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日子忽然之間變得節奏快了起來,遲了很多拍之後,我終於真正地完全融入了這個班級、這個學校。我終於清楚地認識到,這就是我所存在的世界。

我不再將自己局限在學習中,開始參加一些課外活動和運動,跟班級同學的關係變得融洽起來。通過劉子然、張珂和林素兒,我還認識了很多A班的同學,也認識了其他班級以及高年級的同學。

我的性格比以前開朗了很多,開懷大笑的時候也越來越多了。

連劉子然都講,他好像不再需要研究新係列的冷笑話了。

又是一個周一,早自習的時候,班長張雲榮來找我。

“薑顏,我聽說你在以前參加過詩朗誦比賽?”

“參加過。”我點點頭,又補了一句,“不過名次很一般。”

“上周你不是參加了學校的朗誦活動嗎?指導老師說你的聲音很不錯。”張雲榮將一張報名表放在我桌上,“下周學校組織詩朗誦比賽,你就代表我們班參加吧。”

“我?”我驚訝地用手指著自己,上周我是參加了學校的朗誦活動,可是30個人當中,有一半都被老師誇獎聲音不錯。

“就這麽定了。你可要代表我們班爭光哦。”

什麽就這麽定了?我還想再說什麽,班長張雲榮已經走了。

“薑顏,你要參加詩歌朗誦比賽啊!”安小曉立刻湊了過來,“徐誌摩的詩歌最好了,‘我輕輕地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陽中的新娘。’多美啊……”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一臉夢幻地感歎,“而且他長得很帥……”

“我看重點是很帥吧。”唐宇“嗤”了一聲,打斷了安小曉的話,“你就是隻會看臉。”

“別胡說,徐誌摩是多麽有名的詩人啊,他的人生就像戲劇一樣。”安小曉反駁。

“我知道他有名,我隻是說你選擇他的詩歌隻是因為他的臉。”唐宇譏笑地看著安小曉,“別以為薑顏跟你一樣。”

“那你說選誰?”安小曉瞪大眼睛,不甘示弱地回擊,“除了課本上的,你還知道詩人嗎?”

“當然知道。”唐宇毫不遲疑地回答。

“那你說呀。”安小曉叉著腰,瞪著唐宇。

唐宇沉默了。

“就會騙人。”安小曉得意地給了唐宇一個白眼,“無知不是你的錯,到處顯擺就是錯了。”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唐宇突然說,然後看著我,“怎麽樣?薑顏,這首詩不錯吧?”

“我看你連誰寫的都不知道吧?”安小曉不屑地哼了一聲。

唐宇皺著眉一臉苦思狀,安小曉大笑起來。

“難道我吃雞蛋還要知道下蛋的母雞是哪隻嗎?”唐宇突然一拍桌子,一臉嚴肅地辯駁,“我隻要知道詩歌不就行了?”

“有本事你把全詩背出來呀。”安小曉立刻說。

唐宇頓時蔫了,然後他拿出英語課本,看了一眼說:“我的課後練習還沒做。”

回應他的是安小曉的笑聲,我還聽見身後傳來的池南的笑聲。

“池南,你喜歡什麽詩?”我轉頭問池南。

池南微笑著回答:“很多詩歌都很好,不過最近我喜歡戴望舒的《雨巷》。”

《雨巷》啊,“逢著一個丁香一樣結著愁怨的姑娘”嗎?這個好像有些不適合在朗誦比賽由我來讀。

放學的時候,我和池南一起走。

路上,池南問:“你想好了要選擇哪首詩歌嗎?”

