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調查

悶熱的氣候讓人昏昏欲睡,尤其是下午的時候,教室裏就像一個蒸籠一樣根本喘不過氣來,就連來上課的老師也處於一種沉悶的狀態,講課的時候也有氣無力的。

南方就是這樣,空氣濕潤,陽光耀目,老天吝嗇到一絲風都不願意刮出來,就算開了窗戶也好不到哪裏去。就連呼呼吹的風扇,也隻是帶給人心理安慰。

好不容易一節課過去,老師剛離開,就有人忍不住抱怨了起來:“怎麽這兩天沒有人去買冰回來製冷了,這麽熱怎麽上課啊。”

另一個人連忙跟風道:“是啊是啊,我快要暈過去了。”

一個女聲不屑地吼了他們一句:“覺得熱你們怎麽不自己去買啊,兩個大男人隻知道在這裏抱怨,暮涼不在難不成你們就不知道在哪裏能買到冰了嗎?”

“這不是犯懶……哎喲哎喲,別打我,我明天就組織人去買還不行嗎?”男生才剛抱怨了一句,竟然被女生一胳膊肘打在了小腹上,連忙疼得投降了。

氣氛總算是稍微活躍了一些,但是大部分人還是趴在自己座位上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奈夏也趴了好一會兒才坐起來,有些憂鬱地轉過頭朝著最後麵那個空著的位置望了一眼。

明明知道是空著的,她卻總是忍不住看,特別是剛才有人提起暮涼名字的時候,又讓她不經意之間有些觸動。他已經好幾天沒有來上課了,聽老師說是請了假在家裏休息,可是她總是覺得哪裏不對勁。

給暮涼發短信,他也回複,而且速度還很快,可是發來發去她也就是那幾句話可以說,到最後打開編輯頁麵竟然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了。一整天下來,她已經無數次打開手機,盯著屏幕發呆,然後又關上。她隻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快要神經質了。

她最終還是受不了了,找出洛辰景的電話發了一條信息過去:“在不在,我有事情要問你?”

短信發了過去,直到再次上課,都沒有人回複,她歎了一口氣把手機扔回了抽屜裏。時間緩緩流淌著,一直到了快要放學的時候,安靜了很久的手機總算震動了一下。

她拿出手機一看,是洛辰景回複的:“什麽事?”

“能不能告訴我……”她的指尖在這裏頓了一下,忽然想起那天在洛辰景家裏發生的事情,他對於暮涼十分排斥,尤其是這個名字從她口裏說出來的時候,那目光輕蔑中帶著仇視。

可是現在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他了,不管現在他們之間是怎樣的一種情況,以前也曾是好朋友,最了解暮涼的人,非洛辰景莫屬。

她這才硬著頭皮繼續問:“能不能告訴我暮涼的家在哪裏。”

讓她驚訝的是,這一次洛辰景並沒有為難她,短信發過去不一會兒,一串地址就回複了過來。她一掃地址,發現這個小區的名字很熟,似乎在哪裏看到過,上網一查果然就在學校的附近,和她回家的路線是一個方向,心裏才稍稍安心了下來。她向洛辰景道了謝,有些不放心地又將地址備份了一遍,開始偷偷摸摸收拾起書包。

煎熬地等待著下課鈴聲一響,老師才剛結束講課都還沒來得及走出教室,奈夏就拎著書包在大家驚愕的目光之中衝了出去。一路小跑加問路總算找到了地址上寫的小區,比起洛辰景住的地方,這完全是一個標準的生活小區,裏麵沒有華麗的別墅,倒是有許多遛狗的老太太。

一路聽著狗吠到了公寓樓下,她本來想在樓下直接喊的,又覺得這樣有些不太好,便上了樓去敲門。他住在二樓,一樓帶花園很難打理,二樓算是最方便的樓層了。敲了三聲門,裏麵傳出來一句“稍等一下”,不一會兒門便打開了。

暮涼穿著一件清涼的淺藍色居家服站在門邊,衣服上麵還有一個可愛的小熊圖案,看上去傻傻的有些呆萌。在看到外麵站著的人是奈夏以後,他臉上全是驚愕的表情,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保持著開門的動作一動不動。

她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偏著腦袋看著他:“你傻掉了嗎?”

