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想念
明明還是清晨，卻比傍晚還讓人感覺壓抑。
正是太陽初升的時候，一片美好光景，這個小角落裏麵的屋子卻因為被窗外的樹葉遮擋住了陽光而顯得有些陰沉。沒有人下意識去開燈讓屋裏變得明亮一些，大家似乎都已經接受了這種設定，坦然承受著。
屋子裏昏昏沉沉的，氣氛也一片沉凝，隻是比起剛才，稍微緩和了一些。
如果不是葉織繪在洛辰景最衝動的時候起身將他強行拖回了沙發上，恐怕不知道那樣的局麵還要維持多久。就連她自己都被剛才的力氣嚇了一跳，將洛辰景按回沙發以後自己愣愣地坐在沙發上低頭望著雙手。
奈夏沉默地轉身關上了門，選了葉織繪旁邊一個不太大的位置拘謹地坐了下來，有些警惕地望了洛辰景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關於你們的事情，都告訴我吧，我想我現在應該有資格知道，也必須得知道。”
洛辰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雙手環抱在胸前，懶洋洋地開口：“你想知道什麽事情全部都可以問她，反正你也都聽到了，她什麽都知道，我相信她可以給你解釋明白的。”
話音落下以後，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臉上有一種不耐煩的表情，似乎很不願意待在這個屋子裏和葉織繪一起像扯老奶奶的裹腳布一樣再翻以前的舊賬，冷哼了一聲便揚塵而去。
見他離開，沒有人阻止，大家反而都鬆了一口氣。
他出現在的每一個地方，氣氛都變得讓人覺得很難熬，導致最後甚至沒有人願意和他待在一起。
奈夏注視著他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麵，她才重新起身去關上房間。屋子裏麵隻剩下她和葉織繪兩個人，空氣這才流淌快一些，讓她不至於窒息到喘不過氣來。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她望向葉織繪。
葉織繪扶了扶眼鏡：“這件事情要從他的父親洛雲先生說起。洛雲先生當年是從事機器人研發這方麵的工作，其實那個時候他已經掌握了智能機器人研發的技術，原本準備公開用於研究的，可在那個時候發現實驗室裏有幾個人心懷不軌準備利用這種技術去做壞事。因此，他隻能私下自己研究，先做出了一個機器人，也就是你的男朋友暮涼。雖然他隻是一個用於實驗的機器人，不過性能非常不錯，於是洛雲先生將遙控器給了洛辰景，希望這個機器人能成為他兒時的玩伴。”
兒時的玩伴……
奈夏的眼神暗了暗。
她記得自己以前聽說暮涼和洛辰景是好友，看來也是因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原因。暮涼心地善良，真心待人，洛辰景卻未必。也許在他的眼裏，暮涼永遠隻是一個冰冷的機器人，不配擁有感情，所以才會萬般阻撓。
“洛城先生在研發出暮涼之後的一年內，又私下研發出了一個更優化的機器人，那就是我。那時候的洛辰景還小，他大概是怕自己的兒子用機器人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並沒有將我的遙控器也給他，所以至今為止，我都是由自己掌控的。”葉織繪繼續說道。
“嗯。”奈夏點點頭，回想起以前聽到過的，“我以前在新聞上看到過關於洛雲先生的事情，沒想到中間的過程居然是這樣。”
這些事情剛才她在門口聽見裏麵的爭吵聲的時候，已經從吵架的內容裏麵聽出來了。
正因為葉織繪是自由身，所以她才是洛辰景一直以來的威脅。
機器人雖沒血沒肉，卻擁有許多比人類強大的功能，比如說力氣，這就是剛才她為什麽能直接把一個比自己重許多的成年男人拖回座位上的原因。
隻是這些功能因為沒有人教他們使用，而一直潛藏著，直到時機到了自動顯現出來。
“在做出我以後洛雲先生就去世了。”提到她的製造者時，葉織繪的眼裏多了一分崇敬，說話也小心翼翼起來，“聽說是被實驗室裏那些人陷害導致死亡的，這件事情其實對當時年幼的洛辰景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陰影。他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其實也有一段原因。”
“大概能夠理解了。”奈夏再次點頭，“畢竟他從小養尊處優，父親的死亡帶給他的打擊一定很大。”
“是的，洛雲先生去世後的那一段時間裏，他都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當時……暮涼算是他唯一的朋友了。”