“想好了。”我點了點頭。

“哪一首?”池南追問。

“保密。”我微笑著看著池南,“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池南笑了笑,看著我說,“如果你拿到年級第一,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麽秘密?”我好奇地追問。

“保密。”池南微笑著朝我眨了眨眼。

這就叫現世報來得快嗎?我無奈地搖搖頭。

不過比起知道池南的一個秘密,我更想知道一個問題的答案。

所以,我想,我一定會贏得第一的。

到了分別的岔路口,我轉向左邊,池南轉向右邊。

我停下腳步,慢慢回過頭。池南正站在那裏,看見我回頭,他朝我揮揮手。陽光從背後將他包裹,溫暖的橘色,朦朦朧朧,那麽接近,又顯得無比遙遠。

池南,正如林素兒說的,不管你喜歡的是誰,我們畢業以後再說。

回家後,我拿出報名表,在朗誦詩歌那一欄認真地寫下了:席慕蓉《青春》。

很快,到了詩歌朗誦比賽的日子,為了不耽誤課程,比賽特地選在了周六,在學校大禮堂舉行。

我站在台上,聲情並茂地朗誦席慕蓉的《青春》。

因為太喜歡這首詩,所以在這之前,我就朗讀過無數遍,早就對每一個字、每一個詞都能倒背如流。

雖然我並不覺得青春有多麽倉促,每一天都有做不完的習題,上不完的課,應付不完的考試,時間需要被充分利用,才是青春的常態。但是,我想,我們的青春就如這首詩寫到的一樣——

“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也都已啟程。卻忽然忘了是怎麽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古老的不再回來的夏日……”

帶著自己對青春的感悟和共鳴,我順利地把整首詩朗誦了出來。

聽著台下雷鳴般的掌聲,我知道,效果比我預想中的還要好。

果然,比賽結束,我如願獲得了全年級第一名,得到了一張獎狀和一個精美的筆記本作為獎品。

頒獎結束,禮堂裏的同學們呼啦啦向四散的潮水一樣湧了出去。安小曉和唐宇來到我身邊。

“薑顏,你真厲害。拿了第一呢!”安小曉笑嘻嘻地說。

“就是獎品差了點,學校真小氣,就發這種玩意兒。”唐宇看了一眼我手中的本子,撇了撇嘴。

“有本事你也拿一個啊。”

安小曉和唐宇又開始鬥嘴,我望著台下的座位,卻沒有看到池南的身影。他已經離開了嗎?

“我有點事,先走了。”說完,我轉身就向外跑。

“薑顏!”身後傳來安小曉的叫聲,我卻沒有回頭。

我一口氣跑回了教室,推開門,教室裏坐著寥寥幾個同學,池南並不在這裏。我轉身又跑了出去,我跑上了天台,那裏也沒有人。

我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池南會在哪裏?

突然,我想到了。我跑下了樓梯,跑過了操場,跑到了紅磚路,停了下來。

池南正躺在草坪上,然後,他轉過頭看著我,說:“薑顏,你來了。”

我喘著氣,點點頭。

池南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朝我微笑:“恭喜你得了第一名。”

“謝謝。”我走到池南麵前,微微仰頭望著他,“現在該你兌現承諾了。”

池南笑了,眼睛裏有著我看不明白的情緒:“我說過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既然是秘密,你可以選擇保留,換成回答我的一個問題,可以嗎?”我有些不安地問。

“可以。”池南點頭。

“你想好畢業之後要考去哪裏了嗎?”我終於把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上次林素兒跟我談過之後,我腦海裏就一直被這個問題縈繞著。

池南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回答道:“S城,A大。”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池南的神情看上去好像有些失望,他難道期待的是別的問題嗎?

那會是什麽呢?

我搖搖頭,晃掉這個無謂的想法,看著池南,鼓起勇氣再次問道:“那我跟你報考同一所大學好嗎?”

