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還是我進入新高中以來的第一次大笑

星期一,早自習的時候,唐宇竄上了講台。

我立刻豎起課本擋著臉。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也完全不希望新的一周又是在嘲笑聲中開始。

“唐宇,你跑到講台上幹什麽?終於決定浪子回頭、金盆洗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了?”唐宇的某一號狐朋狗友大叫。

“呸呸呸!語文沒學好就要多讀書多看報,什麽金盆洗手,你會不會說話啊?”唐宇猛地一拍講台。

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我一個激靈,往課本後麵縮了縮。

“那你上去幹嗎?給我們講冷笑話?”

“看你那點追求。你以為我是你?”唐宇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喉嚨,又拍了一下講台,一本正經地說道,“上周五不是秋遊了嗎?我隻是好心地上來提醒大家,今天第一節又是慘無人道的數學課,有多少人記得數學作業除了書上的題目還有一本練習冊?”

頓時,全教室響起一陣鬼哭狼嚎。

在一片慘叫聲中,唐宇甩了甩頭發,得意地走下了講台——我分明看見他的手剛才用力在講台上撐了一下,難道他原來是想跳過講台嗎?

要是摔一下,也許能讓他的腦子更清醒點?

意識到自己心理陰暗了,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啊——”前座的安小曉突然爆發出一聲驚叫。

我下意識地放下書,揉了揉耳朵。

“死定了,死定了,我完全忘記了!數學老師簡直是個惡魔,布置了那麽多數學題,居然還有練習冊,忘得一幹二淨了,怎麽辦?這下完蛋了,諸天神佛啊,快點告訴我我沒有醒,這隻是個噩夢吧……”

一個多月相處下來,我一直以為安小曉是個有些冷淡的女孩子,隻有在談論到她喜歡的明星的時候,才會瞬間變成激動狂人。

可是看見現在圍著課桌轉圈,嘴裏還不時嘀嘀咕咕的安小曉,我有一種微妙的錯亂感——感情這姑娘一緊張就是話嘮?難道隻有在麵對我的時候她才會變身單音節“哼哼”的高傲少女嗎?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安小曉好像聽見了,因為她停下了有夠大聲的自言自語,轉過頭盯著我。

我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安小曉如往常一樣回了我一個“哼”。在她繼續開始繞圈之前,我果斷拿起桌上的數學練習冊遞了過去。

安小曉表情奇怪地看著我。

“我做完了,雖然抄作業不好,但是……”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來將主動提供練習冊這種不良行為渲染得更合情合理一點——其實我隻是想借此能跟安小曉稍微緩和一下關係,有個隻肯跟你說單音節的前座也是很糟糕的體驗。

好在沒有等我再多說什麽,安小曉一把搶過了練習冊,回到座位上飛快地抄了起來。

“謝啦,你還是有優點的嘛。”上課前,安小曉將練習冊還了回來,第一次跟我說了“哼”以外的句子。

我連忙擺手示意不用謝,她“撲哧”笑出聲來。

緊接著響起的上課鈴聲,打斷了我跟班上女同學第一次的友好交流。

中午,我正在整理剛才的筆記,桌子被敲了兩下。

我抬起頭,看見安小曉不知何時將座位轉了向,正歪著腦袋望著我笑:“中午一起吃飯吧。”

城南高中是一所秉承傳統的學校——現在還允許學生帶飯的學校估計很少見了。但是城南高中的校訓就是“勤儉立德、求實立行”,所以學校食堂既提供午餐,也為部分帶飯的學生提供飯盒的冷藏和加熱。每天早上由每個班級的值日生負責收好飯盒送到食堂,中午再去把加熱好的飯盒領回來。

帶飯的人並不多,我們班上也隻有五六個人。我和安小曉都屬於這個範疇,但是她每天都是和另一個女生坐在一起,邊吃邊熱火朝天地討論著一些我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明星們。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愣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哈哈哈。”安小曉幹脆趴在桌子上。

還以為她真的要和我一起吃飯呢,原來隻是玩笑。我有些沮喪地將書本收好。

“安小曉,你不餓嗎?還在這裏開玩笑。”

轉過頭,池南站了起來。

“去去去,女孩子說話你插什麽嘴!”安小曉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池南聳聳肩,給了我一個“無能為力”的眼神。

我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突然發現桌上多出了一張報紙,緊接著安小曉把一個飯盒放在上麵,接著又端上來一碗湯。然後像趕蒼蠅一樣對著池南揮揮手:“你又不帶飯,別搗亂。去晚了小心食堂沒菜了。”