既然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奈夏更加不能理解洛辰景的舉動：“那為什麽他現在要這樣對待暮涼？”
“其實這麽多年，暮涼和洛辰景一起相處得還算和諧。雖然洛辰景心高氣傲看不上暮涼，隻把他當成一個機器人，可是暮涼因為生性脾氣好這些事情都忍耐了下去。其實說實話，我們雖然隻是機器人，可是在人類社會生存了那麽多年，也和你們一樣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又怎麽會沒感情。隻被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工具……其實我們也很難過。”在說到後麵這句話的時候，她也輕輕歎了一口氣，好像憋屈了許久的幽怨如今總算有一個人可以訴說，“這麽多年來我和暮涼一直私下有聯係，因為隻有我和他才是同類，我們才能懂得彼此的痛苦。但是表麵上我們還是保持陌生人的狀態，他繼續當他的普通學生，我在那隻有我一個人的偵探社裏麵當著社長。我和洛辰景也有條約，我不幹擾他的生活，也請他不要將我是機器人的秘密泄露出去。原本一直都相安無事，直到你的出現……”
“我？”
“在洛辰景追你之前，暮涼就喜歡上你了。”
“所以……”奈夏忽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洛辰景做的這些，隻是因為我的出現搶走了從小陪伴他的機器人？”
“我也不能確定。”葉織繪搖搖頭，“他將自己隱藏得太好了，我向來猜不透他的心思。也許是覺得一個機器人不該有人類的感情，又或許就像你說的那樣吧。至於現在，我更加不知道他強行想要得到你是為了什麽。”
事情大概了解得差不多了，奈夏又變得心急如焚起來。既然說暮涼是被遙控器控製的，他的遙控器應該還在洛辰景那裏。那自己手裏的遙控器會是誰的呢，難道是葉織繪的？
她伸手進口袋裏去摸了摸遙控器，想拿出來，卻又忍住了，隻是麵不改色地問道：“這件事情先不談，那你的遙控器呢，現在還在你手裏嗎？”
葉織繪從口袋裏摸出一個袖珍的上了鎖的玻璃盒攤在手心放在她麵前。透過玻璃盒能看見裏麵躺著的白色微型遙控器，裏麵隻有很少的幾個按鈕，和奈夏身上的那個有著莫大的區別。大概是為了方便收藏，後來又加以改進做出的新品。
她目光停留在了遙控器上幾秒以後才不動聲色地移開，努力讓自己表麵保持冷靜，內心其實已經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她甚至一時衝動想要把遙控器拿出來交給葉織繪，卻在最後一秒的時候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盡管葉織繪表麵上和洛辰景關係似乎很惡化，可是經曆了這麽多以後，奈夏真的覺得自己已經疲憊不堪，完全不知道到底孰真孰假，誰才是能夠信任的人。
她假裝懵懂的樣子，睜大眼睛望著遙控器，指著上麵的那些按鈕問道：“這些按鈕都是做什麽的？”
畢竟遙控器是關係到她生命的重要東西，葉織繪隻是給奈夏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繼續解釋道：“其實我和暮涼基本上已經可以算是全智能機器人，隻要將遙控器調到全自動模式，我們就可以像人類一樣自由活動，過著正常的生活。而上麵還有一個按鈕是取消全自動模式的，一旦按下這個按鈕，就需要人類來操縱遙控器控製機器人的行動。別的按鈕其實我自己都不清楚，因為我一直不敢嚐試按下取消鍵，怕按了下去就沒辦法再複原。”
“原來是這樣。”
奈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所以說因為洛辰景一直掌握著暮涼的遙控器，所以威脅他不準來見自己，否則就將他取消全自動模式。
為了不被剝奪本身的自由，暮涼不得已才妥協了。
而那一次在遙控社裏麵暮涼突然毫無征兆地昏倒是因為洛辰景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動用了遙控器，通過控製按鈕來使他進入待機模式，所以明明沒有一點兒生病的預兆卻昏倒了。
怪不得後來洛辰景還說了那麽多莫名其妙的話，以及那些關於“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的話。
都是因為暮涼隻不過是他父親研發的一個機器人而已。他永遠隻把暮涼當成一個自己能隨時操縱的傀儡來對待，為所欲為。
想到暮涼曾被這樣對待過，奈夏甚至不敢想象這麽多年他和洛辰景一起生活的時候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委屈。隻是光這麽想，她就覺得腦子有些疼。
