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顆星星·沉默

就像是忽然暗下去的老舊電影

視線裏隻剩下黑白

仿佛下一秒就看不見未來

也像沉溺在深海

那一瞬間侵襲而來的恐懼會將你困在黑暗裏

你能感受到嗎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九點了。

阮星空迷迷糊糊地看了看手機,叫了聲“糟糕”,便急急忙忙地爬了起來。

剛穿好衣服,手機鈴聲便響了起來,葉子期的名字在屏幕上一閃一閃的,像是在衝著她張牙舞爪。

“對不起,我起來遲了,馬上過去。”還沒等葉子期開口,阮星空便搶先道歉。

“不著急,你慢慢來。”葉子期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到她的耳朵裏,“我待會兒去給你買個早飯,你吃包子吧?”

“不用那麽麻煩了,我待會兒喝點兒牛奶就好了。”

“早餐不能不吃。”

即使隔著手機,阮星空依舊能夠感覺到電話那端葉子期的嚴肅。原本還想再拒絕的話吞回到肚子裏,阮星空應了聲,便掛了電話。

她咬著牙刷站在鏡子前,鏡子裏的自己看起來黑眼圈那麽重。

最近狀態這麽不好,不過,這次出去玩,希望能玩得開心點兒,不要有那麽大的壓力。

一切準備就緒,阮星空打車去了會展中心。出租車還未停穩,隔著車窗,阮星空就看見了等在門口的葉子期。

她匆匆付了錢跑過去,到葉子期麵前的時候,不停地鞠躬道歉。

葉子期見她這樣,“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說道:“阮星空,我發現每次見到你,你都要說很多聲‘對不起’啊。”

阮星空笑了笑,葉子期拎著手裏的早餐說:“先吃,吃完了再進去。”

阮星空也沒有什麽顧忌,和葉子期坐在門口的石階上吃起了早餐。

這樣在大庭廣眾下吃早餐,還是第一次呢。

隨後,阮星空又跟著葉子期去看了漫展。阮星空的興趣不大,倒是前麵的葉子期似乎對這些比較狂熱,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拿著手機拍照,跟阮星空說著故事情節,她也樂得做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大約到了十一點,漫展也逛得差不多了,葉子期提議出去吃飯。

顯然,葉子期對於吃喝玩樂都是很在行的,連挑的餐廳都是新開的,並且口碑超級好。

兩個人到餐廳的時候已經十二點了,逛了一上午的漫展,阮星空早就饑腸轆轆,剛坐下,便端著桌上的蘇打水喝了整整兩大杯。

葉子期見她這樣,不由得打趣道:“早知道你這麽容易餓,我早上就多給你買幾個包子了。看你現在這樣,真像是餓了幾天幾夜的。”

阮星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也跟著笑了起來。

雖然來得比較晚,但是這家店上菜的速度倒是很快。阮星空不顧形象地大快朵頤,坐在她對麵的葉子期則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吃。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阮星空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別光看著我啊,你自己也吃啊。你看我能飽啊?”

“不是有個詞叫‘秀色可餐’嗎?”葉子期又忍不住調侃阮星空。

阮星空臉一紅,連忙低下頭去,嘴裏還不依不饒地說:“那你就看吧,到時候要是餓了,我可不會再陪你吃一次了。”

“好好好,我這就吃。”葉子期寵溺地告饒,開始用餐。

阮星空真像一顆時隱時現的星星,這讓葉子期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不遠處的隔間,喬景溪正拿著菜單擋著自己的半邊臉。

“不好意思,請問你要點什麽?”服務員已經第四次催他了。

喬景溪在菜單上胡亂指了一通,等服務員走後,視線又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身上。

他昨晚徹夜未眠,今天就不受控製地當起了偵探。本來是來漫展看柯南,結果自己卻當起了柯南。

吃完飯已經是一點多了,兩個人走出去,不知道該去哪裏了。

“不如去網吧?”葉子期提議道。

“可以啊。”阮星空表示無所謂,雖然還是高中生,但是她的身份證上已年滿十八。

尋了家網吧,葉子期走進去開了兩台機子。

葉子期點開遊戲的圖標,問道:“玩過網遊嗎?”