“我這就走。”池南舉著手邊後退邊笑,“你們慢慢吃。”

安小曉滿意地點點頭,轉過來對著我笑:“你的飯盒呢?不快點吃飯可是會冷掉的。”

聽到她的問話,心中剛剛才升起的小小的能跟同學一起吃飯的喜悅瞬間熄滅了不少。剛才池南已經幫我把飯盒拿了回來,可是我看著桌上四格的保鮮飯盒和那個杯子狀的湯碗。有點沒有勇氣把課桌裏那個老式的不鏽鋼飯盒拿出來。

“哎呀,你真是……”安小曉幹脆趴在我的桌上,探頭直接伸手將我的飯盒從課桌裏拿了出來。

“別那麽慢吞吞的嘛。”她將飯盒放在我麵前,看了一眼說,“很老式的飯盒呢,一定很牢固,聽說不鏽鋼飯盒帶飯才最衛生呢。”

我尷尬地笑笑,沒有回答。

安小曉打開了自己的飯盒,四個格子分別放著蝦仁、雞翅、土豆燒肉和米飯。湯是玉米排骨湯。

我目瞪口呆地望著她那異常豐盛的午飯,她卻笑嘻嘻地催促道:“我快餓死了,快點吃飯吧。”

事已至此,我心一橫,做好了聽到嘲笑的準備,飛快地打開了自己的飯盒。

媽媽昨天擺攤剩下的荷包蛋、炒土豆絲、一點青菜加上白飯就是我的午餐了。每天的菜色都差不多,我平時也吃得挺好的,可是這一刻,我有點不想去看安小曉的表情。

“哎呀。”安小曉低低地叫了一聲。

抬眼看去,安小曉果然在皺著眉盯著我的飯盒,我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這可不行。”在我發呆的時候,安小曉突然說道。

我咬著唇不讓自己說出什麽尖刻的話,其實現在我也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我並不覺得自己的飯盒有什麽丟人的,隻是……我隻是不想……隻是本來也許我能交到一個新朋友的。

“那個,薑顏,你聽我說。”安小曉指著我的飯盒,很嚴肅地說道,“雞蛋和綠葉菜是不能隔夜的,你以後不要帶這些了。”

劇情跟我想的完全不同,我看著她認真的表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真的,我媽很愛看那種養生節目,裏麵講過很多次的。”安小曉認真地說道,“對身體不好,你今天不要吃這個青菜了,吃我的菜吧。”

說完,她就夾了一塊雞翅過來。

“不用。”

我連忙伸手阻攔她,她不滿地嘟起了嘴。

“薑顏,你看看我的飯盒,除了雙層脂肪就是澱粉,你忍心讓我一個人把這些脂肪都吃下去嗎?這樣吃,我很快就會變成肥婆的!”

她做出驚恐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到我笑,她不滿地朝我瞪眼,我便笑得更大聲了。

安小曉哼了一聲,繼續將雞翅放到我飯盒裏,這一次我沒有拒絕。她滿意地笑了,接連夾了好多菜給我。

看著飯盒裏逐漸有疊起小山的趨勢,我連忙阻止她:“夠了夠了,這樣下去,變成肥婆的就是我了。”

“咦?”安小曉停下動作,驚訝地看著我,“薑顏,你也會開玩笑嘛。”

我哭笑不得地反問:“不然呢,你以為我是什麽樣的?”

“嗯……”安小曉放下筷子,認真地開始扳手指,“喜歡沉默,不愛說話,認真,刻板,教條,呆板,脫離時代……”

“你說的那是木乃伊,不是我。”看到她大有繼續說下去的趨勢,我連忙製止她,再說下去我都要成出土文物了。

“差不多,你別說,我估計大多數同學的想法都跟我差不多呢。”

“我好像也沒幹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吧?”

安小曉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不但性格很好,說話也非常讓人舒服。現在麵對她,我已經完全放鬆下來了。

“總覺得好像不一樣呢。”安小曉往嘴裏塞了一個蝦仁,上上下下地打量我。

“你看得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可不是蝦仁,你別這麽熱情地看著我。”我誇張地往後縮了縮表示自己被嚇到了。

“你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安小曉大聲笑了起來,引來了其他同學的側目。

“安小曉,你跟一個土包子在一起吃飯還笑得那麽開心,受什麽刺激了吧?”右邊不遠處傳來一個女生的聲音。

“我願意,你管不著。薑顏月考可考了第三,說人家土之前先想辦法拯救自己可憐的成績吧。”安小曉轉過頭大聲說道。

“安小曉,你就跟土包子混吧!”那女生的方向傳來刺耳的桌椅摩擦聲,估計她踹了一腳桌子。

安小曉隻是哼了一聲,慢條斯理地往嘴裏塞了一個雞翅。

“沒關係?”我有些不安地問。

“不理她。”安小曉仰起下巴一臉驕傲,如果她嘴裏不是正含著雞翅,也許能看起來更有風采一點。

我忍著笑,低下頭吃飯。

吃完飯,安小曉歪著頭問我:“薑顏,你能不能給我講講練習冊上的數學題?”