這一次,池南笑了起來:“好。”

天知道,在聽到他答應的那一刻,我由衷地鬆了一口氣。

傻站了一會兒,我將一直拿在手裏的筆記本遞給池南:“這個送給你,我們約定好了。”

池南接過筆記本,笑容溫暖,語氣堅定:“約好了。”

那一天的天空很藍很藍,天上沒有一朵雲。

那時候我總覺得時光跟不上我的腳步,恨不得明天就跳到A大,迎接想象中美好的未來。

暑假到來,與之前乏善可陳的暑假不同,這個夏天雖然同樣悶熱,但是一切好像都變得不一樣。

我依然在幫媽媽出攤,劉子然、安小曉和唐宇有時會過來找我玩兒,池南有時也會過來。我會做兩個餅給他們吃,哪怕沒說幾句話,也覺得日子變得輕鬆愉快起來。

很快就到了開學前的返校日,今天要發新書,班上幾個男生去搬書,唐宇和池南也在其列,我和安小曉去幫忙整理新的課表。

新學期的課本和練習冊多得可怕,跑了兩回,唐宇一進辦公室就癱在了椅子上。

“累死了!”唐宇大口喘著氣抱怨,“幹嗎不多叫幾個人來搬?”

“因為有好幾個同學返校沒來,大部分人又都去體育館幫忙了,新學期買了很多新器材呢。”安小曉給了唐宇一個鄙視的眼神,“說起來,你真的很沒用啊。你看看人家池南,比你多跑了一次都沒抱怨。”

池南隻是朝我們笑了笑,又抱起一疊書。

“誰說的,剛剛那隻是中場休息。”唐宇猛地站了起來,走向一大摞書,“讓你們見識見識我的力量。”

我看著那疊書的厚度,忍不住開口:“你悠著……”

我話還沒說完,唐宇猛地抱起了那疊書。他立刻就一個踉蹌,整個人抱著書朝旁邊倒去,一下子撞在還沒走遠的池南身上。兩人手中的書一起落了下來,砸到了池南的腳上。

“池南,你怎麽樣?”我連忙站起來走到池南身邊。

“有點疼,應該問題不大。”池南皺著眉說。

“你看看你,沒本事還逞能!”安小曉對著唐宇叫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唐宇回了一句,轉過頭苦著臉說,“池南,對不起啊。”

“你們別吵了,唐宇,你跟我陪池南去醫務室。小曉,你把掉下來的書整理一下。”

我和唐宇扶著池南來到醫務室,醫務老師立刻幫他檢查。

“放心吧,左腳破皮了,右腳腫得比較厲害,但都沒傷到骨頭。我給你上點藥,早點回去休息,這兩天腳不要用力。”

“謝謝老師。”池南說。

“唐宇,你去通知小曉,讓她幫我們跟老師說一下,然後你留下來幫她,我送池南回家。”

“你送池南回家?”唐宇滿臉的難以置信。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理所當然地說道,“我腳受傷的時候,池南也這樣送過我回家。”

池南笑了起來,就連正拿藥的醫務老師也笑了。我不解地看了看他,然後繼續等著唐宇回答。

“我說薑顏,池南送你回家是正常的。”唐宇頓了一下,指著池南說,“現在老師說他腳不能用力,你看看他這個頭,你是能扛得動他,還是能扶得動他?”

我愣住了,我隻急著想送池南回家,完全沒有想過具體實行上的難度。

我立刻麵對現實,改口說:“那麻煩你和我一起扶著池南回家。”

“這是當然的,我們不是好朋友嘛。再說了,怎麽說我也是肇事者嘛。”

“那你先去跟小曉說一聲。等池南上完藥我們就送他回家。”

“好。”唐宇應了一聲,轉身離開了醫務室。

“麻煩你們了。”池南臉上仍帶著微笑。

“很疼吧?”我問。

“不疼。”話音未落,池南就發出一聲悶哼。

中年醫務老師把手中的藥水倒在池南腳上,平靜地說:“我忘了說了,這個藥水很有效,就是刺激性比較大。”她看了池南一眼,笑眯眯地補充,“反正小夥子受點小傷也不怕疼。”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在醫務老師轉身放藥瓶的時候,我小聲對著池南抱怨:“讓你裝不疼。”

池南回了我一個有些僵硬的苦笑,估計被藥水刺激得不輕。

很快,唐宇回來了。

我和唐宇分兩邊扶著池南,慢慢地向外走。

還沒走出校園,唐宇就抱怨起來:“唉,這年頭,肇事者就是苦命啊……”

“你又怎麽了?”我的注意力集中在腳下的路上,隻是順口問了一句。

唐宇卻立刻滔滔不絕起來:“你們不知道,我一回辦公室就被安小曉那個凶女人……”

我瞪了唐宇一眼,他似乎接收到了這股訊息,立刻改了口:“我被她狠狠了罵了一頓,我隻不過反駁了幾句,她居然用教科書砸我。疼死了,背後肯定都紅了!”