“沒有。”阮星空老老實實地搖頭道。

“果然我猜對了。”葉子期笑了笑,忽然站了起來,說道,“那我們還是走吧,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是我們倆都會玩的。”

阮星空表示無所謂。

就像剛才決定來網吧一樣,離開網吧也是這麽倉促。

在網管不滿的眼神下,兩個人走了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忽然大笑出聲。

“你真幼稚!”阮星空笑話葉子期。

“還不是因為你。”葉子期不服輸地說道。

“是我是我。”她似乎忘記了之前的不愉快,主動問道,“葉子期,你會溜冰嗎?”

“溜冰?”

“嗯。”阮星空站直了身子,看向他,認真地問道,“你會嗎?”

葉子期看著阮星空詢問的眼神,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就算他不會溜冰,也得說會溜冰。

周末溜冰場人挺多的,阮星空跟在葉子期的身後換好鞋,在他的攙扶下慢慢地走進場地。

就像是嬰兒學步一樣,阮星空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葉子期感覺到了她的緊張,笑了笑,安慰道:“你放輕鬆一點兒,身體不要這麽僵硬。”

“我倒是想啊。”阮星空哭喪著臉,看了他一眼,說道,“我現在隻覺得腳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我根本放鬆不了啊。我隻在小時候玩過一次,現在早忘了。”

“哈哈哈,有那麽誇張嗎?”葉子期笑道。

“這不是誇張,是事實。”她撇了撇嘴,糾正道。

見她這樣,葉子期將手伸到了她的麵前,說:“算了,你現在這個樣子,讓你自己滑,指不定要摔多少次呢。這樣吧,你把手放在我的手上,我帶你溜幾圈找找感覺。”

看著眼前這隻骨節分明的手,阮星空有些猶豫。她長這麽大唯一牽過的男生的手也隻有喬景溪,而且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葉子期開口道:“你看旁邊那些初學者,都是老師手把手帶著教的。看你這麽想學,我就委屈一下當你的老師好了,又不收你的學費。”

阮星空環視了場內一圈,果不其然,好多新手都是被身邊的人帶著滑的。

她當下放心了不少,將自己的手放在了葉子期的掌心上。

見她漸漸卸下防備,葉子期也微微笑了起來。從掌心傳來的溫度一點點地傳到了心裏,葉子期的心裏竟有些悸動。

風呼呼地吹過耳邊,是葉子期帶著阮星空感受到的速度。

她的腳不需要使勁,睜開眼睛就能夠感覺到全世界在自己的眼前飛速地旋轉著。

阮星空記憶中唯一的一次溜冰好像也是這樣,那時候她不過六歲,她和喬景溪被大人們帶到了溜冰場。她膽子小,阮爸爸便將她扛在了肩膀上。而喬景溪則是跟著喬爸爸換上了溜冰鞋,在冰麵上滑翔。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直到現在阮星空都能記得那一幕,喬爸爸放開喬景溪的手,喬景溪站不穩,摔出去很遠。

喬景溪手臂骨折,住了一個月的院。兩家的男人都被罵得狗血淋頭,那之後,兩位媽媽都禁止他們去溜冰場。

那時候阮星空還小,不去就不去,沒有什麽關係,但是她始終都記得在爸爸肩頭恣意飛翔的感覺。

就和今天是一樣的。

“葉子期,真是謝謝你了。”阮星空抬起頭,開口說道。

回應她的除了這穿堂而過的風,還有葉子期明媚的笑容。

“沒關係啊,阮星空,看到你高興,我也高興。”

阮星空笑著不再說話。他握著她的手,盡自己最大的能力保護著她的安全,帶她體驗她想要體驗的感覺。

不遠處的休息區,喬景溪從那裏走了出來。

他跟蹤了他們一天,連一個讓自己信服的理由都沒有。

可是,他看到阮星空和葉子期在一起,心裏十分不舒服。他甚至有些恨葉子期,萌生的這種恨意令他自己都覺得吃驚。

喬景溪回去後,等到了晚上,知道阮星空回家了,他便給阮星空發了一條短信。

“有沒有空出來一趟?我在天台等你。”

