打造的價值不菲的鑽石耳環，光芒閃爍。
即使尹恩繪看見的僅僅是一張側臉，也能感覺到她應該是一個五官精致麵容秀麗的美女。
將門輕輕帶上，女生扶著琳澤薰，親密地在跟他交談著什麽。
俊逸的少年，美麗的少女，一對璧人。
尹恩繪伸手輕輕扶上了冰涼的欄杆，心裏滋生出微微的失落感。
女生似乎說了什麽，琳澤薰聽了之後露出了輕鬆的笑，立刻將右腿抬起，仿佛在向她證明著什麽。
女生有些惱怒地看著他，略微拔高了聲音。
尹恩繪捕捉到了簡短的幾個字：“腳受傷了……別逞強……”
琳澤薰果然受傷了！
尹恩繪抓住欄杆的手緊了緊。
本來，看見受傷的琳澤薰正受到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應該覺得放心的，可她卻感覺此刻心裏的滋味複雜莫名……
那個女生和他是什麽關係呢？
他們看來很親密，她會不會是他的女朋友？
前段時間的相處，她從來沒聽他提起過他有女朋友……可是不提起不代表就沒有！
電光石火間，一個名字從腦海深處蹦了出來。
難道，這個女生就是藤香說過的那個“瑛媛”？
尹恩繪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準備離開。
既然琳澤薰已經有了屬於他自己的幸福，那麽，她還是遠遠地離開，回到屬於她的位置吧。
即使他是“大叔”又怎樣呢？
即使他曾經對她念出那首詩，即使他曾經說過“我喜歡你”，都沒有意義了,因為，他的身邊已經沒有屬於她的位置了。
雲影重重。
遠離喧囂城市的富人別墅區，此刻顯得異常安靜。
和琳澤薰說著話的女生側了側身，目光不經意地捕捉到了在角落裏的尹恩繪。
發現到她正看著自己，尹恩繪一驚，腳步頓住了，定睛望向那個女生，發現她望著自己的目光裏，有著遮掩不住的淡淡訝異。
她們靜靜地對望了幾秒。
片刻之後，女生收回目光，在琳澤薰的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鬆開攙扶著他的手。
“江叔叔，麻煩您出來一下。”
等著管家模樣的中年人將他扶進屋之後，她這才朝著尹恩繪所站的地方走來。
半分鍾後。
女生冷漠高傲地在尹恩繪麵前停下，兩人之間隔著一道冰涼的柵欄。
近距離裏，女生淡淡的妝容更襯得她氣質高傲冰冷。
她上下打量著尹恩繪，目光裏有毫不遮掩的挑釁和輕視。
空氣在兩人之間停止了流動，變得沉悶。
簇簇花朵在風中輕輕搖曳著。
尹恩繪也打量著麵前的女生。
如果她就是“瑛媛”，那麽藤香就是在撒謊，因為這個女生的五官和自己一點兒都不像。
然而……
“我記得你的臉，果然很像……”柵欄內的女生打破了沉默，“你是薰說起過的那個女孩。”
尹恩繪怔住，瞳孔放大。
“你是誰？我想……我們並不認識……”小心翼翼地開口問著，不知道為什麽，尹恩繪的心中竟又有了忐忑的感覺。
不安慢慢匯聚，像重重擂鼓的錘，讓心跳得那麽有力，卻不安穩。
“我是林惜，是薰的好朋友，也是琳家長輩內定的兒媳婦……”她滿意地看到尹恩繪的表情一僵，又補充道，“也許不久之後，我們就會訂婚。”
尹恩繪渾身冰涼。
昏暗的光線裏，林惜的眼神在說明她沒有開玩笑。
她說她是林惜，她不是瑛媛，那麽瑛媛又是誰？
微微動了動唇，尹恩繪想說點兒什麽，卻發現喉嚨仿佛被什麽卡住了，竟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我聽琳叔叔講過關於你的事情，你不應該對薰抱有任何不應有的期待……”林惜從尹恩繪那僵硬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她揚了揚頭，斜睨著沉默的尹恩繪，“你要知道，薰對你那麽好，隻是在同情你而已。”
尹恩繪終於忍不住將心底的困惑問了出來：“你這樣說是什麽意思？還有，好像瑛媛才是琳澤薰的女朋友……”
“是啊，原本是這樣沒錯！”林惜打斷了她的話，傲然地說了下去，“可惜瑛媛已經死了，而琳伯伯一直很希望我和薰成為一對！”
“你說什麽？瑛媛死了？”尹恩繪震驚地捂住了嘴巴。
見到她如此反應，林惜似乎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你什麽都不知道嗎？瑛媛就是在那場車禍中意外身亡的……也正是你遭遇的那場車禍！當時開車的人，正是薰。也就是說，將你撞傷導致你失明的人，是薰！所以，他才會去花店裏看望你，才會關心你，那隻不過是表達歉意而已！”
“你說什麽？”
尹恩繪呆呆地望著林惜的嘴巴一張一合。
眼睛大大地睜著，長長的睫毛沒有顫動，所有的表情都僵化了，她像沒有靈魂的人偶般呆滯。
記憶倒回到那久遠的一幕……
陽光靈動地跳躍於天地間……
店鋪裏飄出了緩慢悠揚的旋律……
孩子們的歡笑聲從路的這邊飄到了另一邊……
提著食品袋的少女想著中午自己要大展廚藝，踏上斑馬線的腳步那麽輕快……
原本這應該是平淡又美好的一天……
可是……
疾馳的跑車發出低低的怒吼聲，由遠及近飛速靠近……
少女的耳邊響起了路邊行人尖利的驚叫聲……
她驚慌地轉過頭，看著那輛車刹不住車朝自己站立的位置衝過來，緊接著，她感覺到一股巨大的衝擊……
耳邊的聲音好混亂，視線漸漸地模糊了起來，什麽也聽不見了，什麽也看不見了，一切歸於無邊無垠的黑暗……
“看樣子你想起來了。”
像一個淡漠的旁觀者在述說一場無關緊要的事故，林惜往柵欄前靠了靠：“對於你，薰一直感到很抱歉，所以才會……你知道的。”
厚重的雲影正將尹恩繪心中的光亮無情地一點點覆蓋掉。
琳澤薰用不言語的行動關心著她……
他給她念意大利語的詩，給她擦眼淚，甚至在平安夜親吻她，這一切，都隻是因為同情她嗎？
她有些接受不了地連連搖頭。
越來越厚重的烏雲悄無聲息地匯聚著，有場冬雨正在空中醞釀。
尹恩繪勉強回過神來。
林惜將她不知所措的表情盡收眼底。
“薰所表示的關心已經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不過也正因為是你，他無法停止的關心才有最合適的理由……”
尹恩繪的呼吸變得那麽輕，她生怕漏掉了一個字。
“你知道為什麽嗎？”林惜看到她這個樣子好像很享受，殘忍的話語接連不斷地吐了出來，“你真的……長得很像薰的前任女朋友瑛媛。所以，他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瑛媛……”