我沒說話,唐宇和安小曉簡直是一對冤家,不管扯得上扯不上的事情,他們都能熱熱鬧鬧地大吵一通。

唐宇安靜了一會兒,走出校園沒多久,他又叫了起來:“池南,你看著很瘦啊,怎麽這麽重?”

“麻煩你們了。”池南說。

我根本不敢開口,我從來沒發現扶著一個人是這麽沉重的事情,這才走了多久,我就已經有些氣喘了。

“算了吧,我是在盡肇事者的義務。”

唐宇說完,我突然覺得承擔的重量輕了不少。我轉頭看去,唐宇將池南的手臂架在脖子上,扶著他。

“薑顏,你托著池南的另一隻手臂就行了,主要看看路。”唐宇撥了撥頭發,“我可是體能小王子。”

我和池南互望了一眼,我從他的眼中看到了笑意,估計他跟我一個意思。

搬個書都傷了人的體能小王子……

剩下的路上,唐宇一直努力承擔著池南大部分體重,偶爾還氣喘籲籲地講個不太好笑的笑話來緩解氣氛。

我們並沒能成功地把池南送回家,正確地說,是我沒能參與全程。

半路上,我們遇見了正收攤回家的媽媽。

媽媽讓我不用管她,繼續送同學。我為難地看了看推著車的媽媽,又看看池南。

“我沒事的,有唐宇呢。”池南笑著對我說。

“放心,有我呢。”唐宇得意地拍了拍胸口,動作太大,差點讓池南摔倒。

我更擔心了。

“要不你和阿姨等一會兒。”唐宇抓著腦袋想了一會兒,“安小曉今天是騎車來的,我讓她把車騎過來,我推著車送池南回去。很快的,這裏離學校不遠,幾分鍾就好。”

媽媽再次提出要先回家,在我的堅持下,她最後還是同意了等一會兒。

安小曉很快騎車出現在我們麵前,然後她心愛的粉紅色單車就移交給了唐宇。

我和安小曉小心地將池南扶到車後座上坐好。

“群眾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你了。”安小曉握著車把,一臉嚴肅地對唐宇說。

“包在我身上了,請群眾放心。”唐宇很有氣勢地朝我們揮了揮手臂,推著車向前走。

他們剛走了幾步,安小曉突然冒出一聲:“駕。”

粉色的單車劇烈地搖晃了幾下,我連忙衝上去扶住車輛。

“安小曉,你搗什麽亂!”唐宇憤怒地扭過頭叫道。

“啊?你說什麽?”安小曉將手放在耳邊,裝模作樣地拉長聲調,“風好大我聽不見。”

“你就鬧騰吧!還風好大呢,怎麽不把你吹走?那世界才清靜呢。”唐宇憤憤地叫道,“等我完成任務再回來收拾你。”

安小曉回了唐宇一個鬼臉,滿不在乎地朝他擺擺手。

“你小心點。”我叮囑池南。

“不小心不行啊。”池南微笑著說,“車夫不靠譜啊。”

“我不跟傷員計較。”唐宇做了個揚鞭的動作,“走了!”

粉色的單車慢慢向前。

我正打算去幫媽媽推車,安小曉卻拽住了我。

“薑顏,班主任給池南家打電話了。”

我不解地看著安小曉,池南受傷了通知家裏不是很正常嗎?

