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們都是如沐春風的人
很快，就到了一年中最後一個月，十二月。按照城南高中的傳統，每年的最後一天要開元旦晚會，每個班級都要準備節目上台表演。
通過班會表決，我們班級表演的節目已經決定了——話劇《哈姆雷特》。池南被推選飾演男主角哈姆雷特，王玲飾演奧菲莉亞，唐宇飾演現任國王克勞迪斯，班長張雲榮演鬼魂，安小曉擔任編劇。
我對表演完全沒有自信，所以在同學們推舉和自薦演員的時候我已經想好了到時候在後台負責打雜。
放學後，我正在整理書包，安小曉一轉身就撲到我的課桌上，眼巴巴地望著我：“薑顏，和我們一起排演話劇吧！”
我搖搖頭：“算了吧，我不會表演。”
“你來演王後嘛！台詞又不多。”安小曉抬起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抓著我的手臂搖了搖，撒嬌道，“你就幫幫我嘛，事情太多，我們人手不夠啦。”
“我會幫忙整理服裝的。”比起演什麽王後，我對於簡單的縫紉更有信心。
“整理服裝那是後麵的事情了，我們現在連演員都湊不齊呢。”安小曉抱怨道，“你忍心讓我這個編劇因為缺乏演員從青春美少女變成脫水蔬菜嗎？”
“我相信你是變不成蔬菜的。”我笑著說，“品種不同。”
“薑顏，你學壞了！”安小曉叫了起來。
“一起來演吧。”一旁的池南聽到我們說話，突然開口插入進來，“王後喬特魯德台詞很少，不會很難的。”
我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池南，又看看一臉期待的安小曉。
“王後可是哈姆雷特的媽媽呢！”安小曉指著我大笑起來，“一定很有趣。”
我連忙看向池南，他竟然點了點頭，和往常一樣微笑著說：“我是不介意你演我媽媽啊！說不定以後想起來，能成為不錯的回憶。”
演池南的媽媽嗎？
雖然有些別扭，但是好歹也算是和池南搭戲了吧！
這麽一想，我便不再推辭。
因為時間比較緊張，所以我們當天就開始排練。隻是安小曉的劇本還沒弄好，我們隻是討論一下要表演的部分，熟悉每個人物的背景和性格，再就是商量服裝和道具。
討論結束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餓死了，餓死了！”安小曉趴在桌上叫道。
“我一點力氣都沒了。”唐宇癱坐在椅子上哀號。
“大家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池南拎著書包建議道。
“好啊！”安小曉第一個跳了起來。
“我就……”我有些遲疑地開口，媽媽還在等我回去呢。
“你就一起去！”安小曉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一起去吧。”池南一臉笑容的望著我，“大家都餓了，等不及回家吃了。”
麵對池南的笑容，我好像很難說出拒絕的話，隻好點了點頭。
“我要吃肉！”唐宇舉著手臂叫道。
“肉，肉！”安小曉跟著叫了起來，跑過來抓著我的手臂。
有一種莫名的丟人感，我忍不住別過臉。
“那去後巷吃烤串吧。”
我隱約聽見了池南話中的笑意，很快被安小曉的歡呼所掩蓋。
就這樣，我們一行四人前往學校後巷。我和安小曉走在前麵，池南和唐宇跟在後麵。
“薑顏，我告訴你哦。後巷的烤串可好吃了。”安小曉扳著手指如數家珍地介紹道，“烤魷魚、烤裏脊、烤香菇、雞軟骨……都特別好吃！我一個人能吃二十串。”
我還是第一次去後巷吃烤串，聽見安小曉的豪邁宣言，不由得驚訝地看了看她嬌小的身材。那麽多東西她都吃到哪裏去了？
“吃再多也沒看見長高。”唐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安小曉立刻停下腳步，扭頭叫道：“總比有的人強，起碼我智商正常。”
“你說誰智商不正常！”唐宇衝了上來。
“誰答應就是誰！”安小曉一臉不屑地吐了吐舌頭。
“你們是小學生嗎？”池南試圖將兩個鬥雞一樣的家夥分開。
“你才是小學生！”安小曉和唐宇異口同聲地對池南喊道。
“你學我幹嗎！”安小曉叫起來。
“明明是你學我！”唐宇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池南無奈地搖搖頭，走到我身邊，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等我和池南走到了烤串店門口，安小曉和唐宇居然還站在那裏吵個沒完。