暮涼這才回過神,意識到他們不應該站在門口說話,側身讓她進了屋,關上門,有些倉促地將她帶到客廳裏指著沙發:“這裏有些亂,你隨便坐吧。”然後又轉身去找水杯給她倒水。

奈夏被他那句“有些亂”窘掉了,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屋子。屋子裏的裝修也是清新的藍色色調,看厭了家裏古板的棕紅色家具,她更偏好這種小清新的色彩。這就是老一輩和年輕人的區別,在各個方麵都能體現出來。暮涼的屋子裏東西很少,除了簡單的家具以外幾乎沒有別的,她看了大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裏亂,倒是回想起自己堆滿了各種東西的小屋,有些窘迫。

窘迫之際,他已經拿著水回到了她身邊,將水遞給她:“你怎麽來了?”

“你好像很不歡迎我的樣子。”她接過水,皺了皺眉頭,“你一直不來上課我也是擔心你,所以才過來看望你的,要是你不願意,我現在就走。”

說罷,她把水杯往旁邊的茶幾上一放,起身就要走。

他臉上立刻出現了慌亂的神色,伸手按住她的肩不讓她離開:“奈夏……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太會說話,你要是覺得哪裏不對,我……”吞吞吐吐了好半天都沒有理清這一句話,卻緊張得臉都有些紅了。

奈夏被他手足無措的樣子萌到了,剛才還皺起的小臉立刻舒展開來,“撲哧”一聲便笑了起來:“好了,好了,跟你開玩笑的,我怎麽可能剛來就走。”

“那就好。”暮涼這才鬆開她的肩,又有些愧疚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怕自己剛才下意識的動作太過於用力將她按疼了。目光垂下許久,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道,“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你去找過洛辰景了?”

“沒有。”她搖搖頭,一想到洛辰景就覺得渾身不舒服,“我發短信問的。”

“原來是這樣。”她的話並沒能讓他臉上的神色好多少。他又維持低頭的動作好一會兒,才抬起頭重新看向她,又像什麽事情都沒有了的樣子,眼神卻還是有些飄忽,“以後你還是少和他接觸比較好,我不喜歡他。”

“為什麽?”她一頭霧水,“你們不是朋友嗎?到底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奈夏眨眨眼,盯著暮涼臉上的表情。

今天的他有些奇怪,從進門開始整個人就顯得很不對勁,明明看上去不太願意讓她待在這裏,卻在她要走的時候又強烈挽留。而且,明明去接侑月之前他和洛辰景的關係似乎都不錯,那天之後,兩個人便水火不容了起來。

中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他卻一直瞞著她,也不準她主動去找洛辰景問。

她將這個疑點壓在了心裏,沒有表現出來,怕他再一次阻止。

果然,在她問完這個問題以後,他張了張嘴,半天都沒有說出話來,似乎有什麽難以啟齒的東西。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笑了笑:“畢竟我是一個男生,會在意你們以前交往過的事情。雖然我知道你可能是被強迫的,可是他也是那麽優秀的一個人,我不想會出現什麽意外。”

“好吧。”盡管理由一點兒也沒有說服力,奈夏還是點了點頭。為了避免他覺得自己想太多,立刻聰明地將話題轉移了,“我聽老師說你這幾天生病了請假在家裏休息,是不是和上次昏倒的事情有關係,要是太嚴重的話我陪你去醫院看一下吧?”

“我不去醫院。”她的話音一落,他立刻大聲地脫口而出。話說完以後,又意識到自己反應太激烈了一些,臉色立刻煞白了起來,又低聲重複了一遍,“我沒有事,隻是有些不舒服而已,不用去醫院。”

注意到他全部變化的奈夏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感情,讓語氣顯得平靜:“好吧,那是你的身體你應該比我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有什麽事情的話一定要去看看。我的手機會24小時保持暢通,需要我幫忙給我打電話。”

“嗯。”

“我先走了,回去太晚我媽會起疑心的。”她深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又望了他一眼以後便將目光移開,背著書包往外麵走。

他跟著她起了身,將她送到門外以後,又囑咐她路上小心,這才關上門。聽到身後響起的關門聲,她卻停住了腳步,有些複雜地轉過頭朝著門望了一眼。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裏麵透過貓眼望著自己,她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隻看了一眼,便繼續往樓下走。一直到走出公寓大樓,才鬆了一口氣。裏麵的氣氛太過壓抑,壓抑到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下了樓新鮮空氣一下子湧了過來,她就像得救了一樣猛然大口大口呼吸了起來。