“老師是在辦公室打的電話,我隻聽見幾句。她讓張靜這幾天多注意一下池南的傷,說你們剛送他回去,她可以來半路上接一下。你猜結果怎麽著?”安小曉一臉的驚詫。

“她不同意?”不然現在我們都應該能碰見張靜了。

“何止啊?”安小曉皺了皺鼻子,“那位勇士直接把老師的電話給掛了。老師在辦公室發了好大火,說要找張靜的班主任,要和家長談話呢!”

和媽媽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擔心池南的傷,還有他和張靜糟糕的關係。

已經到了我們班主任打電話都直接被掛斷的地步了嗎?

好在池南的傷並沒有大礙,他隻請了兩天假就來上課了,沒幾天他就告訴我腳已經消腫了。

每一天的時間都覺得過得很慢,可回過頭的時候,卻發現月曆已經又換成了新一年的。

二年級下學期,學校組織春運會。我本來想進入新聞社給大家加油,卻在唐宇和安小曉的慫恿下,報名了100米跑和接力賽。池南也報名了接力賽,還有1500米長跑。

“我希望那天你可以為我加油。”填完報名表,池南對我說。

“這是當然的。”發現自己回答得太快,我又補了一句,“你可是我們班報這個項目的獨苗。”

池南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到時候喊我的名字記得大聲點。”

春運會當天,我順利地跑完了100米,拿了第二。

接過池南塞給我的水,我疑惑地看著站在旁邊瞪圓了眼睛一言不發的安小曉。

“小曉,怎麽了?”

安小曉連忙把毛巾塞給我,還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薑顏,你真是讓我大跌眼鏡。你是打算搶走我校內冠軍的寶座嗎?”

“沒有啦,我隻拿了第二。”我喃喃地不知道怎麽解釋。

安小曉卻笑了起來:“逗你玩呢。我這個體育小能手可不是那麽好超越的,100米是我沒參加,你等著看我稱霸50米!”

正如安小曉所說,五十米短跑她果然拿了第一。

沒多久就是我們幾個都參加的項目——男女混合接力賽,唐宇跑第一棒,排名第五;安小曉第二棒,追到了第二;我是第三棒,保持了第二;最後一棒是池南,我喘著氣站在原地看著他向前衝刺,忍不住大喊著為他加油。當池南第一個衝過終點的時候,我忍不住跳了起來。

這時,我看見張靜向池南跑了過去。

張靜不會在這種場合跟池南發生衝突吧?

我擔心他們姐弟一言不合又出狀況,連忙向終點跑去。

還沒等我跑到池南身邊,我就看見張靜跟池南說了幾句話,然後兩個人立刻離開了田徑場。

我停下腳步,怔怔地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心裏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急事,池南怎麽會就這樣離開了?他報名的1500米長跑還沒比賽呢。

我急切地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來不及想,我幹脆追了上去。

沒想到這一跟就跟到了醫院。

張靜慌慌張張地拉著池南直衝了進去,我跟在後麵,心裏就像壓了一塊巨石。醫院!這還能有什麽好事嗎?我祈禱著一切平安,一路跟著他們來到了搶救室門口。

我聽見醫生說隻能一名家屬進入,我看見張靜衝進去,池南死死盯著搶救室的門……

我從沒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痛苦、悲傷、絕望混合在一起,組成了讓人心碎的情緒。

我應該走到他身邊,隨便說點什麽。即使我知道語言有時候是多麽無力,可隻要我走過去,他就不用獨自站在那裏,露出那樣的表情。

我剛邁出一步,搶救室裏卻傳來了撕心裂肺的哭聲。

池南一下子僵硬起來,他踉蹌了兩步扶住了牆。

然後他剛要推門進去,一名醫生走了出來,他摘下口罩,朝池南搖了搖頭。他說很抱歉,他們已經盡力了。

我的心沉到了底。

池南握緊了拳,然後沙啞著聲音問:“醫生,我爸爸的情況……”