從她唇間飄出的那些語句漾到了空氣中，像無色無味的毒藥，將尹恩繪的心殘忍地帶進了黑暗的地獄。
林惜卻還不滿足，又繼續往下說：“而且，瑛媛生前簽了器官捐贈書……”她頓了頓，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尹恩繪的表情變化，“你是因為有了瑛媛的眼角膜，才能再度重見光明的……你的眼神，和瑛媛一模一樣呢！也正是因為有這麽多客觀理由，薰才會對你傾注那麽多心思吧……”
全世界的脈搏都停止了跳動。
壓抑在頭頂上空的烏雲如同一個觸手可及的夢魘。
尹恩繪呆呆地怔在那裏，身體緊緊地繃住。
原來……這就是事實的真相……
林惜說的每個字仿佛都化為了泛著冷光的針，一針一針，殘忍地刺進她的心髒，讓心流出暗紅色的絕望。
“所以，你不要來找薰了……尹恩繪，你們之間早就該結束羈絆了。也許，本來就不該有開始……”林惜冷冷地說完之後，這才滿意地轉身離開。
天空適時地落下密集的水滴。
滴答，滴答……
仿佛數不盡的傷心與絕望，冰冷的雨水鋪天蓋地而來，滴到了尹恩繪的臉頰上。
但雨水的冰冷遠遠不及她此刻內心的冰涼。
她任由雨水衝刷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結了冰，腦子裏嗡嗡作響。
“你也不過……是有了張相似的臉而已……”
曾經，藤香用惡毒冰冷的目光盯視著她說出了這句話。
那時的她並不明白這句話在暗示著什麽。
“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
曾經，薰用溫柔深情的目光凝視著她說出了這句話。
那時的她單純地以為那是他對她的關心和嗬護。
而如今……
尹恩繪緩緩地捂住了胸口。
痛！
好痛！
那被針刺穿所不斷生出的鑽心的疼痛，似要將她那顆小小的心髒撕得四分五裂。
原來……在琳澤薰的心裏，她不過是一個替身而已……
當她的眼睛手術成功後，他隻是給了他一個地址，卻拒絕和她見麵，那個時候他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確了，就是要適可而止啊！
是她太笨了，笨到傻乎乎地去公寓找他，笨到把他的同情和愧疚都當成了關心和疼惜……
他曾經說的“我喜歡你”，也許是對這張相似的臉後麵的瑛媛說的……
還有那枚花形戒指，那首意大利語詩，那些統統都不屬於她！
“琳澤薰，為什麽你會在我拆繃帶那天出現呢？而且，還給我變魔術，給我爆米花……”
“那是為了償還一個心願，紀念一個人……”
所以，這段時間以來，他對她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在守護著心中真正所愛，是為了早已經離去的女朋友“瑛媛”……
她站在淅淅瀝瀝的雨中，脆弱得仿佛輕風一吹就能徹底將她擊垮。
左手緊緊地抓住冰冷的欄杆，尹恩繪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要……不要流淚啊！根本沒有什麽好值得掉眼淚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不能哭，千萬不能哭！
可是伴隨這個呐喊的聲音，一張烙印在心上的臉孔逐漸清晰，她仿佛又聽到了他深情的聲音：“你的眼睛不可以流淚的。”
抓住欄杆的手更加用力了，青筋在皮膚下凸現了出來。
“啊，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尹恩繪終於克製不住地低聲喊叫了出來。
在最後的最後，她才深刻地明白到，原來那些讓她的心都能融化的溫柔話語，僅僅是對保存在她的眼睛裏、不屬於她的眼角膜的安撫！
雨落無聲。
她不知道她臉上流淌的，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走上台階，準備進屋的林惜頓住腳步回頭望了一眼。
細細綿綿的雨為天地蒙上了一層紗霧。
她靜靜地看著別墅外那依舊呆立在原地的少女。
聽到開門的聲音卻不見有人進屋，琳澤薰好奇地走到玄關，發現握住門把的林惜站在外麵望向花園。
“你在看什麽呢？”
他走到門口，好奇地順著林惜的目光也望過去。
“沒……沒什麽……”林惜心中一緊，笑得有些不自然，“隻是下雨了而已。”
“是嗎……”
琳澤薰的瞳孔一緊——視線穿過細雨，花園外，一個嬌小的身影立在雨中，分明是那麽熟悉。
她的頭埋得低低的，雙肩無力地垂著。
冰涼的雨水落在她身上，她卻如同感覺不到冷意、無知無覺的人偶。
那身影那麽孤單無助，好似被世界遺棄一般哀傷。
“恩繪！”
琳澤薰急忙衝了出去。
烏雲低沉。
細雨無聲。
被浸濕的睫毛就像無精打采的黑色蝶翼，脆弱地輕顫了幾下。
砰！
身後的大門打開，緊接著，輕重不一的腳步很快來到她的麵前。
“恩繪，你怎麽會來這裏？”
琳澤薰訝異又有些驚喜地看著她。
她聽見他的聲音，腳步沒有停頓，想要繞過他離去。
“恩繪，你怎麽了？”覺察到她的異樣，琳澤薰忽然心中一慌，“林惜剛才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他抓住她的臂膀，但她幾乎是立刻就掙脫開來。
“是啊！我都知道了，全部都知道了！你是因為我的臉才接近我！是因為那場車禍，你覺得愧疚才會對我好！”
琳澤薰神情懊惱，想要解釋：“恩繪，不全是那樣的！那天晚上我去你家，原本打算和你說明白一切的，可是你媽媽在門外叫你，我隻好跳窗先走了……”他緊張地看著她，急切地說下去，“這兩天我沒去上課，是因為腳受傷了要在家裏休養。我原本打算等回到學校後，就立刻向你說明一切……”
他上前想靠近她。
她退後遠離他。
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保持不變。
他定定地凝望著她。
冷風穿過彼此之間，那寒意仿佛又將他們拉開了更遠的距離。
“恩繪……”
“薰，我是來告訴你……”過了許久，尹恩繪終於抬起了頭，先前失落痛苦的瞳眸中看不見絲毫情緒起伏，“我決定正式和羽崇交往了。”
她說得很平靜，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柏羽崇一直在等著她，她沒有理由拒絕如此出色的少年。
可這句話就像寧靜夏夜裏的驚雷，讓琳澤薰的心驟然緊縮。