阮星空洗完澡剛回到房間,便看見了喬景溪發來的短信。

她沒有遲疑,換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這棟老式的小區樓本來就沒有幾層,阮星空爬到天台的時候,喬景溪已經背對著她等在那裏了。

今晚的夜色很美,黑色的夜幕上布滿了星星。似乎是聽見了聲音,喬景溪回過頭看向她,說道:“來了啊。”

“嗯。”

阮星空走了過去,在他身旁的涼椅上坐了下來。

天台平時就是這棟樓的住戶們曬衣服和被子的地方,阮星空記得小時候她和喬景溪還在這裏搭過一架秋千,可是剛完成,便被大人們以不安全為由強行拆除了。

“星空,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這裏玩?”喬景溪忽然開口道,還沒等到她回答,又自顧自地說道,“你應該快忘記了吧,那是很小的時候了。”

她怎麽會忘記呢?

阮星空在心裏想著。

那還是兒時,那時候家裏還沒有空調,夏季的夜裏,吃完飯洗完澡,兩家人總是會帶著涼席一起到天台上乘涼。

她和喬景溪年紀小,很調皮,往往是玩到一身大汗又被拉回去重新洗一次澡。

這些年以來,她和喬景溪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再來過天台了。一轉眼,他們倆都已經從小屁孩長成了滿腹心事的少年。

阮星空看向喬景溪,他的眼神在月光下顯得很溫柔,隻是不知為何,她仿佛再也看不懂他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阮星空才怔怔地開口道:“喬景溪,你還好吧?”

“我沒事。”他衝阮星空笑了笑,說道,“我隻是忽然想起了我們小時候的事,正好今晚的月色這麽好,便想著約你一起出來看看。對了,你看到那顆星星了嗎?那就是北極星。”

阮星空順著喬景溪指的方向望去,耳邊又傳來了他帶笑的聲音,他說:“星空,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曾經去看過一次攝影展,我記得你那時候還問我北極光是不是就是北極星落下來的星光呢。”

那是多久以前了?

即使到現在,阮星空依舊還記得清清楚楚。小學四年級的一個周末,原本她是準備在家看《美少女戰士》的,可是電視剛打開,喬景溪便跑了進來,對她說道:“星空,我們去看攝影展吧。我剛看報紙,說那個叫錢國然的攝影師來我們市開展覽了,我最喜歡他了。”

對於攝影展,年少的阮星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可“不去”兩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喬景溪拖了出去。

阮星空嘟著嘴,埋怨喬景溪是個蠻橫的流氓。

那一場攝影展的主題叫“極光”,到年齡大了一點兒的時候,阮星空才知道那個攝影師很有名氣,而那場攝影展是他旅美多年的嘔心瀝血之作,那幅叫“北極光”的作品拍攝地點在費爾班克斯鎮,那個在北美最接近北極圈的城市。

阮星空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那幅作品,綠色的光形成了一道弧線掛在了那蔚藍的幕布上,背景是綿延的雪山山脈,看上去令人心生向往。

“星空。”

喬景溪輕輕地喚著她。

阮星空從回憶中醒過來時,才發現喬景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蹲在了她的旁邊。

他的眼裏流淌著阮星空看不懂的光,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憂傷。

阮星空隻覺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地割了一刀,她輕輕地開口問道:“怎麽了?”

“不知道,最近幾天一直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星空,你說,是不是人越長大就越孤獨?”

喬景溪的話讓阮星空微微一怔。

孤獨嗎?可能吧。

因為小時候的世界總是單純的,我們慢慢長大,遇到的人就多了起來,經曆的事情也多了起來。我們的腦海裏不能再裝下隻屬於彼此的身影,成長會慢慢吞噬你的大腦,讓你感到疲憊,讓你的心裏感到堵塞。

喬景溪看到阮星空的臉漸漸隱沒在了陰影裏,他等了很久依舊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兩個人一直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忽然,阮星空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掏出來一看,是葉子期發過來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們家的小歡喜,今天在外的時候葉子期跟她提起過,是一條喜歡亂竄的哈士奇。

喬景溪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將內容看得清楚,葉子期的名字就像是匕首一樣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裏。