“患者多處骨折,我們正在備血,很快就能進行手術,你先去辦手續。”醫生看了池南一眼,補充道,“放心吧,沒有生命危險。”

“謝謝。”池南的聲音就像擠出來的,幹澀沙啞。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卻沒能製止湧出的淚水。

我看見池南腳步沉重地走進了搶救室,我聽見張靜尖銳的哭聲,我聽見她一聲聲嘶吼著叫著“媽媽”,我看見張靜死死抓著搶救室的門求醫生再救救她的媽媽,然後醫生將蓋著白布的遺體推了出來……

池南去辦住院手續,他的眼眶紅得像兔子,背卻挺得筆直。他和我之間的距離隻有一米,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我,徑直走了過去。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叫他。

我看見池南的爸爸被推了出來,他艱難地抬起手安慰著張靜,保證著他們以後還會一家人相親相愛。

直到池南爸爸被推進了手術專用電梯,張靜都隻是一直哭著沒說話。

張靜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身上完全沒有了那種傲慢囂張的感覺。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個木偶。

“張靜。”池南走過去,蹲在了張靜麵前。

“你現在可以看笑話了!”張靜突然叫了起來,“現在我和你一樣都是沒媽的孩子了,你高興了!”

池南將手中的礦泉水遞給張靜,卻被她一把撥開,瓶子滾落在地。

“我討厭你,我恨你!”張靜歇斯底裏地叫道,“為什麽是我媽出了事,為什麽不是……”

“姐!”池南厲聲打斷了張靜的話。

張靜似乎是嚇到了,她停下來,茫然地看著池南。

“別說會讓自己後悔的話。”池南望著張靜,“姐,你還有我,還有爸爸。”

“是你還有你爸爸。”張靜冷哼了一聲,滿臉淚痕,“我什麽都沒了,沒有媽媽,沒有家。”

“姐姐。”池南低聲叫道。

“以前媽媽對你好我總是很不高興,覺得你搶了我媽媽。”張靜哽咽著說,“以後你有你爸爸,我什麽都沒了。”

“姐,我們是一家人。”池南握住了張靜的手,“過去,現在,還有以後,我們都是。”

張靜低下頭哭了起來。池南撿起礦泉水,擦了擦瓶子,將它塞進了張靜手裏。

“喝點水。”池南頓了一下,歎了口氣,“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隻不過以後我們都要學會照顧自己了。”他的語氣是那樣沉重,沉重得連站在角落的我都好像失去了力氣。

我離開醫院,到最近的飯店去買了兩份套餐。池南的爸爸因為手術不能吃飯,可是他們兩姐弟總是要墊墊肚子的。

我拎著飯來到一樓大廳,池南和張靜正坐在角落,他們仰頭看著牆上懸掛的屏幕,屏幕上用文字滾動顯示著病患的手術進程。

“你們……吃點東西吧。”我走過去將飯盒遞給他們。

“薑顏?”池南驚訝地站起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張靜直接將頭轉到了另一邊。

“我看你們很匆忙的樣子,有點擔心,所以就……”我將手中的飯盒塞給池南,“不管怎樣,你和張靜都要先吃點東西。”

“謝謝。”池南歎了一口氣,“你先回學校吧,改天我們再說。”

我默默地點點頭,現在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

可是第二天,池南沒有來上學。

接下來的一周,他都沒有來上課。這讓我無比著急,我打他電話,卻沒有人接。放學的時候,我忍不住走上了通往他家的岔路,卻不知道該往哪裏走。在原地徘徊了半天,最後還是默默地轉身離開。

新的一周到來,我和安小曉在食堂吃午飯。

池南依然沒有消息,看著餐盤裏的飯菜,我一點胃口都沒有。

抬頭的時候,我看見了林素兒,她穿著一條純白的連衣裙,臉色有些蒼白。

我端著餐盤站了起來。

“薑顏?”安小曉不解地看著我。

“小曉,我找林素兒有點事。”我歉意地看著安小曉。

“那你去吧。今天我自己吃好了。”安小曉皺了皺鼻子,還是點了點頭。

“你好。”我端著餐盤站在林素兒麵前,“我可以坐在這裏嗎?”