“你……說什麽？”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望向他的眼神空洞得不帶有任何喜悅歡愉的神采。
她靜靜地再向他重複一遍：“我決定和羽崇在一起了。”
“不！這不可能！”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琳澤薰一個箭步上前，將她的肩膀抓住，“恩繪，這不是真的……”他搖晃著她，期待這是一個能瞬間消散的夢，“你是騙我的吧？明明我們已經……”
電光石火間，琳澤薰想到了什麽。
他回頭望向花園，看到了林惜的身影。
恩繪，一定是誤會了什麽……
“恩繪……”飛速平複了一下心情，他將語氣放緩，“你聽我說，林惜隻是我父親世交好友的女兒，我們之間……”
尹恩繪卻倏地臉色一凜：“不要再說了，琳澤薰！”她改口的稱呼聽起來那樣冰冷，“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什麽都不想聽，所以，你不用解釋了。”
“恩繪！”
“我最相信的人，居然是為了這張臉才接近我的……”她這種不急不緩的語速，讓琳澤薰更加不安，“你說，還有什麽可解釋的呢？”
隻是在那張竭力保持平靜的麵容上，雙唇卻克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冬日的冷雨，將所有的歡歌笑語都凝成了毫無溫度的淡漠與疏離。
他扣住她的手指鬆了下來。
“我沒有說錯吧，你是為了這張臉，才接近我的吧？”
尹恩繪發現自己的嘴角竟還能在此刻彎出一個上揚的弧度。
琳澤薰望著她，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找不到什麽話說。
她的眸子居然亮了起來，射出了憤怒和怨恨的光芒。
“為什麽？為什麽你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我？”她忽然上前緊緊揪住了他的外套，難過與絕望瞬間就化為了失控的質問，“為什麽我這張臉會那麽像某個人？為什麽要在地鐵站裏製造那樣的相遇？為什麽要開車撞傷我……”
那雙杏仁般好看的眼眸，在一聲聲的質問中飛快地蒙上了薄薄的霧氣，卻晶亮得仿若夜空中最閃耀的星星。
那輕顫的玫瑰色嘴唇逐漸變得蒼白。
她的質問讓他的五髒六腑都揪在了一塊兒。
他心疼地看著絕望的她。
冷風寂寥。
琳澤薰一把將她擁住，打斷了她的低聲嘶吼：“恩繪，別這樣！你聽我解釋！”
“我不聽，你放開我！”
她在他懷中掙紮出來，這個溫暖的胸懷讓她感到極度不適，她要逃離它。
他們的距離又回到了分崩離析的原點，隔著小小的兩步，卻是咫尺天涯。
“恩繪！”他注視著她，聲音裏充滿了無可奈何。
“我真恨這張臉！”她纖細的手指緩緩地撫上自己的臉頰，烏黑的眼眸中盡是沁透人心的悲傷，“琳澤薰，原來你在乎的……僅僅是這張臉，還有……”她纖細的手指靠向了眼角，“這雙眼……不，是不屬於這雙眼的角膜……”
琳澤薰被她詭異的舉動嚇了一跳。
“恩繪，你要幹什麽？”他連忙抓住她的手，“你的眼角膜並不是……”
然而不等他說完，尹恩繪搶過了話頭：“琳澤薰，我不是你的瑛媛！”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怔住了。
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似乎害怕他一鬆手，她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他已經意識到，那一直埋藏在他心裏的名字和所有的秘密，都已經被她知曉……
剛剛的質問已經抽空了尹恩繪原本所剩不多的氣力，她感到自己的精神正被一個無情的真相折磨得快要崩潰。
她沒有氣力再掙脫他的束縛。
她垂下了頭。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在喜歡上你之後，才知道這一切？為什麽你不早點兒告訴我？那麽，我就可以控製住自己的心，我會告訴它，不要喜歡上琳澤薰……我一定能做到的！”
輕輕的聲音，輕輕的質問，一字字刺痛了他的心。
細小又冰涼的雨滴一直往下落，就像她一直在下墜的心，帶著一整個天空都容納不了的傷痛。
一聲雷響。
他與她，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被細雨打濕的發絲貼在了臉頰上，他們的樣子都很狼狽。
琳澤薰鬆開她的手，將她的臉輕輕地捧起來。
“恩繪，你聽我說……”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歉意的、溫柔的、憐愛的情愫。
她眼神茫然，瞳眸中映照不出任何影像。
“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這是多麽感人的話啊！可惜，那不是對我說的！”
“瑛媛離開的時候，我真的很想陪著她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可是上天太會捉弄人……我無意間看見了事故受害者的照片。當第一眼看到你時，我真的以為看到了瑛媛……”
她的唇抿了抿，目光依然渙散。
他依舊靜靜地述說著：“恩繪，你知道嗎，你的存在，讓我有了繼續生存下去的意誌……”他的聲音忽然變得無比堅定，目光灼熱得好似要融化纏繞在兩人之間的寒涼，“在那之後，我天天去花店看望你。那時的你，雖然看不見光明，可是站在花間用心工作、溫暖微笑的模樣讓我深深地感動。我在心裏暗暗發誓，我一定要讓你重新恢複光明……但是我可以跟你保證，你的眼角膜絕對不是瑛媛的！你是在時隔半月之後才去做的手術，而瑛媛的眼角膜，在她家人的強烈反對下，最後並沒有取下來。所以，那句話隻是對你說的！你要相信我！”
然而尹恩繪的眼神越來越空洞，不知道注視著何方，仿佛又回到了失明時的那段時光，看不見光明，看不見未來。
隻是，失明的那段時間，她的臉上有著如沐春風的微笑。
而現在的她，雖然有一雙明亮的眼睛，但整個人宛如抽空了靈魂，對一切都置若罔聞。
世界上最讓人心傷的沉默莫過於此。
他明白她知曉了一切。
他真誠地向她坦白了一切。
然而這些話語，似乎都沒有傳到她的心底。
此時此刻，他與她隔著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空。