她還來不及多問，一直沒說話的葉織繪又突然開口，加了一句：“暮涼已經失蹤幾天了，他失蹤之前我見過他最後一麵，他說不願意拖累你而選擇獨自去解決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找到解決方法了沒有，我想像我們這樣的機器人身體裏麵一定有一個接受信號的芯片，如果強行取出來，說不定可以……”
“天啊。”奈夏驚恐瞪大了眼睛，慌亂地打斷了她的話。她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複雜起來，瞬間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就連那雙眼眸也被恐懼淹沒。她抱著最後一點兒希冀望向葉織繪，苦苦哀求道，“不行，不能讓他這麽做，你一定還有什麽辦法的對不對，你可以幫助他的對不對？”
“我現在連他人都找不到，我要怎麽幫他。”葉織繪苦笑了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如果我能找到他呢？”
她遲疑了片刻才答道：“或許還可以試一試。”
話音剛落下，奈夏也不管心中的猜忌了，直接從口袋裏麵拿出那個遙控器，在葉織繪震驚的表情中遞了過去，生怕晚了一秒就會發生什麽事一般：“這個是我今天在暮涼的抽屜裏麵發現的，應該就是他的遙控器了，你看看能不能用這個遙控器將他找出來。”
“怎麽會在他抽屜裏！”葉織繪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她伸手接過了遙控器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神情凝重地望向奈夏，“你又是怎麽知道遙控器在那裏的？”
“今天早上接到了一個電話，讓我去暮涼的抽屜裏麵找一個東西。我去找的時候就發現隻有這個，本來想去偵探社找你的，卻發現你不在裏麵。接下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我無意中來到這裏本來是準備看看有什麽線索的，沒想到正好聽到你們對話。剛才洛辰景在，我沒敢拿出遙控器來，後來我以為這是你的遙控器想要還給你，沒想到這竟然是暮涼的。”
“應該是暮涼從洛辰景那裏偷出來了然後故意放在抽屜裏麵打電話讓你去拿的。”
“啊……”
奈夏驀地睜大眼睛，這才恍然大悟今天早上自己在電話裏聽到那個像機器發出來的聲音原來是暮涼。原來他們竟然有一段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隻可惜她根本沒有聽出來他的聲音。
一抹濃濃的愧疚在她心裏蔓延開來，就好像從地底下滋生出來的藤蔓一般。
“糟糕。”不等她繼續沉浸在這種愧疚當中，葉織繪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快速將遙控器塞回了她手中，拉著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剛才洛辰景離開了，現在說不定已經發現遙控器不在了，我們要趕快離開這個地方，不然等他追回來就麻煩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著門邊走去，奈夏也被她的話點醒拽著遙控器便緊跟在了她身後。
就在葉織繪推開門準備走出去的一瞬間，她愣在了原地，身體有些僵直。
她們最不願意看到如同魔鬼一般的那個人現在正鐵青著臉站在門口，手還握著門把手。在看到她們站在自己麵前的時候，唇邊又掀起了一抹濃烈的笑容，目光一掃，緊接著便落在了奈夏手裏的遙控器上。
被他這種目光一注視，奈夏隻覺得渾身發抖，下意識地想要把遙控器收起來，他卻率先開口了，語氣陰陽怪氣：“我說我的遙控器去哪裏了，原來是在你的手上。看來他跟你在一起後，別的沒學到，這些倒是學會了。”
“你別血口噴人挑撥離間了。”奈夏厭惡地看了他一眼，將遙控器緊緊拽在手中，生怕他忽然逼近自己把遙控器搶走。
他往前走一步，她便退一步。
就連葉織繪有意要攔，也攔不住他。
很快奈夏就被洛辰景逼到屋子的角落裏了，葉織繪伸手想要像剛才那樣拖走洛辰景，卻被他直接揚手推開。有了防備的洛辰景力量比剛才大了不知多少，這一推竟把葉織繪推得踉蹌退了好幾步。
他冷冷地回過頭看了葉織繪一眼，扔下一句“別多管閑事”，又回頭重新望向奈夏。
見她一臉警惕的樣子，洛辰景嗤笑了一聲，不屑道：“抱這麽緊做什麽，我又不會搶你的，等會兒你就會乖乖拿著遙控器過來主動找我了。”