阮星空連忙將手機放回口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喬景溪慢慢地站了起來,像往常一樣揉了揉阮星空的頭發,說:“走吧,天氣變涼了,下去了。”

“嗯。”

阮星空從涼椅上站起來,跟在喬景溪的身後往樓梯口走去。

她不知道一個人長大了是不是總會失去一些東西,但是她知道,有的路始終都是要一個人走。許梔不會陪她一輩子,她的父母也不會,同樣,喬景溪也不會。

能陪自己走下去的隻有自己。

但是,如果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一有誤會就能解釋清楚,那該多好。

隻是人啊,會和時光一樣,路過太多風景,才會懂得珍惜。

他們路過的風景還不夠。

時間仿佛白駒過隙一般,春去秋來,冬季來臨了。

阮星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外麵正下著初冬的第一場雪。許梔從旁邊的樓道裏走了過來,遞了一瓶熱牛奶給阮星空:“喏,暖暖吧,這種天氣簡直要凍死人了。”

阮星空伸手接過,笑而不語。

許梔看了眼教室裏麵,開口問道:“你跟喬景溪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聽到喬景溪的名字,阮星空正準備喝牛奶的動作停了下來,過了好幾秒,才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沒怎麽樣啊。”

“得了,你騙誰呢。”許梔一副“我才不相信你”的表情看向她,說道,“這兩個月我看你們倆也不一起走了,倒是顧以芷天天都陪在他身邊。學校的人都在說,這校花和校草湊成一對了。”

許梔的語氣帶著些許嘲諷,她一向看不慣顧以芷。阮星空沒有接這個話茬,推了推她,說道:“進去吧,要上課了。”

很多時候都是順其自然的,但是有些人,無論時間怎麽變遷,他都不會離開,因為他早已深深地烙在了你心裏最深處。

喬景溪之於阮星空,就是這樣的存在。即使每天都告訴自己不要再去胡思亂想了,可是再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去想。

阮星空坐在座位上,身邊的程美麗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黑板。

她又把視線往左移了移,喬景溪的後背落入了她的眼裏。

自從那天晚上的天台交談之後,他們就更少說話了。

喬景溪每天早上出門,樓下也沒人再等著他;放學回去的路上,阮星空身邊的人也早已換成了葉子期。

他們習慣在一起,習慣分開,習慣快樂,習慣孤獨。

有好幾次,阮媽媽都向阮星空問起了喬景溪,但是都被她轉移了話題。

有人說,改掉一個習慣就好像是在身體裏狠狠地挖去一個器官。

喬景溪就是她的那個習慣。

那場雪下了很久,直到新年之際都沒有停。

阮星空待在房間裏,看著窗外正在下著的鵝毛大雪。手機接二連三地收到祝福短信,阮星空一一點開回了過去。

這時,從外麵傳來了阮媽媽的聲音:“阮星空,你去買兩瓶飲料回來,等下喬阿姨他們過來了。”

阮星空應了聲,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她剛換好鞋,打開門就看見了對門正準備過來的喬家三口。喬媽媽見她準備出去,開口問道:“星空啊,快要吃飯了,你幹什麽去?”

“喬阿姨,新年快樂。”阮星空先是拜了個年,接著說道,“我媽說她今天忘記買飲料了,讓我出去買。你們先進去看看電視,等我回來就可以開飯了。”

“哪用得著這麽麻煩啊,都是自家人,不用講究。”喬媽媽笑著推了推身邊的喬景溪,說道,“景溪,你跟星空一塊兒去,她一個女孩子哪提得動那麽重的東西啊。”

兩瓶飲料能有多重?阮星空覺得好笑,剛想開口拒絕,便看見喬景溪率先邁開了一步,說:“走吧。”