“恩繪……”琳澤薰俯了俯身，“你聽見了嗎？”
墨玉般的雙眸對上那雙恍惚的眼睛。
他捧著她臉頰的手指，輕輕地在她冰涼的肌膚上摩挲。
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渙散的目光又慢慢地聚集了起來，一點點點亮了屬於黑珍珠的圓潤晶瑩。
尹恩繪終於回過神來。
她定定地望進眼前那片深邃的黑海中。
那片海中有著無限的關愛，那些關愛化為一層細膩的薄薄的水膜，將她輕輕地包裹住。
心猛然一陣疼痛，因為她知道，那柔情似水的目光是透過她眷戀地停留在另一個人身上。
“現在才說這些，你不覺得已經太遲了嗎？”
她的眼中，又重新夾帶著冰峰之上的凜冽。
尹恩繪笑了，她的嘴角在鋪滿烏雲的蒼穹之下微微向上揚起，一如忽然露出了猙獰麵目的寒風，冰冷而無情……
他的手，顫巍巍地離開了她的雙頰。
她直直地望向他：“我現在聽著你說話都覺得惡心！”
冷雨無情。
他的手無力地垂下，一顆心就像被硬生生地擠壓成一片片碎末。
尹恩繪緩緩取下了今天來找他時特意戴在手指上的花形戒指。
他紀念的是另一個人……
可笑的是，她自作多情地幻想了一場愛情。
“這也是你想送給她的吧？”
她冷冷地將手緩緩舉到半空中，然後毫不猶豫地鬆開指頭。
“啪！”
戒指掉落到地上，然後彈跳幾下，滾到了琳澤薰的腳邊。
他在她的冷眼注視中緩緩俯下身去。
戒指上還殘留著她的體溫。
琳澤薰撿起戒指輕輕握住，她殘留在上麵的體溫在他的掌中迅速流失。
這場綿綿的冷雨帶著透徹骨髓的哀涼洗刷過這個世界後，漸漸地停了下來。
尹恩繪一言不發地繞過琳澤薰。
他僵立在原地久久不動。
兩人的距離慢慢地拉開。
她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寬闊的公路筆直地向前延伸著，雨水浸濕過後，升騰起薄薄寒氣的路麵更顯寂靜。
路兩旁，挺拔高聳的常青樹被雨水衝刷過後，每一片葉子更顯翠綠。
尹恩繪沉默不語地朝前走著，發絲上還有著濕氣，外套也帶著冰涼的氣息。
她機械地走著，沒有目的地、單調地重複著邁步這個動作。
此時，她的腦子裏前所未有地混亂，就像光滑完整的鏡麵，猛然被石子擊中，碎裂成很多很多碎片，而每一塊，都映出一段過往……
他帶她跑過川流不息的人群……
他站在她麵前說著她聽不懂的意大利語……
他幫她趕走那幫壞蛋……
他為她紅腫的臉頰上藥……
他為她買最喜歡的糖炒板栗，為了保護它而被校霸打傷……
他擔心她的安全，在深夜裏護送她回家，還狠狠教訓了羽崇……
他在那個大雪紛飛的聖誕夜裏吻上她冰涼的唇，告訴她，她的眼淚會燙傷他的心髒……
憂傷的琳澤薰……
勇敢的琳澤薰……
細心的琳澤薰……
溫柔的琳澤薰……
還有，懷揣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讓她在此時此刻傷心欲絕的琳澤薰……
為什麽他要天天去花店看望她？
為什麽他要把對過去女朋友的思念寄托在她的身上？
如果……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麽今天的自己，會不會隻是過著平淡的生活？
如果……
如果在重見光明之後，她沒有再執著地去尋找他，那麽今天的自己，是不是就不會這麽絕望，不會這麽心痛？
她不想再見到的琳澤薰……
如果……
如果讓一切都回到失明之前，都回到那場車禍之前……
她的耳邊突然響起柏羽崇曾經說過的話。
“恩繪，你不明白，有時候並不是所有問題都一定要知道答案的，也許知道了反而會後悔……”
“恩繪，你清醒些！薰之所以這樣做，是有他的苦衷的。你何必苦苦追尋呢……”
是啊，她現在後悔了！
如果不知道這些真相和秘密，她就不會這麽痛苦了！
她拿出手機，找到了柏羽崇的電話號碼。
她好想馬上見到他，撲到他的懷裏痛哭一場，告訴他，她錯了，她不該苦苦追尋一切。
此時，一輛左拐彎的公交車朝這邊駛了過來。
尹恩繪神情恍惚地停下了腳步。
公交車遠去，少女呆呆矗立的模樣映照在緊隨其後的轎車的玻璃窗上。
轎車司機不曾想到十字路口中央會出現靜默站立的人，尖利的急刹車頓時響徹雲霄。
尹恩繪抬起了頭……
仿佛宿命的時光倒退，她又一次驚恐地睜大眼，呆呆地看著朝自己衝來的車。
剛接通的手機裏，傳來嘟嘟的聲音……
來不及說些什麽，視線劇烈地晃動了幾下，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倒在地。
幾秒後，司機匆忙打開車門走了出來。
“同學，同學，你沒事吧？”
司機焦急地呼喚著。
然而意識模糊的尹恩繪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
十二章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依然是那間醫院。
麵色蒼白如紙的少女靜靜地躺在**，好像一個一觸就碎的脆弱布偶。
她的呼吸很輕，嘴唇失去了應有的鮮豔光彩。
滴液管裏，藥液一滴一滴緩緩注入血液中。
病床邊，坐著的少年身體微微向前傾著，他的樣子比病**的人更加憔悴。
他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雙手緊緊地捧住少女那隻冰涼的右手。
明亮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小小的空間裏，安靜得隻有細微的呼吸聲和輸液的聲音。
突然，病**的人薄唇動了動，緊閉的眼簾下也有了輕微的震動。
柏羽崇沒有放過她絲毫的表情變化，馬上更探近了身體，定定地注視著她。
尹恩繪費力地睜開了眼睛。
幾絲光芒將黑暗撕開了一道口子，然後更多的光線滲入，在整個視野裏填充。
先是迷茫的白晃晃一片，漸漸看到了事物模糊的輪廓，等視野清晰起來，她看著眼前的人不由得一驚。
“羽崇，你怎麽……”
話還未說完，她就感覺到渾身無力，還不斷有疼痛刺激著神經，讓她提不起精神來。
“恩繪！”柏羽崇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你終於醒了！”
她怔怔地問：“這是在醫院嗎？”
“嗯，是的。”柏羽崇點頭，臉上總算浮現出一絲笑意，“你已經睡了一天了。”
尹恩繪的眉頭輕輕皺起，似乎正在竭力回憶著什麽。