他森然的語氣讓奈夏背脊一陣冰涼。
她的反應讓他更加得寸進尺起來，嘴角挑起一抹陰森的笑容，一雙灼熱的雙眼緊鎖在她身上，一字一句好像從齒縫裏麵擠出來的一般，讓人毛骨悚然：“你不是想知道遙控器怎麽用嗎？那我告訴你好了，上麵那個白色按鈕是切換自動合非自動模式的，你要不要試試？”
奈夏條件反射地低頭望向手裏的遙控器，果然見上麵有一個白色按鈕，盡管過了這麽多年了卻依舊沒有磨損，看來是不怎麽常用的一個鍵。
她顫抖地伸出手指想要按上去，手指在觸碰到按鈕的那一瞬間，卻又停了下來，抬頭求助般地望向葉織繪。
洛辰景一定不會這麽好心告訴她這些的。
這一切一定都有陰謀。
說不定這根本不是什麽切換的按鈕，按下去萬一出了什麽問題，她會後悔一輩子。
看著奈夏目光充滿了痛苦，頭發一片淩亂，整個人像個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緊緊拽著遙控器立於自己麵前，葉織繪心中也一陣不忍。她低頭看了一眼奈夏手裏的遙控器，遲疑了片刻才總算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奈夏仿佛半秒都不能再等了直接按了下去。
一下。
沒動靜。
遙控器上麵那個長方形的屏幕還是黑著的，按鈕按下去了以後沒有任何反應。
她聽見身邊洛辰景的冷笑聲，隻覺得頭皮發麻，又不甘心地繼續按了一下，遙控器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她將遙控器翻了一轉想要找電池盒，卻發現這和普通的電視遙控器完全不一樣，背麵並沒有裝電池的地方。
洛辰景低沉的聲音再次在她頭頂響起，懶洋洋的語調讓人想要發狂：“不用想了，這種遙控器用的電池就算幾十年不用都不會沒電的。”
“那為什麽沒反應？”她將遙控器抱在胸前，抬起頭來死死地盯著他，渴望從他每一個表情裏麵看出一點兒蛛絲馬跡。
洛辰景卻依舊麵無表情，就好像臉上戴著一張麵具一樣，不揭開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因為這個遙控器從我父親交給我的時候怕被其他人奪去用作非法事情，錄了我的指紋當解鎖密碼。現在除非有我指紋的激活，你拿在手裏永遠是一個沒有用的破機器。而他就等著在不知道什麽地方沉睡一輩子吧。怎麽樣，蘇奈夏小姐，你現在還是不願意把遙控器交給我嗎？或者，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也許我會良心發現放過他。”
“不……”她低低地哀號了一聲，嬌小的身體幾乎縮成了一團，眼裏全是絕望。
是好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如同死亡的感覺了。
全身冰冷冰冷的，就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讓她呼吸也困難了起來。
她的思考在瞬間被全然抽空，整個腦子一片空白，就連眼前的景色也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她卻還是緊緊地抱著那個遙控器，像是抱著自己最珍愛的東西一樣不願意放手。
她一閉上眼，眼前就浮現暮涼的身影。
他正遠遠地望著自己，那雙美如星辰的眸子裏此刻帶著淡淡的哀傷。不管她怎麽追，還是追不上他，他永遠和自己保持著一種距離，人類和機器最冰冷的距離。他望著自己時候的那種神情讓她心也跟著揪疼，她寧願自己沉睡，也不願意讓他再也無法充滿生機。
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清醒了一些，視線又重新回到現實世界中。她仍被逼著縮在那個小角落裏，洛辰景微抬下巴神情倨傲地站在自己麵前。
他從來不求人。
所以他有什麽想要得到的，都會靠自己的手段去獲得，就算這手段再卑鄙下流無恥他都不在乎。
這種變態的性格就是被他從小的生活環境慣出來的，目中無人。
而奈夏卻從來都是爭不到便不要，活得灑脫也輕鬆。她的人生不算太進取，卻也還過得湊合，能活下去。這樣一個她，碰到這樣的他，卻仍是堅持了下來。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直接用身體撞開了他，直接從縫隙中鑽了出去，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跑去。跑出門外以後，還順手用力地帶上了門。聽見門在身後狠狠關上的聲音，她的心裏驀地多出了一種快感，更多的卻仍是不知所措。