“你們要是想先吵著玩兒，我和薑顏就先吃了。”池南扭頭喊道。
“誰要和他吵著玩兒！”話音剛落，安小曉就衝了過來，坐在我旁邊。
“好男不跟女鬥。”唐宇哼了一聲，走到池南身邊坐下。
這時，熟悉的招呼聲從隔壁桌傳來。
“吃個烤串還能碰上熟人。”
我轉過頭，劉子然正朝我揮手：“薑小顏，有沒有想念你善良可靠的竹馬啊？”
我給了他一個白眼，這才發現他身邊還坐著個女生。那女生背對著我們，背影看上去有些熟悉。
“一起拚個桌？”劉子然說著，已經站了起來。他身邊的女生也轉過頭，是一張見過的漂亮臉蛋兒——林素兒。
安小曉輕輕地“嘖”了一聲。
落座後，劉子然自來熟地自我介紹：“A班班長劉子然，是很值得信任和依靠的性格哦，薑小顏可以作證。”
“再這麽叫我，我就揭露你的尿床曆史。”我毫不客氣地瞪了劉子然一眼。
“你跟薑顏很熟嗎？”安小曉一臉的興致勃勃。
麵對八卦，她總是有著無窮盡的好奇心。
我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孽緣一樣的青梅竹馬。你喜歡的熊和兔子的冷笑話都是從他那裏聽來的。”
安小曉開心地低呼一聲，馬上坐到劉子然身邊，熱情地跟他討論起冷笑話來。
“A班，林素兒。”林素兒微笑著說。
她穿著一條淺綠色的裙子，燈光從她身後透進來，臉龐浸潤在昏黃的燈光中，有一種柔和的味道。
抬頭看著她的時候，我有一種淡淡的莫名的情緒，卻也隻能微笑著朝她點點頭。
“B班，薑顏。”
“唐宇。”唐宇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
“你們也是討論元旦晚會的節目吧。”林素兒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和她的人一樣。
“是啊。我們班準備了話劇。”池南回答道。
“話劇？”劉子然一臉得意地笑了起來，“我們班準備的可是芭蕾舞，《天鵝湖》聽到過吧，著名芭蕾舞劇，林素兒可是領舞哦。”
“有什麽了不起的。”唐宇對著劉子然問，“你跳嗎？”
“我……我負責統籌。”
“好了不起哦。”唐宇的讚揚假得可以。
“總比話劇那種老土的東西強。”劉子然不屑地說，“誰要看那種東西？”
“說得好像你們多了不起一樣。”安小曉不甘示弱地反擊，“你們班上除了林素兒，誰能用腳尖跳舞？還《天鵝湖》呢，就是一群飛不起來的鴨子，我看幹脆改名《一隻天鵝和一群鴨子》算了。”
“你……”劉子然瞪著安小曉，剛說了一個字，就被一陣笑聲打斷。
林素兒的笑聲輕靈好聽，傳入耳中，有種讓人想跟著一起笑的衝動。
“不好意思。”林素兒輕輕撥了一下頭發，淺笑著望著安小曉，“我不是故意打斷你們的，你形容得太貼切了，我沒忍住。”
“唉，總覺得沒什麽動力了。”安小曉歎了一口氣，立刻又打起精神，“烤串怎麽還沒上，吃肉吃肉！”
吃完烤肉，天已經徹底黑了。
“天黑了，我們發揚風度送你們女生回去吧。”劉子然拍了拍胸口。
“她也算女生？”唐宇瞥了一眼安小曉，發出一聲冷哼。
“你有什麽意見啊！”安小曉極有氣勢地一拍桌子，引起四周側目。
“你們班一定很熱鬧。”劉子然的表情怎麽看都是幸災樂禍，“我都能想象雞飛狗跳的樣子了。”
“你們班才雞飛狗跳！”唐宇立刻給予回擊。
“一群插了翅膀就想上天的鴨子！”安小曉也調轉炮口對外。
“好吧。我還成了階級敵人了？”劉子然拽著我站起來，“我和薑顏住得近，歡喜冤家，你們一路吧！池南，你送林素兒吧。”
別人還沒開口，劉子然就把任務都分派完了，果然是當班長當習慣了。
安小曉和唐宇在為了“歡喜冤家”這個詞爭論不休，林素兒已經走到了池南身邊。
“林素兒可是我們班的班花，池南，你一定要好好保護她，送她安全到家。”劉子然笑嘻嘻地叮囑池南，然後轉頭對我喊道，“薑小顏，磨蹭什麽呢！走啦！”
說著，走過來幫我拿起了書包。
我隻好無奈地向眾人揮揮手，默默地跟上了這個來到城南高中後就很少一起回家的家夥。
從幼兒園開始，劉子然就經常邀我一起回家。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像今天一樣，主動幫我提包。可是，自從來到了城南高中，他好像成了日理萬機的大忙人一樣，要見上一麵都很難，更別說喊我一起回家了。