“當然可以。”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看在你這麽友善的麵子上,我決定了。我要跟你做朋友。”

“就算我不知道李治廷是誰?”

安小曉十分糾結地看了我一眼,猛地一拍桌子,大聲說:“就算你不知道我的偶像。不過你真的不打算去了解一下嘛?我跟你說呀,李治廷歌唱得很好的,重點是他還很帥!你看最近的《花樣姐姐》,他在裏麵可厲害了……”

聽著她滔滔不絕地用盡所有美好的詞稱讚自己的偶像,我實在忍不住了,大聲笑了起來。這還是我進入新高中以來的第一次大笑。

初秋的午後,陽光照在身上有種微微的暖意。

我想,晚上回家我是不是要去看一集《花樣姐姐》?

新的一周到來,我的心情就跟空氣裏的分子一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就像安小曉說的那樣,她和我成為了朋友。除了池南以外,我在班上又多了一個可以正常說話的人。這讓我對學校的生活充滿了新的期待。

麵對池南的時候我經常會有些緊張,而跟安小曉說話的時候,常常我沒覺得自己說了什麽可笑的話,她就已經笑個不停,這讓我們的聊天總是變得很輕鬆。每當我轉述我的討厭鄰居劉子然講的冷笑話,尤其是狗熊、兔子和大便係列的時候,她總是笑得趴在桌子上,半天直不起腰。

雖然笑點可能不太一樣,可是我很高興能和她成為朋友。

過去的一周,每天早自習安小曉都會問我借前一天的筆記,然後我們一起討論前一天課上講的要點;中午我們會一起吃午飯,她總是把飯盒裏的菜分給我,說讓我和她一起分擔長胖的罪惡;課間我們時常湊在一起談天說地,她最喜歡的話題就是當紅的各位男明星。

她的性格開朗,隻要我認真地說一聲“李治廷真的好帥哦”,她就能高興半天——雖然我真的弄不清楚那些男明星帥不帥跟我們有什麽關係,但是我確實把有李治廷參與的《花樣姐姐》都看了一遍,然後還百度了一些李治廷以及其他當紅男明星的資料,以便能跟安小曉有更多的話題。

想要做好朋友就應該這樣吧!了解她所喜歡的東西,跟上她的思維節奏,讓自己也慢慢變成有情趣、有品位,能跟得上同齡人節奏的人。

安小曉總是笑得很大聲,露出八顆牙齒,讓人看了就心情變好,想跟著一起笑。

我想不明白以前怎麽會以為她是那種冷淡的隻願意說單音節的高傲女生。她明明很熱情,現在每當唐宇跳出來刷存在感,她總是會幫我針鋒相對地頂回去。

我很羨慕安小曉的口尖舌利,她和唐宇勝負幾乎是五五開。每次唐宇被她頂得說不出話,就會翻一個白眼,丟下一句“好男不跟女鬥”,氣鼓鼓地坐回原位。

每當那時,我都覺得天空是那麽藍,陽光是那麽燦爛。

下午體育課的時候,我決定不再獨自在教室自習,而是試著跟大家一起上課。

“咦?你也要上體育課?”安小曉湊到我身邊問,“腿完全好了嗎?”

“應該沒問題了。我也應該下去活動活動了。”之前一到體育課我隻能待在教室看書,那時候就會發現原來教室那麽大,那麽空曠。除了自己翻書的聲音,一點其他聲音都沒有。

“那太好了。今天輪到我幫體育老師整理器材,我先下去了。”說話間安小曉已經走出去了兩米,然後她突然回過頭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可是體育小能手!薑顏,你要早點下來欣賞我的英姿哦!”

在我點頭後,她飛快地跑出了教室。

“沒關係嗎?”一旁的池南看見我要上體育,關切地問道。

“我想試試。”我朝他笑了笑。

池南還是有些擔心地說道:“到時候問一下老師,別太勉強。”

“嗯。”我點點頭,心裏有些小小的感動。

這個溫潤如玉的男生真的好體貼!他的內心深處一定住著一個溫柔的天使吧!