她快速跑出了校門，找了一輛出租車打車回到家，將自己重新鎖回了房間。好在父母都去上班了，家裏就隻有她一個人，回到房間的一瞬間她才發現自己早因為緊張而被汗水打濕了衣裳。她累得癱倒在了**一動也不想動，隻是安靜地望著天花板，手裏還緊緊拽著遙控器。
她知道洛辰景的話一定是真的。
否則暮涼如果已經恢複了自由，又怎會不給自己打電話。
她默默地躺著**，隻覺得自己渾身所有力氣都被掏空，疲倦到不想有任何動作。明明隻是呆呆地望著天花板，淚水卻忽然從眼裏滑落了出來。這段日子，被冷落的時候她沒哭過，卻在這種時候哭了。
滾燙的眼淚很快就將枕頭打濕，她卻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她恨不得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再也不要繼續下去。
讓她好好地抱著回憶，以及最後一點點的希望，就這麽下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一陣疼痛，有些艱難地用手支撐起自己身體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
她這才發現自己在熟睡的時候已經下意識鬆開了遙控器，連忙低頭在一片混亂的**找遙控器。找了半天，才在一個角落裏麵找到它，屏幕還是一片黑暗，看來沒有指紋是注定沒辦法激活了。
盡管這樣，她還是小心翼翼將遙控器拿了起來，下床找了一個帶鎖的抽屜放了進去。抬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下午睡覺的時候連窗簾都沒有拉，又歎了一口氣跑過去拉上窗簾。
向來有一點兒光都睡不著的她現在已經能在這種環境下睡著了，看來這段時間發生的這麽多事情實在是讓她太累了，累到她都放鬆了警惕。她的整個生活都被弄得一團糟，而且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恢複原樣。
她打開櫃子拿了件幹淨的衣服便進了浴室裏去。浴室不大，卻十分幹淨，橙色燈光暖洋洋地灑在每一個角落。她打開水龍頭放著水以後，才回過身去照鏡子。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仔細照過鏡子了，鏡子裏麵的自己頭發亂得跟雞窩一樣，眼睛還有些腫腫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她這才想起自己今天折騰了一天，到現在都還沒來得及吃飯，不覺苦笑了起來。又凝神望了鏡子幾秒，她下定決心洗了澡以後好好去吃一頓飯，讓自己有精神去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誰知道才剛放好水準備脫衣服去洗澡，放在外麵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不得不披上一件外套跑出浴室，摸了半天才從背包裏掏出沉在下麵的手機，一看屏幕，發現電話竟然是侑月打過來的。
這是侑月在中國的號碼，可是她不是已經不在中國了嗎？為什麽還會用這個號碼給自己打電話？
她不過詫異了半秒，心裏莫名有些激動起來，根本來不及多想直接接通了電話。
電話剛一接通，侑月急匆匆的聲音便傳了出來：“奈夏，你在哪裏，我有事情找你。”
“我在家。”
“你把地址用短信發給我，我馬上趕過來。”
說完這句話，電話便又匆忙掛掉了。奈夏突然多了一種預感，眼裏閃過一絲希冀的光芒，快速編輯短信將家裏的地址發給了侑月，忐忑不安地將手機放回原處又回到浴室裏。
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以後，才剛換好衣服，便聽到了敲門聲。她關上浴室的燈推開房門走了出去，剛打開門，侑月就闖了進來。
侑月還是和她最開始見到的時候一樣，臉上妝容精致得像個芭比娃娃，卷卷的頭發被一根綠絲帶紮了起來，看上去清爽無比。
奈夏拉著侑月回到自己房間，鎖好門，打開燈，她才鬆了一口氣，回頭有些窘迫地望著自己一片淩亂的床，隨手指了指：“我剛睡醒還沒來得及理床，有點亂，你不要介意，隨便坐吧。話說回來，你不是上次告訴我你已經回去了嘛，為什麽又突然出現了？”
“我沒有回去。”侑月倒沒什麽將就，直接往她**一坐，歎了一口氣，“如果我一直留在這裏的話一定會被洛辰景監視，行動也會不方便，所以我才設了一個局讓他以為我已經回去了，但是私下還是留在這裏偷偷幫你調查了一下這些事情。還好……還好還來得及。”
她感歎了一下以後，又焦灼地望向奈夏，也不拐彎抹角，直奔話題：“你快把你手裏的那個遙控器拿出來，我弄到洛辰景的指紋了。”