這家夥是個鬧騰的個性，因為我恰好相反，性格比較安靜，所以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會想方設法講很多冷笑話或者鬼故事給我聽，逼我笑或者尖叫。
所以，在回家路上，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劉子然那永遠講不完的“熊和兔子”的冷笑話，他卻說起了別的。
“薑小顏，你知道嗎？認識我們班的林素兒之後，我才發現，芭蕾舞真的是特別特別美的舞蹈！”
呃，劉子然也被林素兒迷倒了麽？
要知道，這家夥和我從小一起長大，他是那種幾乎能算得上“藝術絕緣體”的存在。
學校組織看電影，他睡了一場好覺；去美術館參觀，他坐在角落打盹；至於音樂會、舞台劇，對他而言，那簡直就是外星產物。
電影隻喜歡恐怖片，幽默隻喜歡冷笑話，畫隻喜歡日本漫畫……而現在，這樣的家夥居然在告訴我芭蕾舞很美麗？就因為林素兒跳芭蕾？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劉子然，大概是我的目光充分傳達了不可思議的心情，他停下腳步，用一種感歎的語氣說道：“真的，林素兒跳舞的時候特別好看。”
看吧，果然是因為林素兒！
我繼續瞪著劉子然，問道：“你以前不是說女生都是麻煩，是隻會哭泣和逃跑的沒用鬼嗎？現在因為一個林素兒就全盤否定了自己對女生的看法了？”
劉子然抓了抓頭，想了想說：“我一直以為芭蕾舞那麽高大上的藝術離我的生活很遙遠，現在卻覺得它離我的生活很近，很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點點頭，他繼續說下去：“林素兒真的特別喜歡跳舞，有時候我打完球很晚了，路過舞蹈教室的時候，還能看到她在練舞。”
原來就算是劉子然這種隻關注籃球和一些奇怪玩意的男生，也會格外留意林素兒。
我走神的時候，劉子然還在說：“她跳舞的時候就像個真正的天使一樣！像我這種對舞蹈一無所知的人，也能看出她跳得特別好。她真的很厲害啊……”
劉子然後麵還說了什麽我幾乎都沒聽見，隻有林素兒跳舞時的樣子突然跳到了我的眼前。還有，她跳舞的時候，池南坐在一角，嘴角含笑、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的樣子，也緊接著跳了出來。
我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顫。
天很黑，路燈隻能投射周圍小小的一塊地方。周圍房屋透出的橙色燈光，看上去讓人覺得那麽遙遠。
當他終於把話題轉移到剛吃過的烤串上時，我才猛地回過神來，發現已經快到家了，劉子然足足誇林素兒誇了整段路。
晚上，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劉子然一直講的冷笑話主人公，巨大的熊和小小的兔子，它們都穿著芭蕾舞裙，朝我撲了過來……
這導致了我第二天的精神萎靡，當安小曉跟我討論莎士比亞的時候我基本都在魂遊天外。當然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我應該更認真一點，哪怕多掐自己幾下。
上午的數學課是分析試卷，在數學老師的滔滔不絕中，我越發覺得昏昏欲睡。這對我來說是非常罕見的事情，我悄悄掐了一下大腿，但還是無法製止越來越沉重的眼皮。我剛閉上眼睛，就聽見了數學老師拍桌子的聲音。
“安小曉，看什麽呢！”
我猛地一驚，抬起頭就看見數學老師站在安小曉的桌邊。
“沒……沒看什麽。”
安小曉的聲音有些發抖，不用說老師了，連我都能聽出她的心虛來。
“拿出來！”數學老師向安小曉伸出手。
安小曉往後縮了縮，碰到了我的桌子。
“我再說一遍，拿出來！”數學老師重複了一遍。
安小曉屈服了，我看見她從課桌裏拿了本厚厚的書交給老師。
“《莎士比亞全集》？你以為自己的數學已經很好了是吧？”數學老師瞥了一眼書名，沒好氣地訓著安小曉，“你上次數學考了多少分，有本事在我的課上看閑書。以為看看《莎士比亞全集》自己就能成為莎士比亞了是嗎？都把自己當成火箭了？我看你是抱著電燈泡想上天，想什麽好事兒呢！站起來！”
安小曉站了起來。