來到操場,我站在女生隊伍的最後麵,安小曉一直回頭向我看,嘴巴張張合合,看不清說什麽。我朝著她搖搖頭,她轉過去看了看體育老師。

體育老師正在講話,安小曉又扭頭過來看看我,幹脆一溜煙地跑到了我旁邊。

她還沒站穩,就傳來了體育老師的大吼:“安小曉!”

“哎呀,運氣不好被抓到了。”安小曉小聲抱怨。

“擾亂隊伍秩序,下課留下罰跑一圈!”

聽到體育老師的懲罰,我連忙舉起手。

“老師,那個……之前我腿受傷,安小曉她……”我看著老師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安小曉她隻是想幫幫我,能不能不要罰她了?”

“今天課程的運動還是有些劇烈的,你傷剛好不太適合,到一邊坐著休息吧。”

“老師……”我還想說些什麽,體育老師卻直接宣布了上課。我隻能有些不安地走到樹下坐著,看著同學們上體育課。

趁著老師不注意,安小曉扭頭朝我做了一個鬼臉,這讓我感覺好多了,起碼她沒有不高興。

下課的時候,老師直接宣布了解散。

也許他已經忘記剛才的事了,可還沒等我鬆口氣,體育老師又大聲催促道:“安小曉,你還在磨蹭什麽?還不趕快去跑!”

安小曉朝我吐了吐舌頭,開始跑圈。

我站起來走到跑道邊上,不安地看著安小曉跑遠的身影。她是因為我才被罰的,我還是有些擔心她會因此而不高興。

跑道是400米一圈,她跑得很快,沒多久就跑了回來,我連忙迎上去。

“小曉,對不起啊!”

“沒事,我是誰呀?”安小曉拍拍胸口,得意地擺擺手,“才一圈,不算什麽,完全不夠看。”

“你很擅長跑步嗎?”

“你不知道?”安小曉驚訝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哦,我忘了之前的體育課你都是在教室自習的。我可是班裏的短跑冠軍,體育老師一向對我很好的。罰跑一圈什麽的隻能算是熱熱身。”

“哈哈哈,還真的有喜歡跑步的女生啊!我以為都像我一樣,不愛動呢!”我有些欽佩地看著眼前活力四射的女生。

明媚的陽光讓她臉上的笑容更好看了。

體育課是上午的最後一節課,跟安小曉聊了一會兒,同學們都已經走光了,我們這才慢慢地往教室走。回去的路上,聽見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音樂聲。

“都中午了,還有人在上音樂課嗎?我們去看看吧。”安小曉一臉很感興趣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剛剛恨不得立刻飛回教室吃飯的影子。

“你不是餓了嗎?”

“哎呀,飯盒又不會跑掉。我們去看一下就回去,不會冷掉的啦。”安小曉說著,拽著我就往另一個方向走。

循著音樂聲,我們來到了一間舞蹈教室。教室的門虛掩著,音樂聲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那是一首很耳熟的曲子,我一時卻想不起在哪裏聽到過。

“《天鵝湖》啊……”安小曉小聲說著,輕輕地撇了撇嘴。

果然是很著名的曲子,隻不過不是最常被播放的四小天鵝部分,一時很難反應過來。

“你不喜歡這首曲子?”

“沒,很好的曲子,剛才想到了別的。”安小曉把我拽到了舞蹈教室門邊,壓低聲音說,“別說那些了,快看看裏麵是誰用了這麽高大上的曲子來練舞。”說完,她輕輕地將舞蹈教室的門推開了一些。

舞蹈教室兩邊都有窗,但安小曉比較嬌小,而我的腿剛好,比起爬窗這個高難度選項,門邊窺視顯然容易多了。

我們貓著腰往舞蹈教室裏麵張望,一個高挑的女生正背對著我們。她穿著經典的白色芭蕾舞裙,頭發高高地盤在頭頂,背影修長。那種隻有在電視上見過的氣質裝扮猛地出現在眼前,讓我小小地吃了一驚。

那女生踮起腳尖,舉起手臂,原地一個旋轉,麵對著我們——那真的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兒,臉龐姣好,眉目清淡,配上這身舞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質。

那女生保持著那樣的姿勢,忽然淺淺一笑。

我猛地一慌,以為我們偷看被發現了。

“她發現我們了?”我小聲地問安小曉。

“什麽啊,你看看,那大小姐哪是對我們笑啊?”