“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柏羽崇用疼惜的口吻責備著她，“居然接連兩次出車禍！還好，這次並沒有傷筋動骨……”
“我之前究竟是……”
尹恩繪想起她從琳宅離開後，失魂落魄地在馬路上走，在一個十字路口一輛轎車突然從公交車後出現，然後就是夢魘般的慢鏡頭——眼睜睜地看著車子朝自己衝過來。
“你失神被車撞到了，車主還不錯，把你送到了醫院。”柏羽崇在說著這些時，臉上閃過一抹欣慰的神色，“當時我剛接通你的電話，就聽到異樣的響聲……那個司機接了電話，他把情形告訴了我，我才能第一時間趕到醫院……你的父母我已經通知了……”他細心地將被子蓋好，“醫生說雖然沒什麽大礙，不過還是要留院觀察幾天。”
“哦。”尹恩繪看了看病房外，“那我爸媽呢？”
“他們一直守著你，剛剛才回家給你燉湯。”
尹恩繪點點頭不再說話。
病房裏恢複了安靜。
剛蘇醒過來時的虛弱有了一些好轉，那個雨天的畫麵在她腦海中又漸漸鮮明了起來。
不受控製的淚水，迅速在眼底聚集，頃刻間決堤。
身體緊緊地繃住，十指抓住被子，好似在拚命忍耐著在心中湧動的傷痛，尹恩繪將頭埋得低低的，剛剛才清晰的視野重新模糊一片。
“羽崇，你說得對，我不該去找他的，是我太固執了……”
柏羽崇靜靜地凝望著她，然後，伸出修長的雙臂將她圈進自己的懷中。
她的頭牢牢地埋在他的胸前。
片刻之後，便有濕熱在他胸前暈開。
屋子裏靜悄悄的。
他一直擁抱著她，直到哭泣聲漸漸地微弱下去，直到她隱忍著卻不斷輕顫的雙肩終於放鬆下來。
柏羽崇將尹恩繪的身體輕輕放下，讓她舒適地靠在床頭。
“你先休息一會兒。”為她將被子重新蓋好，柏羽崇站直身體，“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
尹恩繪點點頭，安靜地望向窗外。
柏羽崇走了兩步，突然又頓住了腳步。
走廊上，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站在半敞開的門外。
隔著門的縫隙，他和琳澤薰的目光在空中短暫交會，用無聲的語言交流著。
收回視線後，柏羽崇重新望著病**的少女。
“恩繪……”他對她說道，“我知道你的心結還未打開，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薰的話，就不要因為某些東西而輕易放棄。就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不管什麽原因，隻要你能夠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行了……一旦錯過了，也許就是終生的遺憾。”
他在心底暗暗地感激柏羽崇的大度和無私，在這個時候，還能為自己說好話。
她在明亮得有些刺目的燈光裏搖了搖頭，蒼白的嘴角扯出了一絲無奈的笑。
尹恩繪望著羽崇：“不，不是這樣的，是我錯了。”她的聲音像低鳴的琴弦在輕顫，“我太自以為是了……如今的我，真的無法在他的目光下停留哪怕稍縱即逝的一秒鍾。”
門口的身影微微一僵。
尹恩繪的眼神寒冷得像結了冰，臉上出現了一絲不經意間泄露出來的怨恨：“他喜歡的隻是這張臉，他對我好也隻是在懷念另外那個人而已！那個人你也認識的，就是瑛媛。曾經是你的女朋友，後麵卻移情別戀愛上了別人……原來藤香說的那些都是真話，並不是胡說八道！不過，羽崇，你真的很偉大，居然可以和你的情敵繼續做朋友。”
門口，琳澤薰的下巴緊繃著。
尹恩繪仰頭望向天花板，拚命將又要流下的晶瑩忍回去。
柏羽崇一直凝望著她，等她說完之後，他才搖了搖頭，堅定地說：“也許愛情就是這樣的。瑛媛會移情別戀，是因為她並不是真心愛我。薰並沒有橫刀奪愛，是瑛媛自己選擇了他，所以，我沒有理由恨薰。我也可以坦白地告訴你，當你把我當成‘大叔’時，我曾覺得這也許就是宿命的安排，薰從我身邊帶走了瑛媛，而我卻因為薰的關係認識了你。而且，我非常確定，你就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女孩……但同時我也很矛盾，既害怕你發現真相，又不忍心一直欺騙你。特別是見你和薰越走越近時，我總會忍不住想要把一切都告訴你。其實，我也是自私的，也曾對你有所隱瞞，因為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邊……”
隻開了一條小縫的窗戶，有幹燥的冷空氣闖入。
收拾好表情，尹恩繪認真地凝視著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我決定了，我不能讓自己一直禁錮在‘從前’裏，我要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
她的聲音變得堅定。
坐起身，她緩緩朝柏羽崇伸出了手：“羽崇，我答應你的要求了。我們開始正式交往，好嗎？”
柏羽崇的呼吸一頓。
尹恩繪卻笑了，淺淺的微笑掛在她的嘴角。
她的眼眸晶亮，笑意在她的眼裏漸漸彌散開去。
燈光映照著一室沉默。
病房門口，琳澤薰一直望著向柏羽崇伸出手的少女。
她的微笑離他很遙遠。
她的心也離他很遙遠。
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
琳澤薰轉身，步履沉重地離去。
走廊上微弱的燈光，將他落在地麵上的影子拉得極細極長，顯得那麽落寞和憂傷。
已經是元月8號，期末考試就快來臨了。
窗邊的矮櫃上，一束嬌美的鮮花盛放在小巧精致的玻璃瓶中，為單調的病房增添了些許鮮活的色彩。
淡淡的芬芳在空氣中緩緩漾開，繚繞在正在看書的少女的鼻尖。
風輕輕吹過，花香在空中浮動。
尹恩繪抬起頭，將書合上放到枕頭旁，側目望向窗外。
病房裏靜靜的。
窗外的花園裏有細細的談笑聲。
她淡淡地揚了揚嘴角。
她的心也是靜靜的。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空****的靜，連一絲一毫的難過或悲傷都找不到。
在她需要留院觀察的這幾天，柏羽崇每天都會抽空來陪著她。
他給她帶來漫畫和簡易拚圖，好讓她獨自一人時不會感到無聊。
他也會給她帶來壽司和她最喜歡的糖炒板栗，看著她麵帶微笑地品嚐它們。
隻要他在，病房裏總是其樂融融。
隻是，每當那雙眼睛在獨自一人待著時，總會流露出淡淡的落寞。