“薑顏。”林素兒朝我點點頭,“我也正想找你呢。”

我坐到了林素兒對麵。

“池南家裏出事了。”林素兒微皺著眉看著我,“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我知道他爸爸受了傷,繼母……”我沒有說下去。

“出了車禍。”林素兒歎了一口氣,“他繼母沒搶救過來,張靜幾乎崩潰了。而且他爸爸的腿可能會落下殘疾。”擔心明明白白地寫在她臉上。

落下殘疾!沒想到這麽嚴重,這個驚人的消息一下讓我愣住了,茫然中我突然想起池南曾經告訴我,他親生母親就是因為車禍而去世的,可現在……

我一下子擔心起來,心慌得厲害。

“你有池南的地址嗎?”我平複了一下情緒,抬頭問林素兒。

“我知道你一定會要的。”林素兒從口袋裏掏出紙筆,將地址寫了下來。

接過字條,我連忙道謝:“謝謝你告訴我。”

然後我立刻站了起來,準備馬上就去找老師請假。

“薑顏。”林素兒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看著她,她安靜地坐在那裏,像一株即將盛開的花,即使在嘈雜的食堂裏,也有種寧靜優雅的氣質。

“池南的狀態很差……”林素兒皺起眉頭,臉上有一絲苦惱的表情,“可他什麽都不願意跟我說。”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最後我說:“我去看看他。”

“我相信他會聽你的。”林素兒笑了,眼神裏卻有著一絲傷感。

“謝謝。”我轉身離開了食堂。

我隨便找了個理由請了假,這還是我第一次向老師說謊,心裏卻異常平靜,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現在就要去做。

按著字條上的地址,我前往池南家。

我到了池南家的時候,他和張靜正在熬湯。看見我來,張靜給我倒了杯水,池南依然在客廳忙活。

張靜看上去憔悴了很多,之前那種神采飛揚的囂張完全不見了,她頭發隻是隨便紮了一下,眼睛凹陷,一看就好幾天沒睡好了。

“你還好吧?”我完全不知道和張靜說什麽,隻能說些安慰的話,“別想太多,會過去的。”

“謝謝。”張靜坐在我對麵,一副毫無精神的樣子,頭都沒抬一下。

氣氛有些僵住了,這時候,池南拎著一個小保溫桶走出來。

“姐,你把湯給爸爸送去,讓他趁熱喝。”池南將保溫桶交給張靜。

“好,你跟你同學聊聊天。”張靜朝我點點頭,拎著保溫桶轉身走了出去。

“你瘦了很多。”池南比之前更加消瘦了,眼底有著明顯的青黑,看上去精神很差。

池南在我旁邊坐下,沉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謝謝你來看我,也謝謝你那天在醫院。”

我連忙搖搖頭。

“沒事吧?”話剛出口我覺得自己傻,這說得叫什麽話,連忙改口,“節哀順變,你要照顧好自己,還有……張靜。我覺得她好像不太一樣了。”

“是啊。”池南歎了一口氣,“家裏出事最難過的應該就是她了,但是我能體會她的痛苦。畢竟我……”

池南皺著眉沒有說下去,我下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

“都過去了。”我說。

池南點點頭,做了個深呼吸,然後說:“繼母走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比以前聽話多了,這讓我覺得,她開始像一個姐姐了。”

池南似乎想笑一下,但是沒有成功,我連忙說:“會好的。”

“希望吧。但是她的狀態很糟糕,她馬上就要高考了,我很擔心她的狀態。”說到這裏,池南頓了一下,然後他用力抓著我的手說,“現在家裏隻有我們兩個,爸爸在醫院裏還需要人照顧……”

我的手很疼,可是還有比這更疼的。我眨了眨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然後用另一隻手覆在池南手上,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好的。”

我一直重複著這句話,一次又一次,很多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