安小曉的語氣有些怪怪的,我卻顧不上在意,定睛看去,那女生目光的終點果然不是我們,而是門的右側。

我轉頭看過去,池南正坐在那裏看著那個女生。他在對她微笑,身旁放著一部手機,《天鵝湖》的音樂就是從那裏傳出來的。

那女生一個跳躍,腿筆直,動作很美,指尖劃出令人著迷的弧線,裙擺就像上下翻飛的蝴蝶。

池南看著她的目光格外柔和。

這一扇虛掩著的門,構成了兩個世界的分界線。

“不看了。”安小曉輕聲說完,貓著腰悄悄地向後退。

我也跟著退了幾步,這才直起身子站起來。

“有什麽好看的!”安小曉嘟著嘴抱怨,“早知道是她我才不來呢!”

安小曉的語氣毫無陌生感,我心裏一動,不由得問道:“你認識那個跳舞的女生?”

我很想知道關於那個女生的事情,非常想。

她叫什麽名字?

和池南是什麽關係?

池南為什麽會用那麽溫柔的目光看著她?

“A班的林素兒。”安小曉鬆開我的手,歎了一口氣說道。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她?”我小心地問。

“也不算吧。性格不合,沒辦法。”安小曉聳了聳肩,繼續說道,“你看見池南坐在邊上了吧!她跟池南以前是同學,我們三個以前都是一個班的,所以彼此多少還算熟悉。”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抵擋住那種非常想知道的迫切心情,忍不住問:“她和池南很熟?”

“還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安小曉想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林素兒是那種……怎麽說呢?凡是說到校花、有氣質之類的美好詞語,就一定會想到她的那種人,所以女生裏她的朋友不多。她的存在感太強了,你明白嗎?”

我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在我之前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遇見過像林素兒這樣讓人矚目的女生,所以幹脆將話題轉移到另一點上:“她舞跳得真好。”

“那是當然的。林素兒從小就學芭蕾,初中時還曾代表學校去參加比賽,還拿了獎。”安小曉皺了皺鼻子說,“你沒看過她的《天鵝湖》獨舞片段,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簡直美得驚人。”

“長得也好看。要是我也會跳舞就好了。”我想起自己因為家庭條件不允許而被從小扼殺的舞蹈夢想,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舞蹈教室,由衷地感歎道。

可是,我的感歎隻持續了一秒。

“哈哈哈!我聽見了什麽?”

一陣熟悉的討厭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又是唐宇。

“討厭鬼!”安小曉低聲嘀咕了一句。

唐宇很快出現在我們前方。

“唐宇,你真是越來越沒品了,居然連偷聽我們女生講話這種事情也幹得出來了!”安小曉沒好氣地朝唐宇翻了一個白眼。

“誰要聽你們那種傻乎乎的對話?”唐宇一臉的不屑,“我隻是路過,是有隻烏鴉叫得太響,我還嫌汙染了我的耳朵呢。”

“你說誰烏鴉!”安小曉氣憤地叫了起來。

“又沒說你,激動什麽?”唐宇扭頭對安小曉說了一句,然後邊走邊向著我冷笑,“我說天還沒黑你就開始做夢了?”

看著唐宇走過來,我有些慌了,我現在看見他都害怕。上次他在我課桌裏塞了一隻假蟑螂,把我嚇了個半死。

我手足無措地向後退,想離他遠點,卻被安小曉一把抓住。

“你逃什麽?難道還怕這種隻會欺負女生的小人?”安小曉瞪了我一眼,扭頭朝著唐宇叫道:“我們說話,關你什麽事啊!”

“安小曉,你改行當保姆了嗎?”唐宇囂張地用手指著我,扭頭質問安小曉,“她是啞巴嗎?你不插嘴她就不會說話了?還是你八婆到不嚷嚷就難受?”

“別這麽說她!”就算害怕唐宇後續可能進行的一係列惡作劇,我也不能讓安小曉被人這麽說,尤其她還是為了幫我。

“僵屍說話啦?天下奇觀啊。”唐宇咧開一口白牙,掃了我一眼,“我剛剛好像聽見了天方夜譚,僵屍也想學跳舞?”

隱隱的小期待被人以這麽不堪的口吻說出來,我覺得無比羞恥。

我僵在原地,用力瞪著他,幹澀地吐出幾個字:“不關你的事!”