“這個學期都要結束了，你們就不知道抓點緊？數學多麽重要還要我告訴你們？期末考試近在眼前，你現在上課居然還敢開小差？”數學老師用書拍了一下安小曉的桌子，發出一聲悶響，安小曉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老師這才繼續苦口婆心地訓道，“你以為你們父母送你們上學容易嗎？你們就是這樣回報他們的嗎？上課的時候不認真，下課的時候就更別說會主動複習了！你們這樣下去，前途怎麽辦？以後還能不能找到好工作了？我看啊，好的單位連麵試的機會都不會給你們……”
數學老師滔滔不絕地說了十分鍾，因為是上午最後一節課，她順理成章地拖了堂補回了這點時間。安小曉一直站到下課，等能坐下來的時候，她已經蔫了，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趴在了桌上。
“沒事吧？”我走過去，輕輕地推了推安小曉。
安小曉抬起臉，一臉的萎靡不振。她迷茫地看了幾秒，發出一聲哀號：“啊，我的《莎士比亞全集》被沒收了！”
“你跟老師道個歉，也許能把書拿回來。”我沒什麽底氣地安慰安小曉。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所以也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合理的。
“我才不要呢！”安小曉別過頭，不滿地抱怨道，“你看看她都把我說成什麽樣了？誰要去給她道歉。”
“你也不該在數學課上看《莎士比亞全集》呀。”我指出了這一糟糕事件的根源。
“也不能全怪我。”安小曉小聲嘀咕著，“還不是都為了劇本，不看原著我怎麽能早點把劇本弄出來呢？你知不知道A班的《天鵝湖》已經開始排了，我才不要輸給那群鴨子呢！”
“你好好跟老師說說？”我也沒什麽好主意，隻能安慰安小曉。
“認真道歉的話應該有希望。”這時，池南在一旁幫腔說道。
“沒用的！那個女人凶死了，數學不好就好像罪大惡極，一切妨礙數學的事物都是敵人，她才不會理睬我們呢。”唐宇突然冒出頭來插話。
“說得好像你有什麽好主意一樣。”安小曉不屑地說。
“我們去把書……”唐宇停了下來，我們三個都盯著他，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壓低聲音說，“偷出來。”
“啊？”安小曉驚訝地叫了起來。
我和池南對望一眼，唐宇居然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麽個主意。我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安小曉已經興奮地跳起來，拍了拍唐宇的肩。
“不錯啊！果然是我們B班的搗蛋之王！想出的主意就是簡單直接粗暴。”
這是表揚嗎？看了看唐宇滿臉的得意，我把對他這個餿主意的質疑又咽了回去，轉而去勸安小曉：“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被抓住了怎麽辦？”
安小曉還沒回話，唐宇就胸有成足地搶著回答：“不會的。我知道她收來的東西都扔在辦公桌下麵的紙箱子裏。她每天個禮拜都要沒收好多本書呢，怎麽可能記得住每一本？”
“那好，待會兒放學後我們就去教師辦公室。”安小曉立刻定下了行動時間，“今天是周一，老師們都要開會，放學後辦公室肯定沒人。”
我看見池南剛想說什麽，唐宇打斷道：“池南，你不會像薑顏那麽膽小吧？我行動的時候你可要幫忙望風！”
我還指望池南駁斥唐宇這種胡說八道呢，誰膽小了，明明就是這種行為不對。可是池南點了點頭。而且，幾個小時後，我自己也參與了進去。
我被迫和安小曉各站在走廊的兩端，負責遠程望風，唐宇和池南去了數學老師的辦公室。
說是被迫，是因為為了我們的元旦節目順利排演，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來做這件事了！
這還是我第一次擔負這樣的職責，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每一次樓梯口傳來腳步聲，我都覺得心跳加速手心冒汗。還好剛才經過的都是同學，沒有一個是老師，老師們真的都去開會了嗎？
我緊盯著樓梯口，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有哪個老師上來，抓住唐宇和池南。