奈夏回到家以後隻覺得疲憊,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她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麵,一個人安靜地躺在**玩手機。玩著玩著,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學校的貼吧,關於社團的那個貼還是置頂在首頁。

學校裏玩貼吧的人很少,主頁的帖子刷新都特別慢,基本上就是幾個熱衷於貼吧事業的人在發一些無聊的帖子。她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關於遙控社的帖,已經確認過發帖的人是暮涼了,所以她直接忽略了內容點開他頭像進去。可惜的是,這個賬號隻發過這一個帖子,就再也沒用過了。

她不死心,又繼續在貼吧裏麵翻找著。

大概是時間間隔太久了,往下麵翻了十多頁都沒有找到重要的東西,正當她失望無比準備放棄的時候,忽然在最新打開的一頁上看到了一個名為“社團人員名單”的帖子。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種重要的帖子沒有被收編進置頂帖,而是任之沉默。但她看到的那一瞬間還是眼前一亮,點了進去。帖子很長,也總結得很詳細,樓主還特地編排了目錄出來方便人閱覽。盡管幾乎沒有什麽人看,但帖子還是敬業地寫完了。

她在目錄上瀏覽了一下,上麵並沒有遙控社,但她還是耐心地一頁一頁往下麵翻去。翻到最後一頁倒數第二個的時候,她的目光頓住了,這是一個同樣也沒有出現在目錄上的社團,看上去是後來匆匆補上的信息。

偵探社。

社長:葉織繪

社員:無。

看上去很有意思的一個社團,為什麽會隻有一個社長。

她的心裏生出了一絲疑惑,卻沒有深入思考,直接將頁麵往下一滑,最後一個社團的名字出現在了屏幕上。果然,是同樣沒有被記錄進去的遙控社,而社長的地方赫然寫著一個名字——洛辰景。

她默然關上屏幕,將手機塞到枕頭下麵,本來還一片混亂的腦子頃刻卻清晰了起來。她想起自己剛和洛辰景分手的時候,宿美曾告訴她的一些事情。洛辰景的父親一生致力於研究機器人事業,而遙控社和機器人有著緊密聯係,他是社長並不是值得驚訝的事情。既然是社長,能將人反鎖在辦公室裏麵,也是理所當然。

脈絡總算理清楚了一些,可是暮涼這段時間的變化卻還是一個謎,越來越亂。

第二天從中午到下午,奈夏飯都顧不上去吃,直接跑到了偵探社。冷清的社團自然沒有好待遇,偵探社在社團樓的最頂樓。頂樓本來是天台,因為多了一個社團,不得不將旁邊一個小屋子改成了辦公室,好在社長葉織繪並沒有什麽意見,便一直這樣下去。

她才剛上了天台,就聽見屋子裏麵有談話聲。果然不僅是破了一些,隔音效果也很差。

奈夏有禮貌地敲了三聲門,裏麵響起一個冷峻的女聲:“請進。”

她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屋子裏麵的陳設一下子暴露在了她的視線裏,小小的一間屋子卻布置得像一個公寓房,旁邊還有一張床,似乎有人住在這裏。

但,這都不是重點。

她快速掃視完了屋子裏的陳設以後,目光落在了站在她對麵的兩個人臉上。其中一個少女身材高挑,戴著一個黑框眼鏡,頭發高高紮起,表情冷漠。她一隻手抱在胸前,另外一隻手扶著下巴,側對著門站在,腦袋微微偏了偏望向門邊。這便是偵探社的社長葉織繪。

而另外一個人,卻讓奈夏皺起了眉頭。

是洛辰景。

這段時間他怎麽總是這麽陰魂不散,無論去哪裏都能遇見他,無論做什麽都能聽到別人提到他,聽得她煩躁不已卻又根本沒辦法避免。

她努力讓自己臉上不要流露出太多的嫌惡表情,隻是掃了一眼洛辰景,撇撇嘴,又重新望向葉織繪:“你們繼續,不用管我。如果有什麽需要避嫌的,我可以過會兒再來。”

“沒什麽。”洛辰景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語氣竟顯和善,“我們的事情等一會兒談也是一樣,你有什麽急事的話可以先說。”

奈夏沉默了片刻,想起暮涼昨天說的那些話,欲言又止:“沒事,我不急,你們繼續吧。”

“嗬。”他冷笑了一聲,臉色陰沉了起來,“需要對我防範成這樣嗎?我想知道的事情你就算怎麽防也防不了。蘇奈夏,才這麽短的時間,你就真的喜歡他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了?”