因為是年三十的緣故,許多便利店都關了門,阮星空跟在喬景溪後麵一直走了兩條街,才找到了一家正準備關門的店。

買好飲料往回走的路上,兩個人依舊保持著沉默。

好像太久沒有和對方說話,都已經忘了曾經彼此是多麽親密無間。

喬景溪看著走在前麵的阮星空,她穿著棕色的羽絨服,從後麵看像是一隻小棕熊一樣。

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微笑,但是很快又隱沒下去。

用餐期間和往常沒有什麽不同,照例是阮家父母對阮星空數落一看,然後喬媽媽出來維護。

他們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喬景溪和阮星空的變化。

吃完飯將碗筷收好放到廚房後,阮星空回到房間,看見放在**的手機又收到了許多條祝福短信,她一條一條地回過去,在眾多短信裏看見了許梔叫她一起去時代廣場跨年的邀請。

“媽,我要出去一趟。”阮星空從房間探出腦袋。

坐在沙發上的喬景溪不由得抬起了頭。

阮媽媽皺了皺眉頭,問道:“都快九點的,不待在家裏看春晚,出去幹什麽?”

“許梔喊我去跨年。”阮星空回道。

喬景溪的目光緩緩收回,還好是許梔,不是葉子期。

“哦,那你早點兒回來。”阮媽媽應了一聲,轉過頭對喬媽媽歎息道,“我們家星空真是不讓人省心啊,哪像你們家景溪那麽乖。原本還以為生個女兒能做我的貼心小棉襖,誰知道卻是個磨人精啊……”

阮星空聽這些話聽得耳朵都快長繭了,她趕緊關上門,隔絕了阮媽媽的絮絮叨叨。

小區離時代廣場不遠,阮星空很快就到了。

“阮星空,這裏!”許梔在人群裏衝阮星空招手。

阮星空順著人流走了過去,每年過年的時候,時代廣場上都會有一場跨年煙火,阮星空小時候曾經跟喬景溪來過幾次。

見阮星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想得出神,許梔一巴掌拍向她的背,喊道:“發什麽呆呢,這裏人這麽多,你也不怕被人擠倒在地上啊。”

“沒什麽。”阮星空回過神,問道,“離煙火燃放的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們幹什麽去啊?”

“隨便找點兒樂子。”許梔聳了聳肩,像是想起了什麽,說道,“忘了跟你說,我也約了葉子期,估計一會兒就到了。”

阮星空怔了一下,隨即心下了然。

自從葉子期闖進她的生活之後,仿佛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葉子期和許梔的關係已經好得不得了,有時候兩個人還會背著她說些悄悄話。

許梔也不止一次來探過她的口風,問她對葉子期的想法。阮星空知道他們倆打的什麽主意,隻能再三表示隻拿葉子期當朋友。

正當阮星空想著,葉子期就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裏。他穿著黑色的呢絨大衣,襯得膚色更白。見她們倆在這邊,他笑著走了過來,自然地說道:“我剛才在外麵看見有放天燈的,要不要一起去?”

阮星空還未回答,許梔就興衝衝地答應了,拉著她往外麵跑。

天燈又叫孔明燈,古時候是諸葛亮發明用來傳遞軍情的,而現在卻漸漸演變成了在節日裏用來祈福許願的工具。

葉子期去買了三盞,又問小販要了支筆。

“我的願望倒也挺簡單的,今年能夠考上一個不錯的大學就可以了。”許梔搶先拿過筆,低下頭開始在燈罩上寫著。

聽她這麽說,葉子期“撲哧”一聲笑出來,說道:“許梔,你這個願望也太小了吧?考大學這種事,你要是真考不上,就跟哥說,哥給你安排一個。”

“你滾吧。”許梔收好筆,抬起頭衝他翻了個白眼,“我知道你葉大公子有的是錢,要是覺得錢太多沒地方花,麻煩請左拐,清流路那邊有個紅十字會。”

“你怎麽知道我有沒有捐錢?”葉子期貧嘴道,“我可是在路上看到賣藝的都要給錢的人啊。”

“得了吧。”

聽著兩個人如冤家般的爭吵聲,阮星空插不進一句話,默默地拿起了許梔丟在一旁的筆。當她準備下筆之際,卻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好,或許也可以像許梔一樣許個大學夢。

她這樣想著,卻在落筆的那一瞬間寫出了喬景溪的名字。

仿佛是個下意識的動作,當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她愣住了。

原本正在爭吵的兩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看見燈罩上寫的那個名字後,許梔尷尬地看了葉子期一眼。