突然，我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我驚愕地轉過頭，理智提醒我連忙伸手掩住嘴將差點脫口而出的驚叫捂回去。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三張笑臉，安小曉和唐宇笑得一臉燦爛，池南微笑著給了我個歉意的眼神。
“哈哈，我就說吧，薑顏肯定會被嚇到的。”唐宇咧開嘴指著我笑得前仰後合。
我有氣無力地將手從嘴上拿下來。
安小曉跑過來笑嘻嘻地求饒：“別生氣嘛，都是唐宇的錯，我都說了讓他別嚇你了。”
“你這個共犯還有臉說。”我氣呼呼地輕輕掐了安小曉一下。
“這兩個太鬧騰了。”池南把責任都推了出去，“我們先去找了安小曉，然後他們倆就想給你個……驚喜。”
“你也是從犯，我都聽出來了，你忍著笑呢。”我毫不客氣地控訴池南，“還驚喜呢，差點被你們嚇死，你們就不怕我尖叫惹來老師？”
“不怕啊，說好了安小曉負責捂你嘴……哎喲！”唐宇話還沒說完，就被安小曉踩了一腳。
“連後續手段都想好了啊？”我瞪了安小曉一眼。
“哈哈……”安小曉轉了轉眼睛，拽著我的手臂問，“你怎麽不問問成功了沒有？”
“你都有心情嚇唬我了，還用問嗎？”誰能想到在這個行動裏我最受驚嚇的是在成功之後“同夥”弄出來的“驚喜”？
“當然啦。我唐宇出馬，還能有不成功的？”唐宇得意地咧開嘴，從背後拿出《莎士比亞全集》在我眼前晃了晃。
“下次小心點，別再被收掉了。”我叮囑安小曉。
“嗯嗯。”安小曉敷衍地點點頭，興奮地說，“這次實在是太刺激啦，下次我也要參加唐宇的行動組，望風沒意思。”
還想有下次？
天啊，我進城南高中的時候可是幻想著過上平靜充實的三年啊！現在來看，充實有餘，平靜可是遠遠談不上啊！反而天天活在雞飛狗跳中！
不過，仔細一想，好像就算如此，我也不覺得失望！
看著邊走邊回顧這一行動的唐宇和安小曉，再看看走在身邊的池南，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安小曉很快弄好了劇本，但是話劇的排練遠沒有想象中的順利。
“不，我怎麽會忘記你？你是王後，你的丈夫的兄弟的妻子，你又是我母親！”池南說著台詞，一臉痛苦地轉過了頭。
我愣住了，每次池南叫我“母親”的時候，我都渾身僵硬，完全想不起台詞。
“停！薑顏，你怎麽又忘詞了？”安小曉拿著劇本衝了上來，一臉嚴肅地對著我喊，“我求求你拿點在英文、語文、數學等隨便什麽科目上的天分，好好地說完台詞！”
“我覺得我不太……”
安小曉氣勢洶洶地打斷了我的話：“別跟我說你不合適，我安小曉挑的演員怎麽可能不合適！”
被安小曉的氣勢所壓製，我完全說不出反抗的話。
“你別緊張，我相信你。”安小曉揮了揮手，“實在不行你就把跟你對戲的當成一棵會說話的白菜！”
我看向那棵白菜……不，池南。
池南給了我一個無奈的表情。
就這樣反複了很久，每次我忘詞，安小曉總會拿著劇本衝上來大叫。後來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她製造的噪音更讓人頭疼，我終於習慣了和池南對戲，好在王後出場的次數不多。更多的時候，我可以坐在下麵一邊縫著一些小道具，一邊觀看排練。
池南演得很好，我經常看著他的表演就忘了手上還在幹活。我不知道該怎麽評價得更貼切更專業一點，但他的台詞和動作總是讓我覺得很有力量，經常能打動我。
終於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天，也就是舉行元旦晚會的日子。
這天沒有課，大家早早就集中到了大禮堂。我們班的節目排在比較後麵，大家都在後台做最後的準備，也有唐宇那樣的心寬的直接坐到前麵去看一會兒表演。
我正在檢查道具，安小曉突然跑了過來，如臨大敵地大叫道：“池南怎麽還沒來？”
“池南還沒來？”我連忙迎了上去，“他向來很準時的。”
“我快急死了，池南可是男主角！他不到我們怎麽演？”安小曉急得團團轉。
“打過電話嗎？”
“打過了，關機。”安小曉邊說邊看節目單，“雖然我們的節目排在後麵，但是他來了還要換衣服呢，關鍵是誰知道他什麽時候來。我一直以為池南很靠譜的，怎麽碰上事情比唐宇還要讓人擔心……”
每次到了比較緊急的關頭，安小曉都會變身話嘮。