午後。
陽光灑進房間。
病房裏隻有尹恩繪一個人，她依舊捧著經常放在枕邊的那本書細細地閱讀著。她的眼睛已經做了第三次複查，情況很穩定，車禍並沒有傷及眼睛，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書中飄散出了淡淡的墨香，語言組成了一個隻存於人們想象中的美好世界。
纖細的手指在一行一行的字句間滑過，粉嫩的嘴唇隨著指尖的移動輕聲讀著，聲音輕得像藕斷絲連的思念。
胸膛隨著均勻的呼吸一起一伏，當手指停在某一頁的中間時，幾不可聞的閱讀聲戛然而止。
尹恩繪定定地望著那一行文字，仿佛陷入了很深很深的夢境中。
“恩繪，我給你帶奶茶和點心來了……”
門外忽然響起柏羽崇的聲音。
尹恩繪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將書合上，塞進了被子中。
柏羽崇剛巧來到門口，看見她驚慌失措地在遮掩著什麽，不禁一怔。
“羽崇，你怎麽來了？這個時間你不應該在上課嗎？”將慌亂的表情掩飾住，尹恩繪看著他走進來，略帶驚訝地問道。
僅僅沉默了一秒，柏羽崇又恢複常態來到床邊，將溫熱的奶茶和裝在小盒子裏的點心放在床頭櫃上。
“今天進行了一場小測驗，下午是自習課，所以我吃過午飯就過來了。”
他抽過椅子坐下，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不小心露在被子外的一抹綠色。
小扇子般的睫毛撲扇了兩下，尹恩繪有些惆悵：“才過了沒幾天，可是總覺得離開學校很久了。”
柏羽崇像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我出校門時碰上了琉佳。她問起你為什麽一連幾天都沒去上課，是不是病得很嚴重。”
“你不會把事情全都告訴她了吧？”尹恩繪顯得有些緊張，“我不希望她擔心。”
尹恩繪點點頭，神情又變得恍惚起來。
這幾天，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裏為什麽還是有著深深的失落感。
有個人從她住進醫院的那刻開始，就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告訴過自己不要再去想他，可是心裏卻不由自主地湧出牽扯不清的思念。
當想到那日在琳宅外的場景時，她會努力將思念壓製住，但隨之而來的，是更深沉的寂寥感。
“對了，恩繪，醫生那天說你的眼睛最好做一下複查，我現在去問問需要怎麽配合。”柏羽崇說完，就朝門口走去。
“好。”尹恩繪點點頭。
病房裏又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一片安靜中，她的手緩緩地向被子裏伸去。
在觸碰到一片空白之後，她頓時一驚。
手在被子裏繼續摸索了幾下，她將被子一下子掀開來。
不見了？
不見了！
究竟到哪裏去了？
她的心瞬間被驚慌占滿。
她幹脆跳下了床。
將被子掀到床尾堆成一個小山丘，把枕頭拿開，將床單掀開，那本書仍然沒有露出蹤跡。
“究竟放到哪裏去了？”尹恩繪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俯下身看它是不是掉到了床下。
床下也沒有書的影子。
它怎麽會憑空消失了呢？
她心裏源源不斷地湧出忐忑與慌張，它們化為攪動五髒六腑的洶湧波濤，讓難受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一直從心裏湧上鼻尖。
她眼眸中忽然多了許多波光在流轉，逐漸氤氳起薄薄的水汽。
尹恩繪低垂著頭，呆呆地站在床邊，雙肩微微顫動。
吧嗒！
一顆晶亮似珍珠的淚水再也不受控製地滴落下來，落在冰涼的地板上，濺起無數晶瑩的碎片。
陽光無聲繚繞。
輕風吹起了紗質的窗簾。
一個人影緩緩走到了哭泣的她麵前。
她揉揉眼睛，緩緩抬起頭。
綠色封皮的書重新出現在眼前。
她的瞳孔瞬間放大。
柏羽崇不知何時又回到了病房。
他安靜地站立在她麵前，手中握著的，是那本她一直尋覓未果的意大利語詩集。
因為這本被柏羽崇退回來的詩集，尹恩繪知道了羽崇不是自己要找的“大叔”……
而在醫院醒來之後的第一個晚上，她就暗中拜托媽媽把它帶來了醫院。
她怔怔地看著柏羽崇，想問為什麽書會在他手上。
他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也正定定地望著她，她看見了那片深邃黑海中升起了如煙霧般的失落。
“恩繪，你要找的不是這本書……”
柏羽崇將彼此的距離拉到隻有一步之遙。
他的聲音裏有著淡淡的哀傷，又有著淡淡的無可奈何。
她屏息凝望著他：“羽崇，我……”
“其實在醫院的這幾天裏，你一直都在讀著它吧？”他牽過她的手，將詩集放到她的掌心中。
她有些訝異於他居然知道。
她總是在無人的時候輕聲地讀著這本詩集。
有句話，她讀了很多很多遍。
每一次，她都會想起那張熟悉的容顏。
他有些憂傷的眼神……
他專注深情的語氣……
即使依舊打不開心中的那個結，想念還是讓她克製不了。
雙手接過書，將它摟到懷中，尹恩繪在柏羽崇麵前垂下頭，不願意他見到自己悵然若失的糟糕模樣。
輕輕歎了一口氣，柏羽崇靠近她。
安靜的病房中，她將書緊緊摟在懷中，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
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能夠這樣任性地擁抱她了吧……
柏羽崇望向窗外。
天空中陰鬱的灰色消失，絲絨般光滑無瑕的淺藍色鋪滿視野，有絲絲雲朵點綴在那藍絲絨上麵，如同清澈的水中暈開的墨跡。
他輕輕拍打著尹恩繪的脊背。
“原本，我以為自己還有希望……”不舍地將她緩緩拉離懷抱，柏羽崇柔情似水地凝視著她，“我以為你會忘記薰，然後我們再重新開始，我可以全心全意照顧你，隻有我一個人照顧你……”
尹恩繪的唇抿住，她從那雙凝望著自己的眼中，竟然發現了和她自己心中一樣悵然若失的情緒。
“可是，恩繪……”柏羽崇伸手輕輕撫上她懷中的書本，嘴角淺淺揚起一個有些苦澀的笑，“你找不到這本詩集都會哭得這麽傷心，如果真的失去了薰，你又會哭成什麽樣呢？而我，怎麽能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你一輩子不快樂？”