“和你沒關係。”她涼涼道,“社長大人,你有多大的能力我沒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我不願意告訴你的事情,起碼我不會親口說給你聽。”

“是嗎?”他勃然大怒起來,“我看你還能夠得意多久。”

“夠了!”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葉織繪冷冷地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話,“要吵出去吵,這是我的地盤,你們兩個給我安靜一些。聒噪,很煩。”

想到自己還有求於人,奈夏乖乖地閉上了嘴,狠狠瞪了他一眼,恨不得將他瞪穿。

洛辰景冷哼了一聲,明顯很不爽這樣的威脅,卻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反抗,直接走出了屋子,還順手摔上了門。

門在背後“砰”的一聲關上以後,將屋裏屋外分割成了兩個世界。想起這個屋子的隔音效果並不好的事情,奈夏又等了一會兒。

葉織繪也沒有要給她倒茶的意思,自己倒了一杯水,悠閑地坐在了旁邊的辦公椅上,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筆開始熟練地轉了起來:“我這裏不提供服務,你需要什麽自己動手。也不用這麽拘謹,你的態度不會成為我是否幫助你的決定因素,我向來隻做我喜歡做的事情。”

她的話讓奈夏一愣。盡管她這麽說,空氣中的氣氛卻絲毫得不到舒緩。奈夏還是有些緊張地在她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絞盡腦汁想了許久,總算結結巴巴地開口:“那個……你能幫我調查一個人嗎?”

“名字。”

“暮涼。”

轉筆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筆落回了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問道:“他是你什麽人?”

“是我男朋友。”奈夏堅定地說道。

葉織繪眼睛微微眯了眯,語氣有些不太爽:“現在的小女生就不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嗎?天天疑神疑鬼的,還找人來調查自己男朋友。有什麽事情自己去問,他願意告訴你自然會告訴你,不願意告訴你你就別想那麽多,煩不煩。”

看來找她調查自己男朋友的人還不少,所以一提到這個事情她立刻顯得不耐煩了起來。奈夏剛才那一下也被她的態度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她是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這次她多長了一個心眼:“那你和洛辰景很熟嗎?”

“不算熟。”

“是這樣的。”奈夏深吸一口氣,“這件事情可能還和洛辰景有關係。事情很複雜,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葉織繪重新坐起了身體,表情變得嚴肅了起來,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受到鼓勵的奈夏緩緩地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都講述了一遍,包括後來她自己推斷出的一些東西。按照她的想法,事情從侑月回來那天開始就變得不對勁了起來,雖然不知道侑月在中間發揮了什麽作用,但一定是個至關重要的角色。

聽完她的話以後,葉織繪的神情變得更加認真。她沉吟了許久才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將桌子上的東西一收,拿出一張便箋紙寫下了自己的電話遞給奈夏:“等我把手裏的事情做完就會立刻幫你調查這件事情,你盡量不要讓太多人知道你和我有過溝通。這件事情很複雜,我也曾經接觸過,但是了解並不深,可能最後結果不會是你想要的,所以你也要先做好心理準備。”

“嗯。”

“其中可能會有些你不願意接受的事實,但你必須接受。”

“好。”

“和洛辰景盡量保持一些距離吧,從你說的這些來看,我也無法推斷出來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但是絕對不會是好事。”

“嗯……”奈夏再次點頭。

“如果你男朋友不想見你的話,也不要太過於強求。他這麽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可能是有什麽難處現在不能告訴你,如果你強行做一些事情的話,會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如此嚴謹的說法讓奈夏心裏一沉,但起碼從這裏可以推斷出她對這件事情的了解不比自己少。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葉織繪的臉上才露出了滿意的表情,就像鬆了一口氣一樣又重新坐回了辦公椅上:“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會通知你的。”