葉子期倒沒往心裏去,反而開玩笑地湊近阮星空,歎息道:“哎呀,原以為阮星空一定會在天燈上寫‘未來要嫁給葉子期’呢,有一點兒失望怎麽辦?”最後一句話,葉子期故意在阮星空的耳邊說得很曖昧。

阮星空躲了躲,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說道:“許梔,你再去幫我買盞吧,這盞燈已經廢了,不能用了。”

說罷,她便將它揉成了一團,毫不猶豫地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許梔重新給阮星空買了一盞天燈回來,阮星空在上麵寫上了關於高考順利的願望,然後三個人一起舉著天燈放飛出去。

天燈在夜空裏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他們三個放完天燈回到廣場的時候,那裏已經人山人海了。

忽然,許梔指了指不遠處,喊道:“那不是顧以芷嗎?”

阮星空看過去,果然看見了顧以芷。

即使周圍有很多人,但她依舊美好得像是一幅畫,一眼就能將她認出來。似乎是感覺到了他們的視線,顧以芷微微偏過頭來,便看見了他們三個人。

她心裏一怔,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笑著走了過來,說:“許梔,星空,新年快樂。”

“見到你,誰還快樂得起來啊。”許梔白了她一眼。

阮星空看到顧以芷的表情變得僵硬。

隨即,顧以芷又將話鋒轉到了阮星空的身上,開口道:“你們也是來跨年的嗎?我剛跟景溪約好了,待會兒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還不等阮星空有任何反應,葉子期就搶先說道,“你們玩你們的,我們玩我們的。再說了,顧以芷,你和喬景溪在一起,也不希望我們打擾吧?”

葉子期狡黠地看著顧以芷,她騙得了阮星空,但騙不了他。

顧以芷剛才站在人群中,分明就沒有在等喬景溪的跡象。

“那好吧,祝你們玩得愉快。”顧以芷是個聰明人,她不想跟他們糾纏下去,自顧自地離開了。

阮星空轉身說道:“我們去看煙花吧,別被她壞了興致。”

“就是!”許梔衝著顧以芷的背影呸了一口,隨即挽著阮星空的胳膊衝進了人群中。

顧以芷看著他們快樂的樣子,神色有些憂鬱。

是的,她約過喬景溪,但是被喬景溪拒絕了。

顧以芷抬起頭看著頭頂上這片絢爛的煙火,這是她來F城的第一個新年。

早在幾個小時之前,她就收到了來自北京的短信。

是爸爸媽媽發給她的短信,就像是曾經無數次預想的那樣,自己還是被拋棄了。

不,或許早就已經被他們拋棄了吧。

她看了一眼周圍人聲鼎沸的場麵,心裏忽然湧起一陣悲愴。

沒有人明白她心裏的孤獨,就像是盛開在黑暗裏的曼陀羅,一點點地滋生出無盡的孤寂,所幸她隱藏得很好。

“姐姐,姐姐。”

大衣的衣角被人拉了拉,顧以芷低下頭,看見了一個幾歲大的孩童正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她蹲了下去,溫柔地問道:“小妹妹,你怎麽了?”

“姐姐,你長得好漂亮啊。”小女孩興奮地說道,“我媽媽說長得好看的都是天使,而遇到天使的小孩子都會很快樂!”

天使啊。

顧以芷聽到這個詞,不由得一怔,隨即苦笑起來。

她在小女孩這麽大的時候,也以為自己是個天使。可是,命運往往就是這麽可笑,她早已墜入地獄,就連翅膀都一並腐爛。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手上傳來的溫度一點點地滲進了她的皮膚裏。

她說:“姐姐不是天使哦,不過姐姐知道天使在哪裏。”

“在哪裏?”小女孩好奇地問道。

“就在我的麵前站著呀。”她溫柔地笑著,戳了戳小女孩的鼻子,“你就是個天使。”