但是我也急得夠嗆，我清楚地知道池南並不是那樣的性格，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在遲到或缺席。
我放下手中的道具，轉身跑了出去。身後傳來安小曉的叫聲，我卻沒有回頭。
外麵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可這樣的天氣隻是額外增加了我的擔憂。來不及回去拿傘，我直接跑到校門口，向遠方張望，因為並不是高峰時間，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沒看到人，我又繼續向前跑去，小雨已經帶著初冬的微寒。對於池南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完全沒有猜測的方向，心慌意亂中一腳踩進了路邊的水窪裏。
管不了濕漉漉的鞋，我隻能繼續向前，一直跑到了我家和池南家的分岔路口。我站在路口焦急地等待著，我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個身影，遠遠看上去有些熟悉。
我連忙跑過了過去，果然是池南！
“我來晚了。”沒等我開口，池南就率先說道，“讓你們著急了吧，安小曉一定氣瘋了。”
池南擠出了個笑容，我卻皺起了眉。他的笑容假得可以，而他的臉上有好幾道細長的傷口，看上去像被指甲撓的。
“你的臉……”我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
“沒事兒。”池南輕輕摸了一下臉，平靜地勾了勾嘴角，“我姐姐，就是繼姐抓的。打架什麽的，家常便飯。沒什麽可擔心的。”
我還想繼續問，池南卻提醒我：“演出是不是要遲到了？”
我猛地想起來自己是為什麽跑到這裏找池南的，不由得叫了起來：“快走，來不及啦！”
我和池南一路小跑回到了學校，還來不及喘勻氣，安小曉就衝了過來：“快快，再下個節目就輪到我們了！一個兩個都讓人不省心，還不趕快換衣服，薑顏，你還要化妝！”
我剛換好衣服，就聽見安小曉的怒吼：“池南，你的臉怎麽回事兒！有毀容的王子嗎？”
我連忙跑了過去，拉開安小曉：“沒事兒，上點粉底觀眾看不出來的。”
接下來，安小曉給池南打了厚厚的一層粉底，才勉強把那幾條長長的傷口蓋住。緊接著，就聽到了主持人報了我們班的節目。
我都不知道怎麽把節目演完的，我的角色很快就下了場，然後一直待在側幕，緊緊盯著池南的表演。他好像並沒有受到什麽影響，相反，我覺得他在正式表演的時候比排練的時候更有力度和感染力。
節目表演完，我剛和安小曉說了幾句話。一轉頭，池南就不見了。
我想好了要和池南聊一聊，可元旦晚會結束之後，所有的時間都被期末考試占據。城南高中是所校風傳統的高中，所以也有個極為傳統的做法，那就是在教室後麵排成績表，這給了全班同學莫大的壓力。就連安小曉和唐宇，都經常捧著課本看個不停。
有時候我想和池南說說元旦晚會那天發生的事情，可是他要麽在看書，要麽和往常一樣朝我微笑，最終，我還是什麽都沒有問。
終於，期末考試順利結束了，緊接著我們就迎來了萬眾期待的寒假。
寒假剛開始的前兩天，在媽媽的建議下，我好好地休息了一下，沒有去幫媽媽擺攤。可是很快，事情出乎了我的意料。
那一天，我從圖書館回家，發現媽媽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媽媽是那種特別愛幹淨的人，雖然擺攤很忙，但她每天都會把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從來沒有不換出攤的圍裙就躺在沙發上睡著的事情。
我叫醒了媽媽，她卻笑著跟我說隻是昨天沒睡好。可是她走向廚房的時候，我分明看見她捂著側腰的位置。
天氣已經很冷，媽媽開始減少出攤的時間。我清楚地意識到媽媽的身體比我想象的要差，而幫忙出攤並不能緩解多少經濟壓力。
我心一橫，幹脆決定代替媽媽擺攤。
事情並不如我想象的那樣順利，我和媽媽為此發生了小小的爭執。考慮到下個學期開學要交的學費，在我的堅持下，媽媽最終還是同意了。
上午七點到十點，下午三點到六點，我出去擺攤賣餅。上下班的時間就擺在公交車站附近，其餘時間則在菜市場旁邊。中午我會回家吃飯，下午媽媽有時候會來替我，寒假並不長，我堅持讓她多休息一下。