“好的,先不打擾你了。”

奈夏將葉織繪的號碼保存了以後,又留下了自己的號碼才道別。

如果說以前奈夏的學習目標是:上課,下課,玩手機,混日子。

現在的學習目標就變成了:等暮涼來上課,盯著手機發呆。

等的不僅僅是暮涼的短信,還有葉織繪的電話,可惜的是又過去了好幾天葉織繪都沒有再聯係她。奈夏一直謹記葉織繪的話,暮涼不願意告訴自己的事情不要去強求,可是好幾天這樣不聯係,她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了。

又是一個放學的下午,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到暮涼住的公寓樓下,徘徊了許久,差點兒被當成小偷抓了起來。還好奈夏長得不像壞人,又穿著校服背著書包,好一頓說管理人員才放她走。說教完畢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大概是雲層擋住了陽光,夏季頭一次天黑得那麽早。本來都準備回家的奈夏又重新繞回了暮涼住的公寓下麵。

今天小區裏遛狗的人少了許多,路燈也提前開了起來。她左顧右盼了好一陣,確定沒有人在注意自己以後,才一頭紮進了草叢裏麵,鬼鬼祟祟地繞到了公寓的後麵。

後麵麵對著的是一個狹小的巷子,很少有人從那裏過去,所以也不容易被人發現。奈夏將書包扔在了一旁的草叢裏,抬頭看了一眼,見二樓的燈已經打開了,果然有人在裏麵。

她有些緊張地搓了一下雙手,仔仔細細研究了半天,最後決定順著管道爬上去。管道雖然是固定在牆壁上的,但是中間還是有一段鬆動的部分。她一腳踩在管道的邊緣,就感覺到手握的地方開始晃動了起來。

就這樣晃晃悠悠三兩下便爬上了一樓的陽台,她生怕一樓的住戶忽然到陽台上來,又連忙踩著陽台繼續往上爬。

好在她體重輕,管道也隻是鬆動了一下。有了陽台欄杆當支撐,她很快攀著管道爬到了二樓的陽台上。陽台的落地窗是鎖著的,窗簾卻沒有全部拉上,裏麵燈光很明亮,她怕自己打個照麵就被發現了,隻能躲在半掩著的窗簾朝裏麵偷偷望。

暮涼正背對著她站著。這一次屋子裏麵是真的亂七八糟,到處都丟著機器人和遙控器,黑乎乎的線纏成了一團。而在他麵前的地麵上放著一個巨大的專業工具箱,鉗子和各種型號的螺絲刀丟了一地。他的手裏拿著一個機器人,似乎正在卸肢。

奈夏的眉頭皺了皺。暮涼看上去不像生病了的樣子,所以他請假這麽多天待在家裏都是為了做這些無聊的事情?

她又匆匆看了一眼,沒有在屋子裏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才重新順著管道爬了下去。雙腳落地的一瞬間,一直懸起的心才落了下來,連忙撿起藏在草叢裏麵的書包躡手躡腳地離開了。

她不知道,就在她離開陽台的時候,一直背對著她的暮涼忽地停下自己手裏的事情轉過頭往外望了一眼,目光裏充滿了憂鬱。

從他的剛才的位置正好可以從對麵窗戶的玻璃上麵看到陽台上的人影。

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握住鉗子的手又緊了一些,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努力隱忍著什麽一般,痛苦不已。他低低地垂下目光望著自己手裏的那些東西,輕輕咬住了下唇。

過了好一會兒,一直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才抬起頭,放下手裏的東西去拿手機。打開一看,是一條奈夏發來的短信,短信寫著:明天我想見見你。

緊接著,手機又在他手裏震了震:就在我們第一次出去玩的地方吧。我等你,記得來。

時間仿佛全部定格在了那一瞬間,他輕輕撫摸著手機的屏幕,就像是在撫摸她的臉頰一樣。但是那冰冷的觸感,卻怎麽也無法像她那樣溫暖。

奈夏,原諒他……

有些事,他怎麽也辦不到。

次日下午,與上次幾乎一模一樣的時間段,奈夏乘著那班永遠隻有兩三個人的公交車去了約定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連陽光的溫度也和那天無比相似,所有東西就像照著翻刻下來的一樣,熟悉到讓她忘記呼吸。