“你怎麽會知道……”
奈夏被她的話一怔。
隨即發現糾結這個問題根本沒有意義，立刻打開那個上鎖的抽屜，將遙控器取了出來交給侑月。侑月拿到遙控器以後仔仔細細看了一眼，確認了以後才點點頭，從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麵拿出一個標本一樣被塑封的紙片，對著遙控器的屏幕一掃，原本一片漆黑的屏幕亮了起來。
奈夏連忙從她手裏接回遙控器，果然見屏幕上已經出現了一些她看不懂的符號。侑月湊近了一些，指著上麵的符號說道：“現在遙控器還在激活中，這個白色的按鈕是切換自動模式的，然後旁邊還有個黑色按鈕是切換存在模式的，剩下的按鈕都是用來控製機器人的。”
“存在模式？”
她茫然。
“就是說這種機器人其實有兩種存在形態，如果按下這個按鈕的話，就是開啟消失形態，人的肉眼是看不到的。當初我跟你說發現了洛辰景的秘密，其實就是知道了這個機器人的存在。隻要開啟了消失模式，再由操控者來操縱的話，無論操縱者想讓他做什麽都不會被其他人發現。當時我隻覺得這是一種恐怖的東西，想想就不寒而栗，再加上那時候洛辰景的心理問題就開始顯露出來，所以我才離開他逃出國。但是後來你們在機場來接我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機器人就是暮涼，不然接下來這些事情應該都不會發生了。”
“所以說其實你一直都在暗中幫我們，今天我能拿到這個遙控器也是你想到的辦法吧，你和暮涼一直私下都有聯係？”雖然知道自己其實是最沒有能力的人，但奈夏內心還是覺得有些難過。在他最艱難最無助的時候，就連求助，都不願意向自己求。
奈夏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將這種強烈的負麵情緒壓了下去，拿著遙控器又問了一句：“我感覺他並沒有被洛辰景控製，不然他今天早上也沒有辦法給我打電話。他是不是被調整了存在模式，所以才不能出現在我麵前？”
侑月點了點頭：“其實這件事情也是洛辰景失策了，如果不是他將暮涼調成這樣的模式，他也不會有機會拿到遙控器。好了，不多說了，你快試試吧，我想你應該很希望見到他。”
“嗯！”奈夏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遙控器上的黑色按鈕，屏住呼吸等待奇跡的發生。可是按鈕按了下去，暮涼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出現在自己身邊。她四處張望了一下，目光裏多了失望的神色。
侑月搖了搖頭：“他不在這裏。”
“是啊……”奈夏忽然覺得自己嘴唇有些幹澀，從嗓子裏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以後，目光哀傷地望向侑月，“我知道了，其實是他根本不願意來見我。”
“怎麽可能？”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侑月連忙打斷了她的話。
奈夏卻還是滿臉失望地繼續搖了搖頭，雙唇緊緊抿著。
不管別人怎麽說，她都已經篤定了自己的想法。若非他不願意來見自己，為何一直不願給自己打電話。她甚至有一瞬間覺得他做的這一切，隻是為了借自己之手讓他自由。
侑月愁眉苦臉地望著還在發愣的奈夏，輕輕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將她拉回現實世界裏來，柔聲安慰道：“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什麽事情都要往好的方麵想。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比最糟糕的時候好了很多，為什麽還要讓自己那麽痛苦呢？他隻不過是怕你嫌棄他是個機器人，所以躲了起來不願意見你而已。難道這樣就能難住你了嗎，他不來見你，你去找他啊！”
奈夏被她這一頓吼腦子裏有點兒亂，隻能低聲喃喃道：“好，我去找他。”
第二天，下定了決心去找暮涼的奈夏出現在教室裏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又做了一件傻事。
頭一天是星期五，而今天正好是周末，學校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就連進門的時候幫她開門的管理員大叔奇怪的眼神都被她忽略了。直到已經過了上課的時間，坐在座位上已經拿出書放好的她才反應過來。
最近總是遲鈍，反應速度也變慢了許多。
她真懷疑自己會不會提前好多年得了老年癡呆症。