“你自己做做白日夢是不關我的事,可你也要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啊。我隻要一想到你學跳舞……”唐宇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那簡直就是群魔亂舞的單人版嘛!想想都覺得恐怖。”

“你也說得太過分了吧!”安小曉衝著唐宇叫道。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唐宇嗤笑了一聲,“有膽妄想還沒膽讓人說了?要做夢也要先想想先天條件,別惹人發笑了。”

一種淚意湧上來,我微微仰著頭,我不知道該怎麽反駁,但至少不能在唐宇麵前哭!

“我說醜小鴨就別做天鵝夢了,人家本來就是天鵝,而醜鴨子做夢一百回也隻能變成大隻的醜鴨子。”唐宇突然湊過來,我下意識地退了一步,他笑嘻嘻地繼續說道,“跳舞什麽的不適合你。聽說國外的那個什麽‘喪屍跑’就要在國內舉行了,去參加那個吧。我看好你!”

耳邊是連綿的刺耳話語,眼前是唐宇滿是嘲諷的笑臉。一種莫名的恍惚洶湧襲來,有幾秒我隻能呆愣在那裏。下個瞬間,羞恥、驚愕、還有憤怒……這些情緒猛地在心底噴發出來,我無法再待在這裏,隻能轉身落荒而逃。

跑起來的時候,腿還是有些隱隱發疼,可這根本比不上剛才聽到的那些侮辱。

“薑顏!”

我聽見安小曉在身後叫我的名字。雖然有些對不起她,可我真的不想回頭。

很快,安小曉就追上了我,不愧是短跑冠軍。

“薑顏,你沒事吧?”安小曉跑到我旁邊,擔憂地問。

我搖搖頭,說不出話。

“別跑了,當心腿。”安小曉拉著我的手,我放慢了腳步。

“別不高興了。”安小曉揮舞著手臂說,“我幫你踹了唐宇一腳。那家夥就是個討厭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別理他。”

“謝謝。”對於唐宇我已經沒什麽好說的,我估計他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我倒黴,我傷心難過大概是他快樂的源泉。

我和安小曉剛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裏麵一陣吵鬧。

“這下完蛋啦!班主任肯定會罵人的!”

“周五還有文明班級的評選呢,這怎麽選得上?”

“都是唐宇不好,闖了禍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發生了什麽?

我和安小曉對望了一眼,她突然笑了起來:“我有種預感,唐宇那個討厭鬼要倒黴了!快點進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兒!”

說著,安小曉輕輕地推了我一下。

一走進教室,我們就看見好幾個同學圍在窗前,正七嘴八舌地表達著對唐宇的不滿。

“發生什麽事了?”安小曉立刻衝了過去。

“自己看。”班長張雲榮將手中的藍色窗簾放在課桌上,窗簾上有一個大口子。

“呀!一定會被班主任罵死的。”安小曉驚呼一聲,轉了轉眼睛,一臉嚴肅地問,“誰幹的?讓他負責跟老師解釋!”

“還能有誰?唐宇!”張雲榮沒好氣地說,“他和趙鑫在窗邊打鬧,我們就聽見了‘刺啦’一聲,窗簾就成這樣了。他倒好,闖了禍轉身就跑沒影了。”

“惹了麻煩還跟我們吵架,真是不要臉。”安小曉轉過頭,低聲在我耳邊說,“唐宇就是個惹禍精。”

“安小曉,你嘀咕什麽?”張雲榮抬頭看過來,“我沒聽清楚,大點聲。”

“班長,我說我有辦法。”安小曉說完,朝我眨了眨眼睛,“看我修好窗簾以後怎麽嘲笑唐宇那個討厭鬼!”

“你有辦法?”張雲榮眼裏的懷疑都快化成實質了。

安小曉點點頭,很快跑到教室後麵的架子上拿了一卷膠帶過來。

“這能行嗎?”一個男生叫了起來。

“安小曉,你可別逞能添亂啊。”說話的女生叫王玲,平時經常為了哪個男明星比較帥而和安小曉爭吵。

“你才添亂呢。”安小曉瞪了王玲一眼。

我輕輕拽了拽安小曉,她給了我一個自信的笑容,讓我把未出口的擔心咽了下去。

“你有把握嗎?”張雲榮的目光在膠帶上停留了片刻,轉向了安小曉。

“當然啊。我都想好了,我們隻要小心地將窗簾拚在一起,靠近玻璃的那麵用膠帶粘上,從另一側根本看不出來。”安小曉胸有成足地說,“班長,你就放心吧,肯定沒問題的。”

“好吧。你試試吧。”張雲榮將窗簾放在課桌上,讓開位置後叮囑道,“安小曉,你小心點。”