擺攤的活兒比我想象的要複雜，雖然我以前也會幫媽媽出攤，但一般都隻是幫著收收錢，沒客人的時候還能坐在邊上看一會兒書。當一切全由自己來就完全不一樣了。
我做的餅沒有媽媽好，也不習慣用移動式的爐子。剛開始時常常會煎焦掉，顧客時常都會抱怨。好在兩三天後我就已經習慣了，做得像模像樣。
老顧客說味道和媽媽做得差不多。第一天收攤的時候我的腿都快要抽筋了，走路的時候腿都不敢彎曲，一動就疼，手也酸得厲害，連端杯水都會發抖，現在已經漸漸習慣了基本都是站著的。
可是生意並不如預期，三天下來出攤的營業額隻有兩百多塊，扣掉成本和損耗，利潤隻有三分之一。看著媽媽算賬時的表情，我知道她心裏很擔心。
我咬咬牙，幹脆把上下午的擺攤時間各延長了一小時。
這一天，我照常在公交車站擺攤。一個熟悉的人影走了過來。
劉子然走近的時候才看到我，我朝他點了點頭。
“居然是你出攤？”劉子然顯得很吃驚。
“有這麽值得驚訝嗎？”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天天色陰沉沉的，攤前並沒有客人，所以我可以放心跟劉子然閑聊。
“我不是這個意思。”劉子然咧嘴笑了起來，看到這種熟悉的惡作劇前的笑容，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笑著說，“我隻是覺得碎花圍裙跟你很搭配。當然你要是去什麽饅頭店，再配一身藍印花布，那就更合適了嘛。”
“不好意思哦，你的青梅是鄉土型的。”我毫不客氣地給了劉子然一個白眼。
“沒關係啊。”劉子然昂起頭撥弄了一下頭發，“要是你不鄉土怎麽襯托出我的帥氣？”
我拿了兩個餅塞給他，開始轟人：“你可以走了。”
“別啊。正題還沒說呢。”劉子然笑嘻嘻地說，“你猜我剛才碰見誰了？”
“誰？讓你笑得這麽神經兮兮的。”我沒好氣地說。
“別詆毀我的英俊瀟灑。告訴你，我看見林素兒了，原來她就在這附近上芭蕾舞課。”
我想到了林素兒穿著芭蕾舞裙跳舞的模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花布圍裙，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好了，我要去打球了。”劉子然將餅錢丟在盒子裏，走了兩步，他突然扭頭說了一句，“哦，對了，我還看見你們班池南了。你加油擺攤吧！”
劉子然朝我揮揮手，漸漸走遠。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我的心情也跟著沉了下來。
被蔥油味包裹著，寒假過去了。
再回到學校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消息。正確的說法是我一坐到座位上，安小曉就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
“薑顏，你聽說了嗎？”安小曉一臉八卦的表情。
“什麽？”我茫然地看著安小曉。不會又是她的偶像要發新專輯吧，這我可完全不知道。
“你居然不知道？差不多全班都知道了。”安小曉臉上寫滿了“快來問我”。
“請問是什麽驚天動地的消息，快點告訴我吧。”我邊從書包往外掏文具邊問。
“池南和A班的林素兒在談戀愛！”
我手中的書掉到了課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吃驚了吧。”安小曉小聲說道，“真不知道那個林素兒有什麽好的，連池南都被她迷住了！我們班的男生就這麽外流到A班了，哈姆雷特被天鵝拐跑啦……”
安小曉一直嘀咕到了池南回到座位，他和往常一樣和安小曉打招呼，和往常一樣朝我笑了笑，看上去並沒有什麽不同。
直到上課鈴響起，我都沒有回過神。我告訴自己也許這隻是一個流言，因為池南看上去和平時一樣，雖然跟林素兒談戀愛並不能代表池南變了一個人。
可是下課的時候，午休的時候，在教室裏，在操場上，我到處都聽見了這樣的說法，班上的同學和A班的學生都這麽說。
都說無風不起浪，也許這並不是毫無根據的流言。
回想起池南看林素兒跳舞的樣子，他和她一起並肩離開，又想起劉子然說過的話……我開始覺得這並沒有什麽不好理解的，這是多麽順理成章的事情。
是啊，他們都是優秀到讓我望塵莫及的人，在一起是多麽順理成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