小女孩一聽,立馬圍著旁邊的媽媽轉起了圈,嘴裏還在念著“我是天使”。

小孩兒真好,那麽純粹,那麽可愛。

顧以芷又想起了以前父母將她嗬護在掌心的時候。

這天底下,或許真的沒有什麽感情能一直走到最後吧。

爸媽是這樣,喬景溪也是這樣。

煙花啊,稍縱即逝。

新年之後就是高三的下學期,這也是無數學長學姐們所說的地獄。

阮星空不會再在周末的時候跟許梔一起去逛街,也拒絕了每天放學後葉子期的陪伴,更沒有心思去思考喬景溪和顧以芷的關係。這短短的小半年,她都恨不得把時間掰開來用,就連喝水都是匆匆忙忙的。

英語考場上,在寫完最後一個答案後,阮星空又檢查了一遍才交了卷出去。

仿佛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下雨,她看著教學樓外淅淅瀝瀝的小雨,不禁想著。

“喂,星空。”

是許梔的聲音。

阮星空回過頭,看見許梔從隔壁班的教室裏走了出來。

“感覺怎麽樣?”她笑著問道。

“解放了。”許梔嫌棄似的說道,“這半年來我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有時候睡著睡著就被驚醒了,然後又爬起來背單詞。現在好不容易考完了,我要先睡上個三天三夜再說。”

“哈哈,你這個懶豬。”阮星空調侃道,看著奔出考場的考生,心裏感慨萬千。

“想什麽呢?這麽入神。”許梔在阮星空身後問道。

“沒什麽。”她回過頭,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許梔,你說我們是不是就這麽畢業了啊?”

“不然呢?”許梔的表情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仿佛不理解她為什麽這麽問。

阮星空沒有再說話。

原來他們真的這麽畢業了,在寫完考卷上的最後一個字時,他們的高中生涯就已經正式落下了帷幕。

那些曾經一起說說笑笑的人,那些一起跑八百米的同學,或許從今以後會天南地北,不再相見。

一想到這裏,阮星空的心裏便微微泛酸。

許梔看出了阮星空的心情,安慰道:“行了,沒什麽舍不得。有些人啊,一輩子隻有一次擦肩,所以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相處都是上天注定的。”

阮星空扯著嘴角笑了笑,說:“知道了,平時大大咧咧,關鍵時候道理一大堆。不是要回去睡三天三夜嗎?我也要去睡三天三夜。”

“那好啊!”許梔猛地一巴掌拍向阮星空的後背,阮星空吃痛地還擊回去。

結果,阮星空真的在家裏睡了整整三天。

如果不是班長發來聚餐的短信,恐怕她會一直睡到地老天荒。

到酒店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多,門口立著一個展架,上麵放著他們前段時間拍攝的畢業照。

阮星空記得那天早上的太陽特別大,他們臨時被喊去拍畢業照,在阮星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按下了快門。

正當阮星空看得出神的時候,身後傳來了許梔的聲音:“阮星空,你在這裏發什麽呆呢!”

“沒什麽。”阮星空收回了視線,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走吧。”

走進包間,人已經來了一半,程美麗興衝衝地拉著她們倆挨著自己坐下,嘮著家常:“考完那天就沒見到你們了,這幾天班級群裏都炸了,你們倒好,連個頭沒有冒出來。”

“都考完試了,還想那麽多幹什麽?”阮星空笑著說道。

考試結束的當晚,班級群內就開始對答案了,阮星空看了幾眼,覺得沒什麽意思,就直接屏蔽了。

她的成績本就普普通通,這次的考試內容多少也都複習過一次,所以做起來也沒覺得多麽困難。

重點本科她根本沒有想過,不過能在F城上一個普通本科學校應該沒有什麽問題。

“說起來,這次考得最好的應該又是喬景溪吧。”程美麗不經意地提起他的名字,說道,“按照他以往的成績來看,考個Q大應該是不成問題的。”

許梔趕緊用手戳了戳還在自顧自說著的程美麗,示意她不要在阮星空麵前提起喬景溪。

程美麗反應過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阮星空沒有在意,站起身說:“你們先聊著,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她就往洗手間走去。

將洗手間的門關上,阮星空靠在門口,抓著自己的頭發,不住地歎氣。

外麵有高跟鞋踩地的聲音,她緩緩地蹲了下去。

她以為經過這半年的時間,能夠漸漸忘了對喬景溪的感情,沒想到當別人提起他的名字時,她還是會忍不住想他。

阮星空理了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準備開門出去,卻在此時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說了,我不會再回去了。”

阮星空抬起頭來,心裏暗道:“顧以芷?”