安小曉點點頭,走到桌子前看了一眼說:“班長,你先幫我把窗簾的口子並起來。”

張雲榮仔細地將窗簾的裂口並在一起,安小曉拿著膠帶走過去開始往窗簾上貼。我和其他同學站在她周圍,緊張地看著她的動作。

安小曉撕開膠帶,一點一點貼在了窗簾上。貼完之後,她用膠帶卷在上麵來回滾了幾下。

“好了。”安小曉退後一步,對著張雲榮說,“班長,你檢查一下吧。”

張雲榮小心地拿起窗簾抖開,從我站的位置看過去效果出乎意料的不錯,窗簾上隻有一道不明顯的縫。

“班長,不錯吧,把膠帶那一麵對著牆就行了。”安小曉笑嘻嘻地說。

“看上去還可以。”張雲榮點點頭。

“可以什麽呀!下麵已經翹起來了!”王玲站在張雲榮身後,指著窗簾叫了起來。

我走到王玲身邊看過去,果然,窗簾裂口的底部的膠帶已經卷起來了。

“這個方法不行。”張雲榮把窗簾放回了桌上,將膠帶撕了下來。

“裂口變大了!”王玲叫了起來。

果然,窗簾上的口子比原來還長了2厘米左右。

“對不起了,班長。”安小曉嘟囔著道歉。

王玲站到了她麵前,嘲諷地說道:“剛剛不是還自信滿滿呢嗎?安小曉,就讓你別添亂了!”

“有本事你來啊!光嚷嚷算什麽能耐?”安小曉不甘示弱地說道。

“別吵了,問題是現在怎麽辦?”張雲榮分開了僵持的兩人。

“我想我可以試試。”我走上前,仔細看了一下窗簾的裂縫,輕聲說道。

“現在這個窗簾……”張雲榮說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我,“你剛才說什麽?”

我有些緊張,握了握拳頭,低聲重複了一次:“我可以試試。”

“又試?”王玲哼了一聲,嘲笑地看著我,“真不愧是安小曉的朋友,怎麽試?拿雙麵膠粘還是膠水粘啊?”

“王玲,你胡說什麽!”安小曉憤憤不平地說道,“薑顏才不是這種人,她一定是有了好方法。”

王玲嘲諷地笑笑,後退了一步,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薑顏,你真能行?”張雲榮皺著眉問。

“我以前補過差不多的。”

因為媽媽一個人賺錢養家不容易,所以我家裏的窗簾、桌布等被撕裂的時候,都是我自己想辦法把它們縫補好的。鑒於這一點,我對自己的縫補技術還是有一定信心的。

“那你試試吧。”張雲榮歎了一口氣,“反正應該也不會更糟了。”

我走到座位旁,從書包裏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包——自從初中有一次掉了扣子隻能捏著衣領回家之後,我總是隨身帶著針和各色的小線團。有備無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比如現在。

我坐在座位上,挑出了和窗簾差不多顏色的藍色線,穿好針,安小曉已經將窗簾拿到了我的課桌上。

這種被撕裂的口子縫起來並不難,稍微有點難度的是針腳要盡量細密。我縫得並不快,質量比速度重要。十幾分鍾以後,我把線頭打了個結,又反向縫了幾針,再打一個結。我還沒來得及剪斷線,安小曉就撲了過來。

“哇!縫得好密哦!”

“小心針!”我連忙拿過一旁的剪刀剪斷線,“紮到怎麽辦?”

“才不會呢,我可是運動小能手。”安小曉毫不在意地說。

“什麽針、小能手的?”這個時候,池南的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池南,你快來看,薑顏把壞掉的窗簾縫好了。”安小曉指著窗簾獻寶。

池南走過來,伸手摸了摸窗簾,抬頭朝我笑笑:“縫得真好。”

我回了他一個微笑。

“都是唐宇……”安小曉剛說了幾個字,突然一個人影竄過來,將她撞到了一邊。

唐宇彎著腰衝了過來,懷裏還抱著校服。

“唐宇,你幹什麽!”安小曉捂著腰叫道。

“噓。”唐宇比了一個閉嘴的手勢,把懷裏的校服放在講台上,直起了腰,將張雲榮拽過去,“班長,看看這是什麽。”

唐宇打開了校服,裏麵包著一整塊窗簾。

“我從隔壁班偷的。等會兒把壞掉的窗簾換回去,不就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唐宇得意地說道。

“唐宇!你怎麽能幹這種事呢!”安小曉憤怒地衝到唐宇麵前,指著他的鼻子說,“我以為你隻是個喜歡欺負女孩子的討厭鬼,沒想到你連偷東西這種事情都能幹出來了!你丟我們班的人!”