她下了車,站在那片空地裏麵,伸出雙手想要去接陽光,卻隻是在地上投出了一片陰影。

現在的他何嚐不是這樣,像陽光一樣,明明看得見卻又摸不著,伸出手想要抓住,卻發現隻是擦肩而過,從指縫中又悄悄溜走。

她黯然垂下手,憑借著記憶朝著上一次他們走過的地方走去。進了樹林裏便隻有那一條林蔭小道,繁茂的樹葉將陽光遮了一大半,隻剩下窸窣的光芒。她順著小徑往裏走,周圍的景色都大同小異,走到最後竟有種走在迷宮裏麵的暈眩感。

這種暈眩感一直持續到一種強大的力量猛然將她衝撞在地上,才消失。

“停!馬上停下來——”她隻聽見周圍一個聲音焦急地大喊著,四麵一片嘈雜。

巨大的撞擊讓她狠狠地往前一跌,膝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劇烈的疼痛瞬間襲來,讓她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那天拍攝電影的地方,而這一次的她不再像上次那樣躲在草叢中偷看,而是在迷糊之際走到了拍攝場地的正中央。原本正在拍攝的場景因為她的突然闖入不得不中途停了下來。

她腦袋剛一偏,又立刻被麵前的場景嚇了一跳。隻見一個男演員臉色發白地站在自己身邊,舉起的拳頭還來不及放下來。另外一個替身站在她另一側,這一拳原本應該打在他身上的,卻因為她突然從他們之間的位置插入,而變成了讓她摔倒的罪魁禍首。

看來這次拍的不是槍戰片,而是打鬥片了,演員長得魁梧有力卻又不失英俊。穿著一件幹練的襯衣,露出胳膊上結實的肌肉,肌膚上的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愣了好半晌,才收回拳頭,從她身邊離開,去了一旁陰涼處休息。

她剛一隻手支撐起身體試圖站起來,就拉扯到了膝蓋上的傷口,疼得她齜牙咧嘴,臉上的表情一下子扭曲了起來,就連手也跟著顫抖了起來。還好導演及時扶住了她的身體,借力幫助她一起站了起來,又指使旁邊的人拿了一把椅子過來讓她坐下,找來急救箱幫她包紮。

一切完畢以後,導演才扶了扶額頭,也沒有要衝她發火的樣子:“又是你這個丫頭。”

“你記得我?”雖然說受傷的是自己,奈夏還是為打擾到他們拍攝感到愧疚,就連剛才到現在都一直一聲不吭絞盡腦汁在想要怎麽解釋這件事情。沒想到她還沒說話,導演倒開口了,也沒有責怪她的意思。

“我一共就在這裏拍了兩次電影,還正巧兩次都碰上你了。上一次是那部電影的結尾,拍到最容易出差錯的地方,重新拍了很多次。拍了好幾天,演員和我都有些不耐煩,誰知道你一來我們就順利通過了。”

“這……”也能扯上關係嗎?

她被莫名其妙誇了一番,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今天這部電影剛開機,準備換換風格,沒想到又碰到你了。你也夠莽撞,總是一個人到這種人煙荒涼的地方來轉,難道你就住在附近?看你的樣子像個學生,這個時候應該在上課才對。”

“不是。”她搖搖頭,“我就是過來看看。這是我第二次來。”

導演休息,周圍的人也跟著一起享福,氣氛立刻由拍攝時的緊張變得舒緩了起來。

“你那個小男朋友呢?”

“什麽?”她略驚訝。

“就是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孩,怎麽這次沒和你一起來?”

她這才想起上一次和暮涼一起來的時候他還謊稱自己是她的男朋友,沒想到沒過多久,真的成了事實。

不僅這樣,隻有一麵之緣的導演竟然還記得這件事情。

可是,就算是這樣,又能怎樣呢。她忽然想起了自己來這裏的理由,是希望他看到短信了以後能夠過來找她。

結果她走著走著,走進了回憶,他卻沒有跟進來,將她一個人丟在了裏麵。她自始至終隻是一個被他拋棄了的人,甚至他連“拋棄”兩個字,都吝嗇對她說。

她很想努力去相信他是有苦衷的,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避之不見,讓她最後的堅持都幾乎瓦解。

如果本來就隻是自己編織的一張網,為什麽還要辛辛苦苦地用來網住自己呢?