顧以芷提高音量說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才甘心?我到底還是不是你的女兒!”

一絲尷尬漸漸浮現在了臉上,阮星空想要出去,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一切,隻能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顧以芷的聲音漸漸小了,緊接著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她在哭。

雖然阮星空不喜歡顧以芷,但是聽到她斷斷續續的哭聲,心裏還是有點兒擔心。

她記憶裏的顧以芷可是個優秀又高傲的大美人啊。

就在此時,放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許梔的名字不停地在屏幕上閃動。阮星空慌慌張張地掛掉了電話,仔細聽著顧以芷的動靜。

隔壁的抽泣聲瞬間消失,接著是門被推開的聲音,最後伴隨著“啪”的一聲,一切歸於平靜。

阮星空再回到包間時,人差不多到齊了。在許梔的抱怨聲中,阮星空將視線移到了顧以芷所在的方向。

這個時候的她跟往常並沒有什麽不同,依舊是帶著笑意在跟身邊的人說話,臉上沒有一點兒哭過的痕跡。

見她在看顧以芷,許梔憤憤地將她的頭扳了過來,說道:“看她幹什麽啊,不嫌晦氣啊。”

話音剛落,包間門被推開,喬景溪出現在門口。

他的臉上帶著一貫的笑容,對在座的所有人說道:“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遲到者自罰三杯。”

班長走過去將喬景溪拉到了桌前,但並沒有真的讓他喝酒。

至此,三班的所有人算是全到齊了。

阮星空看了眼喬景溪,幾天不見,他看上去竟然黑了不少,她聽媽媽說過,這個暑假喬景溪準備把駕照拿到手。

幸好包間裏人多,在班長的帶領下,氛圍立馬活躍起來。所有人都在玩遊戲、喝酒、唱歌,告別著青春,告別著過去。

聚會在晚上十一點多落下了帷幕,幾乎所有人都喝多了。阮星空和許梔兩個人互相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門口,班上一個喝多了的男生正在門口放聲高歌。

喬景溪看了眼走路都走不穩的阮星空,對旁邊和他一樣清醒著的猴子說道:“待會兒麻煩你送顧以芷回家吧,我看她今天好像喝得挺多的。”

“行,沒問題。”猴子拍了拍胸脯保證道。

喝醉酒的阮星空喊著喬景溪的名字,要他抱她,要他背她。

喬景溪拜托旁人送許梔回家,無可奈何地將阮星空撈上了背。

深夜,風在他們的耳邊吟唱著歌謠。

喬景溪背著醉醺醺的阮星空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路邊的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暈,身後的阮星空似乎正睡得安穩。

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讓人安心了。

喬景溪微微別過臉,便能夠看見她近在咫尺的臉,清晰得連毛孔都能夠看見。

“喬景溪,是你嗎?”阮星空不安分地蹭了蹭他的肩膀,呢喃道。

心驀然一軟,他輕輕地回應道:“嗯,是我。”

“哈哈,我知道是你。”阮星空自顧自地笑起來,眼睛依舊閉著,“我是在做夢嗎?隻有在夢裏,你才會離我這麽近。”

知道她是在說夢話,一種說不清的情緒在喬景溪的心底蔓延開來。他多想停下腳步叫醒她,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阮星空沒有聽到回答,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用力地捶向了喬景溪的後背,憤憤地開口罵道:“喬景溪,你這個渾蛋,我恨死你了!”

喬景溪往前傾了傾,剛站穩,便又聽見阮星空帶著哭腔的聲音。

她說:“喬景溪,我好怕你會離我遠去,你不要走好不好?明明我們一起長大的,就不能這樣一直到老嗎……”

喬景溪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住,他的眼眶有些濕潤,說:“傻瓜,我一直都在啊。”

我們一直都在,卻感覺不到彼此的氣息。

隻有依靠醉酒的方式才能吐露自己心底的秘密,人啊,為何會這般傷人傷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