“別說得那麽難聽。”唐宇一把撥開安小曉的手,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誰偷東西了?這叫……對了,這叫等價交換。”

“你自己信嗎?”安小曉冷哼了一聲,毫不留情地繼續指責他,“你弄壞了窗簾讓隔壁班承擔後果,等價什麽呀?你真應該去上幼兒園。”

“你胡說什麽!”唐宇憤怒地揚了揚拳頭,“再胡說,小心我揍你哦。”

池南出現在唐宇和安小曉之間,我連忙趁機把安小曉拽到了身後。

“唐宇!”張雲榮開了口,“你沒看見嗎?事情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唐宇的語氣滿是疑惑,他轉頭看向窗簾。

“多虧了薑顏,把窗簾縫好了。”張雲榮指著隔壁班的窗簾說,“你趕快把窗簾還回去。”

“縫得好有什麽了不起呀!”唐宇沒好氣地瞪了我一眼。

“唐宇,你應該向薑顏道謝。”池南突然說道。

我連忙擺手,讓唐宇給我道謝?

算了吧,我還想在學校過兩天平靜的日子。

“有什麽了不起的。”唐宇扭過頭,看向另一個方向。

“唐宇,你看你惹了多大的麻煩。”王玲一改之前的態度,我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就聽見她又說,“我們都還沒吃飯呢。”

原來如此……

王玲不提還好,一說起來我也覺得肚子“咕嚕咕嚕”叫。

“池南說得對。”班長張雲榮也點了點頭,“唐宇,你向薑顏道個謝,這件事就暫時告一段落,大家也都抓緊時間去吃飯。很快就要上課了。”

“我道什麽謝啊,又不是我要她補的!”唐宇一把抱起隔壁班的窗簾衝出了教室。

放學後,走在操場邊上,我聞到了淡淡的花香。繞過開始變黃的銀杏樹,我離開了大路,來到了草坪中的紅磚小路。

這條小路很有些年了,因為一年四季兩旁都開著不同的花,也算是學校的一景。

這裏很安靜,我左右看了一下,沒有一個人。

我突然想起了中午看見的穿著芭蕾舞裙的林素兒,她的動作浮現我在眼前,踮腳、抬手、轉身……

我下意識地按照她的動作,高高地抬起手臂,踮起腳尖。

無視了透過帆布鞋傳來的疼痛,我抬起一條腿,身體有些不受控製,搖晃得厲害。看上去那麽簡單的動作,實際做起來卻那麽難。

我一咬牙,盡量穩住身體,按照記憶中的畫麵,腳尖繃直,接下來好像應該是旋轉。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開始轉……

“薑顏?”

身後突然一聲叫喊,我猛地回頭,卻忘了自己正在轉圈。

身體失衡,我整個人橫著摔進了旁邊的草叢裏,發出一聲悶響。

疼疼疼!

我的臉、我的胳膊和腿……我齜牙咧嘴地發出“嘶嘶”聲以緩解摔倒造成的疼痛。眼前突然暗了,一個身影在我麵前蹲下來。

“沒受傷吧?”池南向我伸出手臂,剛才叫我的正是他。

我搖搖頭,伸手抓著池南的胳膊,借著他的力量站了起來。

我還沒站穩,就聽見了池南的責怪聲:“你的腿傷剛痊愈,怎麽能做這麽危險的事情呢!”

我抬起頭,想向池南笑一笑。卻看見林素兒站在不遠處。她穿著一條天藍色的連衣裙,梳著簡單的馬尾辮。在傍晚淺金色的陽光中,她柔白的肌膚仿佛在發亮,漂亮得讓人心生感歎。

此刻,這個漂亮的女孩正用一種詫異的目光看著我。

好丟臉!

丟死人了!

“薑顏!”池南在我身後大聲叫道。

我的腳步頓了一下,還是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你沒事吧?”池南的聲音裏略有擔憂。

我回頭看著池南,有些猶豫該說些什麽,剛張開嘴,就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

“池南。”是林素兒在叫他。

池南看了我一眼,轉身跑了回去。

我站在原地,看著池南跑到林素兒身邊。他朝我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和林素兒並肩向前走,逐漸遠去。我低下頭,這才發現膝蓋上磕了一道紅色的小傷口。

可是磕出傷口的,又豈止是這膝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