淺淡的花香若有若無地飄散在房間裏。
氣溫仍然有些低。
柏羽崇將手輕輕搭在她纖瘦的肩膀上：“恩繪，去找他吧，找到那顆心……”
尹恩繪的眸光一閃，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我還沒想好。”
“可是，薰……他就要離開了，你如果不快點兒決定，就會永遠失去機會了……”
她的心驟然一緊，握著詩集的手指收緊，在封皮上捏出了淺淺的痕跡。
“他要去加拿大了。”
柏羽崇從外套中掏出了一封信。
雪白的信封微微鼓起。
他將信遞給她：“這是薰讓我轉交給你的。”
尹恩繪急忙伸手接過它。
放下詩集，她將信封拆開。
她指尖碰觸到一絲冰涼，一枚熟悉的花形戒指率先闖入眼簾。
戒指散發出晶瑩的光澤，在淡淡的陽光下熠熠閃爍。
回憶的倒退鍵按下，回到了空曠的地鐵站裏。
她久久地凝視手中的戒指。
柔和的線條交纏成綻放的花瓣，晶瑩光亮的鑽石點綴在中央，構成精巧的花心……
那天在琳宅外，她曾經將它丟棄，可是現在它又回到了她的手中，帶著冰涼的觸感，靜靜地躺在她溫熱的掌心中。
“恩繪，你不看看信上寫了什麽？”柏羽崇在旁邊提醒。
她這才回過神來，展開信紙。
俊秀的字跡整齊地在紙上排開。
尹恩繪專注地往下看著，握住信紙的手在微弱地顫抖。
恩繪：
對不起。
或許現在，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歉意，比起你所受到的傷害，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可是請你相信，這是我最真誠的道歉，無論你接不接受，這都是我最應該對你說的話。
我知道現在無論我再說些什麽都沒有用了，所以，我會獨自站在遠方，用自己最真誠的心祝福你，願你重新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
那一天，你是那麽傷心絕望地離開，我竟然沒有勇氣追上你。
可是後來，當羽崇告訴我你發生了意外，我還是忍不住到了醫院，因為我無法控製自己，我必須對你誠實地說出我內心全部的感情。
隻是，當我站在門口聽到你所說的話，我忽然明白，我已經沒有資格站在你的身邊了。
所以，我選擇離開。
我想，如果我不再出現在你的生活中，或許你會過得快樂些……
寧靜的病房裏陽光燦爛。
柏羽崇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
尹恩繪仿佛聽到琳澤薰用他那低沉喑啞的嗓音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地傾訴著內心。
她繼續看下去……
真的很抱歉，讓恩繪你這麽痛苦。
可是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很想牽著你的手，給你幸福……
記得我第一次到花店去看你的時候，你站在花叢中笑得單純而又快樂。
那張和瑛媛相似的容顏，其實隻是一個讓我認識你的契機，讓我每時每刻都想待在花店裏的，則完全是你自己的個性和魅力。
你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瑛媛完全不同，你的聲音，你的笑容，你的動作，你所說的話，都是你特有的，與任何人都不同。
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就是你，讓我心動的是你本人，而不是那張臉……
讀到這裏，尹恩繪的思緒再次被擾亂了，就好像有一條絲線將她的心與寫信人的心微妙地牽扯在了一起。
她不再排斥，反而深信這信裏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實的，沒有任何欺騙。
淡淡的霧氣在眼底匯聚，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她拚命忍住不斷上湧的淚意，一直把信讀下去……
可是，我還是害怕，害怕你知道我就是那場車禍的肇事者，害怕你知道我是害你失明的人……
想靠近你，又害怕靠得太近，被你發現秘密，我就這樣在矛盾中煎熬。
我想告訴你，我才是“大叔”，但又怕你會怪我怎麽不一開始就答應去見你。我害怕你會追問，害怕被你知道，我從一開始就欺騙了你……
直到我察覺到自己已經無法控製對你的感情，想要留在你身邊的念頭越來越強，我才鼓足勇氣下定決心，決定告訴你一切，任由你審判……
隻是，我還是錯失了機會，這時，你已經了解了所有的事情，我再解釋已經太遲了……
恩繪，你知道嗎，你受傷我的心會跟著疼，你的眼淚會燙傷我的心髒！
這些都是真實的感覺，我的心不會欺騙我……
不知何時流下的淚打濕了信紙，滿頁的難過與傷心都融在了一起。
手無力地垂下，信紙也宛若風中落葉，在空中劃出一道落寞的弧線，最終無力地貼在腿邊。
“恩繪，你要找的不是這本書，而是某個人的心……”
柏羽崇的話清晰地回**在耳邊，那麽鏗鏘有力，讓她的心湖泛起層層的浪花。
雖然口口聲聲說決定放開過往，卻依舊舍不得放下那本意大利語詩集，那是不是證明，最自欺欺人的人，其實是她自己？
早已被淚水浸濕的睫毛不斷地撲扇著，眸中的粼粼波光沒有退去的跡象，碎鑽般的淚珠越聚越多。
滾燙的淚水一點點地洗淨了那些遮住真實感情的塵埃，衝散了久久糾纏在她心底的結。
是啊……
喜歡，是不由自主的。
它不會確定在某一刻就讓你立刻感覺到，也許當你發現時，它早已在心中紮下了根，發出了芽，輕輕地伸展了自己幼嫩的枝葉。
心，也是不會欺騙自己的，所以，不管是失明還是重見光明，都隻要跟著心的感覺走就可以了。
她再度攤開掌心，漂亮的花形戒指已經有了淡淡的體溫。
尹恩繪靜靜地望著它。
它代表的心意，那麽清晰分明地抵達了她的內心深處。
“薰……薰……”飽含思念的呢喃從她口中溢出，她抬起頭望向柏羽崇，“他真的決定離開嗎？”
柏羽崇看著她急切的模樣，心裏有些酸澀。
終究，她的歡喜，她的難過，都維係在另一個人身上。
然而，他克製住了內心的感情。
輕輕拂去她臉上冰涼的淚，他說：“如果不想後悔，現在去追他吧，應該還來得及。”看了看牆上的掛鍾，他急促地說，“他的飛機一個小時後起飛，恩繪，坦然地麵對自己的真心吧。”