她甚至都做好了麵對同學們指指點點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麵對的卻是這些。
奈夏隻能默默地又將擺好的書重新一本一本收回了書包裏，站起身來自嘲地笑了笑，剛準備離開，卻一個轉身目光落在了暮涼的課桌上。本來班上人數就不太多，最後一排的課桌比前麵的少幾個，他的桌子就這麽孤零零地一個待在那裏。
和煦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屋子裏。因為是麵對操場的一方，盡管樓層不高窗外也沒有可以遮陰的樹。在炎炎夏日，屋子裏格外悶熱。
她又想起當時暮涼追自己的時候，因為怕自己熱，找人一起搬了一大塊冰回來。
還有每天一杯的奶茶，冰涼而又解暑。
好像還有一次，她因為生氣把奶茶灑在了他的衣服上麵，他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一樣可憐兮兮地等她回來，她又不得不把他領去重新買了一套新衣服。
回憶接踵而至，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卻一點兒也不願意停下來。好久好久沒有再在教室裏待這麽長時間了，她應該也落下好多課程了，說不定要留級或者重修，假期也應該得補一補。可是這件事情不塵埃落定，她又哪裏沉得住氣再來做這些事情。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到了他的座位旁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雙手攤開放在桌子上，仿佛這樣就能感受他曾經存在過的氣息。
“為什麽你不來見我呢？”
她呢喃著囈語：“我怎麽可能會嫌棄你，你真是一點兒也不相信我。”
“我真的不會嫌棄你啊。”她自言自語著說道，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無法自拔一樣，臉上多了一抹哀傷，“這麽多事情我們都已經經曆過了，明明已經到了可以在一起的時候了，你為什麽還要躲著我。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卻要這樣逃避。”
“明明……明明我都沒有逃避，你為什麽不敢出來麵對呢？”
她自嘲地笑了笑，深深歎了一口氣：“既然當初來招惹我了，為什麽現在又要半途而廢。暮涼，看來我蘇奈夏對於你來說，也僅僅是個路人。”
她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將椅子重新放了回去，盡管還有一絲留念卻決然地轉身準備離開。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刹那，目光落在了站在後門門邊的人身上，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震驚起來。
那個她等了許久，朝思暮想的少年，此時此刻就靠在門邊上望著自己。
眼眸還是溫柔如水，頃刻之間就將一切都融化。
他好像瘦了，其實應該是她的心理作用吧，他怎麽可能會瘦，他是機器人，形態不會發生改變的。
她心裏波濤洶湧，洶湧到仿佛要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一般，一時之間連話也說不出來，直接扔下書包朝他跑了過去。
他等待這一刻已經好久了，在她跑過來的時候朝她張開了雙手，將她直接攬入懷中，輕輕在她耳邊吹氣。
他磁性的聲音帶著沙啞，像是得了一場重病剛剛蘇醒：“奈夏，我好想你。”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她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落在他潔白的襯衣上。他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裏，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揉進自己身體一般，輕抬下巴靠在她的肩上，閉上了雙眼。
“別走了，好嗎？”奈夏生怕他又會突然消失，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腰，認真地說道。
“好。”他點頭，“我不走了。我答應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陽光灑在他們的身影上，淺淺光暈。