她沉默了。

一種疼痛的感覺自心底生起,蔓延至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她條件反射地將頭埋了下去,以一種保護自己的姿勢望著地麵,用力咬了咬下唇。

“你怎麽哭了……”

“沒,沒什麽。”她伸手往自己臉上一摸,發現臉上不知何時布滿了淚水,胡亂抹了抹才抬起頭,剛想解釋,一個聲音打斷了她。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給你們添亂了吧?”

聲音從她身後正上方傳來,熟悉到讓她發瘋,卻不是來自暮涼,而是洛辰景。他自然而然地走到她的身邊,朝她一笑,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將他往自己身邊一拉,隨後才一臉歉意地望向導演:“找了她半天都沒有找到,原來是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應該又惹了不小的麻煩,還希望你們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你是……”導演一怔,張了張嘴,卻又意識到這樣說不太好,話音戛然而止。

奈夏卻猛地站了起來,不顧腿上的疼痛,用力將洛辰景往旁邊一推,轉身就順著原路往回跑。再修得平整,也是山路,高度不一坑坑窪窪,她這麽一跑更加踉蹌,卻一直都沒有摔倒。

洛辰景又跟導演寒暄了兩句,便轉身追了過去。畢竟比她腿長了那麽多,再加上她又受了傷,沒走多遠便將她追上了。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也顧不得她會摔倒,將她用力拽住,壓低了聲音威脅地問道:“蘇奈夏,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不關你的事!”她頭也不回地朝他咆哮。

“怎麽不關我的事了,你就不好奇為什麽我會到這裏來嗎?我告訴你,是暮涼讓我過來的,時間地點都是他告訴我的,包括你昨天發給他的那條短信,也是他給我看的。現在你懂了嗎?”他猛地鬆開了她的手,按住她的肩將她身體扳了180度,逼迫著她麵向自己,一雙漆黑的眼睛緊緊凝望著她的雙眼,眉頭緊皺,“你到底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麽時候,他根本不會跟你在一起,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她喃喃道。

低聲細語的一句話,卻引發了他更深的怒火,握住她肩膀的手暗中使力,仿佛要將她的骨頭都捏碎融入自己血肉當中:“你隻能和我在一起。”

她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用仇恨的眼光看著他,眼裏蓄滿淚水。

“蘇奈夏,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回到我身邊來,隻有我才能夠帶給你幸福,你和他根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她冷笑道:“我看你是真的瘋了,當初不是你主動拋棄我的嗎?怎麽,身邊女朋友從來都沒斷過的人,什麽時候開始還會吃回頭草了?難道我不是你閑暇時的玩物,玩膩了就可以隨便拋棄的東西嗎?哦,當然,也有可能我們的大少爺邏輯思維和別人不同,把這種遊戲當成是一種幸福?”

她的話刺中了他的內心,那雙明若星辰的眸子忽地暗了暗。

趁著這個機會,她再一次掙脫了他的束縛,轉身瘋狂地往前跑了起來。

疼痛,傷口,都被統統拋到了腦後。

她隻想逃,逃離這個世界。

她喘著粗氣一直跑到了空地上,時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過去那麽久,停在空地上的公交車正準備出發回去。她飛快地上了車,在門剛關上的那一瞬間回頭,看見洛辰景剛追著她跑了出來。

不過已經晚了,車子門一關,司機便兩耳不聞窗外事,開始專心發動車子行駛起來。

奈夏這才鬆了一口氣,找了後排靠中間的位置坐了下來,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雙手裏麵,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難過,委屈,在她坐下的一瞬間全部朝她襲來。疼痛神經再一次有了知覺,痛得她齜牙咧嘴,胸口的沉悶讓她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她隻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就像一座坍塌了的水泥橋,隻能靠別的物體支撐。

她忽然覺得好累好累。

也許自己最開始的判斷一點兒也沒有錯,是她陷入了迷惘當中,是她被甜言蜜語欺騙,拿著包裹了漂亮糖衣的食物就以為那是巧克力,卻在吃下去的一刻才知道是毒藥。

其實……洛辰景和暮涼根本就是聯合起來玩弄自己的吧,但她還是沒能清醒地堅持住自己,掉進了他們的圈套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