尹恩繪點點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謝謝你，羽崇。”
門被打開，緊緊抓著戒指與信紙的人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滿是陽光的病房裏，柏羽崇一個人站在窗邊。
他的背影頎長挺拔，淡金色的陽光為他整個人披上了一層夢幻的輕紗。
他的影子映在牆壁上，久久地沒有改變姿勢。
車水馬龍的街頭。
尹恩繪不停催促司機加快速度。
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
此時此刻，她的心裏反複地默念著一個名字。
琳澤薰！
琳澤薰！
你一定要等著我！
機場大廳。
冰涼的大理石地麵上映照著來來往往的乘客，或大或小的行李箱在地上拖行著，發出或重或輕的聲音。
廣播裏不停地向乘客們播報著各次航班的情況。
尹恩繪跑進大廳，略微濕潤的目光在四處尋找著。
琳澤薰，他在哪裏？
她的心很亂，但想要見他的念頭卻無比強烈。
額上已經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尹恩繪不停地環視著四周。
麵色各異的人們從她麵前或急或慢地走過。
不是他！
不是他！
都不是他！
廣播裏最新的航班情況正在進行廣播。
尹恩繪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一些字眼：UA858航班旅客登機完畢，10分鍾後準備起飛。
她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地沉了下去。
那正是琳澤薰搭乘的航班！
他就這樣走了嗎……
原來，在最後，他們所擁有的結局，也隻能是錯過……
一切景物都變得虛無。
一切聲音都漸漸隱遁。
呼吸變輕，鋪天蓋地的絕望快要將尹恩繪淹沒。
仿佛所有的氣力都被抽空，靈魂正悄無聲息地流散，周圍的一切她都感覺不到了。
她機械地轉身，機械地邁開步伐，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機場大廳。
從此，她和他中間隔著那浩瀚廣闊的太平洋……
從此，她隻能一直想念著他……
她不知道他生活在大洋彼岸的具體地方……
她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再見麵……
她不知道，在新的生活裏，他會不會慢慢地將她忘記……
她隻知道，她對他的思念，從他飛離這片土地的那一刻開始，正在每分每秒地不停滋長……
它們不斷地匯聚，不斷地流向遠方……
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到達遙遠彼岸的他的心裏？
或許在這之前，它們會先填滿整個太平洋……
“原來到最後，我還是把這顆心給弄丟了……”
她的聲音，因為失落而壓得很低很低。
漸漸地，她的膝蓋彎下去，頭無力地垂下來，埋在膝蓋上。
機場外的街頭，人們看見了一個傷心欲絕的身影。
她一動不動地蹲在那裏，似乎要將整個身體都蜷成胎兒在母體時的形態，躲進一方小小的世界中。
陽光浮動。
吧嗒吧嗒……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她屏住了呼吸。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身影。
逆光裏，他像一棵筆直挺立的樹，安靜地站在她麵前。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感覺得到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百感交集地站起身體，因為蹲得太久，大腦還有短暫的暈眩感。
然後，她的目光與他的目光接上。
他向她緩緩走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點點拉近。
可是，這……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尹恩繪雙眼一眨都不敢眨，生怕這隻是個美好的夢。
她的眼底是一觸即碎的脆弱。
琳澤薰修長的手臂緩緩地伸出，好似從夢境中牽著大洋彼岸的思念而來。
尹恩繪一動不動地僵在原地，眼眸中落滿了星星點點的光，濕濕的睫毛如羽扇般撲扇了幾下。
那碰觸到臉頰的指尖有些冰涼，她抿了抿唇，卻發不出聲音來。
琳澤薰溫柔地撥開淩亂地貼在她臉頰上的發絲，將它們捋到了她耳朵後。
他的指尖碰觸到她的耳廓，在離開耳廓的一瞬間，淡淡的清香從指間如輕紗般浮動出來。
尹恩繪看著放到耳旁的手來到了自己麵前。
百合的清香繚繞在鼻尖……
他將一支百合輕輕地捧到她麵前，就如同很久以前，地鐵站裏那個小小的魔術一樣！
少年立在淡淡的陽光中，光芒將他的身形勾勒得更顯俊逸。
如玉般無瑕的麵容上掛著一抹淺笑，墨玉般的眼眸裏藏著濃濃的深情。
他凝視著她，說：“恩繪，我沒有離開。”
很輕很輕的聲音，卻清晰地響在她的耳畔。
“薰……”
她呢喃出聲。
下一刻，她將頭埋進了那個溫暖的胸膛。
原來……這不是夢！
他就在自己麵前……
她沒有丟失他。
琳澤薰憐愛地擁抱著尹恩繪，驅散她的憂傷。
他輕輕地拍拍她有些顫抖的脊背，說：“在登機前，我終於想清楚了，我不要做一個愛情的逃兵。即使你不會再接受我的感情，可是，能站在你身後遠遠地看著你、守護著你，那也是一種幸福。”
他的聲音堅定而有力。
將尹恩繪拉離懷抱，他再度撫上她的臉頰，看著她那雙如鑽石般明亮的眼眸，一字一頓地說：“剛才我打電話給羽崇，詢問你的情況……當我聽他說你來機場找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麽高興！我簡直不敢相信！恩繪，這代表著你已經看過我的信，並願意原諒我了嗎？”
尹恩繪握住他的手，狠狠地點頭。
然後，她緩緩踮起腳，將櫻花般的唇湊到他耳畔。
她灼熱的氣息攜帶著淡淡的清香。
“好想告訴你，我喜歡你！”
這最初他曾對她說出的詩句，現在由她來說給他聽。
金色的陽光，喧囂的街頭，英俊的少年，美麗的少女，他們緊緊地相擁在一起，